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的脸色很不好,苍白憔悴,想到他刚刚的样子,神态、语气都不似我常常见到的样子,让人从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惧意。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支吾着不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僵局,结果却冒出这么一句。
他似轻叹了一口气,招招手示意我过去,“躲在那儿做什么?这算不算为我的生辰特意置办的惊喜?”
“主子……”
躲在耳房直到韵雪走了才出来的两个小太监和宛澜,跟在小粮子的身后,小声地请示,看到我也在,俱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我是何时何地冒出来的。
宛澜更是脸色惨白,只顾低着头站在那两个小太监身后,努力不让胤祥瞧见她,紧张得绞着衣服的一角,似要绞成一条条的才罢休。
这幅情景,胤祥自会瞧出其中蹊跷,却也没细问,拉我至暖炕上坐了,吩咐人下去备茶水点心,又置了新的火盆。
“手这么凉,出来怎么没加件衣服?”
我抬头看他,再不见之前的冷冽,熟悉的面容流露着熟悉的温暖。
就是这一份久违的温暖吧,将我的心牢牢包裹住,不想再失去,不想再分离。
我低着头,双手捧着茶杯,蒸腾的热气熏在眼睛里,微微有些潮湿。
“你……就不问我都听到什么了吗?”
彼时,他正歪着身子倚在暖炕上,慢慢啜着杯中的热茶,听到我如是问,目光转向我。许是有着热气的阻挡,些许朦胧不清,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忽地,他握住我的手,只轻轻一带,我便入了他怀里,杯里的茶水漾出了些,洒在他的身上,我要去擦,却被他抱得紧紧地。
“别动,就让我靠一会儿,今日很累。”
我乖乖地不再动弹,任他抱着。离得如此近,才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不知道今晚在永和宫那儿喝了多少。
我轻叹了一声,仰头抵在他的胸口,食指慢慢在上面画出一个圆圈,“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会对我好,很好很好的。”
感觉到他的胸口震了一下,随即喉咙间发出一声压低的闷笑,我白了他一眼,“不许笑,我很认真。”
“好,我不笑,你继续。”
“嗯,”我哼了一声,转动了下身形,望着他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我不喜欢,可是我知道,很多事情是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来的,也许……”我偷偷打量着他的表情,舒展的眉慢慢向中间聚拢,这是……不悦的意思。
“也许你该考虑下韵格格的建议……”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已经不敢再去看他。
我早该想到的,不管是他还是胤祯,既是皇子,婚姻大事便无法自己做主,无论是他们哪一个,都注定是要妻妾成群的。
那日草原上胤祯的一句话,没料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眉峰攒起又散开,他一言不发地抱着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过了不知多久,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另起了话茬说道:“虽然汉军旗下的格格没有做嫡福晋的先例,我也要尽我所能去做到,给你,我所能给你的一切。”
这样的一句话,应该已经囊括了很多意思吧?
我咧咧嘴角,挤出一丝笑,拍着他的背,欢快地道:“对了,我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呢。我希望,以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我都能陪在你身边,为你庆生。嗯……还要做寿包、长寿面给你吃,对了对了,还有鸡蛋。我不喜欢人多,这一天你不准给别人,只给我留着,好不好?”
我做可怜状似的地摇着他的胳膊,他无奈地轻摇头,刚要说话,我忙用手指抵在他的唇上,“你只要回答一个字,好,还是不好。”
他一愣,旋即苦笑,偏头躲开我的手,道:“你都为我做出选择了,我还能去选那个错误答案吗?”
