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你忙吧,我走了。那事你最好亲自去趟灵山,再详细了解了解。”凌德拿着钱走了。他虽然还因上次小宝的事心存内疚,但却抗拒不了金钱的诱惑。
灵山是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地方,数十里宽的山脉从南向北无休止的延伸着,前山的那两条秃岭就像女人的两条大腿自西向东横放在山脉的顶端。交汇之处凸出来的那片绿荫是灵山最美的地方,叫灵山村,几里宽的村庄白天看起来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山大沟深。到了晚上就奇了,它神秘的像个迷宫,九沟十八叉,叉叉有人家,不熟悉路径的人进去就别想出来。难怪解放战争时期,国军几次围剿北山游击队,硬是晚上不敢进村。
“灵山没景,两条秃岭。”那是说灵山的空旷,灵山的贫瘠与荒凉,然而夕阳在岭上泛起的那道金黄却燃着了整个山梁,灵山到傍晚才美丽,灵山到夜间才神秘。那高低起伏的山脉,银色的山泉。袅袅的炊烟,零星的灯火。绘制出一幅既荒凉壮美又神秘难测的画面。
在夕阳的余晖中一位低个中年男人拉着一辆架子车走了过来,车子上装着几十块青砖及一部分各色瓷砖和多半水泥。车轮有些滞涩,所以步子显得有些沉重,但却很有力!他就是灵山村老实厚道的光棍汉猪娃,这些年他几乎承包了村里所有的技术性‘杂活’:杀猪宰羊、挖墓伐树、麦田打药、盘锅灶、垒厕所、修猪圈等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这不是猪娃吗!”猪娃刚走到坡口就迎面碰上了五十开的秃顶男人村长孟达。
“原来是村长,您上哪儿去?” 猪娃停下了车子问道。
“我刚从镇上开会回来,哎,你拉着这些东西干什么?”
“隔壁宋老伯死了,我给挖的墓,人家儿子在外面挣大钱,墓穴全用瓷砖砌了,剩下的材料我说给拉回去,可人家不要,全给我了,你看装了满满一车子,我寻思着用这些材料把我那炕另盘一下。”
“你小子就会捡便宜,听说你成白老二的徒弟了,学会杀猪宰羊了吗?”
“宰羊还不会,人家宰羊时我只是帮着拉拉羊腿,剥剥羊皮。”
“听说你小子这几年干的还不错,干活肯下力,人缘也好,有四十了吧?”
“三十八了。”
“好好干,多攒些钱,明年娶个好媳妇,生个胖儿子。”
“谢谢村长!”
“哎,猪娃最近麦田该打除草剂了,往年你们小组都是你打,今年还没准备?一户收三块钱一月下来你小子最少也能赚个上百块钱!”
“唉,为这事我已跑了几趟镇上,可今年除草剂紧张,没货!我有什么办法?”
“那就上市里买去。”
“也只好这样了。”
“猪娃啊,做事和做人一样要实在,要专心致志,如果思想跑了锚,样样工作干不上去!”这话是孟大村长的口头禅,作报告时每段话的后缀,无论是和人谈话还是作报告结尾总是这句话,在灵山村连小孩也都会背了。
“知道了,村长,我一定好好干,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就好!那就好!”
孟达得意洋洋地走了。头顶上那几根屈指可数的头发也得意洋洋的在微风中晃着走了,那可是孟达的招牌,孟达的骄傲!头大那是聪明,毛稀意味着智慧!头大加上毛稀那才是神秘!才是高深莫测!人说‘头大额宽,必是高官’,孟达虽不是高官,可高官又能怎样?在灵山村谁敢说他不是高官的爷!
第八章
手术后的芳芳身体恢复恢复得很快,今天她的心情特别好,饭桌上的菜肴也就比往日丰富了起来。
“大叔,别干了,饭菜都快凉了,来快吃啊。” 芳芳喊着正在埋头干活的凌德。
“今天的午饭,怎么这么丰盛?”凌德不解地问。
“大叔,多亏你那天把我及时送到了医院,要不我早就没命了,我得好好谢谢您。”
“那算不了什么,是谁也会那样做的,来,你也吃吗。”
“大叔,我先敬你一杯。”
“那就多谢了!哎,芳芳上午去医院复查了吗?”
“去了,检查倒没检查出什么,刀口长的很好,医生说做这种手术很危险,过几天还要给我作全面的检查。不过那个给我做手术的大夫我觉得他怪怪的。
“你说的是那个王大夫吧,他怎么怪怪的?”凌德不解地问道。
“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特别客气,问这问那问的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都问了些什么?”
“他问我最近有什么地方不舒服,问我手术部位感觉如何,问我生过几个孩子,还让我解开裤子查看刀口,我说刚才已经检查完了,可他非要亲自看看不可。”
“你让他看了?” 凌德大吃一惊。
“人家是医生吗,再说手术也是他做的,再检查一次也无所谓。”
“这个流氓,他对你非礼了没有?”
