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种明摆着看好戏的表情实在让人觉得手心儿痒痒,秋秋克制住扁人的冲动,故意用一种淡然的不在意的口吻说:“这些都已经做完了,我正要让人给你送去。”
林素显然是不相信的,他把手里的茶壶放了下来,顺手拿起张阵图扫了一眼:“这些可是……”他眨了下眼。
“这……”林素看看阵图,又抬头看了一眼秋秋,再低头去看阵图。
他接着又拿起下面的第二张,第三张,一迭子阵图全让他翻了,竟然全都完成了。
这不可能啊。
林素知道秋秋素来在这上头没什么天份和耐心的,给她这撂阵图,只是想让她有事情可做,不必胡思乱想,更不要自作主张的去惹出什么麻烦来。
“你来得正好,那你就顺便带回去吧。”秋秋暗自好笑,看着一向镇定从容不失风度的林素变得这么失常,让她心里觉得偷偷的暗爽一把。
林素应着:“好……那我就先拿回去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带来的茶壶和茶盏,夹着那一大迭阵图往外走。
到了门口的时候林素忽然转过身来:“你千万别太勉强了,这些东西真的不急用,慢慢做没关系。你可一定不要……不要用什么旁门左道的办法,那些手段一时看着有效,可是天长日久,终究对人是有害处的。”
看他这么认真的苦口婆心的相劝,秋秋觉得好笑之余,又不能不觉得有些感动。
林素八成是真以为她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手段,才能超出自己能力的完成这些阵图的重新标注勾画。
秋秋点头保证:“我知道,我不会的。”
林素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秋秋目光清澈坦率,让他没办法再劝下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素反手关上了木门。
贴在木门背后的纸人轻飘飘的从门上“走”了下来。
秋秋捂着嘴笑,笑完了才说:“你这样让我想起聊斋……嗯,林素肯定很担心我。要不要告诉他实情呢?”
实情就是秋秋当然没这个实力,可她也没采取什么歪门斜道的手段,只是有“人”悄悄的帮了她的忙而已。
可是秋秋刚才一点都没想要告诉林素这一点。
下意识里,她把纸人当成了她和拾儿之间的小秘密。没想要共享给别人。
这么一来,她觉得有些挺对不起林素的。
纸人问她:“累吗?”
是有点儿累。刚才她一直长时间的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脖子有些酸,脑子里全是各种阵眼、线条、标号飞来飞去。绕得她头晕目眩的。
“来。”
纸人向秋秋伸出手。
秋秋犹豫了下,把手递了过去。
纸人的手掌轻轻翻卷,把她的手“握”住了。
然后他推开了长窗。
夜风吹了进来。
秋秋心里一紧,急忙转头去看。
人们常形容瘦弱的人是弱不禁风,意思是风大点儿人都会给吹跑。
当然那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已,不是龙卷风的话,想把人吹走是颇有些难度的。
可是现在她身旁的这个纸人却不一样,风不用大,说话口气大一点儿。都能把他给吹跑了。
但是纸人先生用一种完全违反物理规律的姿势牢固的站着。大风对他好象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真不科学啊。
纸人先生和秋秋并肩站在长窗前。
窗外正是深夜。月朗星稀,天地间遍洒清辉。
“多谢你了,还帮我弄了半天的阵图。”秋秋觉得自己总是让拾儿不断替她操心。这次拾儿和她分开。未尝不是希望她能回到九峰独当一面的。
结果她一事无成,要不是靠拾儿当枪手作弊。刚才林素可就看她的笑话了。
“你有你的长处,不用为这些小事烦恼。”纸人的手温存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花前月下,两情脉脉有,气氛再好也没有了。
可是现在秋秋一点儿也没想抱抱亲亲。
主要是……对象有所不同。
纸片人怎么亲亲?她怕口水把纸给打湿了,然后纸人就……
呃……
还是不要去想了,好凶残。
“你那边事情还顺利吗?”
纸人没点头,也没摇头。
可想而知,怎么可能会顺顺利利的呢?
秋秋看着他,纸人苍白的脸庞上五官显得特别淡,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她想回到他身边去,想帮他分担烦恼。
不知为什么,秋秋忽然想起尚真那时候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她说,天道最公平,得到的多,付出的也要多。
秋秋能上山拜师,遇到拾儿,来到九峰……这一路走来,她得到的东西很多。
也许因为得到的太多了,所以需要面对的烦恼也成群结队的来了。
不光有外患,还有内忧。
有了两情相悦的爱人,可是两人现在称得上天各一方了,中间隔着茫茫的大海。
“虽然我现在不在你身边,也帮不上你的忙,可是你要是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可以跟我说……”
“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他的声音显得很飘忽:“魔物筹划已久,又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真人失踪了。”
秋秋轻声问:“他们……都被魔物害了吗?”
