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知道宣炉,可还是第一次听说小杯熏香炉,顿时心里好奇,便问道:“何谓小杯熏香炉?”
太监答道:“回禀陛下,小杯熏香炉形似酒杯,但比酒杯略大。其杯身以铅制而成,上覆七彩之色,连奴婢们见了都夸赞不已,先皇所宠之八女最是喜爱,每日必焚香于上。”
朱由校一听,眼珠子一转,发觉这太监说的东西,自己好像见过。于是便对万医生说道:“万医生,你那日用来配药的酒杯是否带来了?”万医生闻言,便命傅山从药箱中将酒杯取出,送到了皇上面前。
朱由校拿起酒杯对问道:“你看看,可是这种杯子。”
太监细细看了以后,十分肯定地说道:“正是此杯,不过这杯子却是从何而来?先皇归天后,这杯子就从先皇屋内消失了。奴婢还以为是被清理了。”
朱由校说道:“这是哪儿来的,你不用管。对了,你知道这个杯子是怎么使用的吗?”
太监答道:“回禀陛下,这杯子如何使用,奴婢自然是知道的。内府熏蒸时以不见烟为佳。熏香时用慢火隔着砂瓦烧,正是宣炉内熏蒸看不到烟的诀窍所在。奴婢也是擅长此法,因而得先皇称赞。
宣炉内宿火常热,色如液金粟玉。细拨活灰一寸,灰上隔砂选上等西洋香蒸之,历半夜,一香凝然,不焦不竭,郁勃氤氲,热香间有梅英半舒,荷鹅梨蜜脾之气。而先皇宠幸之八女,更以辰砂附以香下,故而令熏香炉观之更为艳丽。”
朱由校点头道:“嗯,知道了,你下去吧。”太监闻言便退下,而太监之描述,令很多大臣心驰神往:梅英半舒,荷鹅梨蜜脾之气,这要是在自己房内弄一个,岂不是美哉…
电光火石间,朱由校忽然一惊:辰砂就是朱砂,而朱砂加热会产生水银蒸汽,这可是剧毒啊。一个屋里还放了六个杯子…我去,这是故意的啊…郑贵妃你个老娘们,劳资看你这次怎么自圆其说!!
站在一边的傅山,则不断打量着直殿监掌印太监,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亮…
第一卷风云动第四十六章再审郑贵妃()
当郑贵妃又一次被带到皇极殿后,群臣的眼色变得更加复杂。愤怒者指责其以女**惑先皇,祸害天下;冷静者劝皇上三思而行出言慎重,注意朝堂礼仪;懂医理者,低声讨论西洋香之原理;更有窃窃私语者,开始密谈郑贵妃敬献的八女,是怎样让先皇神魂颠倒的…
看了看傲气十足的郑贵妃,朱由校将手中的熏香杯把玩了一下问道:“郑贵妃,此物你可认得?”
