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因为胤祯在身边吧,心情尤为舒畅,情不自禁地轻哼起荒腔走板的曲子,身旁那人先是一直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又气又恼,用力掐了下他的胳膊,仍止不住他的笑,却反手被他捏住,另一只手不知从哪儿变出多牡丹花来,不由分说别在我的衣襟上。
我低头瞧着这红火的颜色,今日穿了一身浅藕荷色的旗服,一深一浅,极不相配。
他却赞道:“这花开得尤为好,你素日就是喜欢清淡的东西,连几身颜色艳丽的衣服都省了。”
我不置可否,抬头的间隙正好看到碧绿的枝叶中几朵淡粉色的海棠开得正浓,遂笑指了胤祯看,“这海棠开得并不比牡丹逊色。”
胤祯皱眉摇头,“这你就不懂了,牡丹乃万花之王,而海棠,不过是花中贵妃而已,其地位声望远远不如牡丹。”
我正欲回一句“才不要做那什么万花之王”,瞥见胤祯眼底一闪而过的神思,蓦地将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胤祯,这天下于你,是志在必得了吗?
默然走在他身侧,不时回头望一眼越来越远的海棠,隐在一片碧绿宁静之间,敛去一身芳华,而那迎风招展的牡丹,盛开在群芳之中,傲然生姿。
潋滟江山,繁华如梦。此生,不盼与君共显赫荣华,只愿执手生死不相离。
牡丹落时,胤祯再次启程去了西北,望着他自我的视线中一点点消失,心底陡然划过一分错觉,只觉这次的分离并不会那么漫长,也许,用不了多久,便会再度重逢。
胤祯走后,我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探索那些以前从不在意的事。自昔年太子被两立两废之后,皇上一直再未提过立储之事,直郡王和太子被幽禁。曾经一度被联名保举的胤禩亦是接连被皇上打击排挤。早已失去了再翻身的可能,胤祥曾是皇上最为器重的皇子之一,当年因太子之事而触怒皇上饱受冷落,后来又因腿疾而淡出朝堂之上。胤禟和胤锇并不能独当一面,其他的皇子优势皆不足,如今,最受皇上重用的无非是雍亲王和胤祯。
这兄弟二人一文一武,竟成了皇上不可取而代之的左右手。
我无法猜透皇上内心的真实想法,而这些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是否也一直困扰着他呢?在两兄弟间拿捏不准究竟该选择谁,似乎无论做出哪种决定,都是一种冒险。
幸运地是,皇上的身子这两年尤为好转了些,较于太后娘娘崩世那年蝉联病榻,近来倒是生龙活虎,依我之见,怕是再有个七年八载也不成问题,到时,胤祯从西北回来,有了军功,继承皇位便是早晚之事。
想到此,心稍安了些。
然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入秋后的一场风寒过后,皇上却倒了下去。
正文 朝夕变
陪着德妃为皇上念了多日的经祈福。以前从未有过哪次诵经如现在这般虔诚,祈盼神佛保佑皇上体态康健,起码也要撑到胤祯得了胜仗回京。
忍不住侧头瞄一眼正闭目握着佛珠的德妃,双鬓银白,眉宇中是挥不去的哀色。直到她回去歇着了,我坐在院子里,默默对着秋去冬来的落败之景,思绪渐渐飘远。
昨天派人给胤祯送去加急信件,也不知何时能抵达他手中?
