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市场上的食盐价格已经比过去下降了一倍多,老百姓也不用担心吃不起盐了。”安西颇为骄傲地向范迪门介绍莺歌海盐场的状况。他作为海汉盐业的创办者和掌门人,对于这个行业的历史和现状都有着明确而深刻的了解,也是盐业领域最具发言权的代表。
安西很专业地向范迪门介绍了本地生产食盐的工艺流程,当然范迪门能听懂多少就不好说了,毕竟在专业领域中隔行如隔山,即便宁崎这样与安西来自同一时代的人,对于工业领域的知识也只是一知半解的程度而已。
东印度公司所辖的巴达维亚港附近也有盐场,不过格局规模比起这莺歌海一望无际的盐田可就差了不少,而且也没有类似这里完善的生产环节和工艺要求,基建水平和先进生产设备的运用更是相差甚远,在产能和成本上都不具备太大的可比性。如果以种植园的经营水平作为比较,双方在盐场经营方面的差距似乎还要更大一些。
至于安西所说的那些很专业的用语,范迪门的确没怎么听进去,他并不懂得制盐方面的专业知识,之所以会有这一站的考察行程,其实主要还是来自于海汉方面安排。能够多看到一些关于海汉治下生产行业的运行状况,范迪门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但初看了这里的运作状况之后,他就知道海汉的制盐工艺没法照搬回去,因为东印度公司不可能提供同样的基建设施和生产设备,所以对于安西介绍的生产工艺细节并不是很在意。
范迪门更注意的是这里的生产规模以及对周边地区所产生的影响,根据安西的说法,这里产出的食盐会出售到大明两广及安南北部,那么不问可知,海汉人肯定是以他们一贯的价格优势扫清了这些地区包括官方盐场在内的竞争对手。而食盐在国计民生中的重要地位,不管是在哪一国都一样,海汉能控制这一地区的盐业,就充分说明了他们在当地的渗透程度了。想到这里,范迪门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如果海汉人将盐通过走私的方式贩运到南洋地区出售,东印度公司是否有办法抵御这种商业入侵?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以海汉目前所掌握的商业渠道,他们如果要向爪哇岛运送大量食盐入境并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如果海汉人安心要搞乱当地的盐业市场价格,那么只需低价倾销一两年,当地的盐场肯定会全部破产,转而像两广和安南一样,完全依赖海汉的食盐供应。届时海汉大可以此为要挟,换取其他方面的利益。
想到这里,范迪门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他来到海南岛之后就逐步发现,海汉所具备的优势并不仅限于军事领域,在商业运作、生产组织、基础建设、社会管理等各个方面,同样做得极为出色,相比东印度公司更像是一个专业的殖民运作机构。他实在不能理解这帮从天而降的海汉人是如何掌握了这么全面的技能,能在短短数年中从零开始运作出了一个实力颇强的国家。
而反观自己掌管的东印度公司,议事会里那帮子人大多只会高谈阔论,严重缺乏像海汉人这样的实际操作能力。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落脚已经有十五年的历史,但建设成就和经营状况却远远不及晚了八年起步的海汉人,能力上的差距由此可见一斑。虽然自己的前任科恩总督对东印度公司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范迪门认为公司的发展速度比不上海汉,一定程度上也是与科恩在任期间的用人手段和长期规划不够好有关。
如果当初科恩能在海汉到三亚之初就对其进行压制,甚至是采取更激烈一些的手段,那这个隐患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个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而科恩当初没有采取行动,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议事会这帮人认为劳师动众去海南岛打击一个民间武装海商的意义不大,有这工夫还不如把资源用在拓展北方航线上,能在杭州湾占个岛不是比那鸟不拉屎的大明琼州岛强上百倍?当初的轻敌,如今也终于收到了恶果,海汉今时今日的成就,一定程度上也是拜公司议事会里那些目光短浅的官僚所成全。
第976章 前往昌化港()
当然要把这些历史错误完全归结于前任总督科恩的指挥失当,似乎也不太公平,毕竟在科恩的任期内,东印度公司的首要目标并不是铲除海汉这种无关紧要的武装势力,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冒险家们去完成。同样来自欧洲的葡萄牙和西班牙两国殖民者,才是当时荷兰在远东地区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以东印度公司的实力,的确也没办法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给自己树立一个新的对手。但谁能想到海汉只花了短短几年时间,就从无到有成为了南海地区实力首屈一指的武装势力呢?这种不合常理的状况,的确很难在好几年之前做出准确的预判。
