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太祖如何从最初的诸事难以上达天听,到后来的洞察世事呢?”季岩转过身,看着苏槿若问道。
苏槿若摇了摇头,等着季岩的答案。
“那你可知太祖哪一年立后?”季岩又问道。
“安瑞三年。”这苏槿若知道,对于史书上的记载她从来都是记得一清二楚。
“不错,安瑞三年。”季岩点头,又把目光放在画上,“在太祖登上无极塔之时,他是孤身一人,而终其一身都再未第二次登上过无极塔。”
“为什么?”苏槿若问道,无极塔是皇朝圣塔,坐落于皇朝圣山无极山上,共九层,可俯瞰皇都,而无极塔的第九层从来只有帝后才有资格上去。
“因为他的身边没有最爱的人陪伴,得了江山人生也是了无了生趣。”季岩的声音很轻,轻的都让苏槿若觉得有些不真实。
“那,他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苏槿若问得有些胆怯,生怕触痛了季岩的伤心处,可明明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二百年,可季岩没有半点关系。
季岩轻笑出声,笑声干干的,没有一丝情绪。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在太祖起义之前,他承袭爵位,官拜抚远侯,并与当朝公主情投意合、定下婚约。无奈皇帝昏庸,天下暴动四起,太祖承应天命,举兵起义,他攻下皇都时,旧帝在无极山上自尽,其他皇族全部投降,得到了太祖的善待,唯有公主失去了音讯。在他第一次登上无极塔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公主,封她为后,以一生的真爱弥补自己对她的愧疚。”
“可公主因着身上背负的国仇家恨,再也无法接受他,从此隐姓埋名,居于芙蓉阁内。”听了季岩的讲述,苏槿若似乎理清楚了一些东西,大胆地猜测道。
“不。”季岩轻轻地摇头,“公主一年后回到了皇宫,见到了太祖,更带回了一本名册。”
苏槿若忽闪这一双秋水剪瞳,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异常迷人,季岩在不知不觉间便被他吸引,有了想抱抱她的冲动,但安堂肃穆的气氛实在不适合有这样的举动,季岩强忍内心的欲望,轻声问道:“如果你是公主,你会恨太祖吗?”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槿若一脸茫然地摇头,自己的爱人推翻了父亲的江山,逼死了父亲,为人女儿又该如何呢?苏槿若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感受,也许自己会没有勇气再面对曾经的爱人吧,如此说来,这个公主的勇气实在可嘉呢。
“其实,公主在太祖起兵之日便觉得自己所托非人,无脸存活于世上,纵身跳下了悬崖。因缘巧合,被世外高人救下,在深谷密林镇中习得一身奇异功夫。重建天日时,太祖已经平定天下,却被吏治之事所累,而公主得高人指点,得到了一批恶吏的犯罪证据,赶赴皇都交与太祖。”
“那太祖为何没能留住她呢?”日思夜想的人儿出现在眼前,又怎会放她走呢,似乎这样历来帝王的性格相不符。
“公主说:父皇的性子从来只适合吟诗作画,做一个闲王,却不幸坐上了天下人人觊觎的帝位,又无力治理天下,一朝亡国也是必然。如今,我只希望你能守护好这江山,替父皇,替天下黎民苍生。而我,从此也会为父皇的过失而弥补,替你探尽天下秘事。”季岩的声音显得愈发的飘渺。
“你是说,芙蓉阁是太祖皇帝时便建立的皇朝谍报组织。”苏槿若一脸的震惊,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一段故事。
