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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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命运-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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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贫穷和富有的牧民。每人占有的牲畜量以0到154头不等……l981年, 88%的家庭每人占有30…49头牲畜,而到1988年只有37%的家有那么多。而且,1981年没有少于30头牲口的家庭,1988年已有38%的家低于那个数字。1981年,只有12%的家庭有50头以上的牲畜,1988年已达到25%。1988年,10%的家庭有90头以上的牲畜。这种经济分化的结果是,  1988年帕拉16%较富的人拥有33%的牲畜,而较穷的33%的人口只拥有17%的牲畜。1981年,公社划定的生活标准和牲畜的平均分配,缩小了这个地区旧社会巨大的经济不平等。但是,过去的7年以市场为主导的经济导致了牲畜逐渐集中到一小部分新富起来的家庭,再次出现了一个几乎没有牲畜的家庭阶层。这些“新穷人”靠给富有的牧民干活维持基本生活。一些新富人现在像旧社会一样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有规律地雇用牧民、挤奶工、以及仆人……也有短期的零活。如纺羊毛,梳理山羊绒,屠宰牲畜,修剪草坪等。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帕拉新的经济政策尤其使从前较富的阶层受益,比如,那些在文革中财产被没收或是遭到严重歧视的人。现在拥有70头以上牲畜的6户人家中,4户(66%)属于这个阶层。所有的从前的富有阶层的人家都有最大的畜群和最稳定的收入。另一方面,现在所有的穷人都出身于旧社会的穷人家庭,虽然这个阶层中的一些人也过得很好。过去的公社干部也沦落为这些人中的分子……相当一部分现在很穷或属于中低阶层。……福利救济对于使一些家庭免于彻底败落有着很重要的作用。1987年,十户人家(18%)从县里得到了救济。有趣的是,1987年接受救济的十家在旧社会都是穷人。
  过去的富人重新富起来,而过去的穷人重新穷下去,不管是出于什么具体的原因,这种现象产生的心理影响,肯定会让具有强烈宿命感的藏人感到其中暗含的天意。在当年紧跟中共的下层“积极分子”遭抛弃的同时,当年被“打倒”的“剥削阶级”上层人士,又重新被中共待为上宾。放弃阶级路线,就只能把西藏当作一个民族整体对待。而在这种面对民族而非阶级的治理方式中,上层的作用显然就远大于下层,原本被打倒的上层就必然重新成为中共的“统战”对象。为了重新拉拢西藏上层,中共归还了原来没收他们的房产,或是进行赎买或给予赔偿。当年的贵族、头人和活佛被请进人大、政协等机关任职,出席各种仪式庆典,参加社会活动,领取政府发的工资或津贴。例如1959年拉萨事件时担任西藏“叛军”司令的拉鲁,在中共监狱里被关押了二十年,邓小平上台后被释放。现在他本人是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妻子是政协常委,儿子也当上了政府民族宗教局的副局长。虽然中共不会把实权交给旧西藏上层人士,让他们担任的职务仅属荣誉性的,但是对于重视荣誉和仪式的藏人,足以从一方被抛弃、一方受礼遇的对比中看到变天的征兆。毛泽东宗教的崩溃,使西藏传统宗教以席卷之势回复。传统宗教虽然曾遭到严厉禁绝,但是远没有被消灭,也不可能被消灭。