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闭着眼,不作任何反应。
“实际上,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无论怎样,都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以身试险,你明白么?”声音淡淡的,却有一丝我所不熟悉的东西在里面。
见我还是没有出声,埃里克叹了口气,在我的额上轻吻。
“好好睡吧。”他说,然后起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缓缓睁开眼睛,直到天边泛起了白色,都没有再合眼。
4
睡眠不足的直接后果就是第二日精神不振,坐在椅上,望着眼前虚无的空气也会莫名愣上一阵。回过神时,才发现瓦伦贝格背靠着门框,一脸似笑非笑。
“什么时候来的?”我微感诧异,起身相迎,动作却因身体的酸痛而滞了一下。
“已经有一会儿了。”瓦伦贝格眼神似在瞬间有些暗淡,但随即又回复以往那种懒洋洋地神态:“当时正好看到埃里克站在这里,神色颇有些凄凉,吓得我以为你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急忙奔过来,结果看你不过是坐在那里发呆罢了,害我虚惊一场……”
“他人呢?” 我暗暗皱眉——埃里克竟也来过,我却是一点也没有发觉!
“被人请走了,像是有什么急事。偏偏你又在那儿神游个没完没了,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在这里干等……”
原来已失神不短的一段时间呢,中间竟发生这许多事情。
“请进来坐,”我笑着邀请:“你这样在门口站着,别又让其它人误会我快咽气了。”
“算了。”瓦伦贝格笑着摇头拒绝:“我这就要走。只想过来看你是否还健在。不过说实话,我真有点怀疑你是不是昨天被人打傻了呢——若换作平时,我人还在走廊里你就能够知晓,哪曾像今天反映这样迟钝?”
我低头苦笑,就知道瓦伦贝格一定会过来挖苦几句,但是他怎么就不能让我失望一回呢?真是不懂创新的家伙。
幸好我早已准备好打击他的话题:
“瓦伦贝格,拜托你下回再给我传消息时能不能准确度高点啊。”我半是抱怨半是认真地看着他道:“昨天那些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雅各布?海因莱因派来的,害我白白惶恐了大半日。”
瓦伦贝格表情立刻显得有些尴尬,干笑了几声,辩解道:
“我哪知道半路还会杀出这么一伙人,否则我保证你一定如愿以偿见到埃里克的父亲——不过也可谓因祸得福,现在被这些人一闹,连老头子都发话说要见你,你这身价已经水涨船高,不可限量了!”
“老头子?”我大吃一惊:“不会吧?你可别吓我!”
“你还不知道么?”瓦伦贝格也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今天神情恍惚是因为这事呢?看来倒是我多嘴了,不过这回我可是有十足把握的,你可别又不当回事才好。”
我沉吟不语——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时难以从容面对。
这个瓦伦贝格,怎么从来就不带点好消息来呢!
“我要走了,”瓦伦贝格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身子:“帮我问候埃里克吧!”
“不和他打招呼了?”勉强打起精神,我出屋相送。
“他近来事情一大堆,怕是正忙得焦头烂额呢,我还是少打扰吧。”瓦伦贝格语气虽仍算轻松,但面上表情却有些凝重。
但见他无意多说,我也就没有再加挽留。
走出门厅,灼闷的空气迎面袭来。炎炎烈日当空高悬,四下里干巴巴的,园子里怒放的郁金香,像火焰般燃烧着。
“太热了。”瓦伦贝格一边示意司机将车开过来,一边抬起手臂遮住半边脸:“这鬼天气,怎么一下子就热起来了……”
我淡然而笑——恰恰与瓦伦贝格的烦躁相反,这样炽热的温度却让我起伏的心情平静下来——仿佛那灿烂的阳光能够缓解身体里那经久不化的寒冷,让人感到格外舒服。
是不是因为我知道,在遥远的某个地方,菲儿也正在这阳光下,感受着同样的暖意呢?。
“太刺眼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瓦伦贝格突然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喃喃道。
“你说什么?”不明白他话中含义,我不禁出声询问。
“是你现在的样子,”瓦伦贝格像被利光晃到一般眯起眼睛,同时用力把头扭向一边,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微弱得几乎留在嗓子里:“好像随时会融化入四周的强光里,那样遥远而不真实……”
“怎么会产生这种幻觉呢?”我不禁大笑起来:“你我现在距离绝对不超过3英尺。”
“是的,”瓦伦贝格的表情是极为少见的迷惑:“你确实在这里,而且与我距离不远,仿佛我只要伸出手臂就能触及。可是留在这里的永远只是个躯壳,它的灵魂早已躲藏起来,对任何感情都避而不见。只有在偶尔松懈时,才会被人窥到它的光芒……非常幸运,就在刚才我终于看见它了,它在阳光下安静的微笑,那笑容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所以我想我终于能够明白……”
在我看来,此时的瓦伦贝格几乎已陷入一种迷离的状态,他黄褐色的脸颊被晒得泛起红色,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内心有什么在沸腾、挣扎,我惊异不已,不知是该打断他,还是继续听下去,这时他的司机已将车子停在门廊下,立即有人上前打开车门,瓦伦贝格怔了一怔,偏在这关键时刻倏地停住话头,而且连告辞都省略掉,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默默看着那银色的车影消失在远处,我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今天人人都有些反常,面色凄凉的埃里克,表情迷茫的瓦伦贝格,还有,反映迟钝的我。
“你到底还想在这儿站多久?”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响起,我鄂然回头,才看到埃里克就在身后,随便地背着手站着,却显得那样的优雅而感性。
