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无力跌回床上,宛澜却以为我身子不适的样子,骇地转身便要去叫人,我忙叫住她,她却丢下一句“爷临走时吩咐过了,待福晋醒了一定再召大夫来瞧瞧……”便出了屋子。
我缩在床头,下巴抵在膝盖上,刚刚睡醒,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可是却不能忽略宛澜说的话,忙叫来秋蝉,细细地问起我昏倒后发生的事情。
“昨儿奴才刚换了热粥未进屋,便听到澜儿的叫声,踏进屋子就见福晋倒在桌边,我叫来陈管家,众人将福晋送回了屋子,小丁子去请的大夫,大夫诊完脉说福晋是熬夜操劳,忧思过度以致垮了身子,没旁的大碍,只要多注意调养就好了。奴才就留了澜儿和其他几个人伺候着,回去书房伺候爷。不过奴才过去的时候,鸢主子已经在那儿了,不知谁透的口风说福晋病了。奴才见此,也不方便留下就回来了,晚膳光景,小丁子过来告诉我,说爷醒了,我就过去看看,把福晋两天两夜未合眼如何照顾爷的事儿都说了。爷又问了奴才大夫的诊断,听了奴才的回话,爷才放了心似的,晚上在福晋身边守了半宿才去歇着。”
我点点头,苦笑了下,似乎想象到当时那个混乱的场面。可是胤祯,你才刚醒,就在我的床边守了半宿?
想了想我又问道:“谒陵是怎么回事?”
秋蝉无奈地摇摇头,“奴才也觉得蹊跷,爷从宫里回来说要随圣驾前往遵化谒陵,奴才趁帮着打点行装的时候偷偷问过小丁子。原来这谒陵的随扈名单是头先几日就定下来的,后来爷病了,原以为这次就不用去了。谁料今早爷入宫,自动请缨要随去,皇上嘱咐下来要爷留府休养,可是爷说,若是旁的事能推就推了,只是谒陵祭奠先祖之事,却不可推脱。皇上闻言,称赞爷‘诚孝之至’,又念叨起再过十日是大阿哥满百日,遂布下了不少赏赐。”
皇上素来以孝治天下,亦以身作则。今日胤祯此举,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故作姿态,到底是讨到了皇上的欢心。皇上膝下儿孙众多,能记起弘春的百日又单独赏赐,已实属难得了。
既是如此,我身为嫡福晋,又岂可轻易怠慢?看来这百日宴,要早早做准备了。
十日,胤祯应该赶得及在这之前回来吧?
过了腊月初八,年关便一天天近了,因为弘春的百日,府里上下此时都装点一新。这是我第一次操办家宴,好在有秋蝉她们帮忙,倒也没出什么乱子。陈富也很尽责,胤祯封府的时日虽短,这些下人们倒是被调。教得很有规矩,我也省了不少心。
看了近一个时辰的账簿,只觉脖子酸痛,宛澜帮我轻轻捶肩,我们正闲聊了两句,陈管家进来禀报,说“舅少爷来了”。
舅少爷?
我疑惑地看向宛澜,她也是十分不解地样子。按理说,自从那次归宁我打了完颜•;秀敏一个耳光后,与完颜府弄得不甚愉快,再未回去过。这次罗延泰来又是所谓何事?
叫陈管家在前厅招呼了,宛澜将账簿收好,才陪我出来,刚一看清那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贼眉鼠眼打量四周的人,心里便止不住地一番厌恶。
“原来是你。”
我走过去坐下,冷冷地看着尹孟海晃荡着的腿方停,站起来笑嘻嘻地打了一个千道:“给福晋请安啦。”
“你来做什么?”
