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咬了咬牙,单膝跪地,不顾地上随处可见的水洼和污迹,满含倾听和理解的“真心实意”。
远处,在这座犹如迷宫的贫民窟的街道上,门迭塔一边大声的布置着安保工作,嘴里对独立宫特勤队的工作十万个不满意。
然后转过头来,他又得组织着那些媒体记者们捕捉何塞总统的影像。
“一国之君满脸忧伤,热泪盈眶,在污浊脏乱的地上单膝跪着,倾听一个流浪汉的故事,这是一个多么棒的头条啊,”他这么对自己身旁的一位记者朋友说道。
这些人都是门迭塔好不容易找来的记者,一个总统,哪怕是陷入再多的困境之中,他都还是有一些“朋友”和追随者的。
门迭塔向他们许诺,这次他们想要的任何报道和图片,能满足的他都尽量满足,甚至在这次出行结束之后,何塞总统还可以抽时间接受一个专访。
所以,在没有吃到这块“肥肉”的时候,这些记者明白自己该干什么,他们远远的跟着,没有打扰到总统自身的行动,也没有过于“凶残”地去挖掘那些穷苦人们悲伤的过往,然而,在米克罗夫的帮助下,他们依然有了丰富生动的素材。
这几天门迭塔忙得头晕眼花,恨不得再长出两只手来。
他除了担忧何塞的安保问题,还得耐心的倾听媒体记者方面的需求,尽量情同此理地去理解他们的立场,能言善辩地权衡各方的利益,巧妙地引导他们,明智地做出决定,不失时机地鼓励和建议,并给予一切可能的帮助。
有的时候他又会稳住总统,好让某个摄制组找到理想的拍摄地点或者更换录影带。
有时他又在何塞总统旁边耳语,让他重复某个场景。
同时,他还要毫不留情的将那些想要抢一两个镜头的当地警察和官员们喝止,这可不是什么政治作秀:一干人等拍完了想拍的东西,就拍拍屁股坐车走人。
不,这是一个男人,走出深宫,去了解自己管理下的国家,去慰问自己的贫民,去拷问自己的良知。米克罗夫对外这样阐释总统出行的意义,心中也深信不疑。
如果说这出行的三天里,何塞总统是睡眠不足的话,那么门迭塔就是根本没有合过眼睛。在长长的随行队伍里不停的巡游。
这次出行太过匆忙,甚至特勤队连一份安保方案都还没来得及制定出来,于是他们拿着一份去年总统参加美洲国家组织会议期间的安保方案,企图糊弄过去。
于是门迭塔这三天里面就是发现问题,处理问题,最后是完美的解决问题。
何塞总统越来越面如土色,眼窝深陷,甚至有时候会带着一种懊恼的神情。
但是门迭塔却一直精力充沛,整个人犹如一团燃烧得旺盛的火焰,带着一种征服者的气场。
他必须要保证让每一次慰问都变成必胜的战场,让每一次快门的闪动都变成最终凯旋的号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八方风雨()
总统弯腰跪在老人的硬纸箱旁边,倾听着他的故事。
他知道自己身上这身名贵的西装已经被地上湿乎乎的黏土给毁了,但他一动不动。他只不过是在里面跪一会儿而已,这位老人却长期生活在这里。
他强迫自己保持那个姿势,忽略灌满鼻腔的恶臭和湿气,不时点头微笑,鼓励老人说下去。
老人呼吸吐纳着肺部浑浊的空气,给他讲起自己的故事:辛勤劳作,家庭美满,战争到来,家破人亡,伤心痛苦,信仰动摇,堕落颓废,无路可退,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连个固定住址都没有的田地。
这不是谁的错,不能怪任何人,不能有任何的怨言。
只能怪今夜的风太大,地上的潮气太重,或者是这个世道不好?
