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人探头问了一声:“好了吗?”
云眉笑着说:“好了好了,这就出来。”
秋秋最后看了一眼铜镜。
她都快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头发全梳了上去,戴着一顶白玉的浮霞落花冠,长长短短的银丝牵坠着一朵朵洁白晶莹的玉花垂在额前,脸颊旁边,还有她的肩膀上。她稍一动,银丝坠的玉花也在微微颤动。
她的眉毛用青黛扫过,除此之外她脸上什么妆饰都没有。
雪白的袍服恰到好处的包裹住她的腰身,领口高束,腰胯处象是利刃划开了一道口子,挺括的袍服缝隙间有雪白轻薄的绢纱裙摆如水烟流泄。长长的拖在身后。这件袍服让她平时的稚气全被紧束包裹,流露出的是超出她这个年纪的妩媚和沉静。
要秋秋来形容,这可真象件婚纱。
但是很美,超乎想象。李长老有手艺,但更有关于美的想象力。
秋秋最满意这顶玉冠,起码能小小的错落的遮了一下脸,这样即使别人要非议她,可他们说不定连她的五官确切什么样儿都看不清,把玉冠一摘她再站到他们面前。说不定他们都不认识。
这设计大好!
他们现在在第一峰的主殿,这大殿不知多少年没有打开过正门了,但是现在不但正门大开,连四周的长窗都是敞开了,难得的好天气,阳光从门窗照进大殿里来。秋秋偷偷朝外看了一眼。她真担心他们在梁上门边挂的幔子都是白的,那可真象大出殡。
幸好不是。殿中的主色是金红二色,秋秋一直觉得这两个颜色一个弄不好就显得俗艳,可是现在看着外面那一片高而深的红与延绵展开的金,只觉得肃穆华贵,一点没有俗气和浮艳。
这间殿堂是秋秋见过最大的。
殿堂到底有多大呢?
从秋秋站的这扇门处往殿门口处看。那里人虽然不象蚂蚁那么小,可是真大不了多少。
她想再抬头看一眼殿顶。结果玉冠哗啦哗啦一阵乱响,云眉紧张得要命:“秋掌峰,您别乱动。”
打个比方吧,如果站到殿顶最接近藻井的横梁处往下看,那么地下的人应该还是跟蚂蚁差不多大。
秋秋得庆幸她不用从殿门处走到最里面,不然的话简直是让一群衣冠楚楚的宾客旁观一场漫长的马拉松。
门外的人小声提醒:“时辰到了。”
云眉和云淑两人到了门边,看了她一眼。
秋秋深吸口气。点了下头。
云眉和云淑两人各拉住一边门环,将那高大沉重的双扇大门向两旁打开。
面前是长长的甬道。两侧的墙壁上绘着蒸腾的云霞,展翅的禽鸟,奔跑灵动异兽,盛开的繁花。
木槌敲击云板的声音幽幽响起,清朗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仿佛从时光的另一端传来。
秋秋踏着云板声走出了门。
甬道两端每隔数丈就有九峰的弟子侍立在侧,穿着深色袍服,神情肃然。
大殿中的喧哗声渐渐消没,变成一片寂静,除了一下一下被敲响的云板,再也听不到旁的声息。
秋秋走出了甬道,她看见站在高台正中央的拾儿。
他穿着和她身上同样的质料的袍服,全身都象是披着一层渺茫清冷的融光。
秋秋缓缓走到他的身旁,两人并肩而立。
云板声止歇。
台下观礼的人大多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年轻的九峰掌峰。有人便小声问:“九峰历任掌峰之中,这一位接任年纪是最小的吧?”
旁边那人点了下头,侧转头轻声问:“站在上头左右的人是谁?”
“左边是欧长老,现在九峰最长年的前辈了,理当由他来主持。右边那个嘛……我也没有见过,想来是那位秋掌峰的师长。”
不但外头来的宾客们不认识,就连九峰的门人弟子也多半认不出站在高台右首的那个人是谁。
没听说秋掌峰的师门有来人,这个面生的女子是谁?