至于巴达维亚议事会里那帮官僚,大部分人都只是远在欧洲的大股东们派来远东的利益代理人而已,他们所追求的纯粹只是经济上的收益,并不愿意接受作战行动所需的军费开支,哪怕是跟葡萄牙、西班牙和大明作战,他们也是先考虑战后是否会获得直接的收益,而非战争结果所带来的长远影响。对这些人来说,跟海汉打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能不做最好就别做,还是省下军费多收购几百担生丝要更划算一些。
范迪门在继任总督职位后自然也有一番想要实现的个人抱负,但巴达维亚的战后重建工程大大拖慢了他对东印度公司所做的发展规划,绝大部分的资金和资源都只能优先投放在巴达维亚,否则东印度公司在远东地区的统治基础都有些不太稳固了。而海汉在这段时期内的发展和扩张速度只能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当荷兰人还没有从上一场与马打蓝国的大战中缓过劲的时候,却发现海汉已经不声不响地把触角伸到了自家门口。范迪门虽然并不喜欢海汉,但他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在明确己方无法靠武力战胜海汉之后,他就忍辱负重地选择了妥协,希望能以此换取时间让东印度公司恢复元气,调整发展方向,然后再寻求机会与海汉展开竞争。
海汉人愿意为范迪门安排这样一次环岛考察之旅,说实话是很让他吃惊的,毕竟这就相当于将自家实力暴露在东印度公司这个竞争对手面前。范迪门知道自己此行收获的这些情报的价值难以估量,如果只靠着东印度公司下属的情报机关,花上十年都未必能做到同样的效果。范迪门很希望能借助这次考察活动更为准确地估量出海汉的实力,并且找出他们在政治、军事、经济、民生方面可能存在的弱点,在日后发起反击时加以利用。
但范迪门在崖城、莺歌海两地参观考察之后,却发现东印度公司对比海汉的弱项并不只是在军事方面,而是令人沮丧的全方位落后。相较而言,海汉在社会管理、组织生产、运输销售这些方面的软实力,似乎要比军事领域的优势更难以追赶。假以时日,范迪门有信心能重新训练出一支战斗作风强硬的军队,但却没把握让东印度公司的商贸体系也达到海汉这样的运作水平。
“范迪门先生,如果东印度公司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在爪哇岛寻找合适的海岸兴建海汉式盐场,将质优价廉的食盐引入到当地市场。以贵公司在当地的商业分销渠道,想必从中获利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安西的话让范迪门从沉思中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主动提起了这事,而且还打算把东印度公司一起拉入伙。
范迪门一时间还想不明白这种合作对东印度公司究竟是弊大还是利大,但对于海汉的忌惮让他没办法在当下就答应安西的邀约。海汉人的商业头脑尽人皆知,范迪门可不敢确定在诱人的交易条件背后还隐藏着怎样的暗招。开了这个口子之后,海汉商品很可能就会如同洪水猛兽一般涌入南洋原本属于东印度公司的市场,到时候巴达维亚当局可未必能够拿出什么稳定市场的有效措施。
“安西先生的提议不错,但我不能立刻在这里做出决定,像这种重要的贸易协定,在流程上还需要公司议事会进行讨论表决。等我回去之后会让议事会好好研究这个提议,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让我们双方都觉得合理的合作方式。”范迪门的话说得很婉转,对于这门生意的可行性也不置可否,分寸倒是拿捏得很好。
安西略微失望地摊手道:“好吧,我们会等待你的答复。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想要在南洋做我们代理商的人可不少,如果东印度公司放弃了这个机会,那真是错过了一个大好的商机。”
范迪门心道这是商机还是危机真是很难说,海汉最初在两广、安南这些地方的商业活动就是以盐业为开端,甚至是以不赚钱的低价倾销来强行打入市场,到后期却几乎控制了当地绝大部分的进出口贸易,赚取的收益比贩售食盐可观多了。南洋的商业形态远比大明要原始,对于海汉层出不穷的商业手段也更加缺乏抵抗力,海汉一旦进入这个市场,取得控制权的难度估计比先前的地区要低不少。
如果海汉找了其他人合作进入南洋,范迪门倒是不怎么怕,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经营了十几年时间,分销渠道远非别家可比,这一点甚至连海汉人也很清楚。换作别家来做同样的事情,所需花费的工夫只怕要多上几倍,所以安西才会试图劝说范迪门加入到贩售海汉盐的大业中来。
在参观盐场期间,范迪门注意到不断有船只陆续进出莺歌海港湾,装运码头上堆积如山的食盐。虽然不清楚这些运盐船的下一站是哪里,但从船只进出港的频率来看,这里的生意的确是相当不错。安西吹嘘这里的食盐可以供应两广和安南北部所需,看样子倒也不像是在吹牛。
第977章 昌化见闻()
范迪门在巴达维亚继任东印度公司总督一职之后,举办和参加各种宴席的次数远远超过了早些年带着船队在爪哇海和班达海各殖民点之间奔波的时候,但也绝对达不到这次造访海南岛期间参加宴席的频率。海汉人安排的宴席之密集,已经让他颇有些吃不消了。所以听到这初次见面的乔志亚提到接风宴席,脸上的表情也就难免有些古怪了。
乔志亚听宁崎这么一解释,倒也能猜出七八分,当下笑道:“阁下不用担忧,我们这里接风宴不像三亚那么多规矩,喝酒随意就好。你早前去的崖城、三亚都是产酒的地方,不把你喝趴了哪能显得出地方特色?”