“可能还活着。”
秋秋不傻。
这个可能还活着,也许是比死亡还要糟糕的事。
也许他们受了胁迫生不如死,也可能被魔物操纵了……那样一来,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秋秋觉得她的心被一只手紧紧的攥住了,抽搐着,疼痛的跳动。
“你一定要当心。”秋秋这一刻顾不上什么天下大义,她只是怕,害怕会失去他。
与这个巨大的恐惧相比,其他的事情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秋秋清楚的看到自己,她不是那么大公无私的人。
正文 206 惊梦
秋秋本来没有睡意,修为到了她这一步,对吃和睡基本都没有什么感觉了。冷或是暖,对她的影响也不大。
可是紧绷了这么多天突然间能放松下来,她特别想闭上眼好好歇一会儿,哪怕只是半个、一个时辰呢。
纸人善解人意地问她:“困了?要歇一会儿吗”
秋秋很自然的点头,然后说:“你陪我。”
纸人轻声说,好。
秋秋就在窗边的矮榻上躺了下来,圆圆的大月亮正悬在窗棂边。
“小时候常吃不饱,尤其是刚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的粮吃的差不多了,地里的野菜还没有长起来,家里孩子多,常打饥荒。早上晚上都吃粥,就中午一顿是干的。粥可清了,能照见人影。喝了没一会儿就肚子饿,睡不着觉,看着外头的月亮,一会儿觉得那是张饼,一会儿又觉得那是个鸭蛋黄……反正都是吃的。
纸人轻声问:“你都还记得?”
“记得不太清楚,隔了那么久了。”秋秋说,她转头看了一眼,纸人躺在她的旁边。
要不是看见今天这么好的月亮,她也想不起来。
她印象比较清楚的都是开始修炼之后的事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会想起更久之前的事情来。
那时候没有什么值得特意去记住的事。
尤其那时候她还是个很小的孩子,每天除了吃、睡,玩耍,家中没有什么需要她参予的事情。
可是现在看来,那样的平静是多么宝贵。
她想和拾儿一起过那样的日子。
纸人躺下之后就真找不着了——因为他实在太薄了,站着的时候还有一种“身旁确实有人”的感觉,可是一躺下,秋秋顿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了。
一个人躺旁边那是多大一坨啊?和一张纸放在旁边那能一样吗?
纸人说:“睡吧,我陪着你。”
秋秋嗯了一声,还是睡不着。
火儿趴在她的枕头边,它歪着脑袋看看那个纸人,仿佛不大明白这是个什么物种。秋秋看它凑过去嗅了嗅,用爪子碰了一下,张开了嘴就想往上咬。
“哎呀,别闹,这可不能随便乱咬。”
没准儿让它一口咬下去,纸人就给撕扯坏了。
火儿还是比较听话服管的。
它围着纸人转了两个圈,然后从窗子窜了出去。
这个纸人肯定不是他的主人,但是却又有一种主人才会有的气息,总之,火儿对它没有敌意。
秋秋侧过头去看了一眼,火儿在月光下的夜色中化为一道暗赤的光华,跳进了河滩下的水流中。
芦苇和蒲草抽出了细嫩的绿叶,在月光下看起来一片青蒙蒙的。
秋秋小声骂:“这小畜生。”
和大白二白相比,火儿无疑是太不安分了。
当然,兔子胆小,特别的老实。火儿却是一条龙哪,要是它也象兔子一样老实胆小,那倒不正常了。
“睡吧。”
纸人轻声的开始念诵心法口诀。
而且他念的并不是九峰的心法,而是离水剑派的入门心法口诀。
他和秋秋一起待过那么长时间,这心法诀要他只怕记得比秋秋自己还要熟,要不然他当时怎么指点她修炼的呢?
秋秋怔了一下。
她都很久没听到有人念诵这心法了。
纸人念这个给她听,让秋秋一下子想起了刚拜师上山的时候,想起师父和师姐,想起那时候象小龙女一样清冷秀丽的拾儿,然后她又想起了修缘山,那些小弟子们念诵着口诀,一心一意的修炼,脸上的神情极为专注。
当时司空见惯并不放在心上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每一个片段都那样清晰和珍贵。
纸人声音从容舒缓,秋秋心情渐渐宁定下来,睡意象是一床温柔的棉被,把她从头到脚都罩在了里头。
秋秋的手轻轻的虚搭在纸人的手上,含含糊糊的说了句:“别走……”
纸人答了她一句什么,秋秋没听清。
但是得到了回答,她就已经安心了。
她睡熟了之后,纸人却起身了。
他坐在榻边,长久的,安静的注视着着她。
秋秋的睡颜显得很平静,脸颊透出薄薄的晕红,头发散在碧玉石枕上。
他的目光那样沉静,绵长。
那目光仿若实质一样,温柔的抚触过她的眉毛、鼻梁,嘴唇,发鬓……
过了一会儿,纸人站了起来,从敞开的窗缝中悄无声息的轻飘飘滑了出去。
管卫站在奉仙阁石桥边的河滩上,他看见奉仙阁的窗子暗了下来,然后,纸人象是被风吹来的一样,来到他的面前。
管卫迎了上来。
纸人微微一点头:“走吧。”
秋秋睡得特别沉。
她恍惚中,发现自己还站在第七峰的那处塔里,到处都是一片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看见前面有个人在走,身形仿佛就是拾儿,她急着赶上两步,唤他的名字。
那个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秋秋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拾儿,是那个和拾儿有着一样面容的纸人。
“你要去哪里?”她傻乎乎的问。
不知为什么,这大雾让她有一种茫然的感觉,不知道前路,也看不见来路,一个人都没有,世上好象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你回去。”纸人朝她挥了下手,指着后面:“快回去。”
“不成。”秋秋也倔了起来:“你答应了我不走的。”
纸人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