殿顶的天窗缓缓张开,金色的阳光直泄而下,阳光下的灰尘被照得清晰分明,缓缓的在光柱间游移。整间大殿霎时亮了起来,梁上垂下的巨大的红色垂幔被阳光映成了半透明状,金色丝穗闪烁着莹光。
拾儿执起秋秋的一只手,两人一起向前走。
再登上一层台阶,这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先行交拜大礼,两人相对而立。
秋秋看着面前的拾儿,他也是一身银白袍服,头上戴着玉冠。
那双眼睛幽邃如深潭,一眼望不到底。
秋秋拜了下去。
玉花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叮咚作响。
接着是交换信物。呈在木盘中的信物是一对玉璧,淡青的色泽就象云破雨歇乍现的一线天空。拾儿拿起其中一枚替秋秋佩在腰间。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秋秋可以清楚的闻到他身上清新好闻的气息。
秋秋也替他系上了玉璧。
这当然不是他们真正的信物。
拾儿送她的信物是如意环,早在他们刚刚相逢的时候就已经系在了她的颈上,她的回礼是古籍残本。
拾儿透过玉冠垂下的花朵,看见站在右边的玉霞真人。
如果说今天什么事情让她最欢喜,就是这一桩了。
两只玉盏被端到了面前,盏中盛着清浅的茶汤。
秋秋伸手拿起其中一盏。
茶盏还没端到唇边,秋秋就闻到了一点似曾相识的气味。
让人有些恍惚,有些沉醉的那个气味。(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正文 139 血光
这气味让秋秋悚然一惊。
可是随即她分辨出了不同之处。虽然闻着气味一样,可是这气味的效力远远不及那天她闻到的真正的失魂引。
这应该是被拾儿调了包之后的仿冒品。真的那瓶早落在了拾儿手中,而合柳手里那瓶毫无疑问是假货。
闻着差不多,足以骗过合柳。合柳也知道这药的厉害,她要取出来下药时肯定也不敢使劲儿的深深的闻上一记,不然她自己就要先中招了。
既然刚才呈上来的两盏茶一模一样,拾儿那一盏里肯定也被下了药。
看拾儿浑若无事一样把茶喝下去,秋秋跟着也把茶盏端到了唇边。
仰头,吞咽。
大殿中寂静一片,青色的带着香味儿的烟气安静的从铜灯盏中袅袅升起。
拾儿的手顿了一下,玉盏从他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打了个粉碎,泛着淡青光泽的玉片溅了一地。
当的一声响打破了大殿中的寂静。
这一声脆响就象一声鲜明的号角,大殿中顿然乱了起来。数道剑光在在人丛中乍现闪烁,分别袭向不同目标。能来观礼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尽管事出突然,这种偷袭得手的机率也没超过一半。
可是惊呼声,剑气直撞的轰响,乱溅的血花,破碎飘飞的帐幔,已经让许多人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出了什么乱子。
九峰弟子花了整月的时间把这间大殿装饰成现在美伦美奂的样子,可是要破坏它,只用一眨眼的时间就够了。
人丛中传来乱哄哄的声音。喊什么的都有。
“九峰设了陷阱要捕杀我们!”
“住手!不要自乱阵脚!小心中计!”
“九峰掌峰中了剧毒,已经毙命了!”
“快快,快杀出去,杀出去才有活路!”