他曾经住在下水道中,那里反而比他现在这个乱木搭建而成的窝棚还好一些。
最起码遇到下雨的时候不会把他唯一的一点家当给浸湿,而且也不会有警察和帮派分子来骚扰。
只不过市政的污水管理部门发现了,在入口上了一把锁……
这个转折实在让人惊愕,人们需要时间来消化。
他们竟然把这个可怜人给锁在了下水道外面。
老人伸展了一下胳膊,上面缠绕着一块绷带,有些体液渗透覆盖到了绷带表面上,已经变硬了。
绷带肮脏不堪,何塞感觉自己的皮肉都有些缩紧了。
老人坐近了些,他畸形的手指在颤抖,上面沾满了黑乎乎的脏东西,厚厚的指甲有的拦腰断掉,仿佛鬼怪的爪子。
这只手竟然连下水道都进不去。总统紧紧握住这只手,久久没有放开。
半晌,他终于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他的西裤上沾满了泥污,双眼满含泪水。也许是用力太过了吧,他的下巴愤怒地收紧了。
不过,媒体会说,一切都是因为大爱,一切都是因为同情。“良心总统”,明天报纸的头条将大声把这个称号昭告天下。
满身污浊的何塞,慢慢地走出漏水严重的地下通道,走向了全国每一份报纸的头版。
……
何塞原本认为自己已经很小心,并且这次的走访也一定能够圆满结束,一位总统关心下层民众的疾苦,四处走访询问一番,展示出一种全新的形象,这对于改善他现在面临的处境还是很有好处的。
所以他这次计划得很周全,确保其他人在他临行前的三个小时才接到独立宫的通知。
这个时间可以确保那些受邀请的媒体记者准备好立刻赶来,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就没有时间聚众闹事。
原本的计划非常好,一切都在按照预想的一切正在进行。
但是,谁让何塞身为一国总统,每天的行程安排都被排得满满当当的。
作为独立宫的主人,这个国家的最高领导人,政府需要时时刻刻的知道他们的最高首脑身处何方,议会也需要能够随时联络上总统,以便出现什么紧急的情况或者是需要进行投票。
于是,在上个星期五,总统进行秘密出行前的最后一天,总统办公室的一位日常事务秘书按照预设的指令,将自己老板未来一周的全部安排都发给了政府负责协调各类事务的权威办公室——也就是“理事长办公室”。
于是,作为前任基民党全国委员会的理事长,事实上的“党鞭”的阿斯迪亚斯·安菲罗副总统也就知道了总统的出行安排和计划。
不过安菲罗没有冲动的立刻做出什么安排,他联络了土地和农业部长约兰德·贝恩,并且将维克托介绍给了这位最近拼了命想要暂露锋芒的部长先生……
原本约兰德·贝恩作为基民党内的高层之一,从何塞掌权开始,就在在土地和农业部长这个重要的位置上坐了好几年了。
几年前,外界就普遍认为他是党内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之一,兼具雷厉风行的做派,渊博深厚的学识和悲天悯人的情怀。
许多人预测他会一路顺风,问鼎最高权利。而约兰德也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土地问题成为了他的一个官场黑洞,他在里面越陷越深,无法抽身。
面对首都郊外聚集的越来越多的因为这场内战而产生的大量的失地农民的抗议,他办事不利,处理不当,搞得自己形象受损。
何塞在竞选前推行《土地改革法案试行》失败这件事情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一蹶不振,消沉气馁。
曾经他向外界透露,他自己已经有了在下次选举就告别政坛的打算。
而何塞突如其来遭遇的这场危机却让约兰德如同挣扎在水中的人看到了一块近在咫尺的陆地。
所以最近他整个人焕然一新,再次充满了激情和活力,铁了心的想要脱颖而出,木秀于林。
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尊敬的副总统阁下表示自己非常的期待。
……
远远的,巴兰贫民窟外面的奥玛特大街上,仅仅一街之隔的小巷子,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正在踢球。
那个所谓的球并不是真正的足球,而是由一条丝袜填充了大量的破棉絮和其他一些破布烂衫而弄出来的半球形的物体。
而离这个巷子口十来米远的地方,停着一辆灰黑色的看不出牌子来的破车,车上坐着两个年轻小伙子。
经过那个巷口的行人中,时不时会有一两个人走到破车的旁边,隔着车窗递一沓钱进去,车上的黑人小伙子收了钱,会朝那两个踢球的孩子比划一个手势。
手势很简单,或是竖起一根手指头,或是两根、三根。
随后,付了钱的行人会走到那两个孩子的面前,从其中一个孩子的手里接过一两个装了粉状物的透明塑胶袋。
旁边的路人对于这一切好像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至于这些人是在做什么,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这些就是那些盘踞在贫民窟内的底层帮派分子,正在进行分销。
以往为了防止被警方人赃并获,这些帮派分子从来不会直接把毒品带在身上,而是分成每一克一小包的样子,然后交给这些十一、二岁的孩子们携带,而他们只负责收钱。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他们身上往往带着真家伙。要是遇上不开眼的想要打劫他们,首先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被一帮小屁孩给乱枪打死的可能。
不过以往他们分销的时候,没有像现如今这样明目张胆。
但是随着圣萨尔瓦多的几大组织纷纷开始了整合,警方也被收买从而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于是,这些帮派分子开始把他们的“流动商店”从贫民窟的穷街陋巷中,搬到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阿丹躲在街道对面的一家新开不久的中餐馆里面,靠在临街那扇巨大的橱窗面前,举着手中的望远镜,将对面唯一一条允许开车进入巴兰贫民窟的路口情况全部收入眼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卡斯塔涅拉运动()
