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了山,找了个杂役弟子问他知道不知道长阳真人身边的金庭在哪里,山下有人寻他。那个弟子平时干的就是跑腿传话这种活计。想都不用想就回答:“长阳真人闭关了,至于那位金庭师弟可能是在丹库,我去替您看看,等找着了他,我让他去见您。”
“劳烦师兄了。”
“哪里哪里,不敢。”那个弟子可不糊涂。
这位姑娘可是九峰的掌峰哪,虽然自己论年纪可能比人家还大,可跟人家一比,自己的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人家算得上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自己……其实也就比山下的普通人好那么一点点。
他跑去找了金庭。
金庭一头扎在丹库,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位掌门真人的贵客会是自己当时曾经见过的小姑娘秋秋,一时不知道这位贵客寻自己有什么事。去的路上他就想。是不是这贵客要找的人是自己的师父?只是师父现在闭了关,不便待客,所以才叫自己去问话的。
他把衣裳理理,头上的冠儿也扶扶正,才恭敬的门外通报请进。
里面的人说了声:“进来吧。”
金庭应了一声。才规矩的迈步进去,先行礼,然后也不敢贸然抬头打量这位掌峰。一来人家是贵客,身份不同。二来人家还是女流,这男女有别,他可不能让人说乌楼山的弟子不知礼。
“金儿师兄?”
金庭愣了一下。
“我是秋秋。你还记得我吗?我曾经和静远师兄他们,去过长阳真人的药庐。”
他当然记得。
他还给秋秋寄过讯息去,可是没有回音。这次修缘山出事。他想着秋秋大概也一起出了事,还惆怅了好几天。
金庭抬起头来,秋秋朝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金庭简直象傻了一样:“好……好……怎么是你?”
“嗯,是我。”
“我还给你送过信。可是你没回过……”
“出了些事,我回山上后不久。就去九峰了。”
中间的事情太多,真是一言难尽。
金庭怎么也想不到当时那个小姑娘,现在竟然成了一位需要仰望的大人物了,人生真是峰回路转,事事出人意表。
秋秋来不及同他叙旧:“山下有人寻你,他自称是合山镇的都保长,叫做洪罗。他们本是打算迁走的,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又回来了。你知道的,镇上来了许多其他宗门的人,他们设下了阵法,这些回来的人反而被阵法挡在外头不能进镇。他们想寻你,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金庭果然十分吃惊,立刻顾不上问秋秋过去的事了:“真的?我记得洪保长……当时我要上山他还去我家送我……”可是这件事说大不大,不过是些普通凡人的事,说小也不小,现在处处都在严加戒备,放这些人进镇是小事,可是万一因此出了大岔子呢?
金庭一急,更是想不出办法来了。
秋秋劝他:“你先不要急,我想你们山上总会有其他人也是从合山镇出来的吧?你不妨和他们商量商量,大家也算是同气连枝的。多一个人,总是多条路子。你们看看是去求掌门真人做主,还是先想别的办法把镇民安顿一下。”
金庭顿时茅塞顿开,连声应:“是,是,那我去了。”
他跑出去的架式简直象是要去急着救火一样,秋秋忍不住一笑。
拾儿站在门边,看了一眼跑出去的那个少年弟子,又看了一眼秋秋脸上的笑意,嘴唇微微抿了一下,一边迈步进屋,一边问:“那个人是谁?”
正文 172 安顿
“他是金庭。我以前下山去长阳真人那儿认识了他,他是长阳真人的弟子。”
秋秋没什么机会交到朋友,金庭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除了他,秋秋再数数,真数不出几个来了,往前数,静海师兄可以算一个,可他早不在了。往后数,管卫和林素人也不错,勉强能算得上朋友。金庭虽然和她不算熟悉,但是秋秋觉得这个人单纯热情好相处,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
结果一别几年,再见面的时候情形和当时完全不同了。秋秋想,以后大概是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做朋友了,身份已经不同了。
刚才金庭进来的时候她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可是金庭都没敢抬头看她,只顾着行礼。
“就是那一次下山吗?”
“是啊,就是那一次。”
秋秋还能清楚的想起那时候的细节。他们一行四个人,进镇子的时候静菲还非要吃糯米糖糕。
那糖糕的味道不算特别好,现在想想,面好象有点硬,糖馅儿的味道也不纯。但是当时觉得很好吃。
还差点儿被噎着。
那次下山虽然秋秋只是做为一个附带品,被静菲静拉了去作伴,可是她因此买到了那张画,而且回到山上后,紧跟着就因为魔物的事情被同门怀疑。
一想到这些后续,秋秋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了。
“镇上来了很多人,我还看见镜泊门的长老了。”秋秋问:“镜泊门那几个弟子怎么样了?”
“魔物已经把他们从里到外全都蚀透了,身体已经开始溃烂。”拾儿很平静的陈述这个事实:“如果这些魔物没被我擒住,它们会去寻找修真之人下手,灵气、血肉,它们以这些为食,可以壮大实力。同时可以维持被附身的那具肉身不腐败。”
“那些弟子实际上已经算是死了吗?”
