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那一脚却落空,我起身拦住九哥,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张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脸。
玉儿……不是她,她不会突然跑来这里,穿了这身衣裳端茶送水。
看清了灯火下那张面容,虽有五六分的像,气质、神韵却迥异。
她不是玉儿。
说不清地一丝失望,松开手,她的身子一软,向地上滑去。
九哥却笑道:“十四弟,怎么,你看上这个丫头了?”他毫不在意地擦了擦前襟上的污迹,对她喝道:“还不快起来谢谢十四爷!”
她听话地站起身,却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肃了一肃,向我道谢。
我有些走神,不知隔了多久又听九哥说道:“十四弟既是喜欢,收作偏房罢了,想你成婚这么久,除了舒舒觉罗氏是德母妃拨给你的,竟一个丫头都没收,啧啧……”他轻摇着头,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指着那女子道:“是你有福气,往后可以跟了十四爷。”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我,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一如当年中秋宴上我随意的一瞥,却再也忘不了的情愫。
我慢慢走向她,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叫什么?”
她忙低了头,轻声道:“兆佳……兆佳•;心芜……”
嘴角微微下划,伸手挑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的眼睛对着我,再一次问道:“那么,你愿意从此跟了我吗?”
“玉儿,饮罢这杯酒,你就是我的妻子了。从此后,我只会让你幸福快乐,决不让你伤心难过,相信我……”
“我要你记住,从今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也只能是我,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我一定奉陪到底,我绝不会丢下你,你也不准丢下我,即便是死……”
耳边恍然响起曾经对她说的话,指尖如被刺到一般疼痛,忙松了手。
兆佳•;心芜愣愣地看着我,忽而跪下,磕了一个头,不及我反悔,她已抬头坚定地回道:“奴才愿意。”
心紧皱在一处,继而释然地一笑,示意她起来,转身端起桌上满满的一杯酒,仰头灌下。
玉儿,你瞧,我并不是非你不能。
正文 点鸳鸯
一入正月,腊梅便有了凋谢的迹象,满园的梅香倒也越发浓郁,似欲在这最后盛开的时光里完全地绽放自己。
午后的阳光很足,即使是寒冬,也能照得人心暖暖的,更遑论此时的我,只觉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可真是异事,没料到那兆佳氏和福晋长得如此相似,若不是我从小跟着福晋,定以为是福晋失散多年的姐妹呢……”
自昨日兆佳氏走后,宛澜终忍不住说出那番话,不敢想象地摇摇头,随即又笑道:“福晋,我知道爷为何会从南苑带了她回来。我就说嘛,爷对福晋的情分哪是——”
她正说着,被秋蝉暗暗掐了一把,皱眉瞪去一眼,倒也识趣地没再说下去。
风一吹,带来阵阵梅香,一扫郁结于心的烦忧,望着梅花转念又想到了兰雅。自除夕之后再未进宫,也不知她现下如何。第一次将心交付与另一人却没得到预期想要的结果,我之前早已做好准备,可是她和我不同,情窦初开……
正想着,秋蝉匆匆迈进院子,见我正站在树下发呆,上前说道:“福晋,宫里刚刚派了人过来,德主子说,要福晋入宫。”
我一愣,这还是德妃娘娘第一次主动召见我。
“派来的人是怎么说的?只叫我去?爷呢?可有说紫鸢和弘春也一同去?”
秋蝉摇摇头,神色也有些冷峻,“只是叫了福晋。”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惴惴不安。我转身回屋,秋蝉跟在后面,对迎上来的宛澜简单说了几句,两人开始为我梳妆打扮。
很快,乘了德妃专门派的马车入宫。
一路上只有秋蝉陪着我,我暗暗猜测着德妃召见我的理由,绝对不是传信人说得那样简单——要我入宫陪她。她对我没有好感,怎会想我?怎会喜欢我陪着她?
