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吧,不必拘礼。”朱由校轻声道。魏忠贤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到一边。
朱由校不禁细细看了起来:这是个相貌身材都极为普通的人,已经花白的头发下,是已经松弛下坠的皮肉,狭长无肉的鼻子和细长的三角眼,倒是为他添了几分刻薄**诈,让人一望便知这是个斤斤计较之辈。
“今天找你来也没啥特别的事。因为这几日朕手里有一份关于你的材料,所以想和你聊聊。你也别紧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朱由校语速缓慢,话音却异常坚定。魏忠贤从未听过皇帝用这种调调说话,他只觉喉头发紧,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虽然空旷的宫内,此刻仅仅是有些凉爽,但魏忠贤却感到周身恶寒,脑子里一片空白。急促的心跳声,已经在不断敲击他的耳膜。他小心地抬头看了看皇帝,硬着头皮道:“不知陛下想知道什么,老奴定当毫无保留。”
朱由校闻言后,便盯着魏忠贤怪异地轻笑:“呵呵,魏公公,你做的好事,不少啊。”
魏忠贤顿感头皮发麻,脚下不自觉的一软,跪在地上惶恐道:“陛下,老奴所做之事,都是出于公心,陛下一定明察啊。”
“起来说话,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是想问清楚而已。”朱由校说罢将桌上的报告又翻了翻。
魏忠贤的三角眼一转,脑子里更糊涂了:陛下这是唱的那出?难道是因为落水一事怪罪于我?但为何说话是这种语气?魏忠贤不敢起身,屏住呼吸道:“陛下前日之事,都是老奴之罪,还请陛下看在…。”
朱由校挥手打断道:“落水那事怪不得你。朕怎会因为这事胡乱发脾气。起来吧。”
魏忠贤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谢礼起身道:“那不知陛下想知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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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宁之战后,你对于熊廷弼并没有力保,这有点奇怪,他可是你当初力荐的。我想问问,这里面的道理是什么?”朱由校不紧不慢地问道。
魏忠贤知道躲不过了,索性很坦率地承认:“老奴不懂军事,但却知熊廷弼有大才,因而在辽阳落入敌手后,老奴力荐熊廷弼任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朝廷也采纳老奴建议,将其升为辽东经略,总督辽东战事。
但其时因首辅叶向高推荐而任巡抚的王化贞,与熊廷弼多有矛盾,相互掣肘,造成‘经抚不合’的局面,后来终致广宁陷落。熊廷弼虽有大才,却让山海关外所有据点尽陷后金。因此老奴认为,熊廷弼被捕入狱实属自取。此事上,老奴有不察之罪,还请陛下责罚。”
朱由校听完后,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右手无意识地翻了翻报告,心中细细品味这个权奸的话:魏忠贤喜欢权力不假,为了权力他可以打压忠良排斥异己。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有节操的。在这点上,很多朝中大臣都比不了。
他与熊廷弼虽然政见不一,但熊廷弼总督辽东后所需钱粮物资,魏忠贤都是尽力满足。广宁惨败后,魏忠贤接连任命的赵南星、孙承宗和兵部左侍郎袁可立等,都是著名的直臣、能臣,而且是骨子里和他作对的,但魏忠贤不仅容忍了这些清流官员,还大力支持辽东所需各种物资,从而稳定了辽东岌岌可危的局面,甚至一度对后金展开了反攻…。。
朱由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问道:“你对赵南星、孙承宗和袁可立有什么看法?你为何推举他们?我想听听。”
魏忠贤正色道:“陛下,赵南星对于官场去邪用正、健全官制,实乃朝廷大幸,然推举之人多为东林一派,难免让人揣测其用意;兵部尚书孙承宗虽然年迈,但胸有良策,乃朝廷镇守辽东之基石;登莱巡抚袁可立正直勤勉,对后金作战多有妙手,奴酋恨之入骨。”
回答完毕后,魏忠贤觉得心中舒缓了不少:咱家是个太监没错,可谁说太监就不能建功立业的?三宝太监可是吾辈楷模啊。为啥那些文臣总是把我们往坏处想呢?只要你们乖乖听咱家的话,那不什么事都结了,大家一起升官发财不好?和你们斗心眼咱家也很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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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凭这番话,朱由校就很想把魏忠贤列入能臣之列。他对于三位清流的评价,竟然与后世史书如出一辙。这还是那个被后世史书上描写的阴险狡诈,只知朝廷权斗的奸恶之徒?
