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说,又高举着圣旨。那圣旨在朝阳的照耀下明晃晃的,直刺人目。
他旁边,那位冷面侯爷微眯着眼,竟是一种力敌千军的从容。
他们脚下,关承恩的尸首还有汩汩地往外淌着血,像是对他们的心神进行着胁迫。
那一片明黄,是天家最高的权威,不容置疑。
那一位侯爷,有着皇家的气魄与天纵的骄横,那架式那神气,也由不得他们怀疑。
而刘胜,也是一副大肚能容之气魄。
先是一位副将将手中的关刀放了下来:“我原是追随过刘将军的,愿听从刘将军之命,听从戴将军调遣。”
这些将领与兵士都曾经追随过刘胜。对刘胜还是信服的。
而后一片兵器抛落声,很多人就此跪倒,向上叩首道:“属下愿听侯戴将军调遣。”
听到这些喊声,刘胜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转眼去看身边的戴小侯……
这人做事邪的很,他以后要小心应付才是。
……
正文 100回宫
统领京畿防务的李知方的轿子刚过鸡儿巷,就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吵闹声。
掀开轿帘,外面是三五成群的民众,个个义愤填膺地正在说着些什么。
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京城每年大事小事都是连连不断的,事情闹得多了,京城百姓看得也多了,所以也一向是见怪不怪的,这会儿团团地聚在一起,摩拳擦掌,不用问就知道,这事出得不小。
李知方叫来一个兵丁:“前面怎么了?”
兵丁跑了过去,一会儿就一脸又惊又怕的表情,拿着一张纸递到了李知方的手中:“大人,出了什么事,您自己看吧,这《锦朝娱乐周刊》,可捅了马蜂窝了。”
李知方哼一声,《锦朝娱乐周刊》,他是知道的,听说是林州一个女人办得。他的夫人和几位小妾都是极喜欢这东西的,每日茶余饭后,总要将上面登的趣事讲与他听。
不过他对这种玩意儿就不感兴趣。无非是些荒诞之言之事,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他向来不屑一看。
但适才兵丁说,这周刊捅了马蜂窝……
李知方将周刊接了,闪目一看……
立即暴喝出声:“真是无稽之谈!!!”
三下两下将报纸扯个粉碎,从轿门扔了出去。再抬眼看那些百姓,留意他们的表情动作,这样看了一会儿,李知方倒觉得百姓中,信娱乐周刊上所说事情为真的多。
李知方催促起轿继续往北城武宣府衙门去。
坐在轿中就又把刚才所看到的内容回想了一遍。
羲王?
他还记得羲王的,那是前皇后孝恭敏皇后的独子,当时的现太子李勉昌,非是嫡出,而是刘贤妃之子,是以就以嫡亲为论,羲王李勉晟,是为王储。但可惜的是,羲王在十年前病故……而后李勉昌成为皇上唯一的继位人,当仁不让登上太子之位,而刘贤妃,就母凭子贵,做了后宫之主。
说起羲王之死,李知方当然记得那孩子是暴亡的……当时皇上去秋水宫避暑,东宫内只留了几个老内侍留守,是以羲王暴亡之时,只有时为近习的戴小侯在场……
不过,死者的确是羲王,是由当时的御用名医齐玉甫确实鉴定过了的……死因是体内蕴毒发作……这也是毋庸置疑的,怎么时隔这么久,又将羲王这段公案拉了出来,时隔十年再说羲王未死,那为何羲王十年都不曾回宫?流落在外,居心何在?还有,如是羲王未死,那羲王墓中所葬者又为何人?