今早胤祯入了宫尚未回来,想必一定去了永和宫请安。想到他在那儿,一时间,心倒安下许多。
到了永和宫,胤祯果然在那儿。他似没料到我会出现,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更加确定了我心中的猜测。
德妃要见我,胤祯并不知晓。这背后,一定有另有隐情。
请了安默默坐在一边,德妃打量着我,转头对胤祯说道:“听说前几日弘春病了,可是全好了?”
胤祯回道:“劳额娘惦记,已经好了,”说完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又对德妃道:“小孩子生病很正常,额娘,难道儿子小时候就没生过病?”
德妃轻拍着他的手,笑叹道:“怎么没有,你啊,可不比你几个哥哥姐姐省心,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的,嬷嬷丫鬟一屋子的人围着你转。说来倒也奇了,每次你闹腾地最欢,别人怎么哄都不听,可是我一抱你,立时就安分了。”
胤祯呵呵笑起来,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回道:“谁让儿子是额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呢?血脉相连,儿子自然是亲额娘的,旁的人,我才不要。”
德妃笑嗔了他一眼,低头抿着茶,看向我又道:“我曾不止一次对你说过,既做了祯儿的福晋,就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弘春虽是紫鸢生的,待他长大也要叫你一声‘嫡额娘’,你就是这么对待祯儿的孩子吗?”
说到最后,德妃的口气已愈加严厉起来。
我早已站直了身子,低着头听她训话,微微抬眼,却见胤祯搭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
心忽地一疼,匆匆对上他的视线,他已不着痕迹地移过目光,望向别处,我复又低了头。
半晌未闻她说话,我疑惑地抬头看向她,发现她正愠怒地望着我,“还真是没规矩,长辈说话时你竟然当面走神?”
我被她严厉的眼神望得如芒在背,不得已双膝一曲请罪。
胤祯一愣,倏地起身过来拉我,毫不顾忌德妃的目光。
德妃不发话,我不敢顺着他的意思起来,执拗着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爷……额娘没有错怪我,都是我的错,我该受罚。”
“明白就好,看样子,还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德妃看向胤祯。
胤祯却视若无睹,只站在一旁俯视我,眉峰紧皱在一起,手臂没有收回,固执地按住我的肩。
“你是不是执意不起来?”
我抬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话意,低头轻轻一摇,肩上的手乍然松开,眼前一晃,他竟在我旁边跪了下来。
“额娘若真的要追究责任,也不能只罚她一人,儿子也有错,儿子身为弘春的阿玛,他生病时却未能在身边。于他,儿子失责,而让额娘挂心担忧,亦是儿子不孝。所以,额娘要罚,就连儿子一起罚。”
“你……”德妃讶然地看着胤祯,继而无奈地摇头,摆手示意我们起来。
胤祯伸手拉了我一把,我谢过德妃,起身向他看去,他已被德妃拽到身前,心疼地嗔着,“你这傻孩子,地上那么凉,怎么说跪就跪?”
他无所谓地一笑,“儿子铜皮铁骨的,跪一下又怎么了?更何况跪的也是额娘。”
德妃看看我,转头对侯在一旁的宫女道:“云瑛,去把前儿个皇上赏的血燕和红参一样各取一半来给福晋。”
我难掩怔然,德妃突然转变的温柔令我有些不知所措,胤祯也有些不解。
德妃则看着我说:“瞧你脸色不好,没以前在宫里住着的时候红润了。那血燕和红参对气血有好处,你多吃一些,调养好身子,日后才能给祯儿生养子嗣不是?”
