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去大分水岭东面,在我回来之前,你得照顾阿拉菲尔。”我说。
“什么?”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你能做这件事吗?为她准备早餐、送她去学校、下午去接她,可以吗?”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脸上一片茫然,满是睡意。
“我只能靠你了,迪西。我会在明晚之前赶回来的。但是你得照顾好她。如果不得已,打电话给公司说你病了。”
“好的。”他暴躁地说,“但是你打算去做什么?”
“我打算去逮捕玛珀斯,我要去做这件事。”
他穿着内衣裤,在睡椅边上坐起来,手臂懒散地垂在大腿之间。他大睁着眼睛,揉搓着脸。
“我不愿意告诉你,伙计,但你确实像个酒鬼。”他说。
十五分钟后,我停在城边一个通宵营业的餐车饭店,买了一瓶黑咖啡,沿着黑脚河旁的公路呼啸着上了路。
当我到达克雷顿·代斯马丢掉进壕沟的马路时,已经是黎明了。我从卡车后面拿了把军用挖掘工具,跳过路北的溪流,走上斜坡,进入了黑松林中。天很凉,吹着风,但我的衬衫里正在流汗,两手紧紧抓住木柄。低垂的团团迷雾缭绕在树丛中,我看到一只雌鹿和它的幼仔正在吃旱叶草。我横穿过通往垃圾堆的狭窄路径,又向里走了一点,直到我看到了那条山丘脚下沿着浓密的树木流淌的溪流。我沿着溪一直走,终于看到山丘上流出的泉眼,在深色的岩石和苔藓上闪闪发亮。
安妮和我父亲曾在梦中尝试告诉我,但是我没有明白。当魏德林和玛珀斯杀害克雷顿·代斯马丢和他堂弟时,是在冬天。那是冬天,地面一定被冻得特别硬,一台挖掘机也只能让它有点裂纹。当我旋开挖壕工具上的金属环,把刀口折叠成一把锄头,再把铁环拉紧时,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我刮开树叶,向后耙开长长的淤泥草皮,然后是细密的沙砾层,在泉眼后边开辟出半个车轮大的面积。我重新设置了刀口,开始水平铲出五英寸宽的坑,并将挖出的泥土小心堆在一边。我忙碌了半个小时,直到衬衫被汗水浸透、双臂和脸上带着泥土的斑痕。我已经开始在想:也许迪西·李是对的,我仅仅是又一次干醉。
接着,铁锹撞到一只工作靴的脚趾,我将沙子和泥巴从边上清理掉,于是露出了鞋带,然后是从腐烂的短袜中突出来的灰色胫骨。我剥离出另一只腿,然后是折叠的膝盖和水平的大腿。第二个人紧挨着第一个,像婴儿一样卷曲着。
我从坑旁走回到溪流中间,在石砾中清洗了铁锹刀口,然后跪在对岸,在水中洗了双臂和脸。但是我全身颤抖,而且还止不住地出汗。我坐在岸边,将膝盖拉到前面,努力想停止强力呼吸,并按照正常方式思考和安排时间。我还没有获得真正的成功,但是已经接近了,只要我不做错任何事情。于是,我用拇指从眼睛上擦去汗水,看着溪流对面闪耀的泥土和淤泥堆,看着被我移到阳光下的一窝窝白色蠕虫。于是,我看到一颗被腐蚀的绿色子弹壳,和苏联托卡莱枪射出的7 .62毫米子弹,具有相同的瓶颈形状。
第八节
我沿着土路行驶了三英里,才在一间停业的加油站外找到一个付费电话。山上开始下雨了,但是东面的天空仍然夹杂着粉红色和蓝色,空气中飘浮着松树和鼠尾草的气味。我通过电话,在丹·尼古斯基的办公室找到他,然后告诉了他所有的一切,或者是我认为的一切。