也许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如瓦伦贝格所说,被昨天那些人打傻了。
“刚才你找我,有事么?”我不回答,却反问道。
“是的。不过也许瓦伦贝格已经告诉你了——我的祖父,希望能见见你。”
“什么时候?”我神色不动。
“我手头还有些事要处理,大概明天早上再和你一起过去。”
我皱起眉,不再问什么了——有些人只说一句话决定的事,却是别人说千言万语也无法改变的。
就这样相互沉默着站了一会儿,埃里克突然又问:
“刚才你在屋里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我犹豫了一下,考虑着要如何利用这个话题。
“我在想……”终于,我慢慢地道:“究竟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厌倦这场无聊的游戏。”
埃里克的表情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但却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让人无法顺畅的呼吸。
“那么你可得出答案?” 声音冷冷响起。
“没有。”我叹了口气:“所以现在特意向你求教。”
“难道仅仅半年你就迫不急待地想要离开了么?”埃里克的声音中似乎有些讥诮的味道:“或者说,你想反悔了么——为当初的那场交易?”
“反悔?”我轻轻冷笑:“难道你认为我有反悔的余地?不,我还没有愚蠢到想要反悔,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要怎样你才会结束这场交易!”
“真是可惜,恐怕我的答案会让你失望呢!”埃里克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嘲弄的笑:“虽然现在我正乐在其中,还从不曾考虑何时会结束它,但我仍可以明确地回答你的问题,因为这件事我以后也不会考虑,你想要离开我,除非……”
他直视着我,一字一安地、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你死,或是我死。”
“很好。”我冷笑。
既然我向递橄榄枝你却视如草芥,既然你一定要以鲜血及一个人的死亡来了结,那我自当如你所愿,奉陪到底。
这时阳光已完全失去了它的作用,全身如冻透般寒冷,四周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连暗处的保镖都有所警觉,个个凝神待动,一触即发。
我自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动作,漠然离开他,我径自向屋里走去。
“等一下。”埃里克突然在身后说。
我停住脚步,等他发话。
“晚上,我会去你那里。”声音轻轻的,但却极其性感,充满着炫惑的味道。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控制力长进了不少,听到这句话后竟连手指尖都没抖一下,“我没有这个兴致,”我淡淡地说:“你还是自便吧。”
“我想有些事你还没弄清楚吧!”埃里克走上来,从身后将我环住,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温热的气息在颈项拂过:“这种事情,你有没有兴致并不是重点,而是完全取决于我……”
我一抬手就将他的手挥开,刚欲再走,上臂却又被他拉住。
“我改变主意了。”埃里克靠了过来,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不想等晚上了,我现在就想要……”
这回我决定不再客气了,没等他说完手肘便用力向后撞了出去,由于事发突然,埃里克虽然反应迅速并及时向后躲闪,但仍没能躲开,而就在他吃痛的瞬间,我已成功摆脱了他的钳制,退到了二步以外。
保镖们作势欲上,但埃里克却及时抬手制止了他们,他单手捂着腹部,慢慢直起腰,眼内隐隐现出血丝。
“我希望你在我没生气之前就在床上躺好,”埃里克咬着牙说:“否则我不介意把你打倒,然后扛你上去。”
我的脸有些发白——这半年来并非没与埃里克比试过,可惜记录是极为惨淡的15负0胜,而以我目前这种状况,恐怕支持上2分钟都是奇迹。
但俯首称臣绝对在我所能接受的范围之外,深深吸了口气,我缓缓将衬衫袖口的纽扣解开,然后挽起袖子:
“既然如此,埃里克,”我说:“我也不介意再与你比试一次。”
5
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次比试我竟破天荒第一次没有输,不过原因却让人哭笑不得——交手过程中我与埃里克纠打着一起撞到了身侧的花墙,而那看似坚固的精钢制成的沉重架子竟像醉汉一样不堪一击,轰的一声便带着各种名贵花色砸了下来。
逃已是不及,我正暗自叫苦,埃里克已纵身将我扑在地上,用身体去挡那迫近的庞然大物,见他眼中神情毅然决然没有丝毫犹豫,我怔了一怔,还未说话,重压便至,肺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挤压殆尽,耳际嗡嗡作响,几乎能够听到血液在血管里的暴裂声。
我知道若非埃里克的及时挡护,我现在恐怕早已失去意识,而不是有精力在这儿想东想西了。
被从铁架碎瓦中拉出不过一、二分钟,看向埃里克,却见他脸色惨白,头上身上零乱地挂着些泥浆碎枝。心想自己也必是大致如此,不由暗中想要苦笑。
这时已有人上前将我们扶起,我这才感到后脑疼痛不止,想是刚才被埃里克扑倒时撞上了地面,伸手去揉,却意外地碰落一片残叶。
“你怎么样?”埃里克原本一脸寒意,见我如此狼狈不由微微露出些笑容,出声问道。
“还好。”我道:“你呢,断了几根骨头?”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呢。”埃里克慢慢活动着身上的关节,语气还算轻松地道:“这种重量,还不至于压断我的骨头。”
看他说话时仍微皱着眉,动作也不如往常利落,衬衫的肩头处更是渗出片片血迹,明显是在逞强,不由想要笑他几句,但话还未出口,鼻腔一阵温热,急忙低头,一滴鼻血便落在地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做人要厚道了——对刚帮过自己的人心存讥讽,自然是要遭报应的。
不过这报应来得着实快了些,我可是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呢!