明知道没有皇命,他不可能丢下战事而回,可是仍希望尽我所能地为他做些什么。
没几日又传来好消息,说皇上的病愈见起色。愁眉不展的德妃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再见到我时仍会念叨几句要是胤祯在她身边就更好了。
然而在这一番看似太平的景象中,总似潜藏着几分不安,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有人打破这片宁静祥和。
连日来一直在畅春园伴着德妃,今日见皇上有所好转,我便请辞回府。
冬日天黑得早了些,出了园子时已是夜色朦胧,掀起帘子回头望去,似有什么沉甸甸的压在心口喘不过气来。
夜色中,另一辆马车与我们反向而行,极为朴素不带装饰的马车隐匿在黑夜中倒是不显眼,如果我没注意到被风吹开的车帘一角,露出里面端坐之人的侧面轮廓的话,也许我压根不会留意到它的存在。
虽只是一晃而过,然那一瞬间仍令我呼吸一紧,像是有一双手紧紧掐住了喉咙。
雍亲王……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日里还听德妃说皇上命他代天子祭天,他,不应该出现的。
马车行了一路,心一直惴惴不安,直到府邸的大门就在眼前,我呆坐在车里愣了一下神,随即对绮色吩咐道:“你先回府,我有东西忘在德妃娘娘那儿了,这便回去取,若是晚了就明儿再回来。”
绮色一怔,回道:“福晋落下了什么?奴才去取来就是,福晋这几日也没得歇着,脸色不甚好,还是先回去叫秋蝉请大夫来把把脉吧。”
我自是没落下什么,可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借口,但是我必须回去一趟。
撇下绮色,我命车夫回行,直到在园外下了车,一个人都未带,只身折返回园。
夜以至黑,在园子里乱转了几圈,发现自己一紧张就乱了方寸。就算刚刚马车里的人真的是雍亲王,他已进园多时,我又上哪里寻得?
正踌躇间,身后突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地转头,未及看清身后之人,手臂一紧,已被人捂住嘴拖到暗处。
“别出声。”
耳边滑过一个些许熟悉的声音,我不由地僵住了身子,再也动弹不得。
眼见那些侍卫自我刚刚站过的地方离去,钳制我的手终于松开。烽火_中文网可以重新呼吸的我看也未看,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他突然叫住我。
“回家。”我简短了当的回答,步子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他身形一闪拦在我面前,神色凝重,“玉儿,你去而复返,刚刚走得,现在却走不得了。看见那些侍卫了吗?现在,整个园子,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
我倒退了一步,今晚的月亮一点也不明亮,我却不可遏止地想起那年的中秋夜,还有那个夜月下的人,为什么,他此时此刻就站在我面前,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感觉他离我越来越遥远?
我苦笑一声,紧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那双自我第一次见到就再也忘不掉的眼睛,一隔这么多年,我再一次叫出他的名字,却不再是曾经的悸动与甜蜜,满心的苦涩喷薄而出。
“胤祥,忍了这么多年,你们终于决定要反攻为主了吗?”
良久,我得不到他的回答,失望地错开身,却发现不远处,不知何时已出现了另一人。
胤祥似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看清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挡在我身前,叫了一声:“四哥……”
雍亲王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那双我从未看透过的眼睛此时正眨也不眨地望着我。
“你说得没错,现在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一朝成败,今日便要见分晓了。”
胤祥忙道:“四哥,此事与她无关,还请——”
雍亲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自他身后乍然出现几个侍卫,在这样的夜色中,我竟没留意他们是怎么出现的,而我们的四周,究竟还隐藏了多少这样的人?
他们现在应该没有时间处置我,又恐防我横生枝节,倒也不避嫌直接将我带到了一间密室里,若不是进来时我留心瞄一眼,根本不会想到这间密室竟与皇上的居所相隔。
双手双脚都被捆缚住,他们便将我晾在一旁,到了外间密谈。
既已撞破了他们的目的,也无必要再去细听什么,索性闭了眼睛倚着墙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放轻了脚步进来。我闭着眼睛懒得睁开,直接对那人道:“十三爷,请借纸笔一用。”
脚步一顿,他没再前行,沉默了许久,最终落败的还是我。
论忍,论耐力,我何尝又是这些皇子的对手呢?
