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能够真切地感触他的体温,鼻息里充斥着淡淡地麝香气味,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短暂的无措之后,本能地想逃开因陌生感而带来的不安。
“不要动。”季岩的声音极轻,几乎是呢喃,“记住,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王妃,我的正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管你存在怎样的心思,我只要你记住,如果你不是当年的那个误闯极乐谷的小女孩,即便你是苏怀诚的女儿,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妻子。”
字字句句入耳,苏槿若有些糊涂,不管她如何聪慧,终究不过是生长在无争佛门中的十二岁女子。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望着季岩的眼眸,不期然地碰上他的温柔,唇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听懂了吗?”
苏槿若木然地点头,脑子却是一片空白,究竟他的那句话才是他的本意呢。还没有弄清季岩话中的深意,早有一个灰衣男子近前:“主子。”神情、声音俱是恭敬无比,但相比于觉悟超然世外的恭敬又多了一层世俗感,让苏槿若觉得无趣。
“启程。”季岩的声音已无一丝之前的戏谑,低沉却不失威严,周身散发的气息让苏槿若不由得心神一窒,心中疑惑更甚,岭南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呢?自己此去又会有一番怎样的际遇呢?
世人皆说,岭南王谪仙之姿,文采无二,风流无双,谈笑风生间便夺了云月的风华;处处留情,天下青楼软阁无不留下他的足迹,却又来去翩然,不留一丝痕迹。这一切,此时的苏槿若却是一无所知,即便是武林至尊的北空寺,也不会让这样的风流传言流于寺中的。
“苏小姐。”灰衣男子低声叫道。
苏槿若瞬间收起所有的思绪,目光淡淡地扫过,款步朝前走去。
明明是不经意的一瞥,甚至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灰衣男子却感觉到了十分的寒意,不由得浑身发冷,不知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小小年纪竟有着这样的气势?转而也便释然了,能让主子不远千里来到此处,甚至在山下候了一个多时辰的女子又怎会是普通人呢?
不及多想,便快步跟了上去,主子们的事哪容得一个奴才去过多猜度呢。
回首望别故里,此去不知何时归。
北空寺是故里吗?也许是吧,如果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尚不能算故里,那何处又该是呢?
苏槿若收回目光,放下轿帘,压下眼里的湿意,从答应苏怀诚的那一刻开始,自己不就做好了重新开始的打算,不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了吗?
双腿盘起,闭起双目,轻轻转动临行前普明师兄相赠的红珊瑚念珠,心中默念《金刚经》。苏槿若难得有自觉自愿诵经的时刻,此刻,她的心里却不作他想,只留一片清明的心境。
山道崎岖,苏槿若坐在轿中,却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心中暗笑,天底下也只有天家才有这样的仆从吧。
轿帘被掀开,一道强光迫得苏槿若不得不睁开眼来,看到的是季岩那张不输任何光华的脸。
“槿儿,下来换车吧。”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开口叫她,语气温和自然,仿佛是多年的家人般随意。苏怀诚也是这么称呼的,但季岩口中出来的这两个字却让苏槿若觉得心有了异样的感觉。
苏槿若跳下车来,季岩伸手将她扶住,充满笑意的眼里尽是美好的温暖。这一次,苏槿若没有挣扎,任由季岩手心传来的温度温暖着她冰凉的手。
第二章 泥人无语不抬头(下)
这是一辆外观普通,内饰却极其奢华的马车,倒也符合季岩风流王爷的身份。
苏槿若再次打坐诵经。
季岩见了苏槿若手中的红珊瑚念珠,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
金、银、琉璃、水精、车渠、珊瑚、琥珀被称为佛教七宝,以来串成的佛珠自然也成了修佛之人的至爱。珊瑚作为七宝之一,被串成佛珠也就顺理成章,虽说红珊瑚极其珍贵,但季岩自小生长在大内,何等珠宝不曾见过,这样的神色倒也让苏槿若起疑。
“王爷喜欢此物?”苏槿若出声问道。
“果然是出自北空寺的高手,连本王的这一点小心思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季岩本就未作任何掩饰,更何况苏槿若的眼力也非常人可比,发现异样自然是情理之中,季岩的这句话只怕是玩笑的成分更多一些。
“这佛珠你从何得来的?”突如其来的认真,让苏槿若一时无措,对上那双诚恳的眸子,苏槿若也只能如实告知:“下山前,普明师兄送给我的。”
若有所思地点头,脸上早已是一片云淡风轻,倒让苏槿若不知该如何了。憋了憋嘴以示抗议,却别无他法,强自按下不满的情绪,继续诵经。
看着小女儿的可爱神情,季岩的心情无来由地好了起来,连心底的那一丝小小的疑问也抛在了脑后。
“槿儿是第一次下山吗?”季岩掀起车窗的帘子,马车行驶在官道上,速度自然不满,两旁的景物先后移动着。
“是,也不是。”苏槿若没好气地答道。
季岩回头看她,只见她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口中吐出四个看似颇具禅理的字,轻笑道:“普宁师傅,此话何解?”
