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轻哼:“你哪里苦了?整日东跑西颠儿的,逍遥地很!”
“所以你就看《徐霞客游记》,想以后随我一起?”他促狭一乐。
“想得美!”我别过脸去,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不是要陪我回家吗?磨磨蹭蹭地仔细天黑了都回不来。”
他一怔,旋即笑开,“不气了?”
“你逍遥了这么久,让我一个人生闷气?怎么就那么坏呢?我才没那么傻,生你的气,气坏了我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他点点头,“我的玉儿的确不傻,”他笑了笑,又道,“虽然你不气我了,我也要向你道歉,以后我再不做那样的蠢事了,伤了你,我可是比谁都自责。”
“贫嘴。”我斜他一眼,嘴角却挡不住笑意蔓延,转过头郑重地对他说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下次,你要是再敢放开我的手,别怪我不给你重来的机会。”
他低头握住我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掌心的每一条纹路,眼中柔情蜜意毕现,俯身在我脸颊轻轻一擦,附在耳边轻声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正文 故人来
马车刚一停下,我已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胤祥在身后连说着“慢点”我也全做未听见,一手提着裙角推开了院门。
近两年未再踏过家门,然而即使闭着眼,我仍能清晰地指出哪儿有台阶,哪儿有门。东厢房的瓦檐下有两个鸟窝,娘病得最重的时候,家里连一只鸡都没有,我踩着凳子去掏鸟窝,结果没掏到幼鸟,却被大鸟生生啄伤了手背;西厢房的门梁上有个被箭尖戳出的洞,那是我第一次开弓射箭时,箭射偏后的杰作。在那之后,但凡我要练习射箭,院子里别说人了,飞禽走兽都自动绝迹。
我站在院中,东望西瞧的,一会儿摸摸石桌,一会儿又推开一扇门,只觉眼睛不够用。胤祥拉过我的手,熟门熟路地迈上西厢房的台阶。
“买回这里的房产和地产后,我找人重新修葺了一番,你看看还有哪里需要改善的?”
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了,又拽过一旁浅蓝色的床幔,很新,虽然颜色花式和我以前用得一样,但绝不是我的。
“这是——”我抬眸看向他。
胤祥低着头,拽了一只圆凳坐下,语含歉意道:“我努力让所有东西都恢复到你在时的样子,可是据说你二哥带回来的女人嫌弃之前的床幔太旧了就扔了,换了粉红色的。我找不到原来的,只好叫人按照原样买了一套新的。”
我低着头,紧紧咬牙,尹孟海,果然又是你!
“这些花了你不少银子吧?”我环视一圈,不仅仅是我的房间,我看的出,这里里外外重新修葺少不了花费很多,更别提他买回房产和地产的钱了。
他挠挠头,眼中闪过一丝窘态,“其实……究竟花了多少我也不清楚。你也知道,我又没开衙建府,每月的份例都是有限的,所以这一切基本都是四哥掏的腰包,我也只是出出力而已……”
闻言,我“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四贝勒出的银子?那怎么行!”
我急着往外走,他一把拉住我,“这是急着去哪儿?”
“回宫,我看看将这两年来皇上和各宫主子们赏的东西当了,也不知够不够还给四贝勒,反正那些东西摆着也是摆着,我也用不着——”
“那可不行!”他脸色一白,“宫里的赏赐,哪家当铺敢收?就算他们有那个胆子收了,被皇阿玛知道了,你私运宫中物品与典当铺,也是罪责难逃!”