他见我面色不善,笑意敛了敛,继而又赔笑道:“这不是快过年儿了嘛,福晋身娇体贵的不便出门,我寻思着,都是自家人,怎好不来往不是?所以就过来了。听说后日府上大阿哥过百日?我捣腾了几日寻来件儿礼,福晋如今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别嫌弃。”
他转身从茶几上捧过来一个长方盒子,我扫了一眼,偏过头去,他又递向宛澜,宛澜也装作没看见般侧过身。
他讪讪地将盒子放到桌上,打量了宛澜一眼,笑道:“果然这皇亲贵胄府邸的水就是养人,澜丫头这两年可是出落地越发水灵了。”
宛澜下意识地向后一退,我漫不经心地回道:“可不是,也难怪尹二少看起来比前些年越发讨人嫌了,怕是那八大胡同的床底儿没少钻吧。”
“噗嗤——”宛澜忍不住笑出声,随即低头捂住嘴。
尹孟海的脸色白了白,旋即死皮赖脸地笑道:“妹子就别取笑哥哥了,怎么说都是自家人,让府上的下人们听了笑话去!嘿嘿……”他东瞟瞟,西看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妹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哥哥今日来就是厚着脸皮来求妹妹救济的。你也知道现在人多地薄,庄子里那点进项哪够一家老小花的?眼看就要过年儿了,妹妹自小就心善宽厚,也不忍心见家里人过不好这个年儿吧。”
我抿了一口茶,冷冷一笑,“谁跟你‘哥哥’‘妹妹’的,别说地那么熟稔,如今我姓完颜,你姓尹,彼此不同路。”
他转了转眼珠,又故作可怜地说道:“妹子,我知道你怨恨我当年没尽力给伯母治病,可是我的确没钱啊。如今我爹已经卧床大半年了,家里给他治病也花了不少银子,日子确实紧,你——”
他不提往事还好,提了我更是怨愤不已,拍桌子起身道:“没钱?我娘治病能花你多少银子?你日日流连烟花柳巷,一顿花酒钱怕是给我娘请十个大夫都足够了!而且那还是我爹的银子!若不是他战死被追封,又因为无子过继你,你凭什么能霸占我家的房产和地产,你哪来的银子够你出去鬼混!”
“福晋!”宛澜叫道,“福晋身子刚好,别为这种人置了气,不值得!”
话说得疾了,又过于激动,我忍不住捂着心口微微喘气,一把扫掉桌上的盒子,指着他的鼻梁道:“你给我滚!十四爷的府邸也是你说进就进的?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就算你将来沿街乞讨,也别来我这儿!”
他见我如此,脸上的笑容早失,瞪起眼睛,嚷着:“还真摆起谱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腌臜事儿吗?勾引了十三爷,如今却做了十四爷的福晋,哼,十四爷怕是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吧!七夕那晚你们做过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那时候你已经被指婚了我没记错吧?你姓了完颜最好,别哪日被人当场捉到抓去浸猪笼丢了我们尹家的脸面!”
说完,他又狠狠啐了一口唾沫,用鞋底碾了碾,扬长而去。
只觉脑仁像被谁“乓”地一声敲击了一下,我一阵晕眩,扶着椅子坐好,愣愣地瞅着被打落在地的礼盒。盒盖早已飞出一丈远,枕在红缎子上的送子观音摔裂成一块块碎片,原本慈祥的笑容被硬生生从中间划破。
陈富闻声赶来,看到这一幕,匪夷所思地看看我,旋即低了头不做声。
“陈管家,叫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我嫌恶地看了一眼尹孟海之前做过的椅子,用过的茶杯,还有弄脏的地毯,一一指着对陈富说:“把这些都扔了,全都换新的,还有,刚才那个人,我不想再在府里见到。”
“奴才明白了。”陈富爽快地应道,什么都没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吩咐来人收拾。
宛澜扶着我往回走,紧紧攥着我仍微微发抖的手,“福晋,澜儿去找大夫来给您看看吧,别为那种人气着了自个儿的身子……”
我摇摇头,努力平息了一口气,“没事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爷今晚回来,这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
宛澜点头应是。
我回了屋子,倒头躺在床上,想睡却睡不着,眼前一遍遍闪现那双阴狠的眼睛,还有那句恶狠狠的话语“七夕那晚你们做过什么别以为没人知道……”
交错不断的梦境,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响在耳畔的电闪雷鸣,哗哗的暴雨声淹没了一切,我在暴雨中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这条路却似没有尽头,全身都被雨水浇透,我绝望地缩在角落里,呜呜地哭。
忽而,温柔的手指覆上脸颊,为我一一拭去泪珠。
我睁开眼,恍惚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他见我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停在我脸上的手收了回去,亦是静静地看着我。
“做了什么噩梦,又是出冷汗又是流泪的这般伤心难过?”
