垂目,
颔首,
一步一莲花。
是我们看见的…
我们看不见的,
是行脚人间,
一截杨柳枝,
多少的慈悲雨露…
愿我来世,
得菩提时,
身如琉璃……
…题记
楔 子
镶嵌着七彩宝玉石的镏金箧用巴利文细细成行地雕刻了整本妙法莲花经文,在五色宫灯的照耀之下,眩晕了众人注视的眼光。
赵佶挥挥手,立时有宫人执起明黄颜色,绣着药师经的精美锦缎将宝箧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一个询问的眼神,一旁站立着的蔡京立马上前俯身对赵佶小声耳语。
随后,在使臣和护卫的簇拥之下,佛之重宝踏上了西去的旅程。
…北宋崇宁年间,徽宗偶获一件佛家圣器“琉璃盏”。
得闻吐蕃国师对佛教传说中的琉璃宝箧,宝盖、舍利喜爱非常,即刻派遣使臣出使吐蕃,向国师献上此物,以示友好。
在经历沿途的磨难之后,圣器被吐蕃国师以盛大的奉迎仪式恭恭敬敬地摆在了佛寺里。不料想,在众目暌暌之下打开宝箧后,内里却是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没有。
国师大感其辱,怒斩大宋使臣,拘禁使团众人,并修书一封给徽宗赵佶,称吐蕃诸部虽远居西地,却素来与大宋交好,徽宗如此做法,岂止是戏弄而已。
此时的大宋正处于动荡不安的时候,辽和西夏各自盘踞,虎视眈眈。
如若吐蕃因此事而挺兵东进,对风雨中的宋室王朝无疑是雪上加霜。
因而,徽宗赵佶刻不容缓地下了一道严令,命六扇门速查此案,将“琉璃盏”寻回…
第一章
诸葛神侯走进屋内,抬头就一眼望见打开着的窗边长身立着一个人。已是暮春时节的暖风融融,不时拂过那人额前墨黑的散发,沉稳睿智的目光在眼睫间流动。
面上神情有了岁月沉积的痕迹,倚着窗的身姿却依旧洒然。
“少商!”
窗边的人听闻叫唤,转过了头,一丝笑意在嘴角显现。
戚少商向诸葛神侯微微行礼,然后说道:
“神侯!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是京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诸葛神侯从几案上拿出一封卷宗,递给戚少商,说道:
“这是大内的密诏,你先看看!”
片刻之后,戚少商将卷宗交给诸葛神侯,双眉渐渐轻蹙,说道:
“吐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诸葛神侯微微额首,赞同戚少商所说的。
“失去佛宝事小,但是如果让辽人劫了它去,并且用此物获得吐蕃的信任,联合集兵攻宋,那么大宋江山危矣!”
戚少商点头,问道:
“那么敢问神侯,我可以做什么?”
诸葛神侯望着对面问话的男子,岁月的遗憾和深情的余恨并没有削弱他半分的正义凛然,反而令他更添跃马江湖的豪情。
“我想让你去寻回佛宝!”
戚少商怔了一怔,问道:
“这么重要的事,神侯不交给无情去办?”
“近段时间,皇上时不时的会唤我入宫议事,无情要代替我坐镇这里。而追命正在江南之地办一个杀人的案子,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一个人应付似乎有点力不从心,所以我让冷血去帮忙了。”
听诸葛神侯缓缓道来,戚少商再次点头,毫不犹豫的答应道:
“那好,我立刻去办!”
诸葛神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交到戚少商的手里,叮嘱道:
“这是追命传来的线索,虽然远在杭州,不过他的追踪术一直以来可谓神速而准确,你对照看看,也好知道从什么地方,什么人查起!”
戚少商把信函收进自己胸口的衣衫里面,一抱拳,朗声道:
“神侯,事不宜迟,我这就走了!”
凝视着戚少商转身离去的背影,诸葛神侯忽然感觉,或许江湖才是真正能让戚少商驰骋的所在。
小小的鳞鱼之池怎么困得住欲待翱天的神龙。
静夜下的山林,偶有几声虫鸣,风中的空气沁凉如水。
从沉睡的梦中猛然睁开眼睛,立时有一滴冷冷的汗水淌进眼眶,模糊了床上躺着的人清朗的视线。
抬手拭去额角的濡湿,顾惜朝撑起了上身。竹窗外,墨蓝夜空低悬着一眉新月,无星无云。
“够了!顾惜朝的命太轻贱,抵不上我们死去的兄弟!”