我嘿嘿一笑,仰头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趁他欲抱住我之前,飞快地跳开,站在门边回头说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不然宫门下钥我就走不掉了。”
他惫懒地在暖炕上躺下,一手支着头看我,伸手指着屏风后面的床铺,“走不掉就留下。”
我面上一红,不理他,推门欲出来,却又被他叫住。他下了暖炕,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打开了最外面一层的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件白狐狸皮制的披麾,为我披在身上,又系好领口的绳结,打量着我,笑道:“这件衣服很衬你。”
闻言,我美滋滋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说道:“一个小的换一个大的,很值啊。”
“小的?什么小的?”见他疑惑,我忙住口,屈膝一跪安,唤了宛澜一声便走,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门边,不解地看着我。
我偏不告诉你,看你何时能发现。
正文 时光好
十一月初的京城,已落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放眼望去,漫天的雪白。而那个着了一身火红新衣的小小身影,正蹲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奋力将雪拢到一起,一双小手被冻得通红,叽里咕噜地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话。
“晖儿,快别玩了,仔细冻坏了身子。”四福晋心疼地走上前,拉起弘晖,拍掉他手上、腿上的雪,对身后的嬷嬷道:“带大阿哥回屋烤烤火,里外衣裳都换了,别过了寒气。”
嬷嬷正要拉走弘晖,他却挣脱了四福晋的手,“不要,额娘,晖儿要堆雪人,堆好大好大的雪人,”他低头看着旁边那个不成形的小雪堆,复又抬头看着四福晋,满眼祈求,“额娘,堆堆……”
“晖儿,听话。要是生病了又要吃药,你不是最讨厌苦药的味道了吗?”
弘晖闻言,沮丧地垂了头。我见此,迈下廊子走到他的面前,弯腰团了一个雪团,递道他的眼前。
“大阿哥,把这个放在上面,就是雪人的头了。”
弘晖眨巴了下大大的眼睛,接过我手中的雪团放到那一小堆雪上面,蹲在地上歪着头左右看着,咧嘴笑道:“雪人!”
结果他没蹲稳,话音刚落,便倒栽了过去,骇得四福晋惊叫,弘晖却打了个滚从雪地上翻身起来,扑到我怀里,湿湿嗒嗒的小嘴“啪叽”一声亲到我的脸上。
“雪人,雪人,姑姑教晖儿堆雪人。”
“晖儿。”缓过劲儿来的四福晋板起脸,故作生气的模样。
原本她就生得端庄,严肃起来倒也让人生畏,竟有几分四贝勒的气势,难怪说,夫妻相处的日子久了,就会越长越像。
“阿玛。”弘晖突然叫了一声,四福晋刚要斥他,他又叫着“十三叔!”从我的怀里跳开,飞奔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院子里的两人面前,似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小模小样地请了安,待四贝勒叫起了,才嘿嘿笑了一声,上前蹭着胤祥的衣袍下摆撒娇,“十三叔,有给晖儿带礼物吗?”
“晖儿乖乖听你额娘的话,换身干净衣服,十三叔就给你看礼物。”胤祥笑着揉揉弘晖的小包子脸蛋。
“好!”弘晖用力一点头,对嬷嬷道:“回房,更衣。”
我被他忽而顽皮忽而正经地模样逗弄地忍不住笑出了声,见他们都看过来,忙尴尬地低头,朝四贝勒和胤祥低声请安。
四贝勒轻咳一声,携着四福晋朝前院走去,四福晋边走边问道:“爷不是吩咐人捎口信说要晚膳时才能回府吗?为何这么早?”
“宫里没什么事,皇阿玛就准我们先回了。回来的路上又有人不断催着,险些和别的马车撞到一起。”
四贝勒说着,侧过头,有意无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四福晋低呼了一声,确定四贝勒无事,才缓口气,又忙念了句“阿弥陀佛。”
胤祥与我并肩走在他们身后,走着走着,我们之间的距离竟越来越短,最后几乎挨上。他藏在箭袖下的手握住我的,因为刚刚捏过雪,尚有些凉,他微蹙了眉,握紧我的手。
被他的暖意包裹,立时温暖起来,又恐被别人看见取笑,还是轻轻挣脱开,仰头笑道:“下次出门,我会记得带上手炉的。”
他点点头,“明白我的记挂就好。”他打量着我的脸,突然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我被他笑得莫名,他伸手擦了下我的脸颊,颇有些好笑又似带着一丝醋意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趁我愣神的功夫,他已快走了几步,发现我没跟上,转头道:“想什么呢?四哥已命人准备晚膳了,我早上就没怎么吃,现在可是饿得连盘子都恨不得一口吞下呢。”
“盘子那么硬,你吃它做什么?”我紧赶了几步,走到他面前,哼了一哼。
他伸过手捏住我的鼻子,目光上下搜寻了一圈,叹道:“瘦成这样还学猪哼哼?看来以后我要多费些粮食养活你才成。”
我被他说得脸红,推开他的手,“谁……要你养活……”
他一手抱臂,一手摩挲着光滑的下颚,自语道:“难不成是你养活我?”