他刚才失智了,仅看了几句,就将那张纸撕的粉碎……如是,应该好好看看,这天大的谋逆之言,是如何自圆其说的。
不过,只是几句话能让他气愤若此的文章尚不多。此一文倒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写的绘声绘色又通俗易懂,倒是像把当年的事重又再现了一场……如此有蛊惑力的文笔,倒不是一般俗物能写出的,连他这个久经世面的人都要恼怒,那就难怪百姓们会被这篇文章蛊惑了。
李知方在轿内摇了摇头……
此一张《锦朝娱乐周刊》,就是风云际会,天下大变之天兆吧。
……
到了北门武宣府衙门,看到门口的兵丁并未如往常队列肃穆,而是也在一堆堆地议论纷纷。李知方叹了口气,叫了旁边的亲兵道:“你传令各营,不许再谈国事,再谈者,杀无赦。”
亲兵才走,街角就转出一匹马来,马上一个内侍,离老远就喊,李将军,李将军。
李知方倒是认得内侍是皇后身边的人。于是站下,等那人下了马,一同让进屋里来,那人就从怀里掏出一封秘信。
“皇后有懿旨。”
因只是一道秘旨,是以来人也不宣读,直接就交由李知方,李知方将懿旨展开,详细读了。
脸色阴沉下来。秘旨的内容正是在说这份羲太子之事,大意为此为妖人妖言,但民众愚昧,恐被妖人所利用,是以要李知方加强防御,外防有人袭城,内防民众滋扰生事。
至于惩戒妖人,抓捕蛊乱分子一事,等太子回宫定夺。
看完秘旨,李知方点头,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大锦朝要有一场血雨腥风了。
他对来人拱手:“请公公带李某复命,李某定当竭尽所能,护卫京师安全。”
等送走了内侍,李知方立即布署,紧闭外城,所有城门均加了兵丁把守,别加派骁骑营护卫皇宫。
等布置妥当了,李知方就又想起那张《锦朝娱乐周刊》来。没有看完还真是于心不甘。
于是又拍手叫亲兵:“再弄一张那谋反的纸页来!”
……
李勉昌站在被火焚毁的尚华阁上。
这场火直烧足两个时辰才歇。不但尚华阁,连周围的花草树木都遭了殃,那里已经再没什么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湖中孤岛以及一大片焦炭。
那两人应是已经烧死了吧?
李勉昌低下头来,嘴角浮上一个微笑,那女人有什么好?竟能让他这位弟弟拼了性命也再所不惜?好,生不能在一起,让你们死了做鸳鸯吧。
李勉昌在孤岛上转了转,他突然想起这件事还少了一个人。
戴小侯!
那个人不也是为了争此名弃妇,而闹出诸多事端吗?
怎么这会儿临事了,却不见了人影?
居然只是风慕川只身前来……
难不成,那人是个会变通的,又抑或可以说,那人是个怕死的?
不过,还好的是,风慕川来了,如此已经足够!剩下的那个戴小侯,等回到京城,他再想办法处置吧。
这样想着,不知何时姚阿敏已经站在到身后,面色灰败。
“什么事?”他素知姚阿敏的,如非大事,她不会做出这副形容。
姚阿敏凑上前来,趴在他耳边道:“皇后娘娘密旨,说是此秋水园牛氏之事,乃奸人之计,这会儿京城里面已经闹起来了,皇后让您立即回宫。”
李勉昌转过眼来,浮了一个古怪的笑脸:“你说什么?”
显见是太子对此事万不能信的了,姚阿敏只好把话又说了一遍。
李勉昌皱了皱眉头:“就算是孤中了奸人之计,但风慕川已死,这是不争的事实,就算被人说是弑帝篡位,就算青史恶名,那又如何?”
姚阿敏听着半天不语,良久才躬身说了句:“是。”
……
正文 101对垒
李勉昌让人备了快马,即刻起程回京。
既然皇后已经在密旨中写了京中有变,是以不敢大意,还是点齐了所有兵马,也有上千人,一起往京师杀来。
有变的时候,当然是手中掌握的力量越多越好。
一路上并没遇到任何阻碍,天快黑时,已经远远地望见城门。
城门上悬挂的,除了大锦的飞龙旗外,还有李将军的帅旗。
李勉昌看见到面帅旗,悬着的心登时放下大半。京城还在他的掌握之中,最高权力机构还听命于他,这对一个当权者来说,很重要。
再这一道山梁,前面就是回宫的坦途。
李勉昌在马上又加抽了两鞭。
马嘶鸣起来,本就急促的四蹄发了狂地往前赶。
但是只是刚跑过一道山弯,前面的兵马就停下来,因为是急行急停,乱了好一阵子才安定下来。
李勉昌勒了马,连连催问前面:“出了什么事?”
