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久久地看着黎京生的照片。所有的往事又依次在眼前一遍遍闪过,无休无止,绵延不绝。
后来,她干脆想,既然不再可能爱上别人,那就随便找一个好了,眼前的林建设毕竟是小学同学,知根知底,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烦,有时还会给她带来一丝淡淡的喜悦。像现在这个样子,她就很喜欢,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听着轻柔的音乐,浅淡地聊上几句。这家咖啡馆是她最喜欢的去处之一,林建设带她来过一次,她就喜欢上了这儿,两个人经常会来这里坐一坐。她只要坐在这里,心就静了下来,看着窗外,心思就飘得很远。
林建设把手伸向她的眼前:哎,想什么呢?
这时,她才回过神,怔怔地看着林建设说:时间可真快呀,我一晃都三十岁了。
林建设就笑:你还不老,在我心里你一直没变。
她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他的幽默和微笑让她感到轻松,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喜欢他了。
业大毕业那一年,徐锦春又一次见到了苏启祥。他是特意来中医学院看她的。那天,两个人在校园里走了很久,苏启祥终于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三口人的合影,是苏启祥探亲回家拍的,照片上的婴儿很小,头很大,三口人冲着镜头微笑着。
锦春看着照片就感叹起来:苏参谋,祝贺你啊,当爸爸了。
苏启祥淡淡地笑一笑:过日子嘛,就那么回事。
她想起苏启祥说过的相亲的事,就问:你和你爱人了解吗?这么快就结婚了。
苏启祥咧了一下嘴:了解不了解的,也就那么回事。婚早晚是要结的。
她听了,心里就沉了沉,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升上来,她明白苏启祥对自己的感情。想到这儿,她冲他说:我马上就毕业了,以后到市里的机会就少了。
苏启祥淡然一笑,很有哲理地说:距离不代表什么,我会经常想起边防站的。
回到小镇后,她时常会想起苏启祥,想起他每周带着战士到她家里来时的情景。接着,就又忍不住地想到黎京生,想到自己的初恋。而眼下,坐在对面的林建设仿佛离她很近,又很远。她拿捏不准自己和林建设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距离。在别人的眼里,她是林建设的女朋友,她自己也默认了他作为自己男友的身份。他们在交往着,感情不见升温,却也未曾冷却,这就是两个人目前的状态。
飞翔的爱情
锦香曾到二姐锦秀家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她刚分到北京的某部队医院不久,当时的黎京生还没有下岗,念乡才出生不久。她来的时候,锦秀正一边抱着孩子,一边做饭,看起来很忙乱。
锦香看到忙碌的锦秀,就把念乡接了过来。锦秀已经完全是一副家庭妇女的样子,穿着随意,头发被发夹别在脑后,忙完了屋里忙外面,还要抽空去婆婆屋里看看。
锦香小声地冲锦秀说: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锦秀听了,答非所问道:不这样,又能怎样?说着,抬头就看到了妹妹忧郁的眼神:等你以后成家,有了孩子,也得这样。
锦香撇了撇嘴,心里说:我才不会学你呢。
没多久,黎京生就下岗了,这时候锦秀已经读在职研究生了。那一阵是锦秀最忙、情绪最糟糕的时候。
锦春给两个妹妹每人寄了一件毛衣,毛衣是锦春抽空自己织的。她把毛衣一同寄给了锦香,由锦香转给锦秀。
锦香来的那天是个周末,念乡已经被锦秀从幼儿园接了回来。锦秀正一边哄着念乡,一边抽空看书,还不停地在本子上记上两笔。黎京生在厨房里忙活着。那几天,黎京生正在犯愁,脸色自然也不好看,干起活来就没轻没重的,吓得念乡在锦秀怀里直哭。锦秀就冲厨房里的黎京生嚷道:你就不能小点声呀?
黎京生不说话,仍把动静弄得有声有色。
就在这时候,锦香来了。她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姐!
锦秀抬头就看见了锦香,她抱着念乡迎了出去。
锦香看着锦秀的脸色问:又吵架了?
锦秀忙掩饰地说:昨晚没睡好,念乡老闹,快进来吧。
黎京生也从厨房的窗户里看到了锦香,忙探出头来:锦香来了,屋里坐吧。
锦香接过锦秀手里的念乡,一边逗着,一边走进屋里。她到厨房看了一眼,又到黎京生母亲的房间坐了一会儿。腾出手的锦秀赶紧又看起了书,锦香拿出锦春寄来的毛衣说:大姐给你织了件毛衣,我给你带来了。你试试,看合适不?
锦秀瞄了一眼毛衣,苦着脸说:大姐也真有闲工夫,织件毛衣得花多少时间啊。
锦秀在这之前已经接到锦春的来信,锦春把自己和林建设的事说了,她挺替锦春高兴,不管怎样,锦春也算是有了着落了。不知为什么,这几年来她总隐隐地觉得自己对不住锦春,究竟因为什么,她也说不清。总之,她觉得自己欠了锦春太多,至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锦春寄给她的。毕业后,自己又留在了北京,结婚成家,还有了孩子,而锦春还是以前的锦春。如果,自己的丈夫是别人,而不是黎京生,她的心里也许会自然许多,可鬼使神差,她竟嫁给了姐姐的初恋情人。
那天,锦香很快就与锦秀告别,回到了医院。锦秀和黎京生一再挽留她吃了饭再走,可锦香没有一点吃饭的心情。
锦香回过头,感情复杂地喊了声:姐!
