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侧,是以虽然十四弟和我一母同胞,然我却同十三弟更为亲厚。十三弟性子纯善,敏母妃在世时地位不高,难免他自小受兄弟们的欺负,但是他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却对我更加依赖。”
他这一大段话说下来,我却听得有些糊涂,十三阿哥同四贝勒兄弟关系和睦我是知道的,不然开衙建府的皇子不在少数,那次我在外面淋了雨昏倒,十三阿哥也不会带我去了四贝勒那儿,显然,在众多兄弟之中,十三阿哥是非常信赖四贝勒的。
只是,这和我有何关系?他为何要和我说这个?
“所以,我也要对十三弟负责任。虽然我见过你的次数不多,印象却极为深刻。初见你那次,你虽有心将过错推给十六弟,但若易地而处,我是你,想必也会寻求自保的方法,而你能在时间不多的情况下想到这个法子并且成功,说明你的确有些小聪明。中秋宴上你胆敢向十弟宣战,不止果敢,还很有自信,也难怪……”
说到此,他顿了顿,隐去了后面的话续道:“后来你为了救仅仅第一次见面的弘晖不顾自己从马车上跳下,我初听福晋说起时也很是讶异,还有你和八福晋的对话,我都有耳闻。”
他说得每一句都震撼了我,我一次又一次瞠目结舌,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同时身边还有不止一双眼睛盯着我。今日四贝勒坦白跟我说了,而别人呢?会不会有一天在我不知不觉中,走进别人设计好的圈套?
想到此,心中忍不住一凉,更加认为自己向皇上讨的那个愿望很有先见之明。
我不适合生活在这里,真的不适合。
“……你和十四弟之前有何纠葛相信重阳节那日应该也有所了断,他们俱是我兄弟,自然乐见他们和睦相处,但如果因为你的介入而引起任何的波澜,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说完他便起身,边往外走边道:“要给你的东西已经交给你的丫头了,望仔细收好,它们可是来之不易。”
四贝勒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走了,中间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我摇头一笑,他们兄弟二人关系亲厚,十三阿哥在我面前净说着四贝勒的好处,四贝勒又反赞回来可以理解,可是他适才长篇大论地是在说我不是吗?
“澜儿!”我大叫了一声,宛澜小跑着进屋,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四贝勒带了什么东西给我?快拿出来。”
“哦,是这个。”宛澜走上前,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两张纸递给我。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接过那看似轻薄实则分量极重的纸,上面分别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房契”、“地契”。
正文 芳心乱
怀抱着厚厚的一摞惩罚“作业”一瘸一拐地走向清溪书屋,未及走近便见几位皇子从里面出来,却是站在台阶下没有离去的意思,我下意识地躲到一棵树后。
刚刚站定,就听十阿哥说道:“三哥也真是的,竟然在服丧百日内剃头,遭了皇阿玛的忌,大骂一通还不止,连才封一年的爵位都降了,不过才几日的功夫都忍不了!”
九阿哥不屑地一笑:“皇阿玛骂他读书读傻了,我看他倒是故意这么做的。哼,他想看老十三的笑话,谁知道皇阿玛会生如此大的气,真是愚蠢。原以为依皇阿玛的性子,没有哪个女人能留住他的心,谁料……敏妃还真是不简单……”
“九弟,”八贝勒低声斥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休得妄言。”
九阿哥却不以为然,扫了两眼一旁站岗值班的侍卫,漫不经心地说:“怕什么,就算被皇阿玛听去了,我又没爵位可削,大不了挨几下板子,回去也有下人伺候着,我倒落个舒坦。”
“九哥,八哥是为你好,你怎么能不领情呢?”