“想得美!”
我甩下这句,转身就跑,只闻身后响起他爽朗的笑声。
用过晚膳,我们正聚在花厅里喝茶,弘晖捧着胤祥送他的图文并茂的话本一摇一摇地走过来,要胤祥念给自己听。
胤祥倒是来着不拒,将他抱在怀里,四贝勒略有些不悦地道:“不是教你识文断字了吗?为何还缠着十三叔?”
弘晖撅起小嘴,小声说道:“晖儿认得不多……”
“认得不多说明你没有认真学,我临走时要你背的千字文可是背会了?”
弘晖小心翼翼地看着四贝勒的脸色,从胤祥怀里滑下来,站在中间,点头道:“晖儿都背好了。”
“那就背来听听。”四贝勒捧起茶杯,轻轻吹去上面漂浮的茶叶末说道。
弘晖转过头向四福晋和我这边看过来,见四福晋没有帮他的意思,又求救般地看向胤祥。胤祥手握拳抵在唇边,含笑道:“晖儿聪慧可人,区区一篇千字文,一定背的不差吧。”
闻言,我瞪他一眼,敢情和他四哥一样,喜欢虐待孩子。弘晖虚龄才四岁,千字文虽是幼儿启蒙书籍,然通篇背下来也很吃力的。
不禁抬头望天,四岁的时候,我在做什么?不是腻在娘的怀里撒娇,就是爹带着哥和我去城外的河边钓鱼,无比悠哉的时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偌大的花厅里响起弘晖稚嫩的背书声,小小孩童双手背在身后,微扬起头,清明的眼睛不含一丝世俗的杂色。
偷偷打量了下四贝勒和福晋,四贝勒边饮茶边听,其间轻点了两次头,想来弘晖的表现很让他满意。而四福晋则是轻捻着衣襟前的玛瑙手串,眼底流露出欣喜和骄傲。
世上的娘亲果然都是一样的,孩子出人头地是她们最大的期冀。
恍惚想起德妃,虽四贝勒和胤祯同为她所出,却明显对胤祯寄予很深很深的感情。就像娘说的,虽十指连心,哪个伤了都会疼,可是毕竟十根手指也有长短之别。
弘晖背完千字文,胤祥和我又陪他玩了会儿,才告辞回宫。
坐上四贝勒府的马车,弘晖站在台阶上朝我不断挥手,“姑姑,下次我们还要堆雪人。”
我尚未答话,胤祥却探出头来,朝弘晖一勾手指,“晖儿,过来。”
弘晖高高兴兴地蹦跶过来,管家将他抱起,正好和车窗同高。胤祥凑近他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二人都看向我,弄得我不知所措地蹭蹭脸,难道他们在说我的坏话?我的脸上沾到东西了?
胤祥缩回身子,朝弘晖一扬下巴。弘晖咧咧嘴,柔嫩的小手揪揪我的衣服。我凑过身前,不知他要做什么。
“耳朵,耳朵。”弘晖有些着急,扒着窗沿搂住我,我把耳朵凑过去,一开口就感觉被他吹得一痒,正要躲回去,便听到他那句小声的:“十三婶儿……”
我一愣,旋即瞪向胤祥,只觉脸颊滚烫。
弘晖却开心地又重复说道:“十三婶儿,十三叔说了,只要晖儿听他的话,他下次还带十三婶儿过来陪晖儿玩。”
我顾不得看旁边管家的脸色,尴尬地笑着,小声道:“晖儿,‘十三婶儿’不能乱叫,被你阿玛听到可是会不高兴的。”
果然,四贝勒的名号还是很有震慑作用的,弘晖垮了张小脸。我心有不忍,忙又道:“听你额娘说你喜欢小狗,等明年你生辰,姑姑送你一只小狗作伴可好?”