“他活着也等于死了!”
“他的灵魂永远不会安宁……”
梦境里低沉的铿锵语气犹自响彻耳际,说着此话的那人,脸上紧紧深锁的眉头流露无奈和悲悯。
自嘲似的低笑出声,顾惜朝长身立起,踱到竹窗边。推开,吱呀作响,凉凉的夜风立时欺进屋里。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许久,自己竟然忘了何时已经清明。
灵魂永远不会安宁吗?
戚少商不枉为他顾惜朝的知音。
在静谧仿若幽冥的山野竹屋,和这春夜沉眠的寂静深夜里,还知道自己每个夜半时分都会被他这句话惊扰,无力安眠。
院落里孤单的小小坟茔提醒着顾惜朝,提醒着在那里深埋着一个人的死亡。
死亡全然不懂怜惜,绝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什么,所以人们一直是畏惧死亡的。正是没有人了解死亡之神秘,所以才对这件事生出许多可怕的想象,因为人们真正惧怕的,通常都不是事物的本身,而只不过是对那件自己不甚明了的事情的想象而已。
顾惜朝并不惧怕死亡,就像戚少商说的,在他痛失晚情的那日就已经活着亦如死去。
死的本身并不痛苦,痛苦的只是临死前那一段等待的时间,那个时候,他的神经就像是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被人轻轻一碰,就砰然断裂。
于是,蓦然间,顾惜朝心中原本的纷乱天地破裂成了一堆沉默静寂的碎片。
沉默,有时固然比任何话语都显得珍贵,静寂,有时却比任何声音都显得可怕。
恍恍惚惚里,顾惜朝不停抵抗着自己心中的疑问:为什么我要的都会失去?我究竟要什么?是晚晴的青眼还是挥洒才能的机遇?
这些疑问让他挣扎着,死命地从迷雾中清醒过来,清醒着面对。
远处的山峦深谷,天光已微白。
顾惜朝走近晚情的坟茔,伫立在墓碑前。
无论多么深的悲哀和痛苦,日久也在淡淡忘却,“忘记”本就是人类所以能继续生存的本能之一。
所以顾惜朝清醒地活下来了,活下来,也许只是对晚情低诉自己的一个决定……
铁手将手中泛着墨香的信笺放在了竹桌上面。
想不到从连云一路赶来,屋子里仍然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却没见着人,人已远在天涯。
推开竹门,迈进院子里,铁手凝视着晚情的孤茔。
土堆上的封泥里已然萌出了一簇簇纤弱的野花苗子。
拂掠去碑面的尘土,轻声低喃:
“晚情,你终究是留不住他…”
细密如绢丝的雨幕中,新长成的嫩叶盈盈额首,仿似伊人无声的回答。
铁手的心思流转:或许能走出这里,对他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章
关中暮春节气,不似江南之地的焖燥,却独有浑然天成的淋漓。
顾惜朝缓步踏进酒寮的时候,天色已有些微暗。
落座,远眺,用平原特有的红土堆砌而成的凤翔府城垣高高在望。
白日里避无可避的日光渐渐隐没,即便是夹带着黄泥细沙的风,此刻亦多了一份温婉,更似有一丝浓得散不了的酒香令顾惜朝这一路行来的疲惫,在这样的风里被吹逐远去。
酒寮里熙攘喧哗的人们喝酒嚼肉,关中汉子的男儿本色,弥漫在牛羊肉醇香的热腾烟雾中。
顾惜朝坐在临窗的角落,默默地品尝着“烧坊遍地,满城飘香”的凤翔名酒“西凤”。
在离他不远处,也是临窗的一张木桌边,正有一个葛衣男子持杯独饮,脸隐在氤氲烟气里让人看不真切。
在顾惜朝喝第一口酒的时候,他心里明明是在惦记着晚情的,却只一念,心里就又多想到了一个人。
戚少商!