可悲,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很多自命不凡的文臣还没这个死太监觉悟高,为了一己之私,掣肘同僚,相互攻讦;
可叹,朝中大臣中死不认错的大有人在,推荐了王化贞的叶向高和孙承宗,为了推卸责任和保住东林利益,就把熊廷弼往死里整;
可惜,魏忠贤忠心有余,却依然视权力为一己之私,不容他人插手,将朝廷搅得乱成一锅粥,进而摧毁了大明的整个官僚系统,让大明朝政陷入极度混乱之中。
说到底,魏忠贤和很多所谓能臣一样,都是自命不凡之辈,他们相互轻视,相互敌对。大明的绝对国家利益,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朝堂争斗的附属品;什么国家命运、民族生存,对于他们而言,仅仅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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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对了,听说你因为矿税和工商税一事,与朝中大臣闹得不可开交,以后做事不能只想着蛮干啊。”朱由校将手中报告一放,淡淡说道。
魏忠贤脑子里一个激灵:皇帝这是要干什么?是要收回我的大权了?他到底不是那些学富五车的大臣,脑子里一下没了应对之词,只剩下胡乱猜忌。
正在他绞尽脑汁之际,朱由校笑吟吟地说话了:“你坚持神宗的政策,扛住了压力向工商矿三业收税,嗯,做的很好。你且放心去做,有我为你撑着。”魏忠贤闻言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皇上的话如同夏日里的一汪清水,让魏忠贤全身舒坦不已。
“我也知道,你对于百姓的负担还是很在意的。你免除了为皇家输送物品的专营户,向内库交纳的‘铺垫’、‘增耗’和‘茶果馈仪’等费用;而且虽然位高权重,却不曾有祸害百姓之举,朕心甚慰。”朱由校说罢,拿起一块令牌放在背后,走到了魏忠贤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魏忠贤有种想哭的感觉。他很想说一些应景的话,但嘴唇哆哆嗦嗦的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这不是靠自己溜须拍马,而是依靠自己的功绩扎扎实实得来的褒奖,上一次这有这种踏踏实实的感觉,还是自己早年努力赚钱,给女儿买了根扎头绳后…。。
“魏公公,朕有个极为重要的任务,需要忠勇之士去完成,你可愿意为朕分忧?”朱由校严肃地问道。
这还犹豫个屁啊,已经满脑子忠君爱国思想的魏忠贤,深深匍匐在地:“老奴虽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第一卷风云动 第十章 被骂了()
从乾清宫内出来后,魏忠贤站在台阶上,手脚都还在哆嗦。他万万想不到,皇帝竟然会派自己巡视山西军政。山西,不仅是大明富裕之地,更是京师咽喉,这是自己多大的荣耀?圣旨上的“便宜行事”四个字,这是皇上对自己多大的信任?…。
而且皇帝还让自己去河北,给战国神医扁鹊和三国名将张郃立庙,说两人乃河北沧州不世出的名人。是啊,河北自古多雄杰。沧州???我就是沧州人啊,皇帝这是…。。
魏忠贤忽然感到眼睛一阵湿润,他揉了揉发酸的鼻子,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对着乾清宫行了三拜大礼。他将圣旨细细折上贴身收好,便意气风发的向着宫外走去。眼看就要出宫门了,魏忠贤的心情一下就变得极为糟糕。
而从宫门外进来的两人,看见魏忠贤后,也是眼冒火光。路旁的一个小太监一看大事不好,这要再不阻拦,这三人保不准要打起来。便急忙走到魏忠贤面前小声说道:“魏公公,当以皇上的命令为重,这两人我等会帮您看着的。”
魏忠贤鼻子里哼了一声,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眼珠子咕噜一转,便有意大声说到:“咱家忙啊,这不又得去替皇上办差了。我不在的时候,还烦劳诸位好生照料皇上。”说罢,故意将圣旨漏了一角出来,得意洋洋地朝进宫来的两人看了一眼。
魏忠贤显摆完毕,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小太监:这小太监也就10岁上下,长得是唇红齿白,看样子是直殿监负责打扫卫生的。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居然有这份聪明劲,这让魏忠贤很是喜欢。这么机灵的小太监很合适在路上照顾自己。
魏忠贤冲着一旁的直殿监主客道:“这小子不错,我带走了。”说罢,便将小太监手里的扫帚扔向了进宫来的两人方向,尖声道:“这人啊,得学聪明一点,懂得什么是时务,不然就像这扫帚一样,只会被别人扔掉。走吧,跟咱家办事去。”
进宫来的两人,正是杨涟和左光斗。当时,因为魏忠贤专政,引发了朝廷上正义之士的不满,他们现在与阉党已经势同水火。而两人正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两人接旨后,便一路小跑着奔向皇宫,谁知道会遇见魏忠贤,还被他冷嘲热讽了一番。这让两人大为光火,可现在魏忠贤势大,他们只好压着怒火,甩袖离去。
杨涟问清皇上在何处后,心里更是火冒三丈:劳资当年拼死拼活和一帮大臣将你扶上了皇位,你不思进取就算了,天天不是在木工房,就是和那些妖女胡来,还宠幸魏忠贤这个阉货。今天舍去这一百多斤肉不要了,我也要死谏。大明皇帝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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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背着手溜达到了木工房内,拿着两块小木板端详了一下,便照着自己腰牌上的图样在木板上勾画了起来。刚把字写好,便听见屋门被“咣”的一声推开,一个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皇上,你怎可如此糊涂。”