小孩子果然好哄,一听到“小狗”二字,眼中又是一亮,高兴地点头,“姑姑最好,晖儿喜欢你。”说着嘟起嘴吧凑过来,胤祥忙伸手一挡,拍着他的脑仁道:“夜深了,还不回去睡觉!”
弘晖揉着被打痛的头,看看一向最疼自己的胤祥,又看看我,还是不懂为何挨打。
我已别过头去,双肩一抖一抖的,这叔侄二人……唉……
马车走了很远,我仍时不时地乐出声来。胤祥坐在对面假寐,过了不知多久,睁眼看向我说道:“叫了你一声‘十三婶儿’就乐个没完,早知道就早些让他叫了。”
我白他一眼,收回笑意,不理他。
谁说我是因为那声称呼才笑的?
在我的印象中,从四贝勒府到皇宫的路该是很平坦的,然这车夫驾车很有水平,愣是将平坦的大路走得如崎岖不平的山路,害得我要双手紧紧攀住车壁才不会颠簸地倒像旁边的某人。
某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伸手来拉我,被我挥开。他没有再做纠缠,一时间,车厢里安静了下来,马车也不再左摇右摆了,顺顺当当地拐过一条街,前面就是神武门了。
“早膳过后,秋蝉来告诉我,说四福晋入宫给太后和几位娘娘们请安,提到和我挺有缘的,请我去府上坐坐。”
忍了又忍,我终于还是未忍住,将憋了一日的话倒了出来。
胤祥没有插话,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得知你今日会回宫,我怕你来找我错过了,后来才知,原是四贝勒要福晋请我过去的,你也会去,”我转过头,手轻轻叠放在他的手上,“我不知道你同四贝勒是如何说的,我也猜测到他的用意。我在宫里见的还少吗?就像兆佳•;韵雪说的,你们身为皇室子孙,怎么可能专情于一人?骄傲如八福晋,还有阿茹娜,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却都免不了要和别人一起分享丈夫。既入宫门,就要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我笑得些许无奈,“也许我做不到像四福晋一样,能坦然接纳这些,但是为了你,我甘愿去努力。谁叫我,放不下呢?”
车厢里光线昏暗,只闻得他轻叹一声,伸手拉我入怀。
“我曾想过放手,总觉得你不适合宫廷,你应该像你爹娘希望的那样,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我明知道给不了,却还自私的不希望别人得到。”
我轻轻点头,“我也是,明知道前面会有很多艰难险阻,仍不想就此放弃。无论在哪里,无论遇到任何事,我只要知道,你仍在我身边就好。”
他没有再说其它,只是抱着我的手臂轻轻用力。过了会儿,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松开手摸索了一阵,旋即有东西落到我的脸上,细细痒痒的,伸手去抓,摸到流苏。
我一愣,莫非是那个荷包?
光线虽不明,然而只用手轻轻一摸那上面的纹路,便知是我亲手缝制的那个。因为女红的手艺一般,我也不知什么花样适合他用,忽而想到他曾借过我的那枚扳指内侧,刻着他的满文名字。便描了这个样子,又在“祥”字外围加了一圈花边。
只是这样子看上去简单,绣起来也费了我不少心血。
“我还以为不定到猴年马月你才能发现呢。”我拽过荷包,抚摸着不算平整的表面,有些羞愧,“我的手艺一般,没有那些心思灵巧的女儿家绣的好,你还是别戴着了,丢了你的面子。”
他一听,连忙夺了过来重新在腰带上系好,“怎么不好?我看就挺好,别人绣的再是巧夺天工,我也不喜欢。”
他倒是真会哄人开心,也难怪会惹得一地芳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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