那人喝酒的姿势与戚少商同样潇洒,额前的乱发亦如戚少商一般翻飞。
顾惜朝为自己有如此深刻的惦念而讶然,不经意地想到,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绝不会是朋友,一定是自己的敌人,因为只有敌人才肯下苦功来研究对方的弱点。
所以那一夜,他顾惜朝死命研究戚少商身上的弱点,以求日后一击而中。
只是,谁也没想过,一夜之后,敌人忽然变成了知音。
戚少商,成了顾惜朝世上唯一的知音。
而他,顾惜朝,亦是戚少商世上唯一的知音。
正在顾惜朝细细思量之时,忽然,葛衣男子身后桌子上的汉子们喧哗了起来,拍桌子砸碗,碎裂的青花白瓷片撒了满地,随即有两人还动起了手。
混乱争斗中,顾惜朝的眼角余光瞟见有一只手摸向了葛衣男子腰间系着的佩玉,而那男子仍然在喝着酒,显然是不知此事。
顾惜朝原本是不想理会这档子事的,所以见着那块仿佛雕刻着似曾相识花纹的佩玉时,也没有细想。
只是可惜,有时人越是想置身事外,这个事情就偏偏越是会来招惹你。
得手的偷贼还没跑过葛衣人的桌子,就传来一声惨呼,下一瞬即,发出惨叫的主就连滚带爬地撞翻了顾惜朝的桌子,而呼叫声却嘠然而止。
整个酒寮的客人都被那声呼叫惊动,纷纷往发出声响的地方张望,不知究竟为了何事。
只见葛衣男子一边施然立起,一边淡然开口道:“这世上除了一个人之外,还没有别的人可以拿走我身上的东西!”
说话间,偷贼手里的佩玉已经物归原主。
“走吧!”葛衣人拍开|穴,被用巧力拧折了手腕的偷贼和刚才一起做戏的汉子们逃命似的奔下楼去。
葛衣人将佩玉收进袖中,抬眼,正好对上顾惜朝注视他的眼光。
两人俱是一凛,瞬即转开了眼神。
那人着一身葛色轻衫在人群里看似十分寻常,然而适才的对视却让顾惜朝发现了他的脸上有一对深邃的眼眸,内里隐藏着慑人心魂的力量。
猛然,顾惜朝想到那块玉上独特的花纹为什么令自己眼熟。
此次来凤翔的目的,完全因为自己无意间看到的那张纸笺。
纸笺是在晚情遗留下来的书籍中夹带着的,不慎被顾惜朝撒落在了茶盏之中,随即被茶水浸染而显现出些微字迹。
字迹模糊而隐晦,却字连字,词连词,纵使顾惜朝静心拼凑和捉摸了许久时日,也只是猜出了几个地名和物名,凤翔就在其中,而那块玉上的花纹被绘画在了纸笺的落款处。
顾惜朝翻阅了无数书籍,才在一本传自关外的西夏孤本里看到了与这个花纹一模一样的画,似乎是西夏一个古老教派的图腾。
曾经令自己闻到了一丝阴谋味道的感觉涌上心头,而刚才那个葛衣人,同样给他相似的感觉。
那样的眼神不属于关中粗疏的汉子,必定来自其他地方。
才刚入城,就遇着了有趣的事和有趣的人了,顾惜朝不禁冷哼。
纵使他无法得知晚情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拥有这张掩埋了太多秘密的纸笺,不过顾惜朝知晓自己一定不会让这件事放任自流,因而他才离开晚情,走出山林。
一张小小的,连事件都不甚明了的纸笺,就让自己又卷入了是非。
树欲静而风未止,人的心里若还有牵挂,又怎能远离江湖呢?
未到黄昏,已近黄昏。
戚少商一路上快马急驰,暮色中的京兆府终于已近在咫尺。
奔至城下,戚少商拉住马缰,举目四周察看,红色土坯建起的雄浑墙楼结结实实地抵御着高地肆虐的疾风。
好一座“秦中自古帝王州”,仅仅是看一眼这堵四四方方的城墙,就不禁让戚少商忆起自己与连云寨中的兄弟们一起击抗辽军的热血岁月。
如今的大宋天下,百姓坊间流传着一句俚语:但知有蔡京,不知有朝廷!
虽然现今身在公门,虽然对大宋的衰亡看得深远,他戚少商始终是一介江湖之人。
行走世上,唯有信仰。
男儿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予国,予家,予心,无愧两字足矣!
