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安多、康和卫藏三大地区分配的,每个地区10个议席 ,那么任何抛弃安多和康(哪怕是出于暂时策略)的方案都不可能被接受,在议会难以通过,在流亡藏人中更是会遭到激烈反对。无论从公正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各方面的利益出发,皆说不过去。仅此一点,就决定了达赖喇嘛与北京的谈判,几乎永远无法找到共同点。达赖喇嘛也有一个自己设的“局”。为了增强流亡阵营的战斗意志和争取国际舆论的支持,他必须把中共描绘成彻头彻尾的魔鬼。那形象对毛泽东时代的中共也许合适,但到邓小平时代,中共已经大大改善了西藏政策,达兰萨拉的宣传口径却没有做出相应调整,反而由于西方国家在国际政治中推行人权政策,为了获得西方国家对西藏的更多支持,达兰萨拉的宣传机器变本加厉地攻击中共,包括有意进行错误导向和胡编乱造地指控,这种宣传政策无疑受到了达赖喇嘛的宽容,因为在他自己发表的各种言论中,也同样看不到对中共改善西藏状况的正面肯定。在双方宣传机器互相攻击的谩骂性气氛中,是不可能导致建设性谈判的,反而使北京产生“好心不得好报”的恼怒,失去与流亡藏人打交道的耐心。既然怎么都不得好,干脆我行我素。西藏问题国际化的趋势是达赖喇嘛的成功,同时也形成了一种使他陷身其中的“局”──既然全世界都在为西藏说话,他作为西藏的精神领袖与西藏流亡者的政治领袖,只能自觉不自觉地按照国际社会的“好意”和期望去表演。那虽然会博得喝彩,树立更高的道德形象和取得更多的国际支持,对解决实质问题却不一定有益,反而会使他越来越无法改变形象和采取现实策略,与中共的距离只能越来越远。几十年来,西藏流亡者一直把西藏独立作为旗帜,在海外出生的第二代、第三代藏人从小就把独立的目标视为天经地义和不可改变的,他们所接受的关于西藏历史的教育一直都把中国描述为残暴的侵略者,这种强烈的民族主义教育有必要和成功的一面,使海外出生的藏人奋勇接过西藏解放之旗,而没有因为时间流逝和远离西藏本土失去对故乡的关怀。但是在需要与北京进行更为灵活的谈判时,妥协和退让的余地却会因此变得很小。受过良好教育和接受了西方民主思想的年轻一代又不像传统藏人那样迷信达赖喇嘛的权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对达赖喇嘛提出批评,甚至对他的神圣地位进行质疑。伦敦“西藏基金会”的主任平措旺杰就曾公开对西方记者抱怨藏人对达赖喇嘛过份崇拜,认为应该是觉醒的时候了。
他们相信达赖喇嘛什么都知道。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他是神,所以他不会犯错。我可不信这一套。我是佛教徒,没错。然而就我而言,他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因此,他有他的优点,也有他的缺点。我常常对我的同胞说,达赖喇嘛变老了。我们必须要问这个问题:他到底是不是菩萨的化身?……同样的,当他做错事的时候,我们也应该问这些问题。当他犯错的时候,我们有义务提醒他。
年轻一代宁可与中国人战斗到底,直到彻底解放西藏,实现西藏独立。他们反对达赖喇嘛的斯特拉斯堡方案,也不接受达赖喇嘛的非暴力主义。“西藏青年大会”的扎西南杰提到非暴力主义的时候,否定的口气十分强烈。