我尴尬地低着头,道了一声谢,抬头瞥到胤祯看向我的眼神,复杂中带着一丝什么……
云瑛带着赏赐回来,交到秋蝉的手里。德妃唤她过去,拉着她的手对胤祯,实则看着我道:“自打紫鸢拨去伺候你后,我身边就少了个贴心的人。云瑛去年进宫的时候,我就瞧着这丫头水灵乖巧的,留在身边伺候,观察了这一年,果真是个做事妥帖又爽利的。前儿你皇阿玛问起你,有意给你指个丫头,我就想着,这不正好有个现成的嘛。咱们皇家,多子多孙才是福。”
“额娘,”胤祯看了我一眼,急着要说什么。德妃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问向我道:“弄玉,你明白皇上和我的意思吗?”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忙起身回道:“弄玉明白。”
德妃显然对我的回答很满意,拍拍云瑛的手,笑道:“瞧瞧,你也是个有福的,回去收拾收拾,今儿就跟祯儿走吧。”
云瑛羞涩地低着头,向德妃福身谢了恩,又转向胤祯。他隔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我别过头不去看,云瑛又来到我面前,乖巧地道:“云瑛给福晋请安。”
我细细打量着她,果然生地好模样,难怪德妃会一眼相中了。遂起身上前对胤祯微笑着祝贺,“恭喜爷又结秦晋之好,多了一个妹妹,府里可是热闹了。”
他望着我,抿着唇一言不发,许久才豁然一笑,“是很热闹。”
我笑得别扭,他笑得坦然。
话音落,他起身对德妃道:“儿子叨扰了额娘这么久,这就回了,明日再来给额娘请安。”
德妃点点头,胤祯拉着我就要走,她忽然叫住我,“弄玉,前些日子我去给太后请安,听说以前你住宫里的时候,为太后抄过经书。正巧我平日常看的两本都有些旧了,我看你的字儿写地挺不错的,不如就先留下为我重新誊写些来。”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果然都说得很好听,又无法拒绝。
我侧头看着胤祯,他已不再看我,拉着我的手却一点点用力。
胤祯……
我低着头,回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拂开,笑着对德妃道:“能为额娘抄经书诵读,是弄玉的福气,得佛祖的庇佑,也算是为自己积福。”
温热有力的手指倏地松开。
德妃点头道:“你比我想象中明白事理的多。”
德妃差人为我安排了屋子,幸运地是,和兰雅的住处毗邻,可以随时去探望她。
啪——
直到屋里只剩了我和秋蝉,她随手将德妃赏的红参和血燕一扔,气道:“这算什么?”
我摇头道:“你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平日里行事也都沉稳,现在竟如此沉不住气。”
她走过来蹲□望着我,“福晋,奴才是……”她低头也不知该说什么才是,起身狠狠跺着脚。
我往床上一歪,闭眼道:“这样倒也不错,分开一下,很多事情也许能看得更清楚……”
至于抄经书,那是明日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表拍我啊表拍我……都去拍德妃去……
正文 同心离
冬天总是贪睡,这一觉竟错过了早膳时间,一开始看着满屋的摆设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昨日被德妃变相“圈”在了永和宫。
来到前厅的时候,德妃早已起身,看向我的神色多有不满。
“既然起了,就随我去佛堂念经吧。”德妃边吩咐着,已由一旁的宫女扶着向后堂行去。
我低头想着,这才刚起,还没用早膳呢,不防德妃又说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要抄的经书也不少,你也想早日抄完好回府吧?”