郑贵妃用余光看了一眼,便轻声笑道:“此物老妪自然认得。莫非皇上不认识?呵呵,这也难怪,此物本就罕有,等闲之人不可见之。当然,一些负责打扫的宫娥是见过的。”说罢,郑贵妃嘴角扬起一丝鄙夷的笑容。
此话一出,皇极殿的大臣都是目瞪口呆。首辅叶向高就想立刻用针线,把郑贵妃的这张臭嘴给缝起来,这天下人谁不知道,明光宗的母亲就是一个宫女。郑贵妃这是暗讽皇上出身低微,因而不识贵重之物。叶向高暗骂道:这老娘们真是冷宫呆久了不知死活啊…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朕,确实不识此物。听郑贵妃这话的意思,好像知道这种熏香杯是如何制作的?”朱由校根本不在意郑贵妃的出言挑衅,他更在意的是,八女为何用此熏香杯熏蒸水银,这对于解开红丸案有莫大帮助。再说,光宗和自己有一毛钱的关系?不值得怄气。
叶向高生怕这郑贵妃又说出什么胡话,便赶紧上前一步道:“贵妃娘娘,您若是知道此物如何制作的,还请如实禀告皇上,切莫谈及无关之事。”郑贵妃闻言哈哈一笑,原本耷拉的眼皮瞬间高高翘起,眼角的鱼尾纹都荡起了波浪。
郑贵妃止住笑意后,伸手整理了一下妆容,淡淡说道:“老妪入宫数十载,这宫中稀罕之物确实见过不少。也罢,老妇今日就说道一二。皇上,您且听好了,有何不懂之处,您尽管问之,老妪必细细回答。”
郑贵妃上前两步,行了一个福礼道:“皇上,不知可否将您手中的熏香杯,借给老妪一观?”群臣一见郑贵妃这福礼,不由得暗自赞叹。郑贵妃虽已年逾花甲,但举手投足,仍如莹莹桃花般淡雅温润,家里的婆娘和小妾可没法比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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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贵妃从太监手里接过熏香杯后,再次谢过。随即右手轻轻握住杯身,左手轻轻托住杯底,环视了一下皇极殿,便说道:“宫内有传言此杯乃铅制,实则谬矣。这熏香杯乃效法宣德炉之做法而成。
香炉历朝皆有之,然以宣德年间所产为最,宣德炉鼓铸所需金、银、铜、铅、锡、汞、矾石、芒硝、石炭、砒霜、朱砂、雄黄、雌黄、云母、曾青、硫磺、戎盐、硝石等,须炼、锻、养、炙反复烧炼,经七返八还九转而成。
凡铜经炼五、六,则现珠光宝色,有若良金矣,其名唤上金或药金,每斤得其精者才四两耳。华俗谓上金为紫磨金,夷俗谓上金为阳迈金。
以紫磨金点化,将汞及铅锡等和,形成汞齐,再倾入暹罗铜汁内,兴铜俱熔,则风磨铜成之。铸之为器,香炉自为其中上品,佛门之紫磨钵盂亦为至高规格之供养器具。此熏香杯虽小,却也得其精华,亦算无上妙品。”
郑贵妃一口气说完后,瞧了瞧惊讶不已的众臣,又看了看陷入沉思的皇上,便将手中熏香杯交给太监道:“皇上,老妪言毕。可还有不清楚的地方?”说罢,便挺胸翘首站在了一侧,看向了眼前的这一众乡巴佬,嘴角不经意间就挂上了一抹轻蔑笑意。
听完郑贵妃的讲述,很多大臣都是面面相觑,以前只知道风磨铜珍贵,却不知道风磨铜是这么来的,那家里重金购置的以铜金制成的风磨铜器物,岂不是买到了假货?
朱由校的形象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搓着下巴看着眼前的郑贵妃频频点头:后世有言,农村有九大凶兽。大白鹅高居三甲,曾有人说宁愿被狗咬,不愿被鹅拧。如今这趾高气昂的郑贵妃,就如同一只在领地巡视的大白鹅…
可就算你再怎么趾高气扬,也是在找死啊:劳资虽然曾经很傻很天真的认为,宋应星说的是真的,还满世界吵吵风磨铜就是铜加黄金。但这也不代表,你郑贵妃可以四处炫耀,这风磨铜的制作之法可是皇家之秘啊;
按照你刚才说的,制作风磨铜所需的原料铅、锡、汞、矾石、芒硝、石砒霜、朱砂…这里面那一个不是剧毒之物,这些东西制作出来的东西,你个老娘们竟然好意思说是无上妙品?这些东西,劳资今天就搬到你的冷宫里,反正天也冷了,劳资让你天天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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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贵妃,按照你刚才说的制造宣德炉之法,所做出的宣炉自然是好东西。好,此事暂且不表。朕想问问,你给父皇敬献八名女子却是何意?”朱由校问道。群臣闻言,也把目光集中到了郑贵妃身上。
郑贵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双手极不自然地拉扯了一下百褶裙边。但多年的宫中生活,也让她瞬间恢复了镇静。郑贵妃微微一笑道:“先皇好之,老妪只是顺先皇之意,以求谋得宫中片瓦栖身而已。”
朱由校冷笑道:“先皇好之?嗯,此说法倒也可行。可是父皇一共有七子十一女,早已过了少年戒之在色的年龄。你一次贡献八女却又是何意?难不成想以女色将父皇困在内宫?”