忍不住睁开眼睛,果然入目所及,是他那双不再清透的眼中凝着的那抹绝望。
“你也没必要骗我了,今晚之事,雍亲王又岂会放过我?不若趁我现在还能动,与我方便,让我有机会能给胤祯留几句话。”
“玉儿,你错怪四哥了,”他慢慢蹲在我面前,扶着右膝的手微微颤抖,我故意别去目光不去看,“四哥绝无害皇阿玛之心,也绝无杀你之意。^烽^火^中^文^网^四哥得位,不是贪图那至高的皇权荣誉,他空有满腔整顿官场之心却处处限于掣肘,皇阿玛宽厚待人,常常念及旧情,这样下去只会姑息养奸,害国害民。玉儿,我们绝不能这样放任下去,让继位者重蹈皇阿玛的覆辙。”
我冷笑一声,“这些大道理不过是你们在安慰自己的话而已,我既是胤祯的福晋,我自然要维护他,在我的心里,他才是最重要的,江山社稷与我又有何干?不过若是他想要的,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他助他。更何况,你们又怎知,如若坐上那个位子的是他,就一定不及你们呢?”
胤祥被我的话问得一怔,忽听雍亲王道:“他及不及我不知道,现在也已经没这个机会去证实了。”
闻言,我下意识扭过头,只见雍亲王站在门口,身后一名小太监低着头,手里捧着一个朱漆锦盒,眼见他伸手从里面取出一卷黄绫。
心如被狠狠重击了一记,目光紧紧盯着他苍白有力的手,此时此刻,大清的未来已然紧握在其中。
“谁得继大统,皇阿玛早有定论,”雍亲王轻蔑地一笑,“难道以为老十四重兵在握,这皇位就是他的了吗?”
望着他那胸有成竹的笑容,我已然猜到了最坏的结果,
十一月十三日晚,帝崩,举国皆哀。
浑浑噩噩,像做了一场梦,梦醒时,我已然一身缟素跪在大行皇帝梓宫前,周围都是同我一样的福晋、侧福晋,首饰皆除,素容而跪,另一侧则是诸位皇子阿哥。
唯独,少了胤祯。
胤祯,远在西北的你还不知道皇阿玛已经走了吧?连你的报复、志向、希望也一并带走了。
永和宫的宫人前来禀报说德妃哭闹不止,数次晕厥,仍不准太医号脉开方,似有追随大行皇帝而去之意。
闻言,新皇自然面带不悦,向我们这边瞥去一眼,皇后那拉氏刚上前一步,却闻新皇道:“着十四福晋前去永和宫探望。”
我不由地蹙了下眉,眼下,这永和宫我是万万不想去的,然皇命不可违,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永和宫果然如我想象中一般,甚至更糟,未踏及德妃的寝殿,便听到一阵稀里哗啦东西摔到地上的声音,间或传来太医满是惶恐的请罪声。
免去一行人的请安径直进入内室,德妃乍然见我,眼眶瞬间一红,招手唤我过去,口口声声唤着“我的儿……”
挥退了那些太医,我走到床边坐下,德妃紧紧攥着我的手,抱着我就一声声唤着胤祯的名字。
我强忍住夺眶而出的酸涩,一边轻声安抚,一边四下望去,之前永和宫的旧人十之**都已不见,周遭都是陌生的面孔,想必是新皇安插过来的。
他素来疑心重,眼下正是国丧以及新皇登基的关键时刻,是一分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现的。
哄了德妃渐渐停止哭闹安稳睡了去,我亦是一身精疲力竭,连日来遭逢巨变,硬撑着没让自己倒下。此时此刻,在这偌大又森然的宫殿里,是从未有过的孤独无助,不由地向西边望去,一点点计算着归程。
胤祯,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希望你在这里,又有多么庆幸,你不在。
不记得是何时睡过去的,迷迷糊糊中只听到有人的争吵声,费力地撑起身子,才发觉自己歇在暖阁,外面天色已黑。
绮色从外面进来,仔细将门关严,隔绝了一切声音,转身发现我已醒,脸色一变,强笑道:“福晋醒了?要用晚膳吗?”
我皱眉下地,边往外走边问:“是谁在宫里喧哗?不知道避讳吗?娘娘也才睡下没多久,扰了她可怎么办?”
