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真的不能算是她的错,父母亲对她的苛责,一定让小妹心里很不好受吧?
秋秋在写回家的信上也反复解释了这一点,可是她不知道父母与小妹的关系有没有什么改善。
这件事情是因她而起,如果让父母和小妹之间因此存了误会和隔阂,秋秋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咱们出去走走吧。”
小妹仍然点了一下头。她的话少得令秋秋心酸。
亲姐妹之间这样生分,见一面本来就不容易,如果将来继续这样下去,姐妹只怕真会变成陌路人。
她们沿着路往前走,玄女观住的地方近海,可以清楚的听到海浪起伏的的声音。
秋秋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进了紫玉阁之后的事情。她说的都是好事,宿寻师姐对她很友善,她还拜了师父。还说起这次来风云会一路上的见闻。
“我来的时候听师父说,这次玄女观的人也会来,所以帮你带了东西。”秋秋伸手到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你还记不记得?你要上山拜师的时候,还惦记着烤芋头呢,结果从那一走,就再没有回来了,我给你带来了。”
烤好的芋头在油纸包里还热乎乎的,烫得秋秋掌心微微的疼。
但小妹一眼都没看那个芋头,淡淡的说:“多谢姐姐,三个月前我已经辟谷了。”
秋秋愣了一下:“可是……吃个芋头也没有坏处。”
“也没有益处。”小妹冷漠的看着她:“姐姐还有别的事吗?要是没有什么事,我还得赶着回去,师父督促我要勤力用功不可懈怠,现在出来这么半晌,已经耽误了功夫了。”
秋秋长长的呼出口气,低声说:“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小妹淡然向她一揖:“姐姐也早些回去,我们就此别过吧。”
秋秋茫然的回了一揖。
小妹转身就走了,半分留恋不舍也没有。
秋秋站在那儿,看着小妹渐行渐远。大风吹得她身上的道袍衣角飘摆,她的背影看起来孤傲纤细。
小妹已经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爱撒娇活泼爱动的妹妹了。玄女观的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姑娘。
秋秋觉得胸口空荡荡的,很难受,难受得说不出来。
她只和小妹见了这一面,等她下次再去的时候,玄女观的人已经办完了事情先行回去了,她们原来的住处已经住上了别的门派的人。
秋秋这次也攒了一肚子的话想和小妹说,可是现在……都不用说了。
也许她可以把这些都写在信里寄去。
但是小妹她会看吗?
秋秋抬起头来,天蓝得令人心悸,一只全身漆黑的灵禽从高处飞过。
秋秋的目光追着那只灵禽,但是那只灵禽飞得很快,象一道电光,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那也是九峰的人吗?
也许是的。
听说九峰的人多以灵禽代步,中原虽然也有门派会豢养灵禽,但是数量很少,并不多见。
没能亲口道谢,始终让秋秋心里惦记着这件事。
这一次出门,虽然风云会上的盛况与她无关,可是秋秋觉得这一趟出门真的没有白来。
秋秋站在岸边朝远处眺望。
不知哪个门派的弟子经过,笑着过来搭讪:“姑娘这是在找什么?”
秋秋退开一步,轻声说:“没找什么。”
那个青年的目光在她的脸庞和腰身上轻轻溜了一圈,才笑着说:“这里我都熟,姑娘是要找人,还是想找什么地方,我都能帮着参详参详。”
他越是殷勤,秋秋越是不愿意和他打交道。
外面的人是怎么看待紫玉阁的弟子的,秋秋不是不知道。
也不怪那些人觉得她们轻浮愚蠢,有很多同门……连秋秋都觉得她们实在很异想天开,又傲慢自大。
门中很多人都想趁着这次机会一展风姿,梦想着能一笑倾城,颠倒众生。来时的船上,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憧憬着,仿佛这世上的男子都逃不出她们的掌心。
可是现实无疑是给她们好好上了一课。她们引以为傲的容貌身段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有很多女修不管是容貌还是风情都远胜过她们。
这些人的眼里根本看不到她们,即使看到,也是不屑的、甚至是yin邪的,不怀好意的打量。
在紫玉阁那个小天地里,她们就象坐在井里的青蛙,而这一次跳出井口,才发现自己如此渺小,现实如此残酷。
秋秋虽然一再推拒,那个青年反而更加主动:“姑娘是想找人吗?从这儿往东,海面上还有一片楼阁,象醉花间,逍遥阁都在海上头。”
秋秋还是不接他的话:“多谢,我真的没想找人。”
她转身要走,那人一侧身挡在了她的前头。
“姑娘是紫玉阁的弟子吧?”
秋秋抬起头来。
“是。”
那个青年拱手作揖,眉梢轻挑,笑意中带着三分轻薄:“在下是重天门的弟子刘柏,不知姑娘贵姓芳名?”
秋秋强压下胸口的闷气:“师父还等着我回去,请刘兄让路。”
“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刘柏得寸进尺的又靠近了一步:“姑娘……”
秋秋已经准备要翻脸了,她没想到这么青天白日的就有人敢这么无礼。
一只手从后头伸过来,揪着刘柏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拖着向后一甩,刘柏没有提防,差点儿一跤栽倒。
“人家都说了不想搭理你了,你还这么死缠不放的,要不要脸哪?”