很快有一个兵丁跑来报道:“回禀太子,前面没有路了。咱们,被云山大营的人挡住了去路。”
云山大营的?那不是关承恩的手下?他怎么可能挡自己的路?李勉昌兀自不信,打马向前,果然看到前面的军旗是一只欲飞的火雀。
果然是云山大营的人没错。
那些兵丁就站在道路中央。前排盾,后排矛,结着标准的防守阵形。
李勉昌打马上来,见是这个阵势,心里诧异了一下,怎么云山大营会在这里阻路?心里有了一丝焦虑,立即喝道:“本太子在此,你们休得无理,快叫你们的领军出来答话。”
听到李勉昌如此说,云山大营的兵丁们左右一分,让出一条路。
一匹马打中间闪了出来。
马上人,白衣银甲,玉面长眉。
李勉昌看着来人立即一惊,他以为自己眼花,但是仔细一看,不是戴小侯又是何人?
适才火烧秋水园时还在想戴小侯在哪里,原来竟是埋伏于此……但是此种埋伏只怕已经不管用了吧?风慕川已经死了!前锋不知主帅有失,还在这里冲杀搏命,着实是愚蠢!想及此,李勉昌哼一声:“原来是你,你这会儿冒充朝廷命官,是要谋反的么?”
戴小侯一手拉着马鞭,一手拿着张纸片,在空中来回抖着:“谋反的人,应该是你吧?”
说着将手一扬,纸张平平地飞了过来,这是手极俊的功夫,就算再不喜欢戴小侯,李勉昌也要喝一好。
伸手将纸张接了,李勉昌闪目一看……是一张《锦朝娱乐周刊》,内容无非是说当年的夺宫秘案。
李勉昌扫了几眼,很快就又抬起头来,怪不得皇后说京中有变,当年的这段公案,原来就是通过这张纸,是以被掀出来的么?
雷焚……
他记得见过那个女人的。
但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女人只是办事有一套而已,消息也灵通。但说到造反,他倒不信一个女人有如此虎胆。但就是这个他一直没看出哪里出众的雷焚,竟然在他就要登上皇位的时候,捅出了当年的秘案,做出了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来。
这个女人背后一定有主使。
是戴小侯,不,应该是风慕川。
风慕川,风慕川,壮志未酬身先死,可怜布置的了这么久,却最终难逃一死。李勉昌这样想着,两手轻扯,将那张《锦朝娱乐周刊》扯成了几片。
叹一口气挥手扔了,才又缓缓道:“不过是些谣言,居然也能惑众……你以为有人会信你么?”李勉昌抬起头,望着前方的云山大营的兵将:“本太子在此,你们听本太子令,将此反贼拿下,一俟进城,孤就对你们论功行赏。”
云山大营的兵丁们你看我我看你,看看戴小侯,又看看李勉昌……他们不怕死,他们也不怕冲锋陷阵,但他们怕谋反。这会儿他们都有一个想法,到底谁能告诉他们,到底哪边是黑,哪边是白?这些兵丁,有慢慢往回收兵器的,也有慢慢向后退的。
戴小侯倒不怕那些兵丁就此反了他,李勉昌说话的时候戴小侯就笑,笑得娟媚张狂:“好个只是谣言,若只是谣言,你这一日又忙什么去了?在秋水宫里布了那么大的阵仗,所伏击者又是何人?”