不得不说。那些人选择了一个动手的好时机。大殿虽然高大宏伟,可是数千人挤在殿中,人的密度太大了!这种情况下出手根本不用什么准头,不用瞄着哪个目标。随手一剑挥出去,这剑经行的轨迹上都必然象挥着镰刀在成熟的麦田里收割,齐刷刷的密集的麦子不是论棵,而是整茬整茬的被收割。
秋秋看了一眼拾儿,她比谁都清楚那个玉盏是拾儿无力控制自己才脱手跌落,还是他有意为之。
有剑光从高台下方朝他们骤然袭来,台边的朱雀莲花香熏铜灯被剑光劈成两断,吐着不屑一青烟的雀头斜飞出去,而剑光没有任何阻滞的朝他们两人刺了过来。
那道剑光在离秋秋还有丈余的时候就被一道银白色的的剑气迎面截住。正面强撼之时没有任何取巧和花样。高下强弱立现。
那道来袭的剑光被拾儿的剑气击得粉碎。霎间爆成了一团白茫茫的雾状,四周的垂幔被激荡的横飞起来。人丛有中有个人因为剑气的反噬,突然间喷出一大口血。重重的朝后飞跌,撞翻了一排的桌椅。
秋秋觉得她再也没见过这么乱的场面了。无数剑光在大殿里纵横乱撞。人们分不清敌友,在这时候就算师父误杀徒弟或是同门相残也一点都不奇怪。有人想往殿外逃,可是到了大门已经在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大典的时候悄然关闭。
秋秋深吸了口气,转头看拾儿。
又有一道剑光朝着高台的方向袭来,但是这一剑可能只是乱中随手挥出,根本没有准头,撞在了高台的栏杆基角上,碎石木屑乱溅。
但是渐渐的,秋秋发现,很多人都已经退了到了大殿的边缘处,贴墙而立,他们没有因为混乱而出手攻击,而是用了一些护身的法宝,甚至有人应急的画了符阵抵挡。
而在场中的人也发觉了不对,有人是因为混乱和想要自保才胡乱出手,可是有的人却混在人丛中,一边小心翼翼的躲闪着攻击,一边冷不防放出一下飞剑,一意要把场面搅乱,让这些人好加劲儿的自相残杀。
看清了形势的人也开始往场边退,或是借着大殿里的柱子台基躲避自保。
混水才能摸鱼。可塘水都干涸了,还能怎么摸下去?
有个人身法极快的,在台基的暗影中迅速向后退,想要不着痕迹的和其他人一样退入人丛中去。
一道黑色的剑光从背后袭来,这人急忙回身抵挡。
血滴溅到了他自己的眼中,他持剑的手臂齐肩而断,连剑也脱手而出,一远一近的重重砸在地上。
来袭的一剑太快,这人直到手臂和剑一起落了地才反应过来。断臂处血如泉涌,这人抱着伤处惨嗥出声。
欧长老上前一步,长声断喝:“都住手!”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股严厉肃然的慑人意味。
场中还在动手的人不由自主的全停了下来,除了受了伤了的急红了眼的慌不择路的,其实还有理智的人早就停手了。
四周一静下来,还剩下的就是受了重伤的人还在辗转呻吟的声音了。
欧长老左右各巡梭了一眼,他平时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好象慈悲长者,可是现在白须飘拂,不怒自威,果然不愧是九峰长老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拾儿挥了一下手,穿着整齐的九峰门人在管卫的带领下,利索的从墙角和边缘走了出来,准确无误的的把人丛中的刚才形迹可疑者全揪了出来。有混在宾客之中还想负隅顽抗的,还有装无辜嚷嚷着九峰仗势欺人的,更有的……是穿着九峰弟子门人的服饰的。
秋秋真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这些人里可能有穿着相同衣饰冒充的,但的确有内奸。
不然的话,合柳手里那已经调了包的药,是怎么下到他们的茶里的?
