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塔是后来人建的。封印就在塔底下。”
塔门紧闭,管卫第一个上前,将塔门推开。
门轴发出吱吱嘎嘎的刺耳声音,在寂静里远远传了出去。
那声音尖锐得就象有东西在耳膜上狠狠划过,秋秋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门里面同样黑沉沉的,有一股凉风从里面吹来,秋秋闭了一下眼。
随着风一起拂在脸上的,好象还有些别的东西。
她心里微微一动,可是等她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还是九峰的人走在前头。
秋秋跟拾儿并肩前行。
门边的灯柱忽然自动亮了起来。
暗红的火苗在石灯里微微跃动。照亮了他们面前的石阶。
灯柱一路向下延伸,星星点点的,一直延伸到极深的黑暗中。
这照亮的简直象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路。
之前就有人想来探查封印之地。
虽然听到了魔物的消息。可是不少人都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有的是怀疑魔物根本不存在,甚至是有人装神弄鬼铲除异已——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也有人觉得,就算魔物是真的,可保不齐是以前那次交战之中的漏网之鱼,没有被封印。可是元气大伤,找了个僻静荒凉的地方躲藏了起来,可能还繁衍生育,现在作乱的就是留下来的孽种。
抱着后一种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因为人们总是这样,遇到事情总不愿意去相信最坏的一种可能。
现在活的人里,没有见过当时魔物肆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惨状。可是众人都听过传说。
那是人间浩劫,当年那一场硬仗前后经历了十几年的功夫,每个宗门都元气大伤。有的甚至被灭了门,绝了传承道统。
魔物是可怕的,是难以抵挡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肯相信封印会出问题。
秋秋看着这条一直向下延伸的石阶,两旁石灯的光亮忽明忽暗。
拾儿向下走去。
秋秋紧紧跟上。
她的裙摆拖在石阶上。衣角轻轻拂动。
走在后头的紫云阁的一个弟子小声跟旁边的人说:“那个丫头是谁啊?”
“听说是那个峰主的道侣。”
“切,我以为是个什么美人呢……”
“小声些。没准人家本事高呢。”
“本事是高,”那人的声音酸溜溜的:“要不然年纪不大,就勾搭上这么一个人物,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
这些声音夹杂在脚步声和别人的低语里,显得十分模糊。
秋秋压根儿没听见这些,即使听见了,她也不会在意。
有的人总以自己的心态去揣测别人的行止,把旁人的行为用自己的准则去称量判断一下。
也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她的注意力一直没有太集中,时不时的会恍惚一下。
有什么东西弥漫在夜色中。
不是烟,也不是雾气,更不是声音。
秋秋其实也没有看到什么,那只是一种感觉。
象是……一种气味。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气味,以前没有闻到过。
很淡,淡得时隐若无。
可是旁人似乎都没有发觉。
连拾儿也一样。
是什么气味呢?
石阶中间有转折,不断的向深处,再深处延伸。
后头有年轻人不耐烦起来,小声说:“魔物莫非是从十八层地底冒出来的恶鬼吗?”
走在最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后面的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纷纷紧张的靠在一起。
石阶到了尽头,前面是一道深涧,深不见底。上面拉着窄窄的两道铁索。
这以前应该是一座索桥,但是年深日久,没有人来这里,当然不会有人维修护持,桥板都朽烂了,只剩下了铁索。
这里不能驭剑,也不可能纵跃而过。
拾儿伸手握住了秋秋的手,当先踏上了铁索。
深涧中突然起了大风,铁索被吹得飘荡摇摆,铁索上的人更象是惊涛骇浪上的小舟一样上下起伏不定。
秋秋的衣袂发带在大风里飘摇,整个人眼见着就要从上头被吹落下去了一样。
后头的人看着都替他们觉得心惊。
可他们还是平平安安的走到了对面。
后头跟着走上去的是曹长老和管卫。
玉霞真人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人。
方真人向她伸过手来。
玉霞真人把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中。
脚下的铁索简直滑得一点不受力,玉霞真人全神贯注。极力想保持着平衡。
她一点没留意身旁方真人的神情。
她也没看到他投过来的关切的注视。
这经历让他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很久以前,他们也曾经这么手挽着手,走过河流上的窄桥。哗哗流淌的溪水撞在桥墩青石上,泛起雪白晶莹的水花。
她的脸上沾了水滴,笑起来的样子,就象一朵鲜妍带露的花朵。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他有些恍然的想起来当时他的想法。
他希望那一刻就是永恒。
他希望这桥永远不必走完。
桥的另一端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桥上只有他们,心无旁鹜,陪伴着彼此。
当时的眼神。当时的心情。
现在竟然已经恍如隔世,再没有一点痕迹可寻了。
脚下忽然踏到了实地。
方真人有点茫然的低头,他们已经走到了对岸。