李勉昌哼一声:“只是一个犯了死罪之人。”
戴小侯催马,在阵前走来走去:“犯死罪之人?什么死罪?我想,应该是妨碍你谋篡江山的死罪吧?不过就算我这样说,你也不会承认,但是你们……”他抬起手,指着太子身后的兵丁:“今日太子做了什么你们都看见了,你们就没有好奇过,身为一国储君,在皇家园林里,又是火攻,又是箭阵,这么大的动静,想要除掉的人是谁?如是只是一个犯了死罪的百姓,贵为太子,自然可以交给刑司论处,如是重臣,自然应由皇上裁决,如是宫人,那就应交给御监寺处置,可是,太子却没有用以上任何方式处置这个人,他将这个人诱到秋水园,秋水园,皇家之行宫,而后在这个行宫之内,以水困之,以箭射之,以火焚之……如此大费周章,你们,这些亲见太子如此做作之人,就没想过太子为何要如此吗?你们就没有想过,李勉昌在皇家行宫诱捕的这个人,身份应该不同寻常吗?”
这几句话说的厉害,云山大营这边的兵丁停止后退,而李勉昌带来的一众人等就开始晃动起来。
戴小侯笑,慢慢地笑,他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字正腔圆:“我告诉你们是为什么,因为你们刚才所杀之人,才是我大锦朝真正的太子,羲太子殿下。当年,你在东宫用毒,将其毒杀的羲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听到兵丁中哗然一声,很多人都惊呼出声。
戴小侯转过头,再次看向李勉昌:“你当年杀他一次不够,如今还要杀他第二次,你才是谋权夺位的逆臣,我说的对否?”
李勉昌身后的兵丁们这会儿听着戴小侯说到羲太子,兵群中立即有了嗡嗡声。
其实兵丁们不是不奇怪的。
李勉昌何以要如此对付尚华阁中的男人与女人。
他们在林中埋伏时,看到尚华阁中的女人,一会儿临窗祈求,一会儿来回踱步,他们就已经知道尚华阁中的女子是诱饵,但是什么人值得李勉昌以成亲为故,调用几千兵士来诱捕呢?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对于李勉昌来说很重要。
因为在伏击之前,他们已经领到命令,对任何袭入尚华阁的人,都格杀勿论。
这会儿听了戴小侯的解释,他们震惊了,有些已然相信那是真的,正是如戴小侯所说,太子想杀谁都是轻而易举之事,他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地布置设局,来杀掉一个看似布衣的男子的。如果戴小侯所言非虚,羲太子实在让人怜惜,十年前已经被害过一次,今天这种情况居然又重来了一次。
兵丁中有些忠勇的,对李勉昌杀弟弑君的行为难免不耻。如是这样的人做了国君,难以让民众心服口服。有人立时嚷起来:“到底这位将军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勉昌脸色如常,微笑着道:“不是。”
而后他转向戴小侯:“羲太子?十年前就崩逝了。这是大锦朝人所周知的事。你说那人是羲太子,他就是了?你可有真凭实据?”
很快又有兵丁叫喊,“是啊,你有什么真凭实据?”
戴小侯笑笑,将马一带,摇着脑袋道:“真凭实据?哎呀,那我就不知道了,不如让他自己来跟你说。”
戴小侯的马带开了。
而后一人从人群中闪了出来。
只是穿了件普通的蓝袍,他缓缓控着马辔,那样不急不缓地走出来,他身上没有任何的佩饰,或者彰显身份地位的东西,但他的眼神,他的气度,已完完全全是一副储君的模样了,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尊贵与威严,教戴小侯见了,都是熟悉又陌生——那是一种属于那个站在峰顶的家族所特有的俯视天下的骄傲,这种骄傲不用刻意去流露,去显现,他根本就是浸润其中。他脸上有一种淡然而压制的表情,他是在压制他的王者之气,压制他与生俱来的尊荣,但那种骄傲已在他身上根深蒂固,他越想摆脱,越会不自觉的流露,但他似乎是不愿意去昭显,他似乎只是将这份骄傲当作一种桎梏。
他从云山兵阵中走出,嘈杂的两军突然鸦雀无声。
在上一刻还吵着不肯相信戴小侯所言的人,这会儿全都无语。
被折服,被眼前的这个人折服,就算这个人不说话,他们已经愿意匍匐在他的脚下。对他顶礼膜拜。
那匹马缓缓地,终于两军对垒的中央。
风慕川勒了马,环视了一下四下里黑压压的人群。
那眼神是高傲的,从容的,但也是包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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