达赖喇嘛的建议非常不好。他说他是慈悲佛。我可不是。达赖喇嘛追求幸福,不只是为了西藏人的幸福,更为全体人类谋幸福。他谈没有国界,没有护照,没有警察的世界。他相信这种事情。我们可不,我们不能用相同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我们必须要很真诚。我们不能说:“既然达赖喇嘛不怨恨中国人,我们也不怨恨中国人。”不。相反地,我们非常痛恨中国入。我们痛恨所有的中国人,因为他们是我们祸害的根源。他们侵略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睡觉的。
甚至连达赖喇嘛的弟弟丹增曲嘉活佛也赞成使用暴力把中国人赶出西藏。
非常难以想象中国人会洒脱地自己离去。除非是我们使用这个(他用右手比了比扣扳机的手势)。您知道达赖喇嘛提出了他的计划。他扮演的是慈悲的红脸。他是个和平主义者,是通情达理的。他在这上面付出了无比的精神心血。他尽可能地和中国人妥协。可是我不认为中国人有这种智慧去了解。因此我们必须要使用某些方法才能给他们施加压力。他们所认识的唯一压力就是暴力……我们必须要制造流血事件。……我们应该做些不让达赖喇嘛知道的事。他不能够知道。他是在暴力之外。不过,您知道,我们生存在一个痛苦的世界里。你打我!我打你,大家都感到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了解。我想中国人只听得懂暴力的语言。
之所以越来越多的流亡藏人认可恐怖主义,是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途径去想象几百万藏人如何可以战胜十多亿汉人和他们的三百万军队。恐怖活动可以用最小成本获得最大效果。一方面,“这样可以使中国人心惊肉跳,可以把他们搞得鸡飞狗跳” ;另一方面,恐怖活动容易获得广泛影响,吸引国际社会对西藏问题的关注。当某些西方人表示,如果流亡藏人听从达赖喇嘛的主张,放弃使用暴力,会比较容易得到西方各国政府对西藏合法要求的正式支持。流亡藏人的回答是:
当阿拉法特杀人、制造恐怖的时候,各国政府争相与他会晤。他由此而得到对巴勒斯坦人民的援助和同情……阿富汗的游击队也是一样。当他们到伦敦的时候,他们被邀请上唐宁街十号晚宴。当一直提倡和平、爱与慈悲的达赖喇嘛到伦敦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安排接见他。为什么?并不是因为他不是个值得敬重的人。相反地,全世界的人对他敬仰有加。问题就出在达赖喇嘛没有攻击性。他不会制造问题。因此,根本不需要为他的事情操心。我们不使用暴力的方式被误解为力量薄弱的表现……如果这些暴力行为可以得到成果,为什么我们不用这一招?这个世界就吃这一套。
近几年西藏发生的一系列爆炸事件,就是藏人恐怖主义者在将他们的主张付诸实践。目前那些恐怖活动还远没有达到巴勒斯坦人的水平,但是其发展势头不可小视,水平也会逐渐提高。在内部分歧和激烈争执中,达赖喇嘛撤消了他的斯特拉斯堡方案,但是如何选择西藏的前途,是西藏流亡者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为此,达赖喇嘛于1995年提出了“人民公决”的设想──即由全体藏人对目前存在的四种主要方案进行投票表决,为西藏确定一条未来道路。四种方案分别为:
一、 西藏独立;二、 “中间道路”;三、 “自治道路”;四、 “正义事业运动”。