简单检查后波尔告诉我流鼻血是因为轻微脑震荡,而埃里克后背青紫了大片,竟也伤的不轻,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能恢复的了。
见他眼中微露杀气,我权衡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这时惹他为妙,于是果断地将道谢这一程序省掉了。
吃晚餐时埃里克突然问我:“你可知道那花墙为什会倒掉?”
“为什么?”我放下手中刀叉反问道,同时抬起头认真端详他脸上神色。
“原因竟然很多呢!”埃里克优雅地扬起唇角,浓密的睫毛闪了一下:“第一,有人坚持以美观为由要花匠将那些又大又沉的盆栽放置在花架顶端,形成头重脚轻的隐患——当然,你知道我指着这个人就是你,不过我绝没有丝毫怀疑你的意思——就算再神机妙算,我想也不至于算到今天会有此一事,所以你完全不必自责。”
我皱了皱眉,没有接话——埃里克虽然神态如常,但却隐隐地现出一种冷酷之色,怕是已然动了肝火。
“第二,”他不急不徐地继续道:“用来加固花墙的螺丝松掉了最关键的几处,可是由于枝繁叶茂,互为遮挡,竟没有被人发现,再加上今天我们撞击的冲力,它就毫不客气地彻底躺倒罢工了。当然,倒霉的却是我们两个。”
“原来如此。”我垂下眼帘,拿起叉子准备继续用餐。
“我想这次意外的主导原因应该是我们的管家不够细心,以至于没有及时排除隐患,”埃里克用一种淡淡地、却让人从心底感到寒冷的口吻道:“所以我已对他作了相就处罚——我让人砍掉了他的一只手。”
瞳孔微微收缩,我再次放下叉子。
“若是这种天灾人祸也要道格拉斯先生负责的话,”我不满地皱眉道:“那么他就是再多十只手,怕也是不够砍的吧。”
“怎么会呢?”埃里克眼神犀利,皮笑肉不笑着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类似今天这种‘天灾’再发生的话,那么道格拉斯先生损失的决不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性命。”
目不转睛地看了埃里克一会儿,我终究只是叹气:“真是不幸——看来道格拉斯先生应该从今天起每天至少祈祷三遍,以求上天对他的格外恩宠。”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埃里克慢慢道:“我想他如果虔诚的话,不只上帝,连你也会听到,并学会三思而后行的。”
我扬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要多少次你才能安下心来,乖乖地按规矩行事,”埃里克那双能将人穿透的湛蓝色眼睛直视着我:“不过没关系,我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来使你驯服。一些人会成为这个过程的牺牲品,完全由你来决定他们是谁。”
“无所谓,只要您高兴。”我冷笑着道,心里却在大骂——“见你的鬼去吧!”
第三次拿起餐具,可惜面对盘中美食,我早已完全失去胃口。
本以为白日的不悦将因这次“意外”而不了了之,但事实证明我的想法过于天真,夜半我突然惊醒,却发现埃里克已来到我的床边,他俯身压了过来,嗓音低沉暗哑,眼眸却炽热如火。
“我今天一定要得到你。”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世界末日宣言,如冻僵般一动不动。
我以为经过半年时间的积淀,我已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受这必将面对的事情。
原来我错了。
醒来时刚刚晨光初露,埃里克并不在室内,忍着周身酸痛慢慢坐起,却看见一身深深浅浅的吻痕,回想起昨夜那一场噩梦竟是以我累得昏睡过去而告终,不觉紧紧攥住身下床单,半天没回过神来。
泡过热水澡后情绪才渐渐平复,回到房间偏又见到让我怒火中烧的始作甬者,他刚晨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