郑贵妃闻言后,脸部便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脸上的妆粉竟然开始有龟裂之痕。皇上的诛心话,如同在她覆满妆粉的脸上扎进了一把十字镐,也如同一把锥子刺进了她冰封已久的内心,一股多年来的怨气开始慢慢喷发出来。
郑贵妃整理了一下妆容,慢慢踱步到皇极殿正中,此时她竟然如小女儿一般,轻轻抹了下头发,脸上还有了一抹羞涩:“皇上,诸位臣工。老妪初见神宗之时,还是二八年华;而神宗如陛下般正值弱冠,可谓风采逼人青春鼎盛。此后老妪一直陪伴神宗,常伴他左右。”
说到这里,郑贵妃脸色一变,看着群臣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一直不满意我,一直想办法在神宗面前说我坏话。可是,老妪不在乎。你们知道为何?因为你们一个个愚蠢到家。
神宗腿腰有伤患不耐久坐,你们都知道,可却偏偏要他每日常坐朝堂。神宗说了,要你们把折子写好,他回宫批复。你们一个个就像死了爹妈一样,在宫门前死谏,说什么天子之仪不可废。老妪问问各位,你们生病可有告假之时?
你们不知道神宗每日上朝后,常在宫内腰不能直腿不能伸,都是老妪尽力按摩舒缓;你们更不知道,即便如此,神宗也常常告诉我,臣子有臣子的本分,皇上也有皇上的责任。可结果呢,换来了什么?”
郑贵妃此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尖利的笑声如同魔音一般刺进了每个人的耳膜:“换来的却是你们,无休止的责骂与痛斥。神宗绝食是为了什么?那是因为他心痛。老妪每每思之,都是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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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贵妃对神宗之意,朕已经知道了。这样,待会儿朕会将宫内宣德炉赐你几对,你每日也好焚香祭奠神宗。”朱由校出言打断了郑贵妃的话语,这老太婆转移话题的能力太厉害了。要是再让她说下去,说不定能说到天亮,老婆婆碎嘴的功力,他又不是没见过。
朱由校对于这样的诛心话没有任何感觉,反而感到了时机成熟。他唯一感叹的便是,郑贵妃与明神宗却有真感情。郑贵妃如同每一个维护自己丈夫的妇人一样,有的时候不讲道理。
“郑贵妃,依你刚才所言。因为你对臣工的愤恨,所以就给朕的父皇敬献美女。然后将父皇困于宫内,你好看群臣的笑话是吧。”朱由校依然抓住这个问题不放手。
“陛下,老妪刚才说了。因先皇好之,老妪从之。”郑贵妃也把嘴巴守得很严。
“那朕想问问,宫中传言,你除了给先皇送美女之外,还给先皇进贡虎狼之药,这事可属实?”朱由校发现绕圈子会被这老太婆的太极手给推来绕去,干脆直接进入主题。
郑贵妃冷冷一笑道:“老妪敬献美女而已。先皇迷恋虎狼之药纵情酒色,难不成还是老妪害得?笑话。”
“郑贵妃,这虎狼之药可多了去了,朕可没说你给先皇敬献春药,这诸位臣工可以作证额。你为何却说父皇迷恋虎狼之药纵情酒色?看来你对父皇的一切很了解啊。说说吧,你是怎么了解到父皇迷恋虎狼之药的?”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郑贵妃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朱由校,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群臣倒是见怪不怪了,皇上用挖坑这招可不是一两次了。
朱由校看了看手中的酒杯,神色严肃地说道:“要不然,你或者可以给我们说说,你是怎样毒害父皇的。来人,传宋应星!!”
第一卷风云动第四十七章这是要命啊()
见皇上要传召宋应星,很多大臣都议论纷纷。他们不明白这宫闱之事,为何要牵扯进宋应星这种平民。难道还嫌皇家不够丢人?