其中的“中间道路”即为达赖喇嘛提出的斯特拉斯堡方案。坚持西藏独立的人认为,如果同北京对话能够取得成效的话,走“中间道路”也不是不可以。问题在于争取同中国谈判是没有希望的,因此“中间道路”没有实际意义,既然达不到解决问题的目的,那还不如将独立的要求坚持到底。“自治道路”比“中间道路”还退一步,只要求藏人的自治权,暂时可以不谈其他要求。能争取到西藏独立当然很好,但那并没有实际可能性,连“中间道路”也是不会被北京接受的,所以必须基于现实的基础,实现充分自治比起现在由中共统治,就是获得了很大的进步。另一部分人则认为现在选择西藏未来道路还太早,不过是口头选择一下而已,并不能真正实现,目前的情况是藏民族的生存都面临危险,因此他们主张首先应该像当年圣雄甘地在印度推行正义事业那样在西藏开展正义运动,发动藏民族在西藏掀起不承认汉人统治的运动,要不惜牺牲生命为正义事业努力奋斗。正义运动开展得越深入,西藏问题在国际上的影响就越大,也就可以促使中国转变思想。只有当正义运动在西藏形成一定规模时,才能真正决定选择什么道路的问题。在公决方法上,达赖喇嘛提出,鉴于西藏境内被中共统治,进行全面投票公决有困难,因此,可以采取在各地区征求代表性意见的办法进行,而对境外藏人,则要有组织地全面征求意见以最终确定结果。近年,中共在西藏的安全机构不断查出从境外带进西藏的“公决表”,说明公决活动一直在推动之中。公决是使达赖喇嘛摆脱两难境地的一条出路,但也同样可能把西藏问题进一步推进难以破解的“局”中。即使是达赖喇嘛自己提出的“中间道路”最终能获得公决的多数同意,他在与北京的谈判中,从此也就再没有了退让的余地。因为按照现代世界的民主规则,公决结果意味着最高的法律,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和修正。对于笃信宗教的藏民族,达赖喇嘛在进行公决的过程中也许可以充当主宰民意的神,而公决一旦完成,他就将沦为公决结果的人质。既然他奉行民主原则,采取民主的公决形式,又把公决结果拿到全世界面前作为自己的行为依据,他的神性就由此而失,他的身份就只剩下执行民意的政治代表。那种时候,如果他的“中间道路”不被中国接受呢?那几乎是肯定的。除了囿于公决结果,他就只能不越雷池一步地扮演一个道德形象了,再也不能去寻找别的打破僵局的办法了。大的历史转折和突破性进展往往是在强权威的主持之下才容易实现(包括西方民主制的实现),达赖喇嘛本来有这个条件,但出于他的民主理念,可能也有国际舞台对他的角色确定,他主动放弃对自身权威的利用。然而以民主的手段,把西藏的未来交给并不清楚民主为何物的大多数藏人,前途如何应该是带着很多问号的。另外,达赖喇嘛的年龄也是形成“局”的一个因素,生命有限,终点越来越近,而他追求的西藏解放前景渺茫,问题的解决遥遥无期。一生壮志未酬,谁也不会心甘情愿。63 岁达赖喇嘛已经没有多少静观待变的时间,他的耐心是否也已被流逝的生命消磨得差不多?他的心情从他与一位流亡中国人的谈话可以得到反映。当那位中国民运人士表示中国实现民主后,西藏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时,达赖喇嘛说:
我给您讲一个寓言,佛祖释加牟尼诞生后,有一个婆罗门会看相,他看出释加牟尼未来会成为拯救人类的导师,但他自己却哭了,他说“佛祖会完成他的伟大事业,但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那么您看,西藏是否有这种可能性,即在未来民主中国出现时候之前一刻,西藏却死掉了?
