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儿。”当季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让她觉得是前所未有的亲切,仿佛是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至亲。对上季岩含笑的眸子时,苏槿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瞬间又是满脸绯色。
季岩盯着苏槿若的衣服看了会道:“这衣服穿在槿儿身上,好看是好看,但不适合在今晚穿,还是换了吧。”
苏槿若还是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这种轻灵飘逸的感觉还是让她喜欢的,闻得季岩让她换下有些讶异,刚要开口,却见季岩取出一套男装:“换上吧。”
苏槿若接过衣服,呆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季岩笑着摇摇头,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王爷出门向来不带随从吗?”苏槿若虽然身材娇小,但依然不失翩翩佳公子的风采,只是站在季岩的身边,就显得不起眼了。
“你我二人出门,还有带侍从的必要吗?”季岩笑盈盈地说道,一边坦然接受了一个女子抛来的媚眼。
“我原本倒还真没想到王爷竟喜欢这风尘之地呢?”苏槿若没想到自己出口的话中竟带了讥讽之意。
季岩看了她一眼,调笑道:“我的槿儿莫不是吃味了?”此言一出,苏槿若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转身离开。季岩不着痕迹拉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那个小公子是这么会脸红的呀?”
闻言,苏槿若赶紧深吸两口气,平定了心绪,这里可不比其他地方呀。
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雍州最大的青楼绮丽阁二楼的包厢。此处正对着歌舞姬表演的舞台,又恰好处于最里处,视线极好又不失清静,真不愧是绮丽阁内价码最高之处啊。
与别院里的极简装饰相伴,这里处处弥漫着奢靡甜软的气息,让苏槿若委实有些不适应。
季岩泡茶的手法极其熟练,在苏槿若看来,比起善于茶道的普明师兄也不遑多让。少顷,一杯香气四溢的香茗便放在了苏槿若的面前。苏槿若端起茶杯,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轻轻品了一口,齿颊留香。
季岩又替她续了杯,才缓缓开口道:“槿儿可知,这世上何处去探听消息的最佳去处呢?”
苏槿若又轻轻唆了一口,稍稍得到满足的小贪婪表情甚是可爱,回味了一番茶味后,才开口道:“一为酒楼,二位青楼。”方说完,似有所悟,打满问号的目光期待着季岩的答案。
季岩慢条斯理地撇着茶沫道:“我的槿儿果然聪明,今天这上好的龙井可真没用错地方。”
苏槿若斜了他一眼,不再开口,目光望向远处舞台上的曼妙身姿。
“清禹公子,好久不见啊。”一个打扮艳丽的半老徐娘,声音倒是如二八佳人般娇滴滴的。
季岩在她靠过来之前开口道:“辛妈妈,请坐。”
辛妈妈身形一顿,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谄媚笑颜:“哎呦,这位小公子好模样啊,难不成……”话未说完,便掩口笑了起来,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第三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下)
“辛妈妈见笑,这是舍妹,从小娇宠惯了,这不刚到雍州便嚷嚷着要来这里,这边只好叨扰辛妈妈的宝地。”季岩的神色语态是一贯的温和,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气息却不容人忽视。
“是吗?那奴家可就不打搅清禹公子了。”说着,辛妈妈一个福身,退了出去。
“舍妹?”待辛妈妈走远,苏槿若忍不住开口问道。
季岩不急不慢地品着香茗,悠然道:“你以为她真当看不出你是女儿身吗?与其让她胡乱揣度,倒不如找一个堂皇的身份告诉了她。”