我讪讪一笑,忙走过去搀扶着德妃的另一只手臂,“额娘说笑了,弄玉怎敢如此想。”
她看看我,似并未从我的眼睛里瞧出什么不悦,再未说什么,由着我扶着她走进佛堂。
日渐西斜,佛堂里的香炉依然飘出淡淡的一缕檀香,萦绕在鼻端始终不曾散去。
握笔的手有些虚浮无力,顺带着字也写得歪七扭八。抬头瞧了一眼坐在旁边手拿念珠闭目诵经的德妃,暗暗摇头,随手将这一页纸抽到一旁。
秋蝉皱眉看着我,倔强地低着头,视而不见。我在心底一叹,我也不舍得,可是更不想被德妃挑出一丝一毫的不喜。到时她若要我再重抄一遍,面子里子怕是都要丢尽了。
秋蝉不动手,只好我自己亲自将其揉成一团丢在一旁。许是那轻微的响动扰到了德妃,她睁开眼瞧过来,我忙低头继续抄写。
德妃已放下念珠走过来,随手拿起一页抄好的经文,阅了一眼转头看向我,眼中倒有几分赞许。
“果然如太后和皇上所说,字迹清秀工整又不失傲骨。皇上说,字如其人。我是不懂的,如今瞧了倒也品出些味道。”
难得听她夸赞我,饿着肚子抄写了大半日也算没白费时间和精力,我回道:“额娘过誉了,经书不敢亵渎,自是比往日用心些。”
德妃点点头,放下经文转身淡淡地说道:“我有些累了,你继续吧,字不错抄得倒有些慢,今日一本都没抄完。秋蝉,好生伺候福晋,务必今日把那一本都要抄完,明日我好用的。”
秋蝉低头应了一声,德妃已自行离去。
秋蝉松了一口气,等了半晌见德妃没回来,屋子里只有我们二人,这才提着步子轻轻踏出了门。不一会儿,神色微喜地开门进来,小心翼翼地阖上,靠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
“福晋,我很小心的,没让旁人瞧见。”
我瞅了一眼她打开的纸包,里面装了几块栗子糕,细腻润滑的浅棕色糕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本不是什么精细的点心,此时看来,却胜过万千美味。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着,我也不顾秋蝉见了笑话,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秋蝉又忙着给我倒茶。
“呀,茶都凉了,我去换——”
我忙拉住她,吃得急了正渴着,捧起茶壶仰头喝了一大口,抹抹嘴叹道:“可是饿坏了。”
秋蝉见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为我轻轻拍背一边笑,笑着笑着眼睛却红了。
“福晋想吃什么?奴才现在去小厨房着人准备,待福晋抄完正好吃热乎的。”
一说到吃,肚子又叫唤了起来,我揉揉干瘪的肚皮,开始幻想,“你可是问对了,我现在什么都想吃,冰糖肘子,清蒸鱼,还有烧鸡炸鹌鹑,嗯,还有……”
我细细数了一大圈,最后免不了叹道:“也只能是想想了……”
秋蝉抿嘴一笑,“既是福晋想吃了,奴才就尽力去弄来,反正咱们在宫里,要什么没有?德主子想必不会连膳食都苛责福晋的。”
几块栗子糕下肚,立时有了力气,提笔继续抄书,秋蝉去张罗吃食,这一去就再未回来。
整本经书抄完,日头早已落下去,淡蓝色的天边悬着一弯月牙。我裹了斗篷站在台阶上,四下一个人都未瞧见。正跺着脚奇怪秋蝉去准备晚膳要这么久还未回,远远地见一个人站在院门外,默默望着我。
待看清那人的面容,身子不由地怔住,低了头缓缓步下台阶。他大步走到我面前,解了身上的玄色斗篷罩住我,厚厚的斗篷上还可嗅到他温暖的气息,竟呛得我眼眶微湿。
“你怎么还未出宫?”
他为我系好领口的结子,上下端详了一眼,挽过我的手臂说道:“来给额娘请安,额娘留了用膳。”
“哦。”我应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低着头默默随他走着,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声,我和他竟然也走到如今无话可说的地步。
胤祯,我们成婚不过才四个月啊,难道以后都要这样下去吗?
心思飘忽之下,未留神脚下的路,一脚未踩到实处,险些滑倒,幸而他用力扶住了我,忍不住皱眉道:“想什么呢?路都不仔细走。”
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想你……”抬头瞥见他的神色,忙调转了话头,掩饰着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而已……”
他瞧着我,想说什么却又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寒风更烈了些,吹得脸颊生疼,我缩着脖子,毛领遮住脸颊,旋即便湿了起来,不久又结成了冰渣。
回到住所,秋蝉已备好膳食,又细心地烫了一壶酒,见到胤祯却并不意外。小丁子也在,我才想到,胤祯这么晚没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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