朱由校心里暗暗好笑:人言明朝大臣一骂二哭三挨打,看来还真不是吹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他决定不理会来人,后世经典里早就说了,不要在一个人头脑发热的时候和他讲道理。很明显,现在来的这个人就属于头脑高烧型。
很快朱由校就发现,他似乎错误估计了明朝太监的战斗力。五六个年轻太监,愣是没拉住两个瘦弱的中年知识分子,有两个太监还被一脚踹到了门外。屋外的侍卫本想冲进来,但看见皇帝的手势以后,便放下了腰刀。反正这事也常见了,不稀罕。
看着眼前两个愤怒的中年人唾沫星子乱飞,朱由校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心里不禁暗叹:不是说公公都是高手吗?又特么被电视骗了…。这两个读书人怎么火气那么大,不是说读书人都修身养性嘛,古人又特么骗我。
还没容朱由校解释,杨涟在挣脱两个太监后,又冲到桌案前,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先皇归天之时,情况多有危急。我等千辛万苦费尽气力,才保住了大明正统。皇上,您,您可不要辜负众大臣的赤子之心啊。
如今外有强敌,内有权臣,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皇上还请您奋起龙威,带领大明走出目前的困局。当年太祖奋发,夺得天下;成祖奋发,光耀四海;神宗奋发,威服八方。皇上,您不能在这么糊涂下去了啊。
当年三大案,每一桩都是危机四伏。我等耗尽心血,大明正统才得以延续,人伦大道才不致崩溃。皇上,皇上,您不能再这么荒唐下去了啊。”……
杨涟跪伏在地,说的深情并茂,涕泪横流。说起当年的“梃击案”,杨涟怒发冲冠;提及当年的“红丸案”,杨涟咬牙切齿;最后说到最后的“移宫案”时,杨涟更是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被太监制住的左光斗,闻言亦是垂泪不止,似乎也被带入到当年扑朔迷离的三大疑案之中。等他也想要劝谏皇帝的时候,却被眼前的一幕气得七窍生烟,皇帝正在研究手里的小木板,看样子还兴致勃勃的。
左光斗怒吼一声,将左右两个太监甩到了一边,咆哮着冲上去,抓住皇帝手中的木板,狠狠扔到了角落里。左光斗悲愤地说到:“皇上,我的皇上啊。你怎能如此!!我,我…看来只有鲜血才能让陛下明白啊。”说罢,在一片惊呼声中,左光斗就要用头撞墙以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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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着急撞墙,两位,我想听听你们对于奢安之乱的看法。”朱由校吼了一句,见左光斗停下来后,便挥挥手让太监离去。这种事情,太监就没必要听见了。
左光斗和杨涟一听皇上这么说,脑子里一时没跟上皇帝的节奏。杨涟抹了一把脸上的老泪,继续哭喊道:“皇上啊,如今朝纲混乱,您不能再宠幸奸臣了。长此以往,国之必亡啊。”
左光斗一听这话,额头上冷汗就下来了,当下墙也不撞了,急忙捂住杨涟的嘴巴。焦急地小声说道:“文儒(杨涟字)啊,你这不是说皇上是昏君嘛。皇帝虽然胡闹,可也没做出啥太出格的事啊。你赶紧闭嘴。听听皇上怎么说。”
杨涟此时已经被冲昏了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皇上说道:“皇上你迷恋客氏,把皇后晾在了一边,数年无所出。宫中早有传言说,你将来会立这个客氏为贵妃;皇上你还宠幸魏忠贤,致使奸臣当道,忠臣四散;你不修君王之道,专好木工…。。”
杨涟话音一出,左光斗后背就湿了一大片,急忙上前将杨涟嘴巴死死捂住,苦苦哀求道:“皇上,杨文儒忠心为国,请念在他一片赤诚,饶他这一次。”
朱由校脸上早已黑成了一片,心里暗骂:这些事情关我屁事,劳资还不愿意来这儿当皇帝呢,MD。朱由校,劳资是代你受过。
“奸臣?忠臣?你倒是给我说说,奸臣是什么标准,忠臣是什么标准,你说啊,你说。”朱由校说罢,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气势十足,就是手有点…。太特么疼了。
杨涟和左光斗闻言,立刻愣了。奸臣和忠臣还有标准?话说什么又是标准?
朱由校冷笑一声:“你们说魏忠贤是奸臣。好,你们来给我解释一下。从天启元年到现在天启三年,魏忠贤一共向辽东前线输送战马两百余匹,记住,是战马,不是驽马;朝中可有大臣这么做过?”
杨涟和左光斗脑子还是没转过弯,他们实在不明白,送几匹战马怎么了?难不成他就不是奸臣了?
朱由校又从抽屉里抽出一份资料,沉着脸说到:“我当政这三年,魏忠贤一共为朝廷收取了各种税费,合计两百余万两。你们说,如果没有这两百余万两,朝廷会陷入怎样的困境?,你们天天嚷嚷着减税,减税,我减你MLGB。你们是恨大明不早死啊。”
朱由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将手里的资料扔到桌上,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忠臣,奸臣,可你们有谁真正替老百姓想过。老百姓可不管你什么忠奸之分,他们只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吃饱饭过日子。
朕前日出宫,调查了一下现在的物价,你们知道和1620年??…神宗四十八年相比,物价上升了多少?上升了整整四分之一,这才短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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