在为西藏自由而斗争的事业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在达赖喇嘛身后接替他的旗帜。这是西藏宗教转世制度一个由来已久的问题。每位达赖喇嘛去世之后,都至少要等待二十年左右,他的转世──也即后一位达赖喇嘛才能长大成人,担当起西藏政教的领导大业。而那二十年时间,往往是脆弱和容易发生问题的阶段。如果十四世达赖喇嘛不能在他此生解决西藏问题,他的死亡将使西藏自由事业群龙无首,很可能由此陷入内乱和低潮。即使下一任达赖喇嘛成年后有能力重整旗鼓,时间的浪涛可能已将藏人的战斗意志和世人对西藏的同情冲刷掉了大半。这悲哀的情景可能经常在达赖喇嘛的脑海中浮现。他目前身体不错,加上善于养生,也许还有一二十年的时间,但是在历史长河中,一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对他这有佛之大胸怀的人,对此再清楚不过。他之所以要抢在中共前面指认班禅灵童,这样一个动机肯定起了重要作用:按时间计算,在他去世时,现在的班禅灵童将已长大成人,他希望那班禅能够在那时代替他,接掌西藏自由事业的旗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灵童必须由他指认,才有利于形成这种薪火相传的关系,而不会像以往历史那样,让汉人把班禅当作对抗达赖的工具。且不说达赖喇嘛走的这步棋是否会在将来产生他预期的作用,至少在他和中共的互动关系中,他这一次“出击”的结果是使中共对他彻底敌视,从此再不留有余地,双方之间的“局”因此成了无法回旋的僵局。中共自恃拥有一切──西藏的领土、人民与政权全在它手中,对达赖采取了彻底不理睬的态度,就是准备用时间来耗干他。中共同样看到这一点,只要达赖喇嘛生命枯竭,西藏独立势力就会瓦解,再也难成气候。达赖喇嘛怎么破这个“局”呢?怎么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有所作为而不是白白被耗干呢?面对中共的不理睬,似乎只有采取更多的主动出击,中共不谈,那就不停地制造事件,打破沉闷,逼着中共做出反应,并且使西藏始终位于世界瞩目的中心。因此,流亡藏人是不会容忍西藏社会从此变得安定的──尽管西藏境内的藏人正处于历史上的最好状态,尽管安定会使境内西藏人少受牺牲,也会使中共的压迫缓解,但是中共统治下的西藏发生社会动乱,本身是海外流亡藏人从事西藏解放事业的最大资源。为了获得这种资源,他们有很多理由去推动和操纵西藏境内对中共的反抗。可以想象,如果达赖喇嘛一方有所“作为”,北京也一定要还以颜色,拿出更多的“作为”。就像两个斗殴的人,如果都不想认输,又没有外界力量进行制止,开始的你一拳我一脚,最后一定会发展到你死我活才见分晓──这就成了一个死局。
3、达赖的汉人同盟者
仅凭几百万藏人与十数亿汉人进行战争,西藏永远没有取胜的希望。这个冷酷的现实长久地困惑那些为西藏独立而奋斗的人们。尤其今天的中国又在不断变得更加强大,把西藏从中国统治下解放出去的前途似乎更为渺茫。可能正因为如此,达赖喇嘛近年改变了他的路线──西藏不能把中国人当成一个整体的民族来对待,而是需要分化对方,从中寻找自己的同盟。当年毛泽东分化了藏人,结果就把西藏摆布于股掌,邓小平一不小心让藏人重新整合为一体,西藏从此就问题多多。以强大民族对付弱小民族,都有如此区别,以弱小民族对付强大民族,就更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分化对方,从对方争取同盟者,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之一概加以仇视和打击。1989年的“六·四”事件使中国大批反对派人士流亡国外,形成了中国人在海外的“民主阵营”,正是在他们身上,达赖喇嘛看到了争取汉人同盟者的可能。这种转变对双方来说都有一个过程。即使是达赖喇嘛,过去也把中国人视为彼此一样的人。他的讲话中经常用“中国人”这样一个整体性概念。而汉人,即使是中共的反对派,也常常把“领土完整”视为不可讨论的原则。拉萨那些在“六·四”期间组织示威游行的汉人,当西藏大学的藏人学生希望与他们联合行动时,他们提出的条件是绝对不许喊西藏独立的口号。一位参加了天安门抗议运动的学生后来说,“六·四”死难者做梦也想不到他们流的血换来的是达赖得到诺贝尔奖,而他们如果活着,都会坚决反对西藏独立。对此,藏人丹增罗布指责说:“当我与天安门的学生领袖们谈起六四屠杀的时候,我们一起谴责北京政权,但当我提起西藏问题时,他们马上又附和起中国政府。他们这是争取的哪一门子民主自由……”岁数较大的中国流亡者比青年学生的眼界宽阔一些,他们在“六·四”事件之后仅一个多月,就提出了“中国联邦”的构想,开始考虑以联邦方式解决西藏问题。1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