苏槿若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目光飘向了早已到了一楼的辛妈妈身上,也许是苏槿若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人物,她的第六感总有着隐隐的异感,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并不似表面这么简单和媚俗。
“哈哈,清禹老弟,久未得见啊。”一阵狂放的笑声,一句爽朗的问候拉回了苏槿若的视线。一个矮胖的男人举着酒杯走了进来,满身满脸的肉倒让人觉得憨厚可亲,只是眼底淡不可见的精明让苏槿若恍悟,所谓“往来无白丁”,能叫季岩一声“清禹老弟”的人绝不可能简单。
“原来是韦兄,果真好久不见。”季岩的问候清清淡淡,全然没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让苏槿若有些不解,季岩对外人是一贯的温和疏离,但也绝不是似这般毫无情义,就是对待路上不期而遇的冥官人也还要热忱几分。
“来这里不喝花酒只喝茶,果然是清禹老弟的作风啊。”被称作“韦兄”的男子倒全然不介意季岩的冷漠,兀自在几案旁落座。
“今日韦兄孑然一身,却不知是为哪般呢?”季岩品一口清茶,眼角微抬,嘴角若隐若现的讥笑。
“哈哈哈。”韦姓男子爽朗大笑,“清禹老弟啊,都说你锦心绣口,却不知你也是字字辛辣啊。”
季岩起身,立于窗前,目光看似远眺舞台,实则没有焦距,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韦兄,这台上翩若惊鸿的牡丹该是你的新宠吧。”话音出口如无意般的叹息,语气较平常沉了三分,听得韦姓男子着实一惊,我在手中的酒杯也不由得一窒。
一闪而逝的停顿,转而又是一阵肆意的狂笑:“清禹老弟啊,真不知这雍州府有什么事情是瞒得过老弟你的。”话至末处,收住了笑,神情也愈发得认真:“牡丹好归好,到底不比当年的幽兰啊。”
幽兰,童菲菲在青楼的别号。童菲菲这个名字对于苏槿若来说并不陌生,旧日的江南花魁,今时的定北侯唯一侍妾。也素知童菲菲是雍州人士,但一舞成名却是在“江南第一温柔地”之称的烟尘居,从此赢得“江南花魁”的名号。此时,被韦姓男子突然提及她的别号,倒也着实让苏槿若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如此说来,韦兄还是长情之人呢。”季岩转身,目光直视着韦姓男子,“可惜菲菲福薄,早早作了人妇了。”语中却是讥讽之意依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苏槿若也听出了些门道,似乎这二人是旧识,却不知为何有了这般的隔阂,莫不是……一个想法突然在苏槿若的脑海中浮现,童菲菲似乎是此二人的交集,想至此,苏槿若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味道。
也确实不喜韦姓男子一身肥肉地和季岩站在一道,让他谪仙般的形象也打了折扣。
“王……岩哥哥,不早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呀。”苏槿若的声音怯怯的,但在狭小的空间里足以使每一个人听得清楚。
韦姓男子看了苏槿若一眼,向季岩道:“清禹老弟的口味也是越来越独特了。”
“辛妈妈告诉韦兄我在此,该不会忘了告诉韦兄这里另外还有个人吧。”季岩一脸温柔笑意看着苏槿若,拉了她的手向外走去,再不看男子一眼。
苏槿若忍不住好奇回头,只见男子看着看着季岩的背影,无力地苦笑着摇头。
出了门,外面早已是月朗星稀。
“爷。”张雷低低的声音将苏槿若拉回了原来的世界,别院的马车早已候在了绮丽阁外。
马车内,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苏槿若感觉自己失去了一贯的定力,有些心烦意乱,不知是不是久离空门,心中杂念趋多的缘故。解了腕上的红珊瑚佛珠,默默念起了《般若波罗密心经》。
待季岩注意她的时候,苏槿若早已沉浸在了自我的虚空世界里。
“槿儿。”季岩低声喊道。
苏槿若倏然睁开眼睛,见季岩正盯着自己看,不禁赧颜。
“王爷,有事?”强自镇定了心神,开口语气淡然。
“槿儿,你知道的,我更喜欢刚才的称呼。”季岩笑着,眼里却带着几分落寞,看得苏槿若心里一惊,赶紧转换话题:“刚才那胖叔叔是谁啊?”苏槿若小心地遣词。
“胖叔叔?”季岩一愣,旋即笑了起来,马车内瞬间明媚,“槿儿可知,他不过二十有八,也曾英俊风流呢?”