欧长老清清嗓子,不去看那些被强押着站在一旁的人,又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和气笑容:“让诸位受惊了,其实是九峰上下招待不周。本是好好的一场大事,却让这些居心叵测之徒搅乱,各位宾客若有伤损,峰主都看在眼里,必不会令诸位抱憾而归的。”
这话软中带硬,又点出了会给予这些来宾一定的补偿。
再说,谁再不识相也不会在这时候说出来,没见那个断臂重伤的也被拖到一旁去了吗?腥红的血在浅金的地毡上洇湿了那么一大片,不知道流了这么多血那个人还有没有命在。他被拖走时断臂处的血还没有止住,血在地下蔓延了一路。
那位管掌峰的剑刁钻凌厉,刚才虽然只出了一剑,可是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个断臂的倒霉家伙是怎么被一剑放倒的。心中有不平想强出头,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能和九峰的掌峰公开叫板。
至于冤枉送了命的人,除了至亲同门可能还会关注他们,其他人可都练熟了视若无睹这个技能。
修真之路可不是坦途,自己学艺不精又看不清楚形势的,乖乖的缩在家里别出来混日子。既然出来了,那丧命就不能怨怪别人。
欧长老一眼看过去,对场中形势大致有数了。
带伤的不少,但是重伤的不多。送命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局面控制得还是很不错的。
管卫那张冰块脸,再加上他那无形无影简直让人防不胜防的剑法,让场中的人都安安静静的站着。
就算是愚笨迟钝的人也知道今天这典礼绝对称得上是鸿门宴。
许多人临来之时,还在心里抱着些不切实际的想头,九峰经过数十年前的变故之后实力大减,未必就能再维持昔日的威风和地位。九峰的峰主据说十分年少,年高望重的长老未必就服贴,他也不一定有他父亲的本事能掌控得了这么偌大一个九峰。
现在他们不得不先收起小觑之心,等着看事情接下去怎么发展。
这场乱子不过是一个开场,而绝不会是一个结束。
秋秋看着那些被揪出来的弟子,有的人她一次也没有见过,有的却觉得面善。
有的人面露惊恐,有的却深深低着头,好象已经心灰意冷。
这些人全被穿着黑衣的司刑弟子拖了下去,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呼喊出声的,这并不是他们不想出声。
九峰这杀鸡的手段让旁观的猴儿们全都感到了森森寒意。
秋秋的目光从那些弟子身上逐一掠过,十几个人,但合柳并不在其中。
有句俗话说,如果发现一只蟑螂,代表着你的屋子里至少还有五百只你没有发现。
肯定还有象合柳一样的门人弟子,他们现在不在这大殿中,还伺伏在暗处。
秋秋看了拾儿一眼,同他一起,缓缓沿着高台的台阶走了下去。
长长的裙摆象水流一样拖在身后,脚下刚才一尘不染的地毡上现在成了一地凌乱,血迹,破碎的布幔,被灼黑的焦痕。
和刚才刚才完美精致的大殿一比,现在的大殿看起来就象被肆虐过的战场,大典的欢庆气氛荡然无存。
可是今天的这一对主角,九峰的峰主和第七峰的掌峰,踏着这一地狼藉走过,却让人心生敬畏,尤胜于刚刚这场变乱发生之前。
正文 140 查访
大殿正中的主位上摆了两把椅子,拾儿坐了下来,秋秋坐在了他右边。
穿着灰衣的弟子们动作迅速快捷,受伤的人被扶到一旁上药救治,打碎的东西被清走,歪倒的桌椅几案被重新扶正摆回原位,甚至连茶点都重新摆上桌。
欧长老笑呵呵地说:“诸位受惊了,还请入坐歇息,用些茶点,有话慢慢坐下说。”
虽然欧长老这样说了,可是一时没人动弹。
管卫的目光在人丛中巡梭,他目光所到之处,被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心中凛然,甚至有人目光躲闪,不敢与他直视。
管卫的手抬了起来,剑虽然还在鞘中,可他整个人透出的那股锋锐的杀气已经让人不寒而栗。
管卫的剑鞘指着一个穿青灰衣裳的人,他身后的弟子立刻跟了过去,一边一个将那人挟住推了出来。
被推出来的那人强自镇定的说:“你要做什么?”
原来站在他身旁的人已经自动分开了,生怕被当做这人的同党。
“刚才是你在乱中吆喝,说九峰设下陷阱要把来客一网打尽?”
“我没有!不是我!”
那人慌了起来,左右张望着,象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向旁边的人求助:“林大哥,林兄,你可以替我做证,我何曾喊过这样的话?”
被他叫到的那人忙不迭摇头:“别别,我作不了这个证。刚乱子一起我就没见你人影,何曾知道你喊过些什么。”
“你……”这人又换了目标:“齐贤弟,你一直和我站在一块儿的吧?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
被他叫到的那人根本就没回应他,脸转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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