“不错。与其把江山给了别人,不如替爱人守住江山。这是公主的原话。”季岩的声音恢复了真实,在温和中透着坚定,“那一夜,太祖将一块芙蓉暖玉作为信物交给了公主,上面的的图案由太祖亲手所刻,公主的封号便是‘芙蓉’。”
“芙蓉公主闺名含烟?”苏槿若问道,若是如此,玉牌上的含烟二字便有了最好的解释。
“不错,公主的闺名正是含烟。”季岩点头说道,“公主成立的谍报组织便是‘芙蓉阁’,并立下规矩,历代芙蓉阁主的名字都叫玉芙蓉,以芙蓉玉牌为身份象征,直接向皇帝负责,但决不能嫁入皇室,成为帝妃。”
“所以,太祖在两年后,执意立毫无家世背景的商贾之女为后,只因她长着一张神似芙蓉公主的面庞?”苏槿若毫不费劲地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在季岩的点头中得到了确认。
“那,我也必须为天和帝效命吗?”苏槿若小心翼翼地说道,对天和帝她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好感,那一纸圣旨便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人让她想避而远之。
季岩的唇角扬起了好看的弧度,摇头道:“不用,皇朝的谍报组织早已在他的手中被解散了。”
又是一出乎让苏槿若意料的答案,这个已经存在两百年之久的谍报组织,应该为皇朝的稳定昌盛立下了汗马功劳,天和帝又怎么会轻易地解散他呢。
“走吧,我们回房,我再慢慢地告诉你。”季岩不愿意在安堂讲这件往事,想来这也绝不是芙蓉阁历代先阁主愿意听到的事情。
苏槿若顺从地任由他牵着手,回到了房间。
“我的母妃是先阁主最得意的弟子,芙蓉阁里人人尽知的下一任阁主的人选。”季岩解开了苏槿若心里很多的疑问,想必这些关于芙蓉阁第一任阁主,芙蓉公主含烟的故事便是从他母妃口中得知的吧。
“二十五年前,阁主病重,母妃奉命进皇都向父皇奏事,时年十六岁,你已知芙蓉阁内的女子个个容貌出众,而阁主更是天姿国色,父皇对母妃一见倾心,而母妃也正值豆蔻年华,明知有违阁规,但依然选择将自己交给父皇。”讲着父母相爱的故事,季岩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欢喜,甚至还压抑着隐隐的恨意。
苏槿若认真地听着,从小生长在佛门中的她,尽管通过书籍也知道了很多人世间的情事,但真正听着离自己不那么遥远的人的故事的时候,还是有着别样的感觉,因此也就听得特别认真。
冷笑。苏槿若看得真切,季岩脸上浮现的是冷笑,声音里也透出了几分寒气:“从此,母妃再也没能步出宫门一步。而阁主依照当年芙蓉公主与太祖皇帝的约定向父皇要人,父皇却说:如今四海归一、天下平定,这样的组织早已是多余,如今也该是废了的时候了。次日便册封母妃为华妃。阁主被气得一病不起,三年后便仙逝了。”季岩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些伤感,“阁主始终不愿解散芙蓉阁,但圣命难违,便从此隐居避世,不再参与江湖和朝堂中的任何事务。在弥留之际,她依然认为母妃是唯一有资格继承芙蓉阁的人,便托无忧子前辈将芙蓉玉牌带给了母妃。”
苏槿若看着手中的玉牌,原来小小的玉牌竟然承载着这么多的故事,只是不知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拥有它呢?
季岩拉过苏槿若的手,拿起玉牌,对着光亮处,粉色的光晕在苏槿若的晕开。
“所有,现在的芙蓉阁和皇朝没有任何的关系,它只属于你。芙蓉阁里的女人都是来自民间贫苦的女子,对阁主忠贞不二,你可以任意支配。”季岩的笑温柔而执着,透着坚定的力量,“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但你也需要自己的势力。”
苏槿若的心泛着暖意,顺从的点头。转而有想到了一个问题:“芙蓉阁里的人靠什么生活?”
季岩听了后笑了起来:“槿儿可还记得绮丽阁吗?”