“英俊?风流?”苏槿若满脸的诧异,茫然地摇头,“我想象不出那样的他,我只知道只要看着他,我就再也不用偷偷去吃野味了。”苏槿若一本正经道,娇俏的小脸上透着三分调皮。
听苏槿若如此一说,季岩越发地笑开了,“能如此评价名震皇朝的富商巨贾的也唯有我的槿儿了。”说着,拉过苏槿若的手,轻轻按了按。
“富商巨贾?”苏槿若眨巴了两下眼睛,大脑快速运转,一个名字出现在脑海,“富可敌国的韦世年?”
《皇朝·商贾卷》中记载:韦世年,胶州人士,年十四承家中薄产,十年间走南闯北,韦氏产业日丰,至二十二岁,一夜声名显赫,世人纷纷探查其底,只知韦氏经营门类繁杂,吃穿用行无一不包,其他皆无可考。其人,身材清瘦,长相俊秀,未娶。
苏槿若凭着记忆将对韦世年的所知一一道来。
季岩用玩味的目光看着苏槿若,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容越来越深:“槿儿,真想看看你的脑袋里是不是装着北空寺藏经阁里的所有典籍呢?”
“不过书中记载也不可全信呢。”苏槿若不无感慨道。
“槿儿可知,《皇朝·商贾卷》于天和二十五年完稿,至今已有四年,当时的韦世年确如书中所述无二。”季岩的语气平和淡然,目光沉静无波,惟眼底荡漾的眸光透着淡淡的苦涩。
苏槿若却依然满腹疑问,季岩的眼里有了宠溺的神色:“槿儿若有兴趣,日后我慢慢讲与你听,今日倒是不说也罢。”
苏槿若能感受到季岩的倦意,虽想不通他为何不顾舟车劳顿,执意带自己到绮丽阁,却出了在包厢里喝了几杯自带的茶水,见了两个似乎并不喜欢的人,却再无其他,但此刻也无意吵他,任由他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
回到清水居,季岩直接进了前院的议事厅,让苏槿若独自回房。
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疲惫过了极限反而会让人兴奋,苏槿若就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而在外间侍候的百伶百俐姐妹睡得香甜,这全得归功于平日里那个并不十分亲后的二师兄普戒,在苏槿若临行前给了她一本《医经》和一些幽息香,说《医经》乃是他平生所学所悟的一些手记,苏槿若在医道一门上也算是入门,看看必有所获益,而幽息香乃是他所研制,利于安睡。苏槿若笑盈盈地收下,《医经》自是珍贵,只是这幽息香对她却是全无用处,不知是天生异秉,还是年少时吃了二师兄太多乱七八糟的药丸,苏槿若竟有了一副百毒不侵的、百补不进、白药失灵之躯。
苏槿若因着实在无眠,在熏香里加了些幽息香,反而愈加清醒,倒是百伶百俐姐妹睡得深沉。
打开通往温泉花园的小门,仰望夜空,漆黑的夜空明月晃晃,无端地在心头添了几分伤感。
繁花似锦的园子在月光的下平添了几分韵味。
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温泉水中,近旁无人伺候,倒让苏槿若觉得更加轻松了几分,想着在夏日的明阳山上,或月朗星稀,或满天星辰的夜里寻一处僻静的泉水,将整个身子浸泡其中,好不自在。
夜,很静。心,也慢慢地静了下来。身体对周遭环境的敏感度却是增加了几分。
一道黑褐色的身影倏然划过,如鬼魅一般,速度快得让苏槿若都有点来不及反应。
没有人能快过自己。苏槿若浑身的细胞开始叫嚣,身形晃动间衣物已穿戴齐整,朝着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的身影划过的方向疾追而去。
若论武功,苏槿若不敢称强,若论轻功,只怕当今武林苏槿若认第二再无人敢称第一了。这样的论断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出现在苏槿若面前的是一个晶亮的湖,湖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隐隐地似乎还能让人感受到阵阵寒气。
苏槿若藏身于茂密的枝叶间,皎洁的身影即使在夜里穿着白衣依然能把自己很好地隐藏起来,苏槿若很满意这一点。
可以看出黑褐色的身影是一个男子,他正机警地环顾四周,苏槿若定神一看,竟发现那人是福伯。层层的疑问缠绕心间,却是万不敢大意,从刚才的表现来看,福伯的身手自是不差,却不知是何人,如此身手,委身于季岩的小小别庄中做一个管家,不知有何目的。如是想着,苏槿若连带着呼吸也轻了几分。
福伯似乎感觉到异样,在确认四下无人后依然相信只是自己多心了,双指置于嘴角吹响了口哨,嘹亮的声音在夜间尤其显得清亮。
