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扬还要说什么,林振文在旁边连连摇手,示意先让她好好休息,林之扬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手扶着病床栏杆喃喃地道:“女大不由爷,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九月末的沈阳从气象角度来说已开始进入初秋,和西安纬度差不到十度,气温也比西安要低些,在西安还可以穿长袖衬衫,而沈阳就得在外面加上一件外套,不过对女人来说季节永远是迟到的,好多女孩仍旧穿着性感的超短裙和低胸衫。
今天是周日,也是怀远门古玩市场最热闹的时候,正值中午,阳光和煦,整条街都摆满了各种贩卖古玩字画的摊位,虽然其规模无法和北京潘家园或西安朱雀路相比,但也算很火爆了。
田寻在摊位前流连闲逛,不时蹲下拿起摆着的东西仔细把玩,边看边暗笑。沈阳古玩市场中古董真品极少,而且都集中在市场大楼内部,外面摊位摆的几乎都是假货,不过幸好大多数人都不识货,再加上品种繁多,只有你没想到的,没有人家不卖的,所以古玩这行也应该算半个暴利行业。
有个摊位上摆着一顶锈迹斑斑的铜制头盔,上面还立着铁枪红盔缨子,田寻捧起来仔细看,见护耳上还镂着蛟纹,应该是仿造中国古代副将级别的战盔,那摊主狼吞虎咽的吃着面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哥们,这头盔是北宋那阵子岳飞戴过的,好几百年啦,诚心要就给个价!”
田寻本来还真有心思研究一下,听他这么说话,连忙小心翼翼地轻轻放下,生怕弄坏了:岳爷爷的遗物可不是闹着玩的。
又走到一处专门贩卖冒牌瑞士表的地摊,各种名牌假表林林总总摆了几十块,田寻喜欢手表,低头大略扫了几眼,见其中居然还有百达翡丽和宝珀,而且那款宝珀表仿得和林振文腕上那只几乎相同,只是做工极粗糙,不觉哑然失笑。身旁有个中年男人正将一块崭新的帝舵牌全自动机械表戴在手腕上左右端详,很是满意,摊主见对方有意,更加激情四射的不停介绍这表如何高档、如何正宗,那男人也很喜欢,但似乎还有些顾虑:“表是真不错,就是不知道走得准不准。”
摊主连忙大声道:“咋不准呢?你回去戴几个礼拜,我保证每天误差不超过三秒,要不你就来退钱,我还外带请你吃饭!”
田寻刚喝了一口矿泉水,听这话差点没喷出来,心想这摊主真能忽悠,把自己的表说成日内瓦天文台认证标准了。不过又转念一想,也许他卖的是块旧瑞士表而不是假冒货,碰到一只经过精心调校的高素质瑞士机芯也是有可能的。
就看那中年男人一咬牙,下定决心道:“行,我买了!”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摊主。
田寻愣了:这表才卖一百块钱?那铁定是假货无疑了。
却见摊主手捏纸币,半天蹦出一句:“哥们,你有零钱吗?”
中年男人摇摇头。
摊主面露难色:“不瞒你说,我这今天还没开张呢,兜里没揣零钱找不开。没事,你等会,等会,我去给你破钱啊!”
田寻禁不住脸上露出笑容,心里差点没乐岔了气。暗想:咱中国人的生活水平这是真提高了,几十块钱就能买一块帝舵手表?一只真正的瑞士自动机芯就得上千块!他不想再看这种无聊的假货耽误时间,径直走进古玩市场楼里。
楼里虽没有外面那么火爆,但每个店铺里几乎都有顾客在浏览,店主一般不会上前招呼,甚至眼皮都不抬,跟外面地摊那种卖菜式的交易截然不同,店主只静静坐在角落里,偷偷用眼角从每位顾客脸上扫过,观察他们的表情和神态,以揣摩此人是真买家还是只来看热闹。
田寻径直拐过几个弯来到挂着“集威阁”牌匾的店铺,见木格窗棂店门前摆着两张木桌,上面歪歪扭扭堆了两大撂破旧泛黄的线装书,田寻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见封皮用毛笔写着“经”三个楷体字。再翻几本也都相同,有的书破的非常厉害,内页几乎都翻烂了,拿起来直掉纸屑。
这时从店铺里出来一人,双手捧着个景泰蓝瓶,兴冲冲地说:“老田,我都等你半天了,快来快来,酒菜齐备,就差你了!”