我的话奔泻而出,我的心脏仍然高速跳动着。我感觉,似乎自己站在跑道的终点上,手指紧紧捏着那张正序连赢的门票,想在跑道上最后几秒钟里,找到正确的组合。
“让你的马达放慢点。”他说,“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们跑下马路,那在啤酒馆和克雷顿·代斯马丢家之间。我认为,玛珀斯和魏德林用枪顶着他们,把他们带出卡车,然后把他们赶进树丛。从主路上分出一条旧路,通向一个垃圾堆。他们从那儿出去,走回泉水边。但是地面可能覆盖着积雪和冻土。我打赌,冬天里你只能在上面敲坏锄头。于是,他们走到对面的温泉眼那儿,那里的地面仍然松软,并且四季潮湿。于是,他们就在那里射杀了代斯马丢和他的堂弟。”
“再告诉我一遍那个弹壳。”
“它是跟着一锹泥土挖出来的,直到我停止挖掘后才看到它。那是瓶颈状的,像是7 .62毫米口径手枪的子弹。玛珀斯有一把苏联托卡莱枪。他在比特鲁峡谷的女朋友家中,手里拿着那把枪。我认为他在拉菲特时,也拿了这把枪。当我用铁链打他时,他曾试图接近手提箱。你看,这足以用来开搜查证。但是这得正确地去做。你可以请联邦调查局参与进来,让他们协调这件事。”
“哦?”
“他们可以利用绑架案和州际飞机投掷毒品案,或者通过击毙他,来剥夺他一小部分的民事权利。如果找当地警察局,可能反而会坏事。如果玛珀斯在他们提供搜查证之前得到消息,他会丢掉那把托卡莱枪。”
“为了那个电话窃听装置,我得承受很多压力和不利的批评。”
“我很抱歉。”
“那件事还没有平息下去。”
“我当时碰了壁,我不知道此外还能对你说什么。你希望我挂断电话,打电话给州长办公室吗?”
他沉默了片刻。
“不,不要那么做。”他最后说,“我猜我们已经有了共同利益。这整桩印第安人的事情起源于迪西·李,而迪西·李和萨利·迪奥有长期交往。再给我一点说明。”
我再次详细向他讲述一遍。大雨已经朝东移过了地面,现在雨水开始敲在电话亭的顶篷上。
“我会打电话给联邦调查局和提敦的州长办公室。”尼古斯基说,“然后我会亲自去,但我希望你给我个许诺。”
“什么许诺?”
“从现在起,其他人会接手这件事情,彻底没有你的事情了。”
“好的。”
“我希望你保证,你不会去接近玛珀斯。”
“我向你保证。但是你得连他带着托卡莱手枪一起抓住。”
“我想你已经把要点讲清楚了。但是你确定,你在他手中看到的是那把枪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把它处理掉。”
“那是他们在越南战场上的纪念品。另外,他一直能逃脱所做的一切事情。”
“你会在哪里?”
“在他们的卡车滚进壕沟的马路上。我们可以从那儿进去,或者找到通往垃圾堆的近道。”
“你听说更多的迪奥的消息了吗?”
“没有,只知道他的两个手下废了普舍尔的一只手,他说他从迪奥家拿了几个金的烟灰缸。”
“那个坏蛋的东西该偷。普舍尔一定没有去起诉,因为我们没有听到相关消息。”
“当我昨天去医院看他时,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他说,‘我们的伙伴将拥有一次带沙子的愚蠢行动。’或许是我误解他了,因为迪奥有一个叫珊迪的女朋友。无论如何,这对我没什么意义。”
“他现在在哪里?”