十四阿哥也在?我探出头,瞥见他从里面出来,一步跨下台阶飞快地拦住九阿哥的去路,明明个子只及九阿哥锁骨处,然气势却不容小觑。
视线向后一瞄,见十三阿哥也随之出来,身形清减,茕茕孑立,像初开的忍冬,皓洁如雪。他走了几步又停住,冷冷地看了一眼九阿哥,移开目光时,却落到了躲在树后的我身上,神色先是一滞,随即缓和下来。
其他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我,再无法躲避,只好走上前向他们一一请安。
“玉格格身子不便,快请起。”八贝勒含笑道。
我好地很,一点都没有不便。我边在心底愤愤抱怨边起身站好,低着头恭敬地答道:“之前八贝勒有差人给奴才送来药膏,未曾当面谢过,希望八贝勒不会介怀。”
“呵呵,你也不必谢我,是福晋记挂着格格,以我的名义送去的。福晋同格格虽只见过一面,却颇觉投缘,改日格格有时间,也请到我府上坐坐,福晋自然喜欢的。”
原来是八福晋。
我点点头,正要应声,余光却瞥到九阿哥正用冰冷的眼神望着我,歪过头对上他的目光,他却反而笑起来,朗声道:“若不是今日见了格格,险些忘了我生辰当日格格说过的话了。”
他虽是笑言,眼中却丁点笑意都未有,阴森的语气亦让人微觉悚然。
我别过头,沐浴了一下午后温暖的阳光,慢悠悠地回答:“请恕奴才记性不好,那么久远的事已经不记得了,况且对于九阿哥来说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不过刚刚九阿哥说了什么奴才倒是没忘……”我故意将“刚刚”两个字咬得极重,看见他忽变的脸色,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了指怀中的一摞宣纸,“奴才要给皇上送这个去,就不奉陪各位阿哥聊天了。”
八贝勒点点头,应准我可以退下,九阿哥依旧寒着那张异常俊美的脸,十阿哥朝我友好地笑笑,未及看十三阿哥的脸色,胳膊却被人一拽,被迫对上另一双视线。
“要不你先回去吧,皇阿玛正在气头上,仔细你这一进去再迁了怒。”
“奴才谢十四阿哥关心,奴才筋骨皮实,经得住板子,不像有的人,不过花了妆而已,弄得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我顺嘴一说,见十四阿哥蹙眉看着我,忽觉自己刚刚那句话很有歧义,想收回已晚,他狡黠地一笑,松开手,从腰间掏出一件物什塞到我手上,大声道:“你真是粗心,东西落在我那儿几日了也不知道。不过我怎么瞧着这像是十三哥的呢?”
我有些懵,看看十四阿哥,又看看手中突然出现的扳指,正是十三阿哥借了我,我却许久未还的那枚,有些日子不见了,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原以为遗失了再也找不回来,谁料却是在十四阿哥那儿。
忽然觉得这扳指很烫手,我小心翼翼地递向十三阿哥,“我……不是,奴才一直忘了还给十三阿哥。”
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用力一攥,转身离去。
十四阿哥轻哼了一声,在我耳边低语道:“你只能是我的。”
“不要太自信了,十四阿哥。”我动了动嘴皮,丢出很轻的一句话,不理会他是否听到,调转了身子疾步迈上台阶。
一年后,我就会离开这里,去你们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我是你的?哼,我才不要做那只被你们牵着线再也飞不起来的破纸鸢。
得了通传进去时,皇上正倚在榻上闭目小憩,我恭恭敬敬地请了圣安,起身时,梁九功将我的“作业”接过呈了上去。
皇上只翻了一翻,便放在了桌上,“不错,三日之内抄了五百遍,笔迹工整不见丝毫凌乱浮躁之气。如此看来下次再罚你抄上一千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闻言,我连忙跪下恳求:“奴才知错了,皇上您就饶了奴才吧,板子也打了,罚抄也罚了,奴才这三日趴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抄书,手酸地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呢……”
我越说越委屈,皇上却越听越开心,朗声笑道:“牙尖嘴利!你能唬得了朕?太医院都快搬到承露轩了,朕却听说这三日你依旧活蹦烂跳的,过得比谁都逍遥。刚刚进门的时候装得还挺像,不过丫头,朕怎么记得侍卫们打得不是你的腿啊?为何瘸了?”