半路上杀出来的这人个子魁梧,年纪也不算大,话是同刘柏说的,可是目光却象粘在了秋秋身上一样舍不得转开。
看来这个跳出来打抱不平的人,动机也并不单纯。
刘柏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人?我同这位姑娘好好的说话,要你来多管闲事!”
“好好儿说话?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在同这位姑娘说话?明明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硬缠着人家说个没完。”
眼见这两人就要打起来了,秋秋一阵头疼。
她真的没有要招蜂引蝶的意思,可是这两人一判断出她是紫玉阁的人,马上就给她身上贴了一张标签,觉得她必定轻浮随便。
年轻气盛,又当着漂亮姑娘的面儿,这两人谁都不肯先退一步,说着说着就要拔剑动手了。
秋秋根本不想搭理这两人。他们打他们的,秋秋正想转身走人,却愕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两个人。
那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是个男子,一身褚石色的长袍,头束青木冠。他身旁站的那个女子秋秋却认识。
就是那天那个用灵禽把她送回去的人。
正文、242 分别
秋秋有点意外。
其实她刚才站在礁石上头就是望着那天她回来的方向。
那个女子送她回来,灵禽就是在这里落地的。秋秋刚才从这里张望,虽然知道看不见遥远的那栋孤悬在海面上的木屋。
但是她心里一直在想着那个地方。
为什么会有那样孤零零的一座房子呢?四周没有路也没有梯子,也没有舟船。什么人想要住在那样的地方?
好象……一种自我封闭和放逐。
本能的,秋秋感觉到面前两个人都不是会住在那座房子里的人。
那个女子也看到了秋秋,她的神情冷淡,目光只在秋秋身上稍一停顿,就转移到那两个人的身上。倒是那个男子的目光在秋秋身上多停留了一刻,在他眼中秋秋并没有看到旁人对紫玉阁弟子一贯的轻视,这人的目光很温和。和秋秋的目光相触时,还有礼的微微颔首为礼。
刘柏和后来的那个男子已经拔剑相向,活象两只暴躁的小公鸡,翎毛倒竖,尾巴翘得高高的,仿佛吃了什么兴奋剂一样。
秋秋也从他们的争吵中听出来了,合着这两人今天不是头回见面,似乎前两天就无意中结下了仇怨,今天正好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这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话没说上几句,就热火朝天的斗在了一处。
秋秋十分无语。
不过这两人斗起来,倒是她脱身的好机会。
九峰的两个人站在那里旁观,那个女子说:“这有什么好看?”
“哪,你看,这同安长老的剑法同出一脉。尤其是花开并蒂这一式,看出来了吗?”
秋秋安安静静的退到一旁不去打扰他们。
她只想等他们看完了,上前去亲口道一声谢。
不想那个穿褚石色长袍的男子却向她走了过来。
“姑娘有礼。”
秋秋连忙还礼:“不敢。”
“不敢请问姑娘芳名?”
这人说的话和刚才搭讪的那个刘柏如出一辙,但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那个刘柏的样子让秋秋觉得猥琐,而这个人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我叫宿秋。”
那人怔了一下:“宿秋?秋天的那个秋?”
“正是。”秋秋把握住机会道谢:“前些天承蒙这位前辈援手,我才能从七洞双煞手中保住一条命,救命之恩……”
没等秋秋说完。那个女子就毫不客气的截断了她的话:“救你的不是我们,你不用向我们道谢。”
她的语气生硬中带着几分凌厉,秋秋怔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能看出来,这姑娘对她没好感——
说没好感都是客气的,对方根本就是对她很反感,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忌惮。
她的反感中,秋秋可以理解。
可是秋秋想不出来,自己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什么值得对方忌惮的地方?
这太奇怪了。
那个男子的态度却愈发温和:“原来前些天的那个姑娘就是你。”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出手惩治七洞双煞的确实不是我们,姑娘的道谢,我们不敢应承。金真人提起过这件事,不过是区区小事,姑娘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秋秋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尴尬。对方也许会觉得她并不是真心的道谢。而是借故想攀关系,或许会有更进一步的图谋。
这怪不得旁人,秋秋的同门们都是这么做的。这些天岛上处处可见她们的身影,香风笑语,眼波含情。
要不是因为这个,刚才那个刘柏也不至于对她这样尊重。
九峰的这一对男女,女的冷漠,男的温和,但是话中的意思同样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秋秋真心诚意的行了一个礼。
“若是二位方便的话,请向那位恩人转致我的感激之意。”
秋秋知趣的没有留在对方面前碍眼。
她已经转身走出了一段路,身后忽然传来刚才那男子的声音:“宿秋姑娘,还请留步。”
秋秋转过头来。有些诧异:“前辈有什么吩咐?”