绮丽阁,雍州城里最大的温柔乡,与风华楼、梨香院、落霞居并称为皇朝四大青楼,苏槿若当然记得。
“皇朝中的歌舞青楼,十之有四是芙蓉阁名下的产业,仅四大青楼就有绮丽阁和梨香院两家。”辛妈妈果然是不简单啊,看来她也是芙蓉阁里的人呢。听了季岩的话,苏槿若如此想到。
季岩看着苏槿若在瞬间变了几变的脸色,觉得很好玩,不过让一个尚未出阁姑娘在一时之间知道自己竟对天下十分之四的青楼拥有了控制权,有这样的表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累了,我要休息了。”苏槿若的双颊绯红,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季岩含笑的双眸,赶紧上床将自己埋进了锦被中,心却一时之间无法平静。
季岩的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扬手熄灭了房内的烛火。听到苏槿若急促的呼吸声,季岩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槿儿,从明天开始,你必须学会去驾驭更多的人。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自己。而我也会让你得到含烟公主和母妃都不曾能够得到的幸福,你信吗?”
苏槿若慌乱的点头,心不自觉地加快,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的温暖让她感到安心和踏实,也许自己的人生路并非那么难走。可若干年之后,想起季岩在这一夜说的话,却发现命运之轮已经转动,他真的在她有了足够自保能力的时候离开了她。
第六章 楚云只在巫山住(1)
楚山千叠浮空,
楚云只在巫山住。
鸾飞凤舞,
当时空记,
梦中奇语。
——(宋·周紫芝)
婉娘跟着芸儿往前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一大早,芸儿便来到婉娘的住处,说是奉了小姐之命,请她移步。清心居里每一个地方对于婉娘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此时所前往的方向只通往两个地方,一个是阁主居住的芙院,现如今,阁主缺位已达二十余年,而另一个就是供奉历代阁主灵位和画像的安堂,但这两处地方在清心居有着极高的地位,一般人无故不得靠近,这初来乍到的苏槿若有怎会在那里呢?虽然她有着阁主信物,但尚未受封阁主之理,实在有些令人费解。
“婉娘姑姑。”苏槿若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不曾转身,轻轻地喊道,语调轻灵。
婉娘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昨晚自己已给她行过主仆之理,可如今她却称自己一声姑姑呢?
“主子如此称呼卑职,卑职惶恐。”婉娘稳稳下跪,口中的语调也极为平和。
“姑姑是阁中的老人,槿若初来乍到,还得请姑姑多多指教呢。”苏槿若边说边转过身来,“起来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向我下跪,我不喜欢,今儿算是你给历代先阁主请个早安吧。”
芸儿在苏槿若的示意下,赶紧扶起婉娘,轻声道:“小姐常说众生平等,我们只要在心里敬着小姐就好,平日里不用太拘礼的。”
婉娘点了点头,福身道:“谢阁主。”
苏槿若点了点头作为回应,继续说道:“我知道,历代芙蓉阁主即位都有一套繁琐的程序,而我,从小长在山野之中,无拘无束惯了的,不愿意受这些束缚,今天当着历代先阁主的灵位和你的面,算是接下了这芙蓉阁了。”
“是,主子。”婉娘没有下跪,只行了个半身礼。
“另外,芙蓉阁的具体事务照常进行。”关于这点,苏槿若想了一个晚上,接手青楼的生意实在让她难以接受,无奈芙蓉阁主的职责所在,那就索性委托别人去干就好。
“是。”婉娘欣然应允,“主子日后就住在清心居吗?”或许应该将芙院重新布置一下了,而且既然已有了阁主,即便自己依然管着芙蓉阁里的众多事务,也还是要定时向阁主汇报的。
“不,过几日,我会南下岭南。”苏槿若回答。
“那以后……”婉娘的疑惑尚未问出口,便被苏槿若打断:“我会让芸儿留下,你也可以将阁内事务的基本情况交代与她。”
“是。”婉娘接受这样的安排,二十几年的操劳已让她有了疲色,有人接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卑职想让阁内的姐妹来给主子请个安,并会飞书各分舵,说明阁主即位一事。”