拾儿点了点头。
最近就没有一个好消息。
秋秋说起来的事情也不会让人轻松。
“战火蔓延得太快了,”合山镇的镇民带来的消息令人不安。修真之人不会定居在人烟稠密的繁华之地,修缘山也好,乌楼山也好,离最近的大城都有几百里路,可是想要迁走的合山镇的人竟然半路遇到兵祸而不得不折返回来。
然而更坏的消息还在后头。
镜泊门的长老和另外两个大宗门的掌门一起上山,他们带来的消息是,现在纷起的战乱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挑拨的,他还带来了证据——那是一只不大的瓷瓶。瓶子看起来黑沉沉的,不仔细看与一个平常的药瓶没有两样。
“当时我和继宗兄联手。没有擒住那个躲在乱军之中的人……是的,他是个人。”镜泊门的杨长老神色严肃:“不是魔物。”
瓶子里是收集的死魂。
收集死魂的人与战乱爆发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能确定。
但是收集死魂做什么用?就秋秋知道的。全是一些伤天害理的用途。这一小瓶看起来不大,可是至少能几千的死魂怨气在里面,炼制之后,这个不起眼的小瓶子,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毁掉一座城。
从前。发生过这样的事。
中原从来不是一块和平乐土,即使没有魔物,也有很多人走上了邪路。他们用各种阴邪狠毒的方法修炼,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看着那个小小的瓶子,秋秋感觉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似乎每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茫然。
秋秋想。她必须做点儿什么,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阻止一切不断的朝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
可是她能做什么呢?她该做什么呢?
以前师父会告诉她该做什么,该怎样做。
可是现在师父已经不在了。
秋秋觉得心口象被划了一刀一样。疼得厉害。
但是她还是木然的,有些残忍的提醒自己,师父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能想着什么事都和师父商量,依赖师父替她做出决定。
她该怎么做呢?
火儿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轻轻的用舌头舔着她的掌心。
它经常自己溜出去。然后回来的时候总会带着一些小东西,有一次甚至带回了一只活的小鸟。羽毛很漂亮。秋秋把鸟放生之后,它还显得有些遗憾。
秋秋摸着它的头安抚它,给它小肉干吃。
现在的宁静是暂时的,修缘山崩塌之后,再也没有听到魔物的踪迹在什么地方出现。
可是秋秋感觉,现在的平静脆弱的象一层纸一样,一戳就会破碎。
天色黑了下来,山脚下又累又饿疲惫不堪的都保长几人终于等来了给他们的答复。
金庭已经尽力了,可是师父在闭关,他求了几位长老,都不肯替他出头揽下这件事。只有一位执事真人,也算是出自合山镇,总算念着几分旧时的香火情,帮他想了另一个办法。这些人其实只是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们想迁走不成功,想回来发现已经无处容身,所以只要让他们先安顿下来,不必非得惊动长老们来操心这件事。
金庭傻乎乎的问:“怎么安顿他们?”
这孩子也是从小就拜了师,虽然跟着长阳真人住在药庐的时候也会跟普通人打打交道,但是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填饱这么多人的肚子,更不知道除了镇子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把他们安置下来?对普通人来说,现在的天气还是严冬,让这么多人露宿野外,肯定会冻死人的。年轻力壮的人还好一些,可是这些人里不少都是老弱妇孺啊,甚至有刚出生不到一百天的婴儿。
“今天晚上是来不及了,镇西边不是有座空院子吗?让他们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去和镇上的人打个招呼,商量一下这件事。”
金庭想了想,他想起来,镇西边是有那么个空置的废院子,以前不知道是个戏台还是是个什么地方,年深日久,早住不得人了。那些屋子只怕连个顶也没有,再说,那里也不大可能找到食物。
可是到现在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文 173
金庭还在为难,看着都保长老态毕露的模样,也觉得自己实在太无能了。
以前他一心只跟着师父,看到门派里有些没有亲传师父的师兄弟们极力钻营的样子,只觉得他们功利心太重。可是现在师父一闭关,他遇到事竟然找不到人帮忙,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张罗,才知道这世上修炼并不代表了一切。光知道修炼,那是不成的。
有个姑娘从后头赶过来,笑着问了一声:“这位是金庭师兄吧?”
金庭赶紧回神,一转头,看见来的人穿的是九峰客人的装束,修为也远在他之上。这位姑娘很年轻,一身青衫,背上斜背着一把白玉为鞘的宝剑,眉目秀丽,气宇动人。人家喊他一声师兄那是客气,金庭忙还了一礼:“这位师姐好,不知道怎么称呼,可有什么事吗?”