“大叔,您想到哪儿去了?人家真的是检查伤口,可我临走的时候他说让我以后不要到医院作检查了,我说上次把检查费一次交清了,再来检查一次没什么不好,他却问了我的地址,说他要亲自来家里看我。你说这事怪不怪。”
“我说这小子没安好心,你看看,不知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大叔,您别尽把人往坏处想,也许人家是为咱好。”芳芳总是这样,任何时候总是用一颗善良的心来想像别人。
此时王大夫正背着药箱,提着礼品在上营镇的街道走着,上营镇今天没集,街道的人寥寥无几,他在一家修理部门口停了下来:“您好,请问师傅凌记油漆店怎么走?”
“前面十字向左拐第二家。” 修理部师傅随口道。
“谢谢您!” 王大夫按照修理部师傅指的路线直奔凌记油漆店。
此时芳芳和凌德两人正在吃饭,王大夫背着药箱,提着礼品走了进来:“芳芳在吗?”
“哟,王大夫,您怎么来了,还拿这么多东西,快请坐。” 芳芳热情的招呼道。
“来。坐吧,我们正吃着,你也来点?” 凌德搬了个凳子放在饭桌前。
“您就是芳芳她叔吧,你们吃吧,我在那边吃过了,刚出诊回来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你们。” 王大夫客气地说着。
“那就喝杯酒吧,芳芳的病让你费心了。来我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还是我敬您吧!”王大夫给凌德到了酒。
“那就不客气了,谢谢!你今天来有事吗?”凌德突然想起了芳芳跟他说的话,说话的意味变了。
“是的,有点事,那天我给芳芳做的手术基本上是成功的,但还有一点不尽人意的地方,所以我今天来想给您和芳芳说明一下。”
“什么?,那天给芳芳做的手术――”
这时一位顾客走了进来:“老凌给我拿两个板刷,一大一小。
“你先和芳芳说我马上就来。” 凌德对王大夫说完,就去给顾客取货。
“你怎么才吃午饭?” 顾客问道。
“来了个客人说说话,给,两个板刷。”
“多少钱?”
“共两块钱。”
顾客付钱出门走了。王大夫在那边仍和芳芳说着。
“你说什么?”听完王大夫的一番话,芳芳被这意外的横祸惊昏了过去,王大夫赶紧扶起芳芳。这时凌德正好走了过来: “她怎么了?”
“快把我的药箱拿来,再倒杯开水来。”王大夫急道。
凌德端了杯水递了过来,王大夫扶着芳芳吃药。
“她到底怎么了?” 凌德又一次问道。
“惊吓过度,你把她扶进去,让她在床上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王大夫解释着。凌德只好把芳芳扶进了里间出来时拉上了门。
“你刚才对她说什么了?”凌德问道。
“情况是这样的,那天经过诊断芳芳得的是急性阑尾炎,我就决定做手术,但这阑尾的位置离右卵巢太近了,我估计我那天在做手术的时候有可能伤到了右卵巢,恐怕以后会影响生育。”
“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做手术的时候不小心把芳芳的阑尾和右卵巢一起给切除了,以后芳芳就再不能生育了?”
“可能会影响到生育,但不一定说以后再就不能生育了,左卵巢还在吗!”
“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那天手术太急,唉!我也是急中出错,所以我今天特来向您道歉。王大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道个歉就算完事了?她才三十出头,又刚刚丢了孩子,你让她以后怎么活呀!这事你得负责任。”
“责任我是有,可,这……我也没办法?”
这王大夫四十多岁,是镇医院唯一能拿得起刀子的外科大夫,在这离市区十几里地的小医院,大手术都转到市医院去了,可小手术王大夫还是作过不少,像芳芳这样的阑尾手术平时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谁知这次怎么就作砸了呢!
“姓王的,这么说你就不管了!” 凌德开始发火了。
“管……怎么管?我已经作了调查,她根本就不是您的侄女!一个从山里来个打工妹,您贵手一抬不就过去了吗!”
“打工妹怎么了!打工妹也是人,说的倒轻巧,就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这就算事了?走!到你们医院去,看你们领导怎么说!要不咱们就在法庭上见。”
王大夫起身关了店门从饭桌上的酒壶中倒了一杯酒,坐下来自斟自飮起来:“我说老凌,急什么?你可以找我们领导,但我也可以对我们领导说是你让我这样手术的,我在周围了解过你,一个假冒的病人家属,一个老光棍以帮人家找孩子为名,把一个年轻女子骗到这里,是你为达到某种目的而设计的圈套吧!我们医院这种手术都是我做的,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事。看我们领导信你的还是信我的!就是上法庭你也赢不了我,因为我和芳芳一样是受骗的!再说了,这件事一直挂在我的心上,我不说,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我是看她善良,才想说出实情的!”
王大夫说完后又自斟自飮起来。
“你敢威胁我,我先废了你,再找你们医院慢慢算帐!你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什么人!——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了你不成!你那套唬别人行,唬不了我,别忘了我是木匠出身,碗口粗的木头我都能劈成八瓣,难道还劈不了你?”