“可是它们现在都是属于我的啊,难道我变卖自己的东西也犯法?”我叹气,早知道就不要了,既不能换钱,再名贵的东西就不值钱了。
“你可别唬我?”我半信半疑地斜睨着他。
他放开我的手,回到原位坐好,胸有成竹地道:“不信你就去试试,皇阿玛雷霆一怒,拉你去午门砍了都有可能。”
他不提这茬还好,提了我恍惚忆起去年年尾的时候常做的那个噩梦,忍不住浑身一颤,摸了摸脖子,又按了按胸口,小心翼翼地在桌边坐了,拄着头哀叹:“那我该怎么办?难道不还了?我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从小,娘也告诉过我,不要欠别人,尤其是银钱,否则做人都矮一头。”
胤祥却笑道:“你愁这个做什么?打小四哥就待我亲厚,这银子即使我不还,四哥也不会小气到追着我来讨,何况那些银子于他,也不是什么大数目。”
“这话不对,古话里都说了,‘亲兄弟明算账’,他对你好那是他的事,可是你也不能看准了这点就赖着不还,而且,要还也是我还,只是我——”
我沮丧地低了头,我拿什么还?和胤祥一样,除了宫里每月的份例外身无分文,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就连卖身给四贝勒做丫鬟抵债,估计他也会嫌我笨手笨脚的。
我这边正发愁,胤祥却半晌未出声,我奇怪地看向他,他正半歪着身子,微眯着眼打量我,唇角边划出的那丝笑意让人有些毛毛的。
我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抱着双臂嗫嚅着:“你……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慢慢起身,却向我靠过来,压低了声音故作奇怪道:“我怎样看着你?”
不正常!他今日很不正常!
他一步步向前,我一步步向后,最后踢上了床边的脚踏,身子一晃向后栽去,胤祥忙伸手拉我,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狡黠,我尚不及探寻那是何意,“咚”地一声,我们已双双倒在床上。
确切地说,我是倒在他的怀里。
我想坐起身,奈何他的双臂牢牢困住我的,我偏过头,瞥见他一脸得意的笑容,忍不住用手肘去敲他的胸口,他灵敏地一翻身躲过我的攻击。只是本来想要和他保持些距离,免得喘不过气来,谁料他却离我更近。
他的半个身子都压在我的身上,虽控制着力道,我仍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令我连呼吸都要忘记了,惶恐地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论是我们之间的谁,只要微微一动,鼻尖就会碰触到一起。
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像是谁在夜晚偷偷摘下的星子,明亮耀眼,清晰可见里面装着两个小小的我。
倏地,两个小小的我消失了,他只一低头便吻上我的唇瓣,只觉一股酥麻自唇边划过,直窜入头顶,紧接着又流遍全身。像吸了麻沸散又像偷喝了尘封的酒,身子软软地,似整个人掉进了棉花堆里,又或飞入了云霄之上。
“你……是要闭气而亡吗?”
耳边响起胤祥促狭的声音,我恍然睁开眼,瞥见他眼中得逞的光芒,又连忙闭上,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双手紧紧握拳,抵住他的前胸,用力推他。
“你……你……坏人……”我憋了半天却吐出这么一句,头早已偏过一旁不敢再看他。
他低笑一声,紧紧拥住我,温柔地吻着我的眉梢、眼角,慢慢滑过脸颊、脖颈,略微停顿了下,忽而抬手一挑,领口的扣子应声而开,我低呼了一声,忙伸手去护住,却被他摁回原位。
“玉儿十四了,可以做我的福晋了。”他呢喃着在我耳边说道,温暖的唇在我的锁骨上轻轻吮吸。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内心升腾而开,我眼巴巴地望着帐顶,脸颊上的热浪经久不退,只觉喉咙干痒地难受,心底有一丝害怕又有一丝期待。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也朦朦胧胧地想不清楚,只默默看着他,浓密的眼睫毛微卷,遮住他那双黑亮的眼。
感觉到全身因他的动作而僵硬战栗,我勉强伸出微颤的手附上他的肩,艰涩地吐出一个音节,“唔——”
他突然抬头,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眼中的迷离不再,浮现出淡淡的歉意,离了他的温存,裸。露的脖间冰冰凉凉的,一时间羞愧地低头紧捂着领口从床上跳起来,奔到桌边去找水喝,却忘了这里久未有人住,哪来的水?