“密苏拉的圣帕特医院。”
“也许该是我们和他谈一次话的时候了。我今早稍晚一点去见你。同时祝贺你,你是个好警察,罗比索,可以将你的警徽拿回来了。”
“你也一直是个好朋友,丹。”
“还有,最后一点,暂时不要让你的名字卷入我们的报告。”
我在雨中驶回马路,将车停在黎明时进入树丛的溪流边上。云向东边移过去,雨从我身后飘走了。
第九节
第二天早晨,我喝了将近两壶咖啡,等着电话铃响。
我几乎把前一天整整花费在凶案现场、提敦州长办公室以及验尸官办公室。我看着三个警员结束了挖掘,将尸体小心翼翼地放人黑袋子中。我为联邦调查局提供了一份陈述,给州长办公室也提供了一份。病理学家用一把电锯打开两个印第安人的头盖,捡出近距离射人后脑勺的7 .62毫米子弹,之后我和他做了交谈。我请他们联系圣马丁教区州长办公室,索取迪西·李的宣誓。在宣誓里,他宣称无意中听到魏德林和玛珀斯谈论谋杀印第安人的事情。我告诉他们,在比特鲁峡谷的什么地方可以找到玛珀斯,他的女朋友在密苏拉的什么地方工作,他开什么型号的汽车。我不间断地说着话,直到人们从我身边走开。尼古斯基对我眨着眼睛,说他愿意买给我一份汉堡包,这样我能有力气返回密苏拉。
我在后台阶上喝咖啡,等着有人打电话给我。迪西·李出去工作,下午很早就回来了,可是仍然没有电话。
“放松点儿,伙计,让他们的人去处理它。”他说。
我们当时在厨房,我正在地板上给我的皮鞋上油。
“我正在放松。”我说。
“你让我想起一个傻蛋,他把最后一分钱花在泻药上,却忘了付费厕所需要一毛钱。”
“让我和粪便学分开一会儿。”
“什么?”
“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迪西。”
“去参加个聚会,让你的脑子休息会儿。他们抓到了那个死靶子,你脱身了,伙计。”
“当你将门焊在他们身上时,才能把他们变成死靶子。”
最后,我打电话给尼古斯基的办公室,他不在,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口信。当我打电话给提敦州长办公室时,那里的一名警员拒绝和我交谈。我已经成了一名观众。
我坐在厨房餐桌旁,再次抛光我的路夫鞋。
“当你昨天不在时,我将克莱特斯的所有东西放进了地下室。”迪西·李说,“那样可以吗?”
“当然。”
“过几天也许他就会出院了,但他一根肋骨粉碎得很厉害,医生说他还得了胃溃疡。”
“也许他会回到新奥尔良,重新开始。”
“他的吉普车上有些古怪的东西。”
“那是什么?”但实际上我并没在听。
“一个枕头套,里面放过沙子。”
“哈。”
“他为什么把沙子放进枕套里?”
“我不知道。”
“他肯定有原因,克莱特斯从不会毫无理由地做事。”
“像我说的,我不知道。”
“但做那种事情很古怪,你认为呢?”
“我不关心,天哪,迪西,让我放松一会儿,好吗?”
“对不起。”
“没关系。”
“我只想让你的脑子从那件事上移开。”
“好的。”
“我想看到你松弛下来,来一点微笑,回想一下路易斯安纳,让他们的人去处理它。”
“我会去做这些事情的,我保证。”我说,然后走进浴室,洗了洗脸,坐在外面的门廊里等,直到阿拉菲尔放学。
但他是正确的。我兴奋过度,我在无聊地思考和行动。在寻找到印第安人尸体这件事上,我比曾经以为自己能做的还要成功。就算联邦调查局和当地警察局没有找到托卡莱手枪,根据杀人动机和迪西·李的誓言,玛珀斯仍然会是凶杀案的首要嫌疑人。那样,他作为目击证人在路易斯安纳州对我的指控,就会不可信。无论结果如何,现在该是打点行装回家的时候了。
电话铃声响起时,我正准备那么做。
“罗比索先生吗?”一个女人说。
“是的。”
“我是大瀑布城禁药取缔机构的秘书。专案官员尼古斯基从他的汽车上发送了一条信息,并请我将信息转述给你。”
“是吗?”