锦秀望着锦香,一副茫然的样子。
锦香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姐,你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锦秀轻叹一声,富有哲理地说道:这就是生活呀,女人生了孩子都这样,没什么。
姐,我可不想象你这样,看着太累了。
锦香说完,迈开步子,清清爽爽地走了。
望着小妹的背影,锦秀没滋没味地嘀咕着:谁又愿意这么过日子呢?
这是锦秀的现实生活,也是锦秀的无奈。毕竟,爱情是爱情,生活就是生活。
后来,锦香又约锦秀出来见了一面。咖啡厅很静,淡淡的背景音乐似有若无地轻轻流淌,咖啡的香气在两个人之间弥漫着。同样坐在这里,此时二人的心境却大有不同。
锦秀一边看表,一边急慌慌地说:锦香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去上课呢。
锦香慢条斯理地用小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你就知道上课、带孩子,还有别的没有?
小香,我和你可不一样。
不一样,那是你自找的,你就不能换一种方式去生活?锦香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
锦秀有些不耐烦了:等你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你就明白了。
锦香托着腮,同情地望着锦秀:姐,你跟我说实话,当初你怎么就嫁给黎京生了,他哪一点吸引了你?
锦香的单刀直入让锦春感到哑然,她无法回答,也无从说起。
锦香又说:当初大姐爱上黎京生,这我理解。可你不一样,在北京读了四年大学,什么样的人碰不到?什么样的爱情都可以尝试,你怎么就选择了黎京生,我真是不懂。
锦香的话颇让锦秀心里不是滋味,面对妹妹的质询,她感到不舒服。这段时间,她的心一直很乱,现在,妹妹的话更是让她心里乱了一团。她有些沉不住气,生硬地冲锦香说:我今天不是来听你教训的,要是没别的事儿,那我走了。
同时,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钱,拍在桌子上,转身走了。
锦香吃惊地看着锦秀离去的背影,又看一眼桌上的钱,一脸的疑惑。
在锦香的心里,爱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究竟是哪种样子,她没有想好,但肯定不是锦秀和大姐锦春那样。
她现在和武飞可以说是浪漫的,武飞每天都有飞行训练,只要天空中响起飞机的隆隆声,她都忍不住推开窗子,向天空眺望。他们不可能天天见面,但他们会不停地通电话,时间大多是在晚上,她在医院值班的时候,武飞就会把电话打到值班室。不论何时,她接到武飞的电话,心情都会美好起来。
武飞在电话里说:我每天都在你的头顶上飞过,你看见我了吗?
她一边听,一边“哧哧”地发笑:没看见,但是听到你的声音了。
武飞的声音沉了沉,又说:等到有一天,我一定带你去飞翔,让白云在你的脚下,你就像躺在蓝天里……
武飞诗一样的描述,让锦香惊喜不已,那就是她想要的一种生活,浪漫而多彩。
又是一个周末,武飞带着锦香回了一趟家。这是锦香第一次去见武飞的父母。在这之前,她曾听武飞介绍过,他的父亲是中国第一代飞行员,现在是某空军的副军长。
锦香如愿以偿地见到了武副军长。军长就是军长,行伍出身的人,即使在家里也带着军人特有的气质。虽然,现在的武副军长不是飞行员了,但飞行员的气魄还在,叉着腰,挺着胸,像一架战斗机似地出现在锦香面前。
爸,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徐锦香。
武副军长看了看锦香,点着头,声若洪钟地说:好,好啊。
锦香还是有些紧张,一紧张,就给武副军长敬了个礼:首长好。
武副军长就笑了,把叉在腰上的手拿下来,回了个礼:不错,真不错。军人好啊,军人让人放心。
锦香就红了脸。
武飞的母亲从里屋走出来,拿出水果招待锦香。武飞的母亲和武副军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刚一柔,一粗一细。母亲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的,也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曾经是文工团的演员,漂亮的嗓子在当年不知征服了多少青年军官。最后,还是武飞的父亲以快刀斩乱麻的势头,攻下了这块高地。现在,武飞的母亲退休了,金嗓子不见了,换成了一副柔美的声音。
在武副军长的眼里,武飞就是他生命和事业的延续。作为儿子,武飞在父亲的眼里是他的骄傲。
刚进武飞家门的锦香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她为武飞有这样和美的家庭感到欣慰。武副军长面对年轻人,总喜欢讲上两句,就是在家里也不例外,他颇为感慨地说:姑娘,你能选中我的儿子做男朋友,证明你的眼光不错。当年,你阿姨选中我,她的眼光也是雪亮的,那时候啊……
武飞的母亲不好意思地打断了老伴的话:快别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年轻人不爱听。
武副军长挥挥手,像在会场上作报告似的,把多余的声音压下去,然后自顾自地说:你们是般配的,因为姑娘你也是军人,军人是理解军人的。以后你要多支持武飞,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不容易。
锦香仍有些紧张,她赶紧回答:是,首长!