“不用说明我是阁主,我不喜欢一堆人齐刷刷朝我下跪的感觉,只消告诉他们芸儿会待我坐镇清心阁一事。对于各分舵,只说新阁主已即位,芸姑娘代阁主行事,其他无需多言。”这一点,苏槿若坚持如此,毕竟岭南王妃成为芙蓉阁主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这里,除了你俩,让其他人称呼我小姐就好。”
第六章 楚云只在巫山住(2)
“是,卑职现在就是操办,卑职告退。”婉娘行礼退了出去。
“小姐。”芸儿的两条眉毛都几乎抓到一起了,只见婉娘前脚刚出了门,她便压低声音喊了起来。
“芸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代我在芙蓉阁里处事的人了,或许称我一声主子更为合适吧。”苏槿若淡淡地说道。
“主子。”芸儿轻轻地喊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
“嗯。”苏槿若应了一声,“跟我回房,我还有些事情要交代给你。”说完,便往住处而去。
“芸儿,我只给你一年时间,在这一年时间里你必须尽快熟悉芙蓉阁的运作,你只要熟悉就好,不必去参与,所有的事情都由婉娘做主,你做到事事了然于心便好。”苏槿若说着,拿过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只洁白的鸽子,“这个信鸽由公子亲自训练,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日后有什么事情就用它传信与我。”
“芸儿明白。”芸儿结果笼子,点头答道,心里依然忐忑不安,这种感觉比爹爹过世的时候更甚,或许以前只求能够活下来便可,而如今却要承担起更多责任的缘故吧。
“好了,你也坐下吧。”苏槿若说道,“我知道你足够伶俐,也有足够好的人缘,能够和这里所有的人相处融洽,易容术也算是高明,但你自保的能力却是不够的,我这里有一本北空寺的入门功夫秘笈,你且拿着,日后只要勤加练习,一般宵小也是可以对付的。”
“谢谢主子。”芸儿接过苏槿若手中的秘笈道谢道。
“还有,这本《医经》是由普戒大师根据他多年的行医经验撰写而成,你仔细研习,也必会有所收获的。而且书中也有提高一些如何用毒的方法和毒药的配炼,相信对你也有所帮助。”苏槿若拿出一本手抄本,硬挺的字迹透着些苍凉。
“谢主子。”芸儿这次不似刚才那般平静,声音竟有些发颤,捧着医书的手竟微微颤抖,眼圈也有些发红。
“芸儿,你怎么了?”事情也交代完了,原本想和她再聊聊家常,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的反应。
芸儿抬头,微红的脸上拉出一丝浅笑:“普戒大师是我家的恩人,若非是他老人家大恩大德,爹爹早在娘亲过世的时候随着娘亲去了。”
早就听闻二师兄喜欢悬壶济世,更有老百姓视他如活神仙,但没想到受惠者竟就在身边出现,苏槿若也有些激动,但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他老人家必然也是在帮助你们的时候得到了快乐,你也无需太挂心,若真要谢他,就好好将他的医术发扬光大吧。”
“是,芸儿记住了。”芸儿猛点头,将《医经》紧紧地捧在胸口。
坐在馨榭里,午后暖暖的风吹在身上,让苏槿若有些昏昏欲睡,季岩从一早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该交代的事情也已经交代清楚,苏槿若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了。
第六章 楚云只在巫山住(3)
“主子,这是厨房准备的水果,都是明州城特有的,您尝尝。”芸儿端了个大大的水果拼盘进来,见到的是一脸昏昏欲说的苏槿若。
“主子。”芸儿放下盘子,推了推没有任何反应的苏槿若。
“芸儿,明州城好不好玩啊?”苏槿若漫不经心地问着。
“听婉娘姑姑说,明州城是很繁华的,比雍州城的粗犷大气有多了一些精致细腻的感觉。不过奴婢也从来没有去过,不是到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芸儿不会意思地笑了笑,刚刚婉娘还说,日后有机会要带她出去走走,这会主子就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我们上街去看看如何?”苏槿若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虽然上次在雍州城里也逛过,但那是跟着季岩,总少了些乐趣,如果和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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