苏槿若的唇角浮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看来自己是跟对了,今夜必有好戏看了。既如此,苏槿若索性寻了一个合适的姿势静待下文了。
不消一会,事实印证了苏槿若的猜测。一道灰色的身影从湖面上踏水而来,轻盈的身姿让苏槿若暗暗称好,如此身手只怕是自己也可以一较高下了。
灰色的身影向福伯行了一个跪礼,这样的礼节让苏槿若有些糊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远离俗世,故而对俗世中的礼节不甚明了的缘故,实在是有些弄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离得实在是远了些,苏槿若听不见他们之间的话语,二人的神情也无甚变化,苏槿若无从推测他们的谈话内容。不过能发现福伯的这个秘密,对于这个无眠之夜来说,也已经算是小小的收获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灰色的身影踏水而去,消失在水天相接处,福伯也离开了。待到周遭的一切完全安静了下来,苏槿若才从树上跳下,许是好奇,许是不服气,她也使出了轻功,在水面上来了一次“踏水无痕”,一边在脑海中比照着灰衣人的步法。
第四章 闲是闲非知几许(上)
闲是闲非知几许。
物换星移,
风景都如故。
耳听是非萦意绪。
争如挥尘谈千古。
——(宋·曹冠)
轻手蹑脚地回到房间,苏槿若有些兴奋,为了自己发现的秘密,或是为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手。很快,天生练就的敏锐感觉让她发现了房间里的不对劲,回头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靠坐在床榻上。
“王爷?”百伶百俐此刻依然在屋外熟睡,此时能进入她寝室的除了季岩绝不会有第二人。原本应该想到的,这也是季岩的房间,只是一时高兴,竟有些忘形了。
“槿儿的精神可不是一般的好啊。”季岩掏出一颗夜明珠,整个房间亮如白昼,他的唇轻轻扬起,却听不出有一丝的笑意。
苏槿若不自然地避开他直视的目光,转而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你知道福伯的底细吗?”她觉得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季岩,虽然她跟踪人家不是什么好事,但苏槿若觉得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跟踪他?”季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讶然,看向苏槿若的目光也多了一份玩味。
苏槿若收起心中异样情愫,平静地对上他的目光,点头道:“是,今夜不太睡得着,出去走走却发现府里有人用上乘的轻功离开,好奇就想去看看。”苏槿若说得风淡云轻,在床对面的贵妃塌上坐下。
“他,没发现你。”尽管知道结果,但季岩还是希望从眼前人的口中得到确认。
苏槿若点头,没有一丁点的迟疑,似乎这是理所当然的。
季岩的唇角泛起笑意:“到底师出北空寺啊。”苏槿若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取笑意味,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更因关乎师门的颜面,低声反驳道:“我的轻功只怕王爷你也没办法发现我的行踪。”
季岩看着小小佳人嗔怒的娇俏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转而看到苏槿若懊恼的神色,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槿儿记住,福伯的事情我都清楚,你下次若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直接问我,再不要去跟踪他了。”明知苏槿若有自保的能力,却开始不愿意她犯险。
从答应季岩不再妄动后,已经过去了三日。苏槿若闲来无事,想想终是入了俗世,而且也已经接受了将要成为岭南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