我低头嘟哝了一声:“这不是配合您老做戏么?不夸夸我演得卖力,还批评我的演技。”
其实我也很不理解皇上是何用意,当日虽下旨杖责十下,我以为自己要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谁料真打板子的时候,不知谁在我的屁股上垫了两大袋子棉花,板子打得倒是用力,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疼,在梁九功的示意下非常配合地扯着嗓子干嚎了两声,就被抬回承露轩了。
紧接着皇上指派了太医院的院使过来,又赐了很多药品。名义上是“治伤”,其实我受损最严重的倒是嗓子,为了逼真我险些把嗓子喊坏了,所以这几日喝的最多的药实则是胖大海……
虽心有不甘,我仍一本正经地回道:“皇上说得极是,奴才确实没见过挨过板子之人走路时是何样子,回去一定好好揣摩,争取下次表现完美。”
“嗯,知错就好。”皇上收敛了笑容,略有丝倦意道:“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见我起身告退,又续了一句:“你的字不错,看得出来是下过功夫的。敬林真是养了个好闺女啊。”
皇上既开了尊口说我装得不像,回去的路上我也懒得再装,边走边玩回了承露轩,往床上一躺,大声道:“秋蝉,泡茶!”
秋蝉很快走过来,俯身问道:“格格,现下只剩‘凤凰水仙’了,别的茶都吃完了。”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那就泡它好了啊,我现在口渴地紧,管它是什么随便泡上一壶就是了。”
“可是,”秋蝉面有难色,“格格不是说十四阿哥偏好‘凤凰水仙’,别的茶都不吃吗?所以格格特意备下了待十四阿哥登门时才泡的,之前四贝勒来时都没泡……且剩的也不多,这些还是十四阿哥上次来时带的……”
十四阿哥,又是十四阿哥!
若不是秋蝉提及,我几乎忘了这码事儿。只怪我素日不好茶道,偶尔泡几次也是牛饮,糟蹋了不少好茶叶。
想到之前清溪书屋外的种种,我大手一挥:“留着也没人喝,省的浪费,都泡了吧!”
“都……都泡?”秋蝉有些讶然。
我点点头,重复一遍:“都泡,现在。”
秋蝉领命而去,不片刻,端来了紫砂茶壶,不及走进,便觉从中散出的茶香诱人。
果然很香,我满意地接过秋蝉斟满的茶杯,迫不及待的喝了满满一大口,“噗——”刚入口的茶全被我喷了出来。
“秋蝉,好苦!”
满满一壶极浓的凤凰水仙进了胃,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我跑了七八趟茅房,最后腿软无力的趴在床上时,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已是日落星稀。
宛澜洗漱后准备换衣就寝,看着我仍然很有精气神儿的睁着眼睛,有些纳闷地问道:“小姐不睡吗?”