玉霞真人的手抽了回去。
方真人的手慢慢的。空握住。
身后有人发出惊呼,玉霞真人转头去看。
有人身上的佩饰大概是没有系紧,被风吹得滑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就被风卷得往深不见底的渊底落了下去。
那人打了退堂鼓。不敢过桥了。
数一数,约摸十几个人不敢过桥,其中紫玉阁的女弟子占了多数。
中原那个宗门的众人对她们的退缩竟然一点儿不奇怪,在他们看来,紫玉阁这些女子不过是依附强者,仰人鼻息。活得异常卑微。她们到封印之地来,也肯定是想趁着热闹多结几桩善缘,图几场露水情份。可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才来的。现在一动真格的,她们就怕了。
若是平时,难免会有人口舌油滑想讨点便宜,不过这会儿没人有这个心情了。
还有几个留下的,多半是宗门中年纪小修为浅的。师长不放心,就让他们在这里等侯。不必跟着一起过去了。
他们现在在极深的地底,具体有多深呢?秋秋也说不清楚。但是很奇怪,这里并没有一般的石洞和地穴会有的那种窒闷闭塞的感觉,正相反,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风甚至比在地面还大。
风吹过空旷的山洞,发出呜呜的声音,就象是有人在哭,在喊。
那种气味变得清晰起来。
秋秋看着前方重重封禁的法阵的边缘。
她想,她闻到的,也许是封印的味道。
封印是用很多珍贵罕有的材料刻绘出来的,当然经过了这么多年,气味早就应该已经散尽了。
可她觉得自己就是能闻到。
郭慈生绘阵法的时候,加入了自己的血。
也许秋秋这时候闻到的,是曾经流淌漫溢在这里的血的味道。
拾儿手指屈起,轻轻弹了一下。
一点流星似的速光从他指尖飞出来,停留在了半空,散发出青蒙蒙的光亮。
秋秋低下头去。
她脚边也亮起了青色的微光。
看起来平整的地面原来是有痕迹的,蜿蜒游动的光亮就象泼了一地的水银,漫漫流淌,就象是无数银的小鱼在黑色的池水中游动。
然后这些断断续续的银丝一点点的连贯接续了起来。
巨大的,青银色的阵图在眼前完整铺展开来,有如浩翰星河,一瞬流光。
秋秋一时间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
很美,
很壮丽……
可是她这时想到的是,跳入阵中的郭慈生的身影。
眼前的一切越美丽,她心里就越难受。
这是多少人的生命铺就出来的封印啊。
正文 158 探究
眼前巨大的封印让每个看到的人都失去了想法。
先辈之中有多少英杰啊,这个封印,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们是连想象也想象不出的。这一点都不象是人力所能完成的,就象一件浑然天成的奇迹。
有那么一瞬间,秋秋觉得天地好象倒转了过来,头顶黑沉的穹顶才应该是大地,而她现在站立的地方是天空,脚下无边无际延伸出去的,是星流月转光华璨灿的夜幕。
她忍不住握紧了拾儿的手。
这就是郭慈生用生命完成的封印。
那是第七峰曾经的掌峰,而自己现在也做了掌峰。
可是对着先辈留下的遗迹,她只觉得自惭形愧。
与先辈相比,她没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能力……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份舍弃自身的勇气。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如秋秋这样修真时日短的,只觉得震撼,而对阵法颇有心得的几位前辈,第一眼的震撼过去之后,马上想琢磨这封印的奥妙之处。人人都知道,这封印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阵法,不,不是一个,而是由无数阵法套叠在一起,相辅相承,最终形成了这个封印。
都用了什么阵法呢?可以封闭禁锢的阵法人人都能说上几个来,但是要从这个封印中看出究竟是多少阵法套嵌在了一起,那真是茫然摸不着头绪。刚刚觉得看出了一条线索,可是再顺着看上去。眼前顿时出现了密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分岔,这种感觉不亚于正他满怀希望的夺路狂奔时,脚下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旋涡,让人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第一个身子打晃瘫倒在地的人给其他人都提了醒,不由自主沉溺于阵法的人赶紧抽身后退,收束心神,不敢再妄想去探明阵法的根底。
被人从地下扶起,恢复意识的那个人更是心惊。
这阵法有多大?简直象一座城一样!这才刚揪出了不过寸许长的头绪线索就被反噬。怎么可能查得清楚阵法的奥秘?
但是这同时也让很多人心中浮现出同样的疑问。
这样的阵法,怎么可能有破绽?能有魔物突破这封印再次进犯人世吗?
不可能办到的吧。
阵法散发出的光芒是银青色的,冷融融的闪烁着。
秋秋蹲了下来,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指想触碰一下这些曲折蜿蜒的银色的线。
身边有人说了句:“可别乱碰。”
那声音里透着点崇敬和庄重。
即使进来之前各人都怀抱不同心思,但是现在想的却都是怎么保护眼前这一切。
秋秋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不认识这人,不是九峰的人。
不会有事的。这阵法可不会碰都不能碰。不然怎么经得起这几百年的风雨变迁。
她的手指还是触了上去。
冷冷的,象是摸到了一块冰。
她没有真的触到银色的阵法线条。
秋秋发现,阵法大约不是象他们看到的离得这样近,就在脚下,那些银光就象被他们踩着。
不是这样的。
阵法在离他们很深很远的地底。
他们现在看到的,只是阵法透出来的表象。
有人犹豫不决的问:“这么大。根本没头绪,从哪儿能看出阵法的残缺破绽?”