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真的是他回来了,不是做梦。
我侧过头,慢慢握住他的手。胤祯,谢谢你,将我从那个摆脱不掉的噩梦中救了出来。
然只是摇头道:“可能真是梦见什么可怕的了吧,却想不起来了。”
他似放了一颗心,“不记得就好,不要去想了,好好歇着,这几日累坏了你,等过了年儿,我带你去别院散散心可好?”
我点点头,又问道:“你何时回来的?一切还顺利吧?对了,各府的请帖我都已经吩咐陈管家派人送去了,该注意的我也都交代了,你若不放心再核对一遍,我第一次做这种事儿,也不知道有没有遗漏的……”
他抿了抿嘴角,淡淡一笑,“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这个家交给你,我放心。”
说着,他起身欲离开,我忙问:“去哪儿?”
“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去书房,”他边说边走,顿了顿侧过头补充道:“可能会忙到很晚,就在书房歇了。”
“嗯。”
话音未落,他已出去了,留我一个人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兀自发呆。
心,竟一下子空了起来。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有什么在悄悄改变,我却寻不到一丝踪迹。
正文 询心意
未到申时,已是日落西山,向西处望去,只余下暖暖的一抹红。
我站在门外看着陈富指挥两个下人挑下灯笼点亮,又重新挂了上去,立时,淡黄色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红纱洒落,黄昏中朦胧的高墙,飞檐琉璃,愈发显出一番气势。
“怎么站在这儿发呆,仔细冻僵了。”
胤祯不知何时出来的,见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悦地蹙眉,上前握住我的手,眉头更深了些许,“果然冻地冰凉,为何不拿个手炉?”他看向我身后的宛澜,“就是这么伺候福晋的吗?”
宛澜一时害怕,身形一晃便要跪地请罪,我轻轻拽住她,回道:“是我不喜拿着那些的,你别怪她。”
他几不可闻地一叹,“偏你时刻想着别人,却总疏忽自己。府里又不短缺这个,即使用不惯手炉,戴副暖手的筒子总行吧?”
我淡淡一笑,不及说话,但闻身后有笑声传来,“呦,十四弟和弟妹可真是琴瑟和鸣,羡煞旁人啊。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十四爷疼福晋,我还想着多半是那些人羡慕地紧,未免说得夸张了些,谁知今日一见,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我羞红了脸,转身对从马车上下来的八贝勒和八福晋请安,胤祯也松开了我的手,上前请安,同时道:“嫂子可别这么说,玉儿面皮儿薄,不比嫂子言谈爽利,若是被嫂子一吓,锁上屋门不让我进屋我就惨了。”
八福晋白了他一眼,过来扶着我的手,对胤祯笑曰:“都成婚当阿玛的人了,还是这副泼皮的性子不改,弄玉不让你进屋又关我何事?”想了想又忖道:“让你笑话我泼辣,你媳妇不给你开门就对了,活该你在外面冻着!”
话一说完,我们都笑了起来,八贝勒摇头浅笑,胤祯哭笑不得,八福晋得意地笑,我低着头抿嘴而乐。
众人正笑着,又一辆马车在门前停下,十阿哥从车上下来,一面好奇地笑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老远就听见八嫂的笑声,怕是再笑一会儿,皇阿玛也要派人从乾清宫过来询问了。”
八福晋狠狠瞪了一眼十阿哥,指着他对八贝勒道:“瞧瞧你这些弟弟们,一个个没大没小地都拿我说笑,”转头又看向跟在胤锇身后下车的阿茹娜,“你也不管管!”
阿茹娜亦是笑道:“怎么管?爷在府里可是不曾这样呢,只有见了八嫂才什么都敢说一通,这哪是我管得来的?”