它的丰富内涵和深厚基础绝非意识形态可以比拟,一旦解禁,反而会在藏人感情深处呼唤出比以往更强烈的皈依渴望,形成加倍反弹。中共在西藏实行开明政策之始,以为允许并且促进西藏宗教的恢复就会博得藏人感激之心,不惜用国家财政拨款重建西藏那些被毁坏的寺庙。有关材料统计,从1980年到1992年,西藏自治区政府和下属七个地区,共拨款2。6亿元用于修复寺庙。这个数字还不包括县级财政的拨款。在西藏自治区以外,川滇甘青四省对下辖藏区的宗教建设亦给了相当数量的财政拨款。为了促进西藏宗教的恢复,西藏当时的中共书记伍精华曾经身着藏装,参加在拉萨举行的宗教大法会。那场面通过电视传播,使传统宗教的气势大增,也使那些企图守住阵地的中共干部们陷入沮丧和混乱。不过,承认禁绝西藏宗教是犯了错误,那是不能用钱弥补的。宗教既是西藏人的生命核心,如果出于神界轮回去毁灭旧宗教,他们可以接受,甚至可以为表示对新宗教的效忠而积极参与毁灭旧宗教。但是有一天却突然告诉他们,新宗教原本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不幸的错误,现在需要改正,那些曾经亲自去砸过庙、亵渎过传统宗教、摧残过自己生命之核心的藏人,他们感到的被耍弄、以及由此生出的愤恨,难道是可以用钱平息的吗?当被中共从监狱放出重新担任“统战”工具的十世班禅喇嘛在哲蚌寺宣布中共要做的赔偿时,一个僧人站起来打断他说:“别指望我们会对此感激不尽。中国人破坏了我们许多东西,赔偿算不了什么。” 在毛泽东时代,说这话的下场可能是被枪毙,那位僧人却没有被怎么样。然而这种宽容同样不会被感激,只能被当作是犯错者的理屈和心虚。藏人是不管共产党内部那些派别或路线的区别的,他们甚至不考虑共产党、国民党或清朝皇帝之间的不同,他们只用一个概念──“中国人”统一地记帐。中共对此开始醒悟时已经晚了,虽然它撤掉了穿藏服参加法会的西藏书记,宣布对西藏宗教不能“放任自流”,加强了控制,但是垮掉的新神已不能重立,西藏传统宗教的恢复也已不可阻挡。中共在1984年召开的第二次西藏工作座谈会,曾定“在八十年代末逐步恢复到两百座左右的寺庙” 。结果远远超出那个数字。到1992年,西藏自治区修复开放的寺庙为1480座,1994年8月的统计的数字为1787座。与文化大革命以前的情况对比,昌都地区文革以前只有56座寺庙,1990年则有寺庙86座、拉康86个、宗教活动点121个、日措37处,共计330处 。整个西藏的僧尼人数也在不断增加,1994年8月的统计的数字为46400人(其中和尚42500人,尼姑3900人),达到西藏总人口2%。藏北索县西昌乡1900多人,有180多个和尚和尼姑 ,比例接近10%。这些数字中,还不包括大量未经政府批准自行出家的僧人。除了重建寺庙,吸收僧众,传统宗教还在很大程度上接管了西藏的民间社会。毛时代的中共政权通过一元化组织系统对所有社会成员进行全能控制,民间社会基本被扼杀。随着公社解体,推行家庭承包制,中共也就失去了对基层的控制,基层党政组织普遍衰落 ,给社会、尤其是农村社会释放出很大的自由空间。这一点,中国内地的情况也差不多,但是被释放的自由空间怎么填充,西藏与中国内地却大不一样。在中国内地,民间社会的根基几乎已经被中共铲除干净,决非短时间可以恢复,甚至很多成分永远不可再现,因此社会成员获得的自由往往表现为混乱无序、政令不行、人心涣散、治安恶化……那种失控缺乏组织性和同一性,形不成集中的破坏力量,除了造成混乱,一般不可能形成对政权的威胁。西藏的民间社会虽然也曾被中共政权全面取代,但由于时间相对短暂──西藏1965年开始试办公社,1975年全面完成公社化,1980年公社即开始解散──民间社会的基础远未消亡,而且那基础首先是西藏传统宗教。中共基层组织一涣散,宗教势力立刻占据其让出的空间,成为西藏民间社会的整合力量,与中共基层政权分庭抗礼。今天,中共原本营造的国家至上的气势已基本丧失,活佛说话远比党政官员说话管用。