此刻破破烂烂的奥玛特大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把守在通往巴兰贫民窟的入口处特勤队的安保成员的注视下,开始聚集起了一大帮衣着各样的人群。
他们挥舞着写满了标语的牌子,在几个跑前跑后的男人的指挥和挑动下,显得愈发的激愤。
如果门迭塔看到为首的男子,相信很快就会知道这些人的身份。
雷米西奥·莫拉莱斯·贝穆德斯,今年四十多岁,出身一个破产农民的家庭之中,少年时曾经就读于圣罗曼天主教会学校,高中毕业后,前往中美洲大学学习,凭借着教会的慈善奖学金,完成了政治经济学的学士到硕士学历的研读。
毕业后的莫拉雷斯凭借着精明的头脑和政治投机眼光,加入了当时的民族和解党,甚至在一段时间内依靠着党员的身份,成为了埃尔阿马特地区的一位党务负责人。
不过就在他意气风发,幻想着从此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的时候,突然被爆出收受贿赂,同埃尔阿马特当地的一些头面人物勾结在一起,挪用党派资金的丑闻。
由此,莫拉雷斯不但失去了地区党务负责人的职务,还被当时执政的军人民族和解党彻底清除出了党派,等同于是彻底断送了政治生命。
门迭塔之所以能够认识莫拉雷斯,是因为这个家伙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成为了活跃在首都圣萨尔瓦多周边的“卡斯塔涅拉运动”的领导人之一。
说起“卡斯塔涅拉运动”,其实就是自内战爆发之后,开始在首都周边地区普遍活跃的失地农民运动组织之一,号称有成员十多万人,而实际上,这个数字也差不多是真实的。
从内战爆发开始,萨尔瓦多国内,居住在艾尔萨尔卡尔、特胡特拉等北部山区地带的民众,就开始为了躲避战火,携带着一家老小逃往了圣萨尔瓦多这个首都,企图躲避战火。
现如今,首都地区云集着来自森孙特佩克、阿瓦查潘、松索纳特等好几个北部省份的,超过六十万人左右的难民,还有更多的人跨过了国境线,逃往了周边的几个邻国。
而和其他活跃在萨尔瓦多国内的失地农民运动一样,“卡斯塔涅拉运动”是这一系列保障这些失地农民利益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
运动发起者将这些丢光了产业,衣食无着的可怜人组织在一起,企图引起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关注,保障大多数人的权益不受到侵害,同不公正的社会分配制度作斗争。
初衷是好的,可是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这样一个组织一旦庞大了,就会有形形色色的人开始混杂进去,企图达到各自的目的。
同那些贫民窟内居住着的非法移民和偷渡者相比,这些失地农民运动组织有很大的不同。
那就是作为一个拥有着准确的政治口号的社会政治运动组织,其中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拥有着投票权的合法公民。就拿梵迪诺贫民窟来打个比方,其中大部分的人要嘛是一些没有合法身份的偷渡者,要嘛就是一些从来没有缴纳过一分钱税金的,所谓的“无赖国民”,这些人通通都是没有投票权的。
而诸如“卡斯塔涅拉运动”这样的组织,其成员大部分都是来自于北部山区地带的失地农民,他们都有合法的出生证明,在这个国家有合法的居住年限,同时还有纳税记录,因此,也享受宪法规定的所有权利。
如此,他们才会被看做是一只社会政治力量,而武器,则是成员手中所拥有的选票。
而现在,这帮人有组织的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欢迎我们的总统先生,而是为了要向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发出属于他们自己的声音。
……
现在正是午餐时间,中餐馆里面用餐的人很多。
其实在圣萨尔瓦多这个地方中餐还是很受欢迎的,大家都对这种来自于东方的美食充满了兴趣。
这家新开张的中餐馆的老板虽然是一对西班牙的后裔夫妇,但是主勺的却是地地道道的来自于宝岛的一位大厨,闽菜弄得很全,菜式也很地道,再加上收费也不是很高,所以客人自然不用发愁。
此刻一位黑人伙计在自家老板的指示下,畏畏缩缩的靠近了,从一进店门开始,就占住了靠近橱窗位置的那几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客人”。
“几位先生,请问你们需要点点儿什么吃的吗?”
阿丹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那名伙计,等到对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快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看起来都快哭出来之后,他才转过头,对旁边的几个同属于“安全员”的同伴问道:“你们想吃点儿什么?”
枯等了好几个小时,从快餐店买回来的墨西哥肉卷早就变得僵硬了,硬邦邦的,吃起来就像是啃一块被虫蛀空的烂木头,没有一点滋味。
阿丹原本正在抱怨,他现如今好歹也算是小有身份的人了,作为皮鲁手下的一名小头目,现在还在啃这个狗粮都不如的玩意儿。
此刻听到伙计的问话感觉刚刚好,于是他也不待其他几位同伴回话,而是对那个正忐忑不安的伙计问道:“我也没有在你们这里吃过,有什么好的推荐,先说给我听听吧。”
这个黑人伙计的脑海中正在回想着刚刚在后厨的时候,自己和其他几个伙计聊天打屁的时候,帮工米萨尔说的话。
“这帮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听说这些帮派分子都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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