不料绮色却拉住我,劝道:“福晋还是别过去了,二夫人眼下在德主子屋里……”
二夫人?紫鸢?
心蓦地一沉,我扒开绮色的手,“你怎么这般糊涂,既是她来了,我更应该过去。”
德妃半倚着床柱而坐,原先的满头青丝此时已花白过半,容颜枯槁,双目红肿,视线一触及到我,刚才还视我如子的目光此时却恨不得将我凌迟。
原本坐在一旁的紫鸢见了我,脸色变了变,身也未起便移过目光,恍若未见。
见此情形,心中已然猜到了几分。
“你过来。”德妃冷颜命令道。
我走上前,斜了一眼紫鸢,镇定如斯道:“妹妹倒是得闲还知道来看额娘,只是若是真心孝顺自然是好,若是心怀不轨还是免了罢,不要扰了额娘静养身子。”
紫鸢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眼中却闪过几分得意。
德妃却满含怒意道:“究竟是何人心怀不轨我还没瞎自然分得清楚,我问你,大行皇帝殡天那晚,你可在园子里?和谁在一起?”
“福晋可别想用假话糊弄额娘,我可是有证人的。”紫鸢在旁添油加醋地道。
我冷冷一笑,“心中无愧,为何要说假话?倒是有些人口口声声说证人证物俱在,只是倘若有人真心想要污蔑,弄些伪证又有何难?自古蒙冤受屈者众,却总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紫鸢被我忖得面上一白,小心翼翼地望了德妃一眼,又道:“福晋善辩,可是还是要回额娘的话。”
我看向德妃,心中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同四爷、十三爷一处……”
“啪——”
“福晋——”
伴着一声惊呼,我被一记耳光擂得措手不及,踉跄了两步被绮色扶住才不致跌倒在地。
德妃虽多年来养尊处优,然身子骨向来硬朗,此时又满心怒火无处发泄,是以这一下丝毫没有手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得我左耳轰鸣,满口腥甜。
“祯儿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正文 此生别
“祯儿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女人!”
德妃一手撑着身子;满面怒容;微微发抖的手仍直指我的鼻尖;那副神情恨不得立即将我撕成碎片,继而却是神色一恸;双手捶床悲痛哀嚎:“先帝爷;你恨那完颜氏;只管惩罚她的孩子便好,何苦连累我的祯儿;我的祯儿……没了,什么都没了……祯儿;额娘愧对于你啊……”
左边的脸颊如火烧一般辣辣地疼,我麻木地望着眼前闹剧一般的场景;德妃撕心裂肺的哭喊、紫鸢假意地从旁劝慰,看在我的眼中,竟是这般可笑。
借着绮色的手慢慢起身,一步步走上前去,紫鸢抬头瞥见这样的我,神色一慌,身子也不由地往德妃身后缩了缩。
呵,她到现在还以为德妃能保住她吗?德妃,怕是已经自身难保了吧?
我冷笑一声,侧头对绮色使了个颜色,她心领神会,上前一把将紫鸢扯到我面前。
啪——
响亮的一声耳光,不仅打了紫鸢一个措手不及,便是连德妃也瞬间停止了哭嚎,怔愣地望着我。
“这第一个巴掌,我是代额娘打你,她缠绵病榻,你不顾孝悌之道,反而累进谗言,惹她动怒,害她伤心,该打!”
话音刚落,我抬手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紫鸢的脸颊已是高高肿起,她下意识欲躲,奈何却被绮色先一步制住。
“这第二巴掌,我是代胤祯打你,你既是他的夫人,便该知以夫为天的道理,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如今外面是何状况?皇上已然登基,君臣之名作实。而你,不想方设法维护胤祯,维护你仅能保住的一切,反而不遗余力地抹黑我,给胤祯难堪,挑拨额娘与皇上的母子情分,挑拨他与皇上、十三爷的兄弟情义,你究竟是何居心?你是嫌这几年日子过得太清静顺遂了,想挑战当今天子的底线?”
“我——”她张口欲辩,猛然见我再次抬起的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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