丁青县的中共县委书记对我形容,在他那里,活佛说话“一句顶一万句”──这是林彪在文革期间吹捧毛泽东时说的话。因此他们经常需要请求活佛在对藏民百姓讲经时加进政府的意图──如政府号召消灭破坏草场的老鼠,不杀生的藏民不会接受,而活佛表示此事可做,藏民就不再拒绝。西藏党政官员往往把利用宗教人士做成自己做不到的事看作是“统战”成果而得意,其实往深看,那实在是中共政权的一种危险。西藏宗教恢复了对藏人的精神统治,必然也就可以同时地获得实际生活中的众多特权。百姓的供奉使寺庙财力经常可以与有国家财政支持的当地政府匹敌,不少县乡政府在财政困难时甚至需要向寺庙借钱。还有些寺庙恢复了达赖时代的宗教特权,如藏北索县的寺庙明令,禁止在寺庙附近骑马、唱歌等“七不准”。西藏传统宗教的蓬勃回潮,还有一个因素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凡是当年追随中共的藏人,在重新复兴的传统宗教面前,都意味着对自己的民族和神灵有过背叛,从而在西藏宗教的恐怖世界中将面临惩罚。中共强盛时期曾裹挟了很多藏人,能在那时保持忠于传统宗教的纯洁性是非常困难的。当他们发现毛泽东原来只是随风而逝的幻影,本民族的不朽之神又在废墟上显现,他们对过去的背叛不禁恐惧之极。他们所能做的,一是回避过去那段历史,或是将责任全盘推给中共和汉人,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为被逼无奈;再者就是以对传统宗教的加倍虔诚和狂热进行“赎罪”,以平衡内心的恐惧。对过去的罪孽越恐惧,赎罪就往往越积极。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现象,重修寺庙最卖力的人,往往也是文革时砸庙的带头者或主要参与者。西藏的天在变,世界的天也在变。九十年代初的苏联解体和东欧社会主义国家转型,使许多西藏人──尤其是西藏社会的精英阶层──开始考虑达赖喇嘛和他的西藏独立战士重返西藏的可能性,也许那一天已经不那么遥远。毛泽东时代,藏人不管心里对北京的统治怎样想,几乎没有人怀疑中共对西藏的统治会动摇,想获得自身利益,或至少保住自身安全,只有紧跟中共。而现在,“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则有了疑问。即使在中共政权中身居高位的藏人新贵们,也开始考虑对未来重新下注。这方面的典型事例是一位官至厅长的西藏官员去印度访问时,曾秘密拜会达赖喇嘛表示忠心。脚踩两只船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的“聪明”策略。藏人中共高级干部安排子女与旧西藏贵族子女联姻成为拉萨上层社会的风气。旧贵族通过这种联姻得到现实好处,新权贵则是为将来一旦达赖复辟而多一把保护伞。藏人新权贵还往往对自己的子女进行分别培养──一个送到中共专门培养少数民族权贵的“中央民族大学”,一个送到西藏流亡政府在印度办的学校去“留学”,颇像当年蒋介石把一个儿子(蒋经国)送到共产主义苏联、另一个儿子(蒋纬国)送到纳粹德国去分别培养。这是一种两手准备,无论将来风往哪边吹,都可以左右迂回,能进能退。西藏中共党委后来不得不专门发文件,勒令凡把孩子送到印度去读书的干部限期把子女召回。脚踏两只船并非全部出于投机目的,中共政权中的藏人官员也有不少是在“洗刷”自己的过去。如果有朝一日真变了天,死心塌地跟随中共的人一定会被当作“藏奸”清算。他们之所以能当中共的高官,肯定已经为中共效了很多劳,将来可以被清算的帐是很多的。西藏未来的不确定性使他们感到恐惧,不如现在就开始自觉地“将功赎罪”,以获得达赖一边的“谅解”。那些人往往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的民族性,主动扮演民族代言人的角色,挑动民族情绪,以种种方式表达其对汉人的憎恶与排斥。