我不敢再在屋子里停留,推开半掩的门朝院子里的井跑去。
哆嗦着舀了一大瓢冰凉的井水,仰头灌下,喝得急了,水呛到鼻子里,甩了瓢趴在井沿不断咳嗽。胤祥闻声赶过来,半蹲在一旁为我轻轻拍背。
待我渐渐平稳了气息,他才放开手,拾起地上的瓢,也舀了满满一瓢凉水,没喝却是从头顶浇下,上身淋湿了大半。
“你……”我惊讶地看着他,旋即跳起来拉着他就朝主屋走,“你疯了?现下才三月份,病了怎么是好?我去找件我爹的衣裳给你换了——”
胤祥却松脱了手,状似毫不在意道:“哪有那般娇贵?淋了水,人也清醒了,免得再做糊涂事,倒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闻言,我一愣,“重要事?什么重要事?”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小粮子正坐在马车的横梁上,抬头见衣服半湿的胤祥和紧随其后也是领口遍布水迹的我,微张着嘴,大小正好可以塞进去一枚鸡蛋。
“东西都备好了吗?”
胤祥一问,小粮子忙缓过神,应了一声,变戏法儿似的从车里搬下来两把铁锹,和一棵被草绳裹得牢牢的树苗。
这是要种树?
我又看向那并不宽敞的车厢,适才来时并没发现车里还有这些东西,莫不是刚刚小粮子才去准备的?
胤祥一边吩咐他将这些东西搬到院子里的空地上,一边向我解释道:“早前你说过,屋前的那棵合欢树是你爹娘合种的,寄予了他们很深的祝福。我也想效仿他们,种一棵属于我们的树,”说到此,他停顿了下,握紧了我的手,“虽然皇阿玛还没有明确下旨意将你赐予我,却也默许了我和你的来往。待孝期一过,我就再去求皇阿玛,让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爱新觉罗•;胤祥的嫡福晋。”
我只觉眼前一片模糊,不顾小粮子还在院中,双手攀上他的脖子,紧紧拥住他,枕着他的胸口。
“有你,吾生之幸也。”
挖坑、入苗、填土、踩实、拢坝、铺叶,最后再将水浇透根部。植好树苗时,已是日向西斜。
我顾不上弄脏了衣服,疲惫地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那棵小小的树苗,还有旁边那棵枝繁叶茂的合欢。
五年前,它也是这般大小,经历了五年的风霜雨雪,见证了我们一家人的悲欢离合。
五年后,枝繁叶茂的它有了另一棵小树的陪伴,就像此时我那颗已被幸福的汁液填充地满满的心,远离了哀伤与孤寂,有归属,有牵绊。
金色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斑驳地落在胤祥满是汗水的脸上,他毫无形象地用袖子抹去额上的汗珠,心满意足地仰望着那一大一小两颗合欢,叹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合欢也会像它一样落影成荫。这里就做我们的别院可好?你若想家了,我就带你回来小住几日。若是冬天,我们就在院子里烹雪煮酒,赏梅吹箫;若是夏天,可以在这树下置一张草席,焚香品茶,倚月看星。此等清幽雅韵,美哉妙哉!”
瞥一眼正微眯着眼,沉醉在美好臆想里的胤祥,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庞闪现的却是对悠闲自在的生活所向往的光辉,我忍不住乐出声,皱眉道:“你扮什么小老头?你想躲清静,皇上还未必肯答应呢!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做事,整日想着风花雪月,也太便宜你们这些皇子了!”