田寻把线装书朝他扬了扬:“老威,怎么你最近开始研究房中术了?”
老威不屑的抢过书扔在书堆里,说:“什么房中术,是我在河南农村收古董时人家当废纸卖给我的,一百多本总共才五十块钱。哎呀别管它,快进来!”
屋里那张光绪年的红木方桌上放了三凉两热五个菜,有凉拌猪耳朵、麻油肚丝儿、茴香花生、焦熘肉段和九转大肠头,另外还有两大盘刚蒸熟的海鲜,分别是河蟹跟琵琶虾,地上摆着半箱青岛纯生啤酒。
老威捧着瓷瓶说:“快坐下!这螃蟹是我表弟昨晚从盘锦老家带来的,全是母稻田蟹,可肥了!”
田寻剥了颗咸花生放进嘴里,说:“你小子最近捡了狗头金是咋的,心情这么好?”
老威哈哈大笑:“比捡钱还高兴!哦对了,听你说你上个月去新疆出差受了伤?”
田寻指了指大腿外侧:“半路遇上一伙偷猎野骆驼的毛贼,大腿中了流弹,现在已经好多了。”
“什么,中了流弹?”老威张大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田寻笑着说:“可不是吗!如果子弹再歪点,估计就打到我这命根子上了!”
老威惊道:“亏你还笑得出,换我早尿裤子了!不过没事就好,你小子吉人有天相,什么时候能好利索?”
“医生说再过半个月就能好得差不多。”
“是吗?那医药费公司给报销吗?”
“当然给报,我这是出差途中受伤,回来时正好路过西安集团总部,就在西安中心医院治了伤,所有费用公司垫付。”
“这么说再过半个月你就又能上班了?”
田寻摇摇头:“我准备提出辞职,半个月之后就去公司办手续。”
老威惊奇地问:“哦,为什么辞职?嫌钱给得太少?”
田寻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个职位不太适合我,再说我的伤也没痊愈,我想多呆一段时间。”
“嘿嘿!对,到时候再报个公伤,狠狠敲他们一笔钱!”老威眉飞色舞地说。
田寻笑了,他从刚才看到老威开始,就注意到这家伙一直抱着个景泰蓝瓶没松手,简直比抱儿子还亲,他说:“把你那瓶子给我瞧瞧,自打我看到你,你那手就没离开过。”
老威嘿嘿笑了:“请内务府的后人上眼。”
他先递上瓶子,可马上又缩回手来,双手把瓶轻轻放在红木桌上,田寻这才伸手捧起。在古玩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对朋友还是谈买卖,都不直接把古董交到对方手中,而是先放到平处再让对方拿起来看,圈内人俗称“不过手”,以免接递时不小心打碎,到时说不清是谁的错。
只见这瓶以铜作胎,敞口细颈、圆腹收底,瓶口边缘鎏金,整体呈宝蓝底底,通身绘嵌明黄色如意缠枝和蝙蝠大红寿桃纹饰,底边有一圈万字不到头金线装饰,整个瓶体用色又多又杂,可非但不显俗气,却十分雍荣华贵饱满,一看就知道设计者绝非普通工匠。翻过来再看底部,印有蓝色楷体“大清光绪年制”两行六字阴刻款。
田寻看了半天,脸色开始狐疑不定,伸右手道:“放大镜!”