虽然中共的理论没有变,做主人的姿态没有变,然而通过现实生活,西藏普通老百姓已经清楚地感觉中共再不如过去那般强大,旧时代正在悄悄地以某种方式返回。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开始按照这种变化调整行为方式。丁青县一位在西藏基层呆了二十多年的干部给我讲了一个小变化:文化大革命时期,当年的领主在路上与翻身农奴相遇时,领主远远就要侧立路旁,一只袖子搭在肩上,弯腰吐舌——那是旧时代下等人对上等人的礼节──等翻身农奴过去后才敢继续走自己的路。现在则变了,又变成当年的农奴在路边弯腰吐舌,给当年的领主让路,而老爷们的腰杆又像过去一样挺直了。这种变化发生得非常微妙,并非有人强迫,也未曾有人明说,完全是自觉的。虽然旧时代并没有真地回来,但是社会氛围已经变化,农奴们敏感地意识到还是早点缩头为好,那也是为他们曾经有过的挺胸抬头表示悔过。从这个小动作的变化,折射出时代的大变迁。
  3、拒绝达赖的藏人
  不过历史再怎么变化,西藏也不会退回到跟过去一模一样的状态。中共进入西藏已将近半个世纪,给西藏社会带来的影响和变化渗透了各个方面,甚至连神灵鬼怪都受了影响──这可以从马丽华拍摄“降神”仪式时“灵媒”的一段对话看出:
  当有人小声招呼说,开始了!我们连忙打开电瓶灯,打开摄像机,冲进她家侧房……她已不是尼玛曲珍,是伦布附体了——巫:(冷笑)哈哈哈哈……想干什么!得到好处不知感恩。得不到时又要抱怨,怎能如此随心所欲!尼玛曲珍之父(神谕解释者)垂首低声:我已禀报过,今天他们来拍电视,为向国外进行文化交流,没有恶意。他们保证过今后不会对我家造成危害的。对不起,请原谅。……巫:拍电视的领导是藏族吗?(德珍走上前去致歉并解释)巫:(明显地高兴,格外和蔼)没关系,没有严重妨碍的话,没关系!我们是护法神,去向不明,只要不给家里带来害处,就没关系。你们这是为政府工作嘛!我们跟汉人一起工作,要搞好团结……
  达赖喇嘛对西藏的“降神”与“神谕”之真实性进行过不少论证,他自己在重大事件中也总是聆听“神谕” 。那么连“神谕”当中都已混杂进了中共的逻辑和概念,西藏变化之深可见一斑。当然,这种例子并非是严肃的论证,可以只视为一种比喻。不可逆转的方面主要应该在利益结构中去寻找。尽管翻身农奴可以重新给过去的领主让路敬礼,但是要让他们把已经属于自己名下的土地还给领主,重做农奴,无论是以谁的名义──达赖喇嘛、佛、哪怕是来世──他们都是不会同意的。中共在西藏实行的社会改造产生了一个很大的既得利益集团,那其中不仅包括藏人的新权贵,也包括为数众多的底层人民,即使他们并不喜欢中国对西藏的统治,他们也同样不希望那些海外的藏人成为未来西藏的主人。一个名叫次仁卓玛的女人给我讲完她在旧西藏受的苦,然后回答我问她的是否希望西藏独立:“旧社会的西藏不就是独立的吗?如果西藏再独立,我们不是就要第二次痛苦吗!”我在路上见到的吾金次仁认为,现在希望达赖喇嘛回西藏的大多都是对历史毫无了解的年轻人,凡是有过旧西藏生活经历的农牧民,“没有一个愿意”。对我讲过文革期间砸寺庙的尼玛次仁,在他后来的生活中遭遇一系列不幸──先是摔成脑震荡,后来老婆离婚,再后来又因为家庭纠纷被女婿捅刀,差点丧命,身体也一直也没有好起来。当年跟他一块砸寺庙的积极分子,有的得病,有的早死,人们都说那是他们领头砸寺庙的报应。尼玛次仁说到这时,一反他平时说话的有气无力,眼睛闪光,表情悲壮──“我就不信那些!”他激昂地说。“旧社会有那么多寺庙,我们藏民对寺庙那么恭敬,难道我们过上了好生活吗?那时的老百姓死了多少!又死的有多早!发生个感冒都能让一村一村的人死光。我们村上边的古鲁贡巴村现在连废墟都快看不见了,就是解放前发生流感死光的。那时人们拜神求神,为什么照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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