苏槿若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又发现这话题明明就是自己挑起的,顿时赧然。
季岩倒是宽容地笑着,伸手牵过苏槿若的手,轻轻拍了拍,似是安慰。
一个剧烈的颠簸,把苏槿若的身子送进了季岩的怀里。
“撞疼了吗?”季岩的声音极轻,浅浅的气息轻轻地吹拂着耳垂,让苏槿若浑身酥麻。想做起来,却季岩紧紧扣住。
“张雷,怎么回事?”季岩朗声问道,似乎还带着浅浅的怒意。
“主子,前面有老者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听声音,苏槿若认出就是那个灰衣男子,原来他叫张雷。
“老者?”季岩的眉头微蹙,若有所思,似乎是在脑海中搜索这老者该是何人。
“清禹老弟,这么快就把老哥哥忘了?”这声音听起来,不知道苍老还是年轻,说不出的怪异,显然是用了很深厚的内力,苏槿若有些眩晕。季岩用双手捂住了苏槿若的耳朵,苏槿若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未有任何改变,唇角扬起笑意道:“老哥哥好灵通的消息。”
如玉如珠的清越的嗓音瞬间化解了刚刚带来的不适,苏槿若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意。
下了马车,才发现一众侍卫多半已瘫倒在地,唯有少数几个还勉强支撑着身体。
连自己都感到了不适,这老者怕是来者不善吧。苏槿若暗想道,扫了一眼几个未倒下的侍卫,将他们的容貌一一记在心中。
“清禹老弟,从何处找来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可否让给老哥哥啊?”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苏槿若的面前,吓了她一跳。
季岩先黑色身影一步拉了苏槿若在身旁:“老哥哥说笑了,这位是拙荆。”季岩的眼中笑意满满,没有一丝恼意。
“你老婆?这么丁点大的小孩?”黑色身影的措辞相当粗鲁,苏槿若有些不悦地看着她,身体不自觉地已进入备战状态。
“是。尚未过门。”季岩捏了捏苏槿若的手,示意她放松,神情却无一丝变化。
“这小娃娃,小小年纪,竟然身负易筋经内家功夫,你和普慧那老东西是什么关系?”如此的出言不逊,更是辱及掌门师兄,苏槿若浑身的神经绷得愈发紧了。
季岩的神色中掠过一丝不安,手中的劲道不觉又加大了几分。苏槿若眸光一动,转而露出一个足以倾国倾城的笑容:“前辈说笑了,小女子自小寄养在北空寺中,易筋经如此高深的内家功夫倒是不曾学得,北空寺的短拳长棍倒是学了少许。”说话间,剑拔弩张早已化作了春风化雨。
黑色身影大声笑了起来:“小娃娃好会说话,真不愧是北空寺唯一女弟子的名头,是不是啊,普宁师傅?”重重地嘲讽意味,苏槿若差些被激怒。
“老哥哥,看我薄面,别再逗拙荆了。”季岩说道。
“好。”黑色身影回答得极为爽快,但很快就有了要求,“不过你得答应我们手谈一局。”
如此一个行为诡异之人,竟是个十足的棋痴。
季岩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张雷在路侧摆上了棋盘。精钢制成的棋盘,黑玛瑙、白玉制成的棋子,仅这棋盘已是价值连城。
果不其然,黑色身影看着这样的宝贝两眼放光,尚未坐下便说道:“清禹老弟可否把这副棋作赌注啊?”