老威在旁边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闻言立刻掏出放大镜搁在他手中,田寻用高倍放大镜仔细观察瓶身上的掐丝做工,景泰蓝原称“铜丝珐琅彩”,有掐丝和嵌胎两种,是把金属铜拉成细丝粘在或嵌进铜胎上形成各种图案,然后在图案中填入珐琅料或珠明料,最后再打磨光滑进窑烧制,工艺复杂而且成本又高,光绪年的景泰蓝因为国家动荡,产量就更稀少。
田寻将放大镜慢慢放下,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老威,瞅得老威浑身发毛:“我脸上有字?你总看我干啥?”
田寻放好瓶子说:“说实话,景泰蓝的东西我真吃不准,你找别人看过没有?”
老威说:“看过了,现在就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寻说:“我水平有限,真拿不准真假,但从做工来看,我相信这瓶子绝不是普通手工作坊能造出来的,如果真是光绪年的官窑货那可值银子。对了,这瓶子花多少钱买的?”
老威笑咪咪地说:“二十一万块,李教授也看过了。”
田寻连忙问:“他对这价怎么说?”
老威说:“李教授就对我说了一句话:我终于看到你小子淘了件好东西!”
田寻哈哈大笑:“咸鱼还有翻身的时候呢,何况你老威了!对了,怎么弄来的?快跟我讲讲!”老威乐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先启开冰镇啤酒倒了两杯:“咱哥俩先喝酒,一会儿再讲!”
于是两人开始甩开腮帮子啃螃蟹,酒过三巡之后都有点微醉,老威打着酒嗝,用湿巾擦了擦手,拍着田寻肩膀说:“老田,首先我必须得向你表示最诚挚的谢意,当初是你在第三世界粮食最紧缺的时候,无私的援助了非洲兄弟我,借了我三万块钱。也是该着我转运,我四叔他小舅子的表哥家就在驻马店,我就揣着那三万块钱奔了河南,你知道河南那边有很多古墓,虽然现在少多了,但也经常有当地农民挖到。我在那呆了半个多月,可巧我运气好,当地有家农户挖菜窖时碰到一座不知哪个朝代的古墓,我当即拍出三万块钱收了两件金酒壶酒杯,又给那农户五千定金,预定下了剩下的几件玉器。”
两人正边喝边聊着,从店铺外面进来一对夫妻,看样子像是闲逛,对什么东西都没见过似的,老威站起来在两人身后紧跟,这对夫妻知道自己什么也不买,也就知趣的走了,老威立刻把一块写着“暂时停业、闲人免进”的牌子挂在门外,将店门紧闭闩上,回来坐下说:“今天我不营业了,咱哥俩聊个痛快!”
田寻笑了:“耽误你威老板做大生意,这责我可负不起!”
老威一瞪眼:“你挖苦我是不?小心我削你!”田寻说:“得,几瓶啤酒就喝高了,我离你远点吧。”
老威骂道:“你他妈才喝多了呢!别扯没用的,你快听我接着讲。”
“我当即给广州阎老板打电话,让他连夜坐飞机来到河南,在郑州交易。那两件金器总共卖了八万五,一下就挣了三倍!然后我又回驻马店把余下的几件玉器和翡翠戒指都收了来,又去郑州倒给阎老板,又卖了二十多万,最后一算,我这趟买卖总共赚了二十万!”