秋秋就气鼓鼓的看着他,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惶恐。
纸人的好象还想和她说什么,可是有一道裂痕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头顶正中。
秋秋惊骇的看着他。
那道裂痕越来越长,贯穿了纸人的整个头颅,而且还在不断的往下延伸。
更多细碎的裂痕从那道纵贯的裂缝扩展蔓延,简直象蛛网一样密布和凌乱。
第一块碎屑飘落下来。
一瞬间,整个纸人全变成了碎片,象是乱飞的蝴蝶一样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秋秋伸出手去想抓住一片,可是那些碎片迅速的风化剥蚀,她抓住的那块巴掌大的纸屑刹那间就变成了手掌心的一撮灰烬。
她一身冷汗,猛然睁开了眼睛。
奉仙阁中阒寂无声,月光洒在地上,象是一片凝固的霜,那是一种灰而黯淡的铅灰色。
秋秋翻身坐了起来。
四周太静了,只有奉仙阁外的河滩上隐隐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刚才在枕边陪着她的纸人不见了。
秋秋环顾四周,不,他不在,奉仙阁中没有他。
是上面的灵气耗尽,纸人已经消散了吗?
可是那也应该有纸屑留下来。
梦中的那情形让秋秋心中感觉到一种不安。
四周很静。
不,在这一片寂静中,好象还有些别的声音。
极细微的,甚至,是用耳朵听不到的声音。
秋秋低下头。
她的手指触到了那块第七峰掌峰木牌。
这块木牌触手温润,秋秋曾经在手里把玩摩挲过无数次了。这块牌子一直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动。
可是现在木牌微微发热,握着它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从木牌内部传来微微的颤动。
秋秋心一紧。
异常的温度和动静都让她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是出了什么事吗?
她披上衣裳,急急走出了奉仙阁。
秋秋扬起手,几点银芒从她的掌心飞了出来,在暗夜中闪烁着,象是一只只的萤火虫在飞舞。
几位掌峰之间是可以用这种方式在彼此之间召唤和传讯的。
秋秋弹了一下手指,口中轻叱了一声:“去。”
令她意外的是,这几点银芒在空中略微停顿之后,全掠向了一个方向!
秋秋的眼微微睁大了,她不假思索,紧紧跟在银芒的后头追了出去。
这,这怎么可能呢?
这几点银芒之后,本来只应该有两点起效的吧?现在九峰的掌峰、峰主里,拾儿远在中原,纪云霆下落不明,她的银芒只应该能找到林素和管卫才对。
可是现在四点银芒全飞了起来,方向速度甚至都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啊。
拾儿明明在中原。
纪云霆则是失踪,不可能联系得到。
只从银芒上判断,除了秋秋之外,九峰的一位峰主和其他三位掌峰现在竟然距她都不过数百里,而且他们还都处在同一方向位置。
肯定有哪儿不对。
要么就是她施法出了问题,银芒才会有这种反应。
要么就是……
就是他们四个的确都在同一方向位置。
秋秋紧紧抿着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四点银芒。
下方黑沉沉的,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隐没。
现在正是黎明将要到来之前,天地间最黑暗的时刻。
忽然间前方的银芒顿了一下,朝着下方疾降。
秋秋跟着扑了下去。
刚降落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下方隐约的暗红色雾气。
那四点银芒迅速没入了暗红色雾气中,转瞬就隐没了。
秋秋刹住了身形。
那是什么雾?
管卫和林素都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更蹊跷的是,为什么银芒显示拾儿和纪云霆也在这里?这分明是不可能的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辰都变得模糊不清了,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所处的方位。
正文 207 水滴
秋秋的第一反应,也许这是陷阱。
不但管卫和林素没告诉过她此事,拾儿和纪云霆更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暗红的雾气看着就十分诡异,不知道是什么来路。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这不是陷阱,他们真的失陷于此,她也绝不能莽撞,冒失失的一头扎进去根本于事无补,她得想个周全的办法,既能给他们援助,而且不能把自己也陷进去。
秋秋两手虚拢起来,在身周布下一重结界。
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去感觉下方暗红雾气中的动静。
她和拾儿之间的感应非旁人能比,如果拾儿真的在下方,那么她在这个位置上就应该会有所感应。
火儿从她袖子里钻了出来,这小子简直神出鬼没,秋秋有时候都很难查觉到它的存在。
它冲着下方那暗红的雾气吱吱的叫了两声,声音里充满了敌意。
秋秋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能感觉得到拾儿的方位。
没错,就在脚下的雾气之中传来那种她熟悉的感应。
拾儿真的在下面!
不管如何探测下面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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