凌德一气之下掀翻了饭桌,抓住了王的衣领,顺手就是一拳将王打倒在地,又抓起来再打。
“别……别动手!凌老哥有话好说嘛!我赔尝你就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王大夫这回真的怕了起来。
凌德松开了手,王从药箱里取出了两沓钱。
“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准备买房的2000块钱全给你了行了吧!”
“看来你小子早有准备,拿2000元就想把这事摆平,没门!”
王突然跪了下来:“凌老哥,您就高抬贵手吧!我每月领不到一百元工资,还要养活一家老小!就这钱我都是背着老婆偷偷拿出来的,不知让她知道后会闹成啥样。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吧。这样,我的良心也好受些。”
凌德想了想:“好了起来吧,别装的可怜兮兮的。”
“您让芳芳再别去医院作检查了。”
“走吧!便宜你小子了,不过我可告诉你,芳芳如果不同意我还是要找你的!”
王大夫提着药箱走出了店门。
王大夫走后芳芳一病就是几天,不吃不喝整天在床上躺着,今天又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凌德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鸡蛋走了进来。
“芳芳,吃点饭吧!这几天你一口饭都没吃,大叔给你煮了碗鸡蛋你乘热吃了吧。”
芳芳无力地摇了摇头,又哭了起来。
“别哭了芳芳,这样下去身体会跨的。”
“小宝没了,现在又遇上这样的事,以后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芳芳有气无力地道。
“芳芳,你千万可别这么想,人是为自己活着的,大叔如果像你那样想,还能活到今天!”
“人是为自己活着的?我可不敢这么想!”
“哦,芳芳,那天那个王大夫给你赔了2000元我还忘给你了。”
“难道我这一生就值那两千块钱吗?”
“你如果不满意我再找他要去。”
“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别逼人家了,都是我命不好。”
凌德从柜子取出了两沓钱放在芳芳床头:“给,收着吧!以后会有用的。”
“我现在什么都没了,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要不你去市上转转,买点东西,散散心,或许心情能好一点。”
一提起去市上转转芳芳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她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还真想到市上看看,想给家里寄点钱,那好吧,这2000元我我拿1000吧,剩下的1000元你拿去用吧。”
“这――这怎么可以……”凌德不知说什么好。
阳光从清晨走到了中午,明媚了一阵后又躲到了云层里去了。芳芳和风一起来到了市里,一路的春风无法给她那发烫的头和燃烧的心降温!一路的景在她看来都是些临死前的挣扎!活着的人与死了的人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活着的人比死了的人多受些罪而已!尘世间的事和烦恼都是对人的折磨,而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牵挂。她在体育路邮局买了张汇款单将1000元汇给了老家的爹娘。然后又来到了东风路生产资料门市部的农药专柜前,而此时灵山村的孟猪娃正在柜台前拿着一瓶除草剂看着。
“哎,你要几瓶?” 男售货员从心里有点瞧不起眼前这位个头比柜台高不了多少的山里汉子。
“多少钱一瓶?” 猪娃问道。
“四块五。”
“你那一个包装是多少瓶?”
“十二瓶。”
“那就拿一个包装吧。”
“你要怎么多干什么,拿回去卖?” 售货员不解地问。
“不是的,我们山里人来一次市里不容易,多卖几瓶我们全队今年就够了,这些年我们队的除草剂全是我给打的。”
“原来是这样。”
“给您钱,您能不能给我找根绳子我把这箱子捆起来,路上好提。”
“给你,自己捆吧。” 售货员找了些尼龙草递给猪娃。
猪娃在捆箱子时,售货员走到了在农药专柜前站了半天的芳芳对面十分客气地问道:“您要点什么?”
“我……我买一瓶农药。” 芳芳吞吞吐吐地道。
“您要一瓶什么农药?”
“剧毒的。”
“做什么用的?” 售货员不解地问道。
“这……给人代买的。” 芳芳有点神情恍忽。
“这可不能随便乱买,弄错了会出危险的!” 售货员提醒道。
“大概是杀虫用的吧!”
“是不是果园里用的,听说种果树的一般都在没挂果前打杀虫剂。这个可一定得搞清楚,不然会出乱子的。” 猪娃在一旁插道。
“是的,是的,托我买农药的那人就是在果树上用的。”
“给,拿瓶这个吧,这是专门的果树杀虫剂,效果不错。要看看上面的使用说明,不可乱用的,四块钱。” 售货员给芳芳拿了药。
“知道了,给您钱。”
猪娃望了望身体极度虚弱、前言不搭后语的芳芳,心头一震,好像预测到了点什么。芳芳一出店门,猪娃就随着跟了出去。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在金鸡市火车站候车室外的一个公用电话厅,一位有着知识分子气度的年轻人正在打电话:“喂,还没听出来我的声音,我是凌云飞啊!……我已经到了金鸡,刚下火车,……嗯……现在准备先回龙县老家办件事,然后再去一趟北京,……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