“行啊哥们,你总算也露了一回大脸!”田寻给他倒了杯酒,两人喝干,老威越喝越兴高采烈,酒劲也上来了:“从这以后啊,我就觉得咱哥们在古玩这行的学费也交的差不多了,该见点儿回头钱吧!你说我以前倒霉那阵子,***喝凉水也塞牙,走平地都跌跟头,可这运气要是转过来,连***门板都挡不住!今年咱们中国的股市不是大牛吗?很多人都把闲钱投股市里玩股票和基金了,相对来说,倒古玩的人越来越少,于是这古玩的行价也是几十年来第一次走低。”
田寻正掰开一只螃蟹壳挖里面的蟹黄,边吃边点头:“你说得没错,今年股市是很火,九成的A股都在上扬,就连股东卡是什么东西都不明白的老太太也能赚钱,那美国股神巴菲特不也开始大批收购中国A股了吗?而古玩价格就开始下滑,齐白石的画以前每平方尺少说十多万,现在五六万就能拿下,的确是抄底的好时候。”
老威把掏空的螃蟹壳用力一墩,蟹壳在桌上滴溜转圈:“英雄所见……那个……那个略同啊,老田!如果不是今年古玩行情下跌,我那些金玉器也不能只卖二十几万,当然也许那农民也不会卖给我,听说他们私下都认识很多文物贩子,而今年那些贩子很多都改行玩股票了,所以他们才低价卖给了我,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田寻夹了一筷头猪耳朵,在他面前晃了晃:“这就叫母猪掉进酒糟缸走狗运了。”老威气得打了他一巴掌:“去你的吧,你才是母猪呢!”
他接着讲道:“于是我就开始四处打听哪个收藏家想炒股票回笼资金用来甩古玩。别说还真有不少,棋盘山那边有个六十多岁的老收藏家,看好股票大火正想入市,于是托人甩卖手上一些玩艺,于是我去了他家,挑来选去拿下这件光绪景泰蓝铜瓶。”
田寻点点头:“虽然看不准景泰蓝的真假,但价格我还是有谱,像你这种档次的瓶子,正常价位应该至少在六十万元以上,如果不是今年股市大热导致古玩市场低迷,这种便宜事可轮不到你头上。”
老威嘿嘿笑了,连打了几个酒嗝:“可不是吗?哎老田,你说我是不是开始时来运转了?”
田寻啃着螃蟹腿连声说:“很有可能,准备什么时候出手?”
老威往椅背上一靠,轻松地道:“不急!等一两年后股市开始下跌,古玩市场回暖,那就是我老威真正露脸的一天!”
田寻竖起大拇指:“说得对!跟我想得一样!看来你以前学费没白交!”
老威搂过田寻肩膀,醉醺醺地说:“老田,说句掏心窝子话,你是真够意思,咱俩非亲非故,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肯定不会忘了你这份情。”
说完掏出钱包拿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是你两个月前借我的钱,但这卡不能给你,我要留个永久纪念。”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个小半圈,又掏出另一张招商银行卡:“这卡里有四万块钱,是我连本带利还你的。”把卡塞到田寻手里。
“什么?这利息太高,我不成了放高利贷的了!”田寻又把卡退回。
老威斜睨看着他,眼珠也有点挂红色:“你当真还是和我客气?我可没功夫跟你扯皮,拿着!”
田寻又把卡放在他手里:“钱是好东西,我也喜欢,但我不能拿不属于我的钱,这是我的原则,你该还我的钱少一分也不行,但多一毛我也不要,你存好三万块,下星期天我再来取,就这么定了。”
老威见田寻态度坚决不像客套,于是只好收回银行卡,自言自语地说:“唉,啥也不说了,以后你田寻的事就是我顾大威的事。”
田寻笑着说:“你还是好好保存铜瓶吧,可别出了岔子。”老威连连点头:“对,没……没错,这东西可是我的命根子,不对……它比我值钱多了……”边说着边把铜瓶放进保险柜里锁好,
田寻见他脚步发飘,已经到了半醉和全醉的边缘,于是又聊了一会儿,起身在旁边水盆里洗了下手:“老威,我吃饱了,下午我还要去杏林街那边办点事,就不多聊了,你也回家睡觉去吧,今天就别营业了。”
“这么快就走啊?”老威还有点舍不得,田寻又警告道:“你去外地民间收古玩没错,但尽量还是少碰那些盗墓贼手里的东西,别为了赚那点钱再把自己给折进去。”
老威哪里听得进去?嘴上应承:“行,我听你的,你忙去吧,我……我自己再喝会,今天高兴,心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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