“他说,‘他们发现了武器。玛珀斯被拘捕。如果你想知道子弹的鉴定结果,请在几天后打电话。他这次别想跑掉了。好好享受你们回家的旅途吧。’你收到信息了吗,先生?”
“是的。”
“你想留口信吗?”
“告诉他,花花小姐杂志想请他上一次中间插页。”
她大声笑了。
“请原谅,再说一次好吗?”她说。
“告诉他,我说谢谢你。”
五分钟后,阿拉菲尔带着餐盒走进前门。
“你觉得后天回家怎么样?”我说。
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笑容。
第十节
我们那晚在后院用餐,而且请苔丝·里根过来了。然后,阿拉菲尔和我沿着之字爬坡路线,爬上了大学后面山上的水泥M 字。整个峡谷笼罩在柔和的红色光线中。
那里风很冷,尽管我们衣服里直冒汗,仍然能感觉到。
一架美国林务局的飞机低飞过来,然后转向城市西边的空降消防员学校,在夕阳的余晖中,它的螺旋推进器闪着银光。
有个念头烦扰了我整个下午,我努力想把它推到脑后置之不理,但它像一个咧嘴傻笑的小丑一样,又回来了。
我回家后,打开了克莱特斯的吉普车,从里面拿出那个装过沙子的枕套。我将它翻了个个儿,沿着接缝仍然可以感觉到残余的沙子。于是,我拨打萨利·迪奥在湖边的电话号码,没有接通。我这么做毫无道理,已经预定好第二天打点行装,关掉设备电源,给卡车上润滑油,为回家的旅途做三明治,和苔丝·里根谈一些地理
学知识。但是,萨利·迪奥在我生活中还得再转一圈儿。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上班?”第二天早晨,我在吃早餐时问迪西·李。
“我不去上班。老板说他今天不需要我。我想和你谈一些事情,戴夫。你现在已经击败对手了,我不知道我在这里还有什么未来。兼职开升降机不会给你带来大的发展。”
“当我去湖边时,你能看护一下阿拉菲尔吗?”
“你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需要和迪奥谈谈。如果他不在那里,我会给他留个纸条。然后我就回来。”
“你想去做什么?”他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瞪着我。
我开车到了珀尔森。我应该打电话给丹·尼古斯基或州长办公室,但那样会迫使我出卖克莱特斯。我认为,当一个人得了胃溃疡、断了一条肋骨、有一只被碾碎的手、头上带着缝针,他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天很冷,湖上很明媚。风吹皱了铁蓝色的湖面,波浪猛烈拍击着沙滩上的岩石。我停在悬崖上,就在迪奥的红木房子前面,脱掉风衣,将它留在卡车里,这样他们可以看到我并没携带武器。然后,我用门上的黄铜门环敲门,没人应声。我绕到房子的侧面,穿过摆满热带植物的门廊,于是看到阳台,上面是坐在轮椅中的老迪奥。他的身体和头都包在一件带头罩的长袍中,他手上是一根歪斜的雪茄。透过头罩我可以看到,他喉咙上的甲状腺肿,他紫红色的嘴唇,他眼中的液体,还有凶猛的神情。他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有听见,因为当时正低头看着通往码头的一层层红木台阶,萨利·迪奥和他的两个打手刚把手提箱和纸板箱抱过去,甚至萨尔的一套鼓也堆在码头上。
我走下台阶,向他们走去,他们三个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萨尔跪在一个大纸箱旁,开始用胶带加固箱角,似乎我并不存在。他穿着一件黄色的跳伞服,领子在脖后翻过来,风将他长长的紫铜色头发吹到脸上。
“你希望我们做什么,萨尔?”他的一个手下说。
萨利·迪奥站直身子,从码头栏杆上拿起一杯冰咖啡喝光,然后带着一种几乎是开心的表情看着我。
“没什么。”他说,“他只不过是个无赖,总是像口香糖一样粘在你鞋底上。”
“我只想占用你一分钟时间,萨尔。”我说,“我认为有人对你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