“我是云眉,我们秋掌峰让我来给你送个东西。”云眉掏出来的是个巴掌大的乾坤袋。
金庭有些茫然的伸手接过。
“这里面有被褥,还有干粮。”云眉说:“秋掌峰说省着吃,够他们三五日之需。”
金庭这才反应过来,秋秋给了他,不,应该说是给了合山镇的人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有被褥,有口粮,已经解决了眼前最大的两个问题。他们晚上可以寻了柴木取暖,先把最难的这两天熬过去,师父也许就会出关,可以替他们说话,解决他们现在的难题了。
“多谢,多谢!”
金庭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都保长也听到了这年轻姑娘说的话,领着人要跪下来道谢。
“快别这样。”云眉其实也没有和普通人打交道的经历,不过她记得刚才在屋里头秋掌峰是怎么说的:“秋掌峰说,她以前也是普通人。也不能因为自己现在修仙了就觉得高人一等,不把普通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了。”
其实秋掌峰还说,她和合山镇上的这些人算是有段因果的,怎么说也打过交道,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饥寒交迫,无家可归。
他们虽然算是道家一脉,不象佛修那样讲究因果,可是既然秋掌峰说以前算是承了他们的情,那现在有机会当然要还了这个情,不然总惦记着可不是好事。
云眉觉得秋掌峰这么做也有道理。九峰附近的山中也有猎户。他们家人有时候病得重了,没没儿请医问药的,往往会历尽艰辛来九峰的山门前求助。长老或是执事们总是能帮的就帮一把。
他们虽然现在算是跳出红尘之外,可是他们原本也都是普通人,父母祖辈也都是。
都保长他们千恩万谢的表情让云眉有点儿不自在。
在她,这送出去的东西不值一文,而且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在这些人看来。她就象天上掉下来的救星一样,对她感激涕零。
云眉说不上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有人这样感激她,按说,应该是件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可是云眉一点都不觉得心里舒坦,反而觉得沉甸甸的。
她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云淑看在眼里。瞅了个空子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云眉和云淑两个人从小就在一块儿,彼此间是无话不谈的。云淑既然问,云眉就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她了。
云淑也有几分感慨:“现在这世道啊。咱们都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更何况这些人,在魔物面前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今天他们遇着难关,咱们还能帮一把,可明日咱们自身难保的时候,谁又能来帮咱们一把呢?”
云眉点点头。
她觉得师姐说的很在理。
不过她心里难受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
“师姐。你看,合山镇离乌楼山这么近。镇上还有子弟在山上修行。可是镇上遇着难关,乌楼山的人竟然这么凉薄,要不是秋掌峰让我过去送东西,那个小弟子还不难为死。这些人也太……”
“你当中原和我们一样吗?我们那儿地广人稀,人和人之间再不互相扶助,心不齐,遇事怎么能挺得过去?一个人到底不如一群人强吧?可是中原不一样,中原最不缺的就是人哪。一碗粥一个人吃,够了。十个人吃,就谁都吃不饱,那就会有争斗,会有你死我活。”云淑比云眉看得清楚多了:“咱们九峰离中原这么远,可是万里迢迢的到中原来,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一个齐心合力吗?可是你看中原的这些人,只怕当咱们是别有用心呢。”
云淑一说,云眉也明白过来了。
“说得是……乌楼山这些人也这么想的吗?”
“他们掌门和咱们算是有交情,大概不会这样想的。可是其他人就说不定了。”
云眉心里憋闷得厉害,用力捶打了两下枕头。
“好了,不是人人都这样的。”云淑说:“你要为这个生气,那将来要气的地方多着呢。”云淑说:“你看,刚才你去送东西,那个乌楼山的小弟子,还有那些合山镇上的村民,不都是真心感激你的吗?他们可不是那样凉薄寡义的人哪。”
“对对,”云眉连连点头:“其实在我们只是举手之劳,他们那么感激我,我倒觉得受之有愧。”
云淑有些怜惜的摸摸云眉的头发。
师妹是见得少,听的也少。一开始有人这样感激她,她还会惶恐不安。但是以后越见越多了,就渐渐的习惯了,不会再象现在一样诚惶诚恐。乌楼山的这些人大概也已经习惯了,被普通人供上神坛,日子一久,他们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云淑以前也对中原很好奇,听说这里什么都很精彩,相比之下,九峰象个蛮荒之地一样。可是现在看来,中原真的不适合他们这些人,这里的人心太复杂了。
等一切都解决了,他们还是早些回家的好。
云淑已经开始想家了。
秋秋翻开了那张旧画,然后进入了圆月秘境之中。
火儿欢快的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湖水中。它游得非常快,秋秋站在湖岸边,可以看见一条清晰的水线一直朝前延伸。
火儿好象光长大了个头儿,心智没怎么长,也不懂得忧虑,整天没心没肺的。
这样也挺好。
等什么都懂了,快乐就会相应的越变越少。
秋秋抬起头看着古树。
这棵树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
秋秋练了一趟剑法,然后在湖边的树下打坐。
秘境里的灵气比外面的要充裕,她开始运功之后,火儿从湖水里探出头看了一眼,然后游上了岸,爬到了秋秋身边待着。
秘境是它待了几百年的地方,回到这里让它觉得亲切、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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