“敢情这还是我的不是了,”八福晋明显不服气,上前挽起八贝勒的手臂,委屈地撒娇,“胤禩,你看他们啊,都是夫妻联合起来作弄我,你也不帮帮我。”
没料到八福晋竟当着我们的面公然撒起娇来,我和阿茹娜一愣,又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笑道:“八嫂还笑话我们,要我说,八贝勒才是真正疼嫂子的。”
“玉儿。”胤祯嗔了我一眼。
八贝勒无碍地一笑,对八福晋道:“事儿还不都是你挑起来的?如今想来托我下水,我可不管,”说完又对胤祯和胤锇道:“都别站在外面说话了,四哥九弟他们也快来了,进屋等吧。”
八福晋闻言,一左一右拉过我和阿茹娜,径直跨过门槛,“咱们到后堂守着火炕暖和去,等素珩过来再打上几吊牌,旁的事儿就让他们爷们儿掺和去!”
我和九福晋素来不投缘,又不好扫八福晋的兴致,只道:“八嫂和十嫂先用些香茗茶点,等九嫂来了,我去叫紫鸢过来陪你们打牌,我对那个实在不在行,有八嫂这样的行家在,我今晚没准连房子都要输出去了。”
“你叫那个通房丫头陪我打牌?她也配!”八福晋不屑地一哼。
我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胤祯,八福晋的话他不可能没听到,却依旧若无其事地陪同胤禩和胤锇说笑。
我转过头,刚要扯出一丝笑意,却见紫鸢抱着弘春极为尴尬地站在不远处,似要上前请安。
八福晋也看到她了,丝毫不以为意,气势十足地走上前,缓过神的紫鸢忙俯身请安。
八福晋没立刻叫起,扫了一眼她怀中的弘春,弘春带着一顶虎头帽,全身包裹地密实,只露出一双黑不溜丢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八福晋看。
“长得倒挺像十四弟的。”八福晋评价道。
紫鸢甜美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却因为抱着孩子半蹲在地上很吃力,那笑容在我看来倒有些扭曲。
八福晋回头看着我,漫不经心地道:“又不是嫡子,你倒张罗地挺欢腾,铺张这么大做什么?不过是里外博个贤名而已,真没意思。”
我怕她再说出什么让紫鸢下不来台面儿的话,到时不光是紫鸢的脸面挂不住,更重要的怕是胤祯的脸色也会不好看,只好打着圆场说道:“不论怎么说,也是爷的长子,该有的礼儿自然不能忽视了,”转头对紫鸢道:“到时辰该喂大阿哥吃奶了吧?先下去吧,喂他吃饱,免得一会儿宴席上他哭闹不停。”
紫鸢应了一声,带着弘春匆匆折回小院。八福晋盯着她的背影,瞪我一眼,“她算什么,也敢抱着孩子在府里乱晃的?你也太迁就她们了,拿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来。记住,在这府里,永远都是你坐着,她们只有站着的份儿。”
我暗暗瞥了一眼胤祯,对八福晋笑笑,没再说什么。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除了太子爷未来,其他各府上的阿哥带着福晋都到齐了,还有几个平日和胤祯相处地来的郡王贝勒也都陆续而来。
胤祯在前厅招呼,我则在后堂陪着一干妯娌说笑。乳母抱了吃饱喝足的弘春过来,几位稍年长些的福晋都抱过来逗弄,偏只八福晋在旁冷眼看着,未置一语。
兆佳•;韵雪安静地坐在一边,不时和四福晋、五福晋笑说几句,偶尔向我这边掠过一眼,也是笑容恬淡,继而又看向弘春,神情飘忽。
我暗叹,也许是看到这副情景联想到自己了吧。毕竟她也是大婚不久,便要以嫡福晋的身份为侧室所出的子女张罗满月宴。
看到她,免不了会想到胤祥。自七夕那晚的雨中分别,已是近半年之久,再见面时已有名分、身份的界限摆在那里。刚刚那匆匆地一面,除了按照规矩向他请安之外,再无多说一个字的机会。
不过看到他神色疏朗,风轻云淡的样子,便放下了心,旋即又未免有些怅然。
陈富过来请示是否可以用膳,我算算人都到齐了,怕是聚在前厅的那些爷们儿们都早已等不及了,便吩咐陈富准备开席。
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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