“不敢当,我不过虚长姑娘几岁,你称我一声师兄也就是了。我想问……姑娘你……”
这人的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又踌躇起来。
那女子从他身后走了过来,有些不悦的说:“快走吧,还有要事得办呢。”
那个男子有些歉然的向秋秋一笑:“是我唐突了,姑娘不要见怪。”他手掌一翻,掌心有一枚小小的浅碧色道符:“这枚符赠予姑娘,若是姑娘将来有闲暇来九峰一游,又或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持此符来寻我。”
秋秋一怔,那人已经把符轻轻放到了她手中。
这枚符上灵气蕴蕴,上面刻镂的花纹繁复古朴,这样小巧的东西,掂在掌心里却沉甸甸的颇有份量。
从头至尾秋秋都不知道这两人的名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赠她这样一枚看起来颇为重要的信物。
晚上她睡不着,把符又取出来,借着月光细细的打量。
远处传来隐约的海涛起伏声。
她总觉得,她好象曾经见过这个人。
见过今天赠她道符的这个人。
可是她分明是不认得他的。
人们偶尔会有这样的感觉,然后会笑着说,兴许是上辈子见过吧。
但秋秋可以确定,她上辈子也没见过这个人的。
这种说不出来的熟悉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秋秋拎着绳结,那枚道符悬在眼前慢慢的悠然的打转。
风云会差不多已经到了尾声,许多人纷纷他打道回府。玄女观已经先走一步了。秋秋特意赶过去,带着她给小妹绣的手帕和其他东西。
送了东西,说了一句干巴巴的保重。姐妹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熟悉又令人尴尬的冷场。
有些话,现在不说,往后可能很难有见面的机会了。
秋秋轻声说:“爹娘一直想念你,上次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你不要记恨爹娘。”
小妹抬起头来:“我知道,我不恨。”
可是这样冷冰冰的也不是回事儿啊。
小妹忽然说:“姐姐。你和我,已经不是凡俗人世间的普通人了。时光过得那么快,我们可能活很久很久,而从前的亲人,生命只有短短几十年。师父告诉我,不要与过往有太多牵绊,因为那些终究会成为过去。”
秋秋怔了一下。
她随即明白过来。
小妹这是在向她解释?
小妹也并非从里到外都冰冷的人啊。
可能从一开始她也有话想对她说,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不这样想。”秋秋对玄女观这位前辈真人想法不能苟同。
小妹眼睛微微睁大。
对她来说,师父就象天一样。师父说的话都是至理明言,师父怎么可能会有不是的地方?
“难道因为他们的生命短暂,注定比我们先离开这个人世,他们的存在就毫无意义?我们就必须早早把他们忘却,甚至把他们当成是陌路人,对他们不闻不问吗?”
秋秋不懂得太多大道理。可是她真的觉得玄女观灌输给小妹的想法是不对的。
“如果这样说来,这个世间有什么东西是注定永恒不变的?沧海可以变桑田,一切都在改变。花落了明年还会再开。随风飘远的种子还会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生根发芽。你,我,我们身边的人也每一天都在改变。昨天走过的道路也许今天就不复存在,可是这一切都在我们的生命里留下了印记。他们是我们的经历,是我们的过去。一个人的过去堆叠成了他的现在,而有现在,才会再有将来。如果我们连过去不要了,现在也就被否定了,那将来又从何谈起呢?”
小妹怔怔的看着她,象是头一次看清楚这个姐姐一样。
“也许我说的不对。但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一个人不能割裂和抹杀自己的过去。”
旁人也许在羡慕她们的资质,能够有这样的际遇。
可是这天赋不也是爹娘给的?
玄女观的人已经要起航了。
小妹回头看了一眼,又飞快的扭回头来。
“姐姐……”她顿了一下。时间已经不允许两人再说什么了。
“我会给你写信的。”
小妹匆匆的留下这么一句话,飞身跃上了船头。
秋秋往前追了一步。
大船已经离岸了。升起的帆吃饱了风,轻快的向前驶去。
站在船头的小妹向秋秋挥了一下手。
她和大船迅速远去,成为秋秋视网中一个模糊的点。
很快这一个点也消失在茫茫的海面上。
秋秋不知道刚才她说的话是对是错。
也许玄女观的心法就要求人抛却这些情愫牵绊,秋秋这样说,反而对小妹有害而无益。
可是在这样的担心中,秋秋又感到一阵欣喜。
小妹其实并没有忘记爹娘,也没有忘记过去的一切。虽然她的师长要求她忘记,可是小妹依旧这一切放在心底。
她还答应了,等回去后会给她写信来。
秋秋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海风吹得她头发衣衫猎猎飘摆,秋秋按住裙摆,远远眺望大船消逝的方向。
她们都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可是都会一直寻找,一直前行。
正文、243 心结
一簇簇浪花雪白晶莹,纷纷盛开在平阔的石台四周。水珠飞溅 ,涛声阵阵。
严姑姑看着在石台正中起舞的一身艳紫纱衣的女子,她的的指间发梢有一朵朵花朵的幻影,缤纷而缠绵的闪烁。
秋秋一直觉得乱云穿空,惊涛拍岸的风景,和缠绵与温柔二字是扯不上关系的,但是现在看着眼前的一切,竟然没有一丝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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