他眼中闪现恼意,扑过来要呵我的痒。我哪肯轻易让他捉到,左躲右闪,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小粮子却遭了殃,我躲到小粮子身后,用他做盾。小粮子怕是没和他家主子玩过这等游戏,拦也不敢拦,又被我紧抓着跑不掉,夹在我和胤祥之间连声告饶。最后被他家主子一声喝令,乖乖投降,我自是不甘成为俘虏,转身又奔向别处。
直到日落余晖,我才依依不舍地坐上回程的马车,心想着等夏天合欢树开了花,再要胤祥带我过来。此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出声,我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午膳都没用就被他拽了出来,又干了不少的体力活,肚子早已饿瘪了。
胤祥忍住笑意,对小粮子吩咐,先去百里香用完膳再回宫。
话音落,我已暗暗吞了口口水,百里香,光听名字就好吃,它不止在西华门这边,在整座京城都是有名的,是皇亲贵胄、富豪商贾常去的酒楼之一,胤祥想必也是那儿的常客。可惜我不曾去过,每次路过那高大的门楹,都止不住我的望眼欲穿,今日终于有机会迈进门槛了。
“青椒鸭丁、一品豆腐、卤水鹅、罗汉虾,再上一壶茉莉。”胤祥熟练地点了几道菜,又对我道:“饿了这么久,别吃太油腻的,若是不够再要就是了。”
我点点头,兴奋地来回观望。不愧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装修气派,生意红火,客人们都是达官显贵,想必一顿饭也不便宜。
想到这个,我才发现一个被我忽略很久的问题,我还欠着四贝勒银子呢!
我沮丧地垂了头,连食欲也消减了,胤祥以为我不舒服,听了我的回答才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品了一口刚刚泡好的茉莉花茶,神情慵懒地道:“等你日后做了我的福晋,还怕还不上四哥的银子吗?”
我暗暗瞪他一眼,无意中却瞥见隔壁桌的几人,衣冠楚楚,富家公子,其中一人正坐在我的斜前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你在看谁?”胤祥瞧出了我的不对劲儿,顺着我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那人却起身朝我们走来。
湖蓝色的长袍,精致的银边坎肩,文雅的五官虽不及胤祥俊秀,倒也让人如沐春风。
胤祥望着走过来的他,双眉渐渐拧在一起,他却似并未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走到我的面前停住,温和一笑,“好久不见。”
正文 忆往昔
好久不见?
我左右望望,他是在对我说吗?没有认错人?可是我并不认识他……
我尴尬地指着鼻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认识我?”
胤祥递给我一个警告的神色,刚要开口,却闻来人道:“我当然认识你,你姓尹,闺名中有一个‘玉’字,今年应该十四岁了吧?”
见我不语,他眼中的笑意越发浓厚,指了指自己的左手腕,“你也许不记得我,但应该还记得这道疤吧?五年前我随阿玛去看望姑母和你,这道疤就是你咬的……”
随着他的描述,被我遗忘多年的记忆自某个角落一点点复苏。
滂沱的大雨噼里啪啦地从屋檐落下,我蹲在墙角,鼻涕眼泪抹湿了两条袖口,像泡了水,无论怎样都流不完。
“你在这儿做什么?淋病了怎么办?”
我闻声抬头,透过不断下落的雨帘看清那个正擎着一支竹伞站在我面前的少年。
娘说,他是我的表哥,舅父的长子。
叫什么名字来着?是个满族名字,我不记得了。
我慢慢站起身,抬头望着头顶的那把伞,正好将我与外面的雨水相隔开。他低头为我捋平皱起来的衣角。
“衣服都湿透了,快进屋换一件吧,别让姑母担心,我阿玛买了些点心放在前厅那儿了,我去拿给你吃?”
眼角又酸又胀,心里难受地紧,然这个才第一次见到的人却让我莫名心安。
我点了点头,他便将伞柄塞给我,转身顶着雨朝前厅跑去。≮我们备用网址:。。≯
我有些错愕,直到雨雾掩去了那抹身影,才准备回屋换下衣裳。怕娘看到我这副样子,经过主屋时也是小心翼翼地,佝偻着身子从窗沿下经过,却听到屋里激烈地争吵声。
“我还奇怪你们为何好心来看我,原来抱得是这个心思!亡夫尸骨未寒,你们就琢磨着让我改嫁吗?”
听到娘的声音,我忙顿住脚步,倚着墙透过那扇并未关严的窗户朝里看去。
娘一身缟素,神色冷厉地看着对面站立的男子,正是之前娘口中的我的“舅父”。
“我们也是为了你好,”舅父也冷着一张脸,愤愤地转过身,“你还年轻,难道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自小阿玛疼你宠你栽培你,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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