“唔……睡不着。”我如实回答,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因为反复揉搓变得皱皱巴巴的字条。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我轻叹了一声,闭眼埋头于枕间,想到白日里十三阿哥离去时的模样,心尖似有什么划过一般,微微地疼。
“哗啦——”一阵疾风将未关严的窗子吹开,骇了宛澜一跳,欲要下地关窗。
“你别动,我去。”
宛澜听话地躺下,盖好被子,我才下了床,走到窗边。又一阵风刮过,我伸手一挡,不料攥着的字条却脱了手,飞出了窗外。
“哎——”我惊叫了一声。
“格格,怎么了?”睡在外间的秋蝉和香凝闻声披了衣服推门进来。
“没事,我去去就回。”我摇摇头,转身就跑出了屋子。
夜色茫茫,那张字条已如飞入浩瀚天地间的蒲公英一般,无迹可寻。我失望地转身回行,然不远处,却响起熟悉的箫音,迫使我顿住脚步。
似是回到一个月前的夜晚,那曲难以忘记的箫音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密网,将我牢牢裹住。
寻着箫声来到湖边,此时,月已近圆,月华却被云层遮蔽,连星星也不见,我却分明看清了那个倚在树下的吹箫人。
寒风过,吹散了湖中的倒影,也吹皱了我心底的一池春水。
正文 长相思
下过了几场雪,冬至这日终于放晴。我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那个正对着我微笑的矮小雪人出神。
银灰色鼠皮帽子、黑枣做的眼睛、胡萝卜做的鼻子,还有树枝做的嘴巴和手。
忙了小半日堆出来的雪人,也许过了今日就该化了。
我有些遗憾,走过去拿掉那顶鼠皮暖帽,不由地想到昨日傍晚时分,我和宛澜正在院子里玩得兴高采烈,不妨十三阿哥突然出现,之前就听说他随皇上谒陵回来了,不想竟会来我这儿。
自打那夜在湖边无意中发现了他才是我心心念念的吹箫人,我下意识地动作竟是调头跑掉,一路跑回了承露轩,辗转反复一夜未眠。
打那之后,我有心躲着他们,一遍遍告诉自己,你不属于这里,你要离开的,像娘常描述得那样:广袤无际的草原、金沙万里的大漠、小桥流水的江南水乡亦或是神秘古老的川藏之巅……那些是娘的梦,也是自我记事以来她为我编织的梦。她希望终有一天,我们一家人能够过着五湖四海处处为家的悠闲日子,然后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以终老。
可是自那之后,萦绕在心间的梦渐渐淡去了色彩,似有什么盖过了它。
那两张被我收好的房契和地契常常翻出来看,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让孟海交出这些来,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帮我。我唯一知道的是,当我抱着它们睡着的时候,做的梦都是甜的,心,也是暖的。
整个十月、十一月皇上先是巡视河堤继而又去了盛京谒陵,十三阿哥每每都随行,很得圣宠。而留在畅春园里的女眷也开始了回宫之前的忙碌。
唯独我很清闲,有一次趁乱竟然溜出了园子。漫无目的地行走,不出意料地走上那条我熟悉的西街,这条长街我走了很多很多年,然而最让我记忆深刻的却是与他的那一次出游。
走过卖首饰珠宝的小摊,随意拾起一支蝴蝶点翠银钗,想起那日我也是站在这儿,被这些样式各异的珠钗首饰迷得眼花缭乱,乐不思蜀地翻检,对着铜镜在脑袋上挨样比划着,看好一个便回头问他好不好看。不待他答话,小贩抢先开始介绍我手中物什的来历,夸得他的东西好像天上有地下无。
几次过后,胤祥的脸色有些难看,拽着我的胳膊转身就走,那小贩还在身后喊道:“哎……姑娘,这位少爷一看就不心疼你,嫁人啊可是要睁大眼睛免得进错了门后悔莫及啊!”
我捂着肚子笑得蹲在地上,胤祥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解下腰间的荷包给我,“你若看中哪个,回去买了就是了,爷可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我边笑边摇头:“我只是看看,又没说真要买,若是把喜欢的都买下来,那得需要多少银子?那些东西又不当吃又不顶穿的,钱还是该花在要紧的地方。”
他重新打量了我一眼,拉起我又到别处去逛。
我抿着笑放下钗,继续前行,站在一家字画店门外。那日我们走到这儿,他见里面聚集了些人,便凑热闹过去瞧了。原来是店主为了吸引看客买字画,拿出了“镇店之宝”:一幅据说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楷书真迹——《欲借风霜二诗帖》进行拍卖,起价五百两,价高者得。
我虽练过几年字,对这些书法大家却没有细细研究过,只是看着写得确实不错。然却瞥见胤祥不屑地笑笑,走上前轻轻托起那幅字说道:“能将赵佶的瘦金体临摹地足以以假乱真的确不容易,只不过店主你太大意了,纸上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显然是为了让这字画显出古迹而特意用松香熏过的。依我之见,这幅字最多值一两银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