武副军长摆摆手说:在家里就不要这样了,我是你的长辈,叫叔叔就行。
锦香又说:是,首长!
坐在一边的武飞忍不住笑了。
那一次,武飞一家给锦香留下了不同寻常的感受,这是她在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一种家庭生活。
第十章
变故
那些日子,黎京生和战友们忙着老兵餐厅的事,锦秀仍一如既往地忙碌着。就在这种忙乱中,他们忽视了母亲的病情。
刚开始,母亲整宿地咳嗽,以为是感冒了,锦秀就在单位的门诊部开了一些药。药吃了,仍不见好,黎京生又给母亲买了秋梨膏服用,也不见什么效果。
一天晚上,黎京生回来的较晚,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母亲的房间坐一坐,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陪母亲说上几句话,母亲就会很开心,有时也絮絮叨叨地叮嘱他几句,这对黎京生来说,是一天中的句号。他在母亲这里待一会儿,仿佛是自己心灵的驿站,简短的休憩之后,就一如从前了。
这天晚上,黎京生又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慢慢地抓住了他的手,手很凉,他吃了一惊:妈,你哪儿不舒服?
母亲气喘着说:京生,妈这次怕是要去找你爸了。
黎京生的声音就带出了哭腔:妈,你感觉不好,咱们明天就去医院。
母亲摇摇头,缓缓地说:你爸想我了,这两天我总梦见你爸来接我了。你爸他一个人在那边孤单,我得去陪陪他。
妈呀,你别吓我!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医院。
母亲气喘了一会儿,才说:别折腾了,我在这张床上都躺了这么多年了,躺够了,该换个地方了。
黎京生的眼泪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母亲抖着手,给他擦去了眼泪:不要哭,你是个男人,该挑起生活的担子。现在,你不容易,锦秀也不容易,妈连累了你们这么多年,该是个头了。以后,只要你们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平平安安就好。
母亲说到这儿,眼角的泪水也溢了出来,黎京生哽咽着说:妈,我记住了。
他在母亲的床边蹲下来,把头靠在母亲的怀里,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平静了下来。他似乎又有了力量,抬起头,坚定地说:妈,咱明天一早就去医院。
母亲没有回答,躺在那里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眼角却有泪水划过。他轻轻地替母亲拭去,又掖了掖被角,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房间,锦秀仍在忙着自己的学习,他缓缓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说:妈这次病得挺重。
锦秀头也不抬地说:我已经给妈买了消炎药,刚刚给她吃过了。
黎京生看着锦秀的侧影:明天,带妈去医院看看。
锦秀抬起头说:明天我们研究生班考试。
黎京生把目光看向别处:我不是让你去,我去!
锦秀不再说什么,低下头,专注地复习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侯,黎京生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悲凉,望着锦秀,恍惚间,她变得陌生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锦秀变了,变得他都有些不认识了,以前的锦秀善良、温柔、通情达理,可现在的锦秀……
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的他忽然就想到了锦春,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当初娶的是锦春,锦春也会这样吗?他找不到答案,纷纷扰扰的思绪更是一股脑地挤了进来。
第二天一早,他睁开眼睛时,锦秀已经不在了。他爬起来,在桌上看到锦秀留下的一张字条:饭在锅里。
他想起母亲,赶紧走到母亲的门前喊了一声:妈,咱们今天去医院啊。
说着,就推开了门。
母亲仍静静地躺在那里。他走过去,轻轻地喊道:妈,好点儿了吗?
母亲没有反应,他伸手去扶母亲,母亲的身子已经凉了。他大叫一声:妈!就跌坐在地上。
母亲已经走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望着躺在那里的母亲。母亲的样子很安详,仿佛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母亲的人生大幕就这样谢了。留给他的,只是一些母子间片断的温情记忆。
他又一次扑在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妈,你要一路走好……
母亲的离去,对于宏大的世界来说不过是一帧通俗的人间景象,来得来,去得去。生活就像一方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过了今天,还有明天。
母亲走了,卸掉了压在锦秀心头的一块石头,她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处理完婆婆的后事,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天晚上,她和黎京生坐在空寂的屋子里,沉默着。最终,还是锦秀先开了口:妈走了,该把念乡接回来了。
黎京生似乎仍没有从悲痛中清醒过来,听了锦秀的话,一时没有反应。
锦秀又说下去:念乡接回来,家里就得请个人来看他。孩子那么小就被送了全托,真委屈他了。
黎京生这才嘶哑着声音说:我下岗了,老兵餐厅刚办起来,还没有一分钱的收益,哪有钱请人啊?
不用你管。锦秀胸有成竹地说。
锦秀很快就在保姆市场找来了保姆,念乡也从幼儿园接了回来。母亲原来住的大床换成了单人床,又添了一张念乡的小床,念乡走到这里时就疑惑了。他这里瞅瞅,那里看看,然后仰起脸冲黎京生问:爸爸,奶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