张雷的神色一动,苏槿若暗忖道,只怕这棋的来历不一般吧。
季岩倒是不动声色,点头称诺。
围棋,并非苏槿若所好,普慧大师却是手谈高手,在此道尤好为人师,闲时便会摆上棋局,为如今日讲解一二,耳濡目染之下,棋艺竟也不错,尤其是在参透极乐谷机关之后,总觉得二者之间似乎有着诸多的相同之处,棋艺更是精进不少。
再观此时的棋局,黑衣人出手极为凌厉,却总被季岩化解在无形之中。几招过后,黑衣人便已是抓耳挠腮,似有江郎才尽之势了。
“老哥哥,还继续吗?”季岩极随意地落下一枚白子,棋局的形式早已说明了一切,但语气倒是依然客气。
黑衣人顺手一推,打乱了棋局,起身便走,空气中传来他的声音:“三年后,我同你再战。”
“好。”季岩大声回应,豪气十足。
经历这么一个小插曲,季岩的兴致反而更好了几分。
“他未必是全无机会。”回到车内,苏槿若开口道。
季岩靠坐在一旁,双手交叉于胸前,轻阖着双眼,好整以暇道:“说来听听。”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吗?”苏槿若有些赌气,那家伙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虽算不得是扬名棋坛一等一的高手,可与大师兄的棋艺相比也早已不逞多让了。
季岩睁开双目,目光中无不透着欣喜,语气却依然淡淡道:“可惜冥官人还舍不得去死啊。”
冥官人,原来黑衣人是冥官人,难怪会一直带着面具,声音也总是让人感觉忽远忽近,忽苍老忽年轻,捉摸不定呢。
江湖传言,冥官人,性残忍,好美色,行踪神出鬼没,武功出神入化,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只因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早已去见了冥王了。
“吓着你了吗?”季岩坐到了苏槿若的面前,对久久未出声的苏槿若道。
苏槿若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摇头道:“有什么可怕的,大师兄说过,邪不压正的。”清明的眸子里绽放着澄澈的光华,但贝齿下意识地咬住红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故作坚强。
季岩没有点破,只是温和地微笑着,注视着她。
这让苏槿若很不自在,把红珊瑚佛珠在手中把玩,借以化解尴尬的场面。
“槿儿能把佛珠借我看看吗?”季岩终究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加之本不想对苏槿若有所隐瞒,开口问道。
苏槿若倒是大方得紧,顺手就递了过去。
季岩恭敬地接过,这倒出乎苏槿若意料,没想到一个俗世中人竟比自己的态度恭敬的多。
手指轻轻拂过108颗念珠,心中的疑问更甚了,若说初见这串佛珠时,只是觉得像,而此刻握在手中,便完全可以确定这串佛珠就是记忆中的那抹红色了。
“皇姑姑,这串珠珠真漂亮。”俊俏的小皇子摸着戴在流云公主腕上的红珊瑚珠,小小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喜欢。
“岩儿喜欢吗?”流云公主将小皇子抱在怀里,任由他抚摸着手上的串珠。
“是108颗呢。”费了半天劲,小皇子数清了串珠的数量,自豪地向流云公主宣布,却发现最喜欢自己皇姑姑,此刻的目光似乎在很远的地方飘忽,没有焦距。
“皇姑姑,皇姑姑,你怎么了?”小小的皇子还不明白那样的眼神里所充斥的浓重情绪叫做忧伤,只是奇怪有着美丽笑容的皇姑姑为什么笑得越来越少了。
“姑姑没事,岩儿快回去吧,下次可不准再逃学了。”流云是由衷地喜欢着这个乖巧、可爱的皇子,也包容着他的调皮。
“岩儿没有逃学,今日太傅放我们半天假,岩儿这才过来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字一句说得甚是认真,小小的年纪,气度却是神圣不容侵犯。
“是,是姑姑说错了,小岩儿又怎么会逃学呢。”流云公主笑了,安慰着小小皇子,这笑容使得天边的云霞也失了颜色。
“不过,岩儿也该去看娘亲了,先告辞了。”天色渐暗,小皇子想到还要去看看总显得有些孤寂的娘亲,便规规矩矩的行礼告退。
流云公主笑着送别。
走了一段路,小皇子忍不住回头看,发现站在海棠花前的红色身影,比火更加热烈的颜色里分明有着和娘亲一样的情绪。
史书记载:流云公主,貌秀丽,性温和,才学出众,薨于天和十二年,时年十九岁。
“你是说这串佛珠时流云公主的?”听完季岩的诉说,苏槿若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明明是普明师兄所赠,怎又成了皇家之物呢?或者说皇家的东西如何又到到了普明师兄之手呢?