叶向高进言道:“皇上,此事乃皇宫秘事,不宜让外人知晓。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朱由校搓了搓牙花子道:“首辅大人,朕待会只是让宋应星来给大家解释一些事情的,不会涉及到丝毫的皇家之秘,放心吧。”
见宋应星还想说什么,朱由校便摆手道:“叶首辅,此事,朕自有分寸。您老不必担心。”
礼部主事贺烺这时再次站出来道:“皇上,微臣也请陛下收回成命。宫中之事多有隐晦。如果传至民间,被人牵强附会都是小事,要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会酿成大祸。”
贺烺之言让许多朝臣纷纷上言表示赞同,就连站在一边看热闹的田尔耕和顾秉谦都站了出来,请求朱由校收回成命。朱由校无奈,只好耐心解释道一番,并且告诉群臣,这种格物学的科学解释方法,会得出正确的结论,从而对于判断事情会有帮助。
谁料此话一出,群臣炸锅了,尤以东林跳得最高。什么东华门唱名才乃真男儿,什么君子以读书为最高乐趣,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等等各种之乎者也,顷刻间就将朱由校淹没了。
东林领袖赵南星发现,皇上只是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并不出言反驳。而首辅与次辅站在一边窃窃私语,仿佛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工部尚书王舜鼎从宫外取回火枪复命后,只是闭目养神,也一直没有参与到争执之中;皇上任命的三人调查小组,这会儿一直在整理资料;而傅山和万医生,则在小声讨论什么。
朝堂上奇怪的一幕让赵南星心生狐疑:往日如果发生这种事,皇上或者出言反驳或者生闷气,东林就开始死谏,然后朝堂上闹成一团。自己刚刚暗中示意东林掀起争端,正是要取得言论优势,为挽救东林的这次败局做准备,但现在的套路怎么变了?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朱由校见东林也说累了,便喝了口茶水道:“诸位的意见朕都听进去了。但是,朕希望各位明白,凡事要讲道理。什么叫做道理,就是证据。证据是根据事物的变化,合理推导而来,而不是用嘴巴说出来的。
朕今日就是让你们看看,何谓寻找证据,何谓证据使用。朕也希望,以后朝堂诸公,进言之时,务必以合理的证据为依据,所谓实事求是也。你们先看看再说,如何?”
赵南星一看皇上的脸色不善,如果东林再强行纠缠下去,势必引发皇上怒火。今日东林本已失势,如果再被攻讦为不尊上命,今日东林的败局就将彻底注定。于是他暗中示意东林不要再说话,同时暗中准备第二轮的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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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应星被带上堂后,朱由校也没有废话,直接把制作宣德炉的方法告诉了他,让他想想目前还有没有可能重制宣德炉。并且警告他,如果敢把这事说出去,会让他痛苦一辈子。
宋应星捏着须根,在殿内来回踱步,仔细想着这宣德炉制作之法。越想,他的眉头皱得越深。过了一会儿,思虑良久的宋应星,有些疑惑地问道:“皇上,敢问这制作之法,是否真乃皇家之秘?”
朱由校看了看得意万分的郑贵妃道:“确实乃皇家之秘,这也是朕今天才发现的。如今为了弘扬华夏文化,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朕决定让你看看,这个制作之法是否可行。”
宋应星埋下头想了想后,说道:“皇上,宣德炉制作之法,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流传的范围很小而已。此法多流传于佛道之间,只是少有人知罢了。
唐天宝九年(750)前后,道家有一本书名为《金石灵砂论》。道家张真人就在书中明确提出了药金为上金,而自然金为下金。其中药金制作之法,与皇上您告诉我的一致。因此制作药金之法应该早在唐之前便有。
而以药金混合铜汁制作香炉之法,出现的时间并不长。皇上您刚才说的紫磨钵盂也称紫金钵盂。出现于万历二十年(1592)《西游记》一书记载,这之前的佛教记载是没有的。
因为佛教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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