而且这活计多么危险啊。倘若阵法真的是已经残缺的。他们察看的时候又有魔气散逸出来,一下子魔气入心,想死都死不了,就怕变成被魔物控制的行尸走肉。
修真的人最怕什么?对他们来说,肉身已经成为他们在这世上的一具容器,容纳着他们生存在这世上,但是如果修为到了极高深的地步。有人甚至能重塑肉身。
可是一旦灵识泯灭,那就万事皆休。跟凡人说得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一样可怕。
那是形神俱灭,彻底从这世上被抹去了存在的印记。
这对每一个修真以期长生长寿甚至超脱凡尘悟道飞升的人来说,都是最可怕的事情。
可是有第一个走出去的人,其他人陆陆续续的也跟着迈出步子。
许多事情,人们事前总是十分惶恐,缺乏勇气。但是真的迈出第一步之后,却发现顾虑太多并没有用处。
有时候不用想得那样多,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
玉霞真人就是先迈出步子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在场的这些人,真的和魔物正面遭遇过的,只有她和秋秋师徒两人。而且和秋秋的经历还不相同,玉霞真人死里逃生,过后再想起当时的惊险,她在心惊之余,却只觉得平静坦然。
魔物不会因为你害怕就不找上你。相反,这种时候越害怕,越想逃命,生机反而越渺茫。她当时是怎么想的?
怕死也没用,反而把顾虑全下,生死也置之度外,倒有可能绝处逢生。
她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这条命都是捡来的。
她深信她不会白白捡回这条命来,必定是要有用处的。
虽然她没怎么钻研过阵法,可是她能感应到魔气。
相信这里没有人比她对这个更敏锐了。
拾儿站在那儿没动,秋秋也站在他的身旁没动。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一言不发,目光看起来是盯着阵法,但是秋秋太熟悉他,能看得出来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焦点,他的思绪一定沉浸在一个别人触摸不到的世界中。
秋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她愿意陪着他。
更何况,秋秋自己也有事情要琢磨。
这里就是连通魔域和人间的通道吗?这片巨大的象座城市一样的封印之下,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路,封印的那边是什么样子?魔物生存的魔域是什么样子?
为什么只把这儿封印起来,而不彻底毁了这个通路呢?是无法毁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
书上没有讲过这些,她只能自己去找答案。
不毁掉这条通路,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需要的条件达不到,能力不济或是材料不济。另一个可能……也许通路毁掉,有更可怕的后果?
难道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吗?再牢固的封印也有失效的一天,到时候又是一场浩劫。这样周而复始,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什么时候才能让人间免于这样的苦楚灾劫呢?
正文 159 好处
几个时辰都过去了,阵法才刚摸索出一点儿头绪来。
要看出阵法是不是将要支撑不住,破绽在哪里,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来的。
秋秋抱着头思索,她在第七峰没怎么待,郭掌峰的那个殿阁她也只是进去看了看感慨了一下,根本没来及细看她留下的那些典籍。
不是她不想,而是时间真的不够。事情太多了一桩连着一桩的——现在她后悔了。当时就算没有时间看,找找有没有阵图、笔记留下也成啊。
说到底她还是太年轻,想事情不周全。
要是别的地方的藏书吧,还可以传信回去让人给送来。偏偏第七峰的书吧……别人完全帮不上忙,有心无力啊。他们连第七峰在哪儿都找不着,怎么可能给她送书来啊。
秋秋揉着额角苦恼了。
现在回去现查书,不说一来一回的耽误多少天,那些书要一一翻遍也实在是件浩大工程,偏偏别人还帮不了她,就连拾儿也不能,他就是峰主,可他不是万能的啊。
秋秋低头低得脖子发酸,她抬起头来。
再找不着什么线索,他们也不能总在这儿耽误。这里看起一片平静,象是没什么异动。
他们不能在这儿耽误太久,还有修缘山的事情。不过肯定会留下人在此地看守警讯,适当的安保措施也要有一些。
秋秋轻声问:“这里一直就这么闲置着,没人看守吗?”
拾儿替她掠了一下耳边一绺散的头发:“刚修起塔的时候,是有人守塔的。”
后面嘛,拾儿不说,秋秋也能想到了。肯定是年深日久,后人根本不重视这事儿,这种不详之地。守了也没好处,不守也没什么区别,当然就渐渐没人来了。
当年修这塔的人可能是想纪念死去的英灵,也可能是想要保护封印。不然风吹日晒雨淋的剥蚀,阵法很有可能毁损的更快。
秋秋忽然问:“这通道……一开始是怎么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