日色已西沉,湛蓝色的苍穹之下,|乳白色的炊烟四起。
关中特有的烹煮牛羊肥膘的肉香更浓似江南盛春的繁花香气,迷漫了整座城池。
戚少商沿路寻找着城中的驿站,准备在那里等候从吐蕃边境归来的一队马夫。
因为追命查到,京兆府驿站曾有一队马夫,共三人,被护送佛宝的使团征用,以替换在半路上患病无法前行的人。
如果他们随团进了吐蕃,可能已经被拘禁。
幸运的是,这三位马夫恰恰不是使团的人,在到达吐蕃边境时就已被早早遣回。
算算时日,应该已经回到了京兆,而这也正是戚少商急着从汴京快马赶来的重要原因。
不到半个时辰,戚少商已经大步迈入了城中的驿站,鼻端嗅到一阵馥郁的酒香混着肉膩的腥味,立时,饥肠辘辘的腹里开始大唱空城计。
这也难怪,赶了一天的路,已近暮时,不论做什么,都应该先填饱肚子再说。
戚少商环视驿站内,不大的堂间只有四五张木桌,而且还坐满了人,多数是过路的旅人和办案的官差。
紧靠着墙角,有一张木桌边围坐着两个黝黑泛红皮肤的关中汉子,其中一个还光着膀子正在大碗喝着酒,大口吃着面。
戚少商眼瞳略一收缩,已经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戚少商道:“两位大哥,借个地方休息一下!”
两人齐齐抬头,眼前问话的白衣男子正浅笑着向他们抱拳询问,散乱的黑发和唇边堪堪冒出的丁点胡渣不仅掩不住他脸上的风霜,反而更衬着他的眼眸明朗如星空。
年长的黑衣汉子说道:“好说好说,出门在外都是兄弟,坐吧!”
两人将木桌上的碗筷挪了一挪,腾出了个空给戚少商。
戚少商看到他们一边的桌上摆着两只近一尺的白瓷青花大碗,碗里盛着宽宽的扯面。
早有耳闻,关中人吃面,喜欢将面和硬揉软、擀厚、切宽,煮熟以后,捞在碗里,无论是浇臊子,还是泼油辣子,吃起来都很光滑、柔软、热火、有筋性,既可口又耐饥。
戚少商就只见那个光着膀子的年轻汉子脖子一伸一缩,呼噜噜把长长的宽面吞进肚里,吃饱吃胀之后,饱嗝一打,顿时浑身上下都是力气。
于是,戚少商也叫了一碗,试着浇上看着红、闻着香、吃着辣的“油泼辣子”,没吃三口,已经爽快的两腋生风。
黑衣汉子看到戚少商快活的吃相,呵呵笑道:“这位老弟从关外来的吧?”
戚少商回道:“不是本地人。”
黑衣汉子道:“这面吃着爽快吧!”
戚少商点头。
黑衣汉子递过来一个白瓷大杯,继续说道:“来,尝尝这酒吧!”
戚少商一饮而尽杯中的酒水,顿时一股异香从嘴角溢出。
戚少商赞叹:“好酒!”
黑衣汉子竖起了拇指,对着戚少商说道:“好样的,喝得惯我们凤翔的烈酒!”
戚少商问道:“这酒唤作什么名字?”
年轻汉子接口道:“西凤酒,凤翔西凤酒!”
戚少商灵光一现,说道:“开坛香十里,隔壁醉三家的雍地名酒,西凤?”
黑衣汉子点点头。
戚少商感叹道:“雍地之酒,唯有西凤!不想今日竟能喝到,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随即拿起白瓷大杯,向对面坐着的两人道:“请!”
一顿足酒饱饭之后,戚少商已经探得使团西去路上的种种经历。
不错,在戚少商踏入驿站之时,他就已经看出那两个喝酒吃面的汉子就是追命在信里所说的被使团征用的马夫。
在踏出驿站之后,戚少商的脑海里已经得出了几条线索。
第一:护送佛宝“琉璃盏”的使团一路都没有遇着过劫匪;
第二:使团内很平静,大家相安无事,几乎没有纷争;
第三:在此地,因原来从汴京一路跟着来的马夫生病,所以才找了当地的汉子们替代,耽搁了一天路程。
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人生疑的地方。
戚少商寻思着,明日只能再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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