“是。”季岩回答得非常肯定,情绪还没有完全从回忆中出来。
也许只有这样的时刻才能让自己肆意宣泄情绪,而不必担心其他种种吧。
“红珊瑚虽然珍贵,却也不是独此一物啊。”苏槿若道,似乎还希望争取些什么。
季岩笑了,清风朗月的笑容一扫刚才的阴霾,使得一切又变得美好起来了。他轻轻拿起佛珠上的流苏,取出其中一条道:“看见了没有?”
那是一个结,一个细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的结。
“那时我编的。”季岩的声音很轻,似乎不想惊动什么,但依然无法掩饰声音里浓重的惆怅。
在流云公主的怀里,年幼的季岩在喜欢的东西上留下了自己的记号。不由得苏槿若不相信,她委屈地把佛珠递给季岩:“我不知道三师兄是如何得到此物的,但既然是你的东西,那还给你好了。”
季岩被逗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更何况这佛珠真正的主人是谁尚未可知呢。
拿过佛珠,像当年流云公主戴在手上一样,季岩将佛珠一圈圈缠绕在苏槿若的左腕上,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给我了。”说着,又拿起苏槿若的手仔细地看着:“真漂亮。”思绪却再度飘到了遥远的十八年前。
第三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上)
陌上山花无数开,
路人争看翠辇来。
若为留得堂堂在,
且更从教缓缓归。
——(宋·苏轼)
“槿儿,你的三师兄是个怎样的人呢?”季岩看似无意的问道。
北空寺前掌门善至大师坐下共三名弟子,大弟子便是北空寺现任掌门,苏槿若的大师兄普慧;二弟子普戒医术精纯,常年行走于江湖,乐善好施,悬壶济世,在民间甚至有百姓将他比作活菩萨,绘了画像供奉在家中,对苏槿若来说,这个二师兄常年不在寺中,即便回来也是和寺中一众弟子打打闹闹,活脱脱一个老顽童,因为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刻;唯有三师兄普明,掌管着寺内的大小琐碎事务,对苏槿若的生活更是照顾有加,因此私底下二人的感情也最为亲后,由于他常年在寺中,极少出面与人打交道,江湖上的人对他的情况也知之甚少,但这一串红珊瑚佛珠足以勾起季岩对他的兴趣。
突如其来的问题,苏槿若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
“三师兄,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苏槿若使劲在脑海里搜索着各种词汇,试图把普明的形象完整地描绘出来,但似乎找不出更多的词语来形容。这样一个人,平时把所有的一切打理得妥妥帖帖,但似乎又让人极易忽略他的存在,以至于向来亲厚的人也说不出他的特点。
“好了,别想了。离客栈还有些距离,休息一会吧。”季岩看着因思索脸略略泛红的苏槿若,突然有了心疼的感觉,不想再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