范迪门对于这种“地方特色”只能表示非常无奈,他个人虽然也喜欢饮酒,但着实架不住海汉的这种酒桌文化,三顿饭里有两顿半都是晕着的。要是没事的时候放开了喝喝也罢,但这次考察对于东印度公司意义重大,范迪门可不想稀里糊涂地把这段宝贵的时间给混过去。他也只能把这次吃的亏默默记在心头,等下次再有机会跟海汉人打交道的时候,也带一帮能喝的手下出战,让这些东方人见识一下北欧人的酒量。
乔志亚说话算话,果然接风宴上没人向范迪门发动攻势,敬酒也都是点到为止,不像三亚那边的酒桌上还有什么“左三圈右三圈”的规矩,接完这六圈敬酒自己还得回敬六圈,多数人在敬酒阶段就已经撑不住了。
没有了频繁的敬酒攻势,范迪门终于得以安心地品尝一下海汉美食了。他不得不承认即便是使用同样的食材和香料,海汉的烹调方法的确是要比巴达维亚的厨子高明得多,而且这手法跟汉人的菜系似乎也有所不同,但以范迪门对吃这个门道的了解还列不出一二三的细处,只是觉得做法更为精细一些。虽然不知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些中式说法,但范迪门仔细想想,觉得这倒是与海汉人一向讲求物质享受的风格相符。
范迪门在席间还注意到一个细节,乔志亚这个地方官所负责的公务要比他先前考察的两处地方多得多,席间还不断有人来请示汇报工作,让乔志亚不得不频繁离席处理问题。这种繁忙的程度只有此前在三亚时,海汉执委会中的几名高官才能达到。
“本地的行政和生产都是他一个人管,所以会特别忙。”宁崎替再次离席的乔志亚解释道:“想必范迪门先生在巴达维亚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的状态吧?”
范迪门深有感触地苦笑道:“的确如此,这次来到贵国考察,也算是本人就任以来脱离公务最长的一段时间了。”
范迪门上任伊始就遇上马打蓝军攻打巴达维亚,好不容易撑到战争结束,还要继续面对沉重的战后重建工程,而海汉人也在此期间趁虚而入将触角深入南海,一步步压制东印度公司的活动范围,可以说在他的任期内就没有哪怕一天的轻松日子。这次虽然是带着任务来的海南岛,但能够从原本的工作环境中脱离出来一段时间,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了。尽管来此之前范迪门也有着种种担忧,但事实证明海汉人行事还算大气,安排的考察行程比他自己预计的还要好得多,比如这生产钢铁的昌化,范迪门就没想过能获准来这里参观。
翌日上午,乔志亚便如约带领宁崎和范迪门,参观本地的冶炼车间。范迪门不出意外地在这里又看到了蒸汽机的身影,这里的熔炉所使用的鼓风机便是由蒸汽机带动,一台蒸汽机所输出的动能可以同时带动几个高炉的鼓风机做功,效率也远远超出了人力。而蒸汽机所需消耗的物资,仅仅只是廉价的燃煤和淡水而已。
范迪门也注意到海汉所使用的炼铁炼钢炉都与自己所见所知的外形不太一样,但乔志亚的讲解中却并不会涉及到相关的设计原理和使用方法,而他对于冶炼方面的了解也仅限于皮毛,所以也只能多看几眼,将外形记在心中,打算回头再画出来交给专业技工去琢磨其中的奥妙。
范迪门认为既然这炉子是没有见过的式样,以海汉的一贯作风,这玩意儿肯定也是最为先进的科技,模仿着造一个或许也能有同样的效果。不过他的设想太过简单了一些,海汉在冶炼炉上的设计是考虑到了自身的科技条件,在建炉材料、燃料、冶炼过程和温度控制方面都有与之配套的方案,并不是单单模仿炉子外形就能把整套冶炼方法给照搬过去。就这用于提升炉温的蒸汽动力鼓风机,就不是其他地方能造得出来的。
不过范迪门有一点是没猜错的,海汉在冶炼方面掌握的科技的确是冠绝天下,只是碍于目前的条件所限,没办法建设氧气转炉、电弧炉、电渣炉之类的高阶设备,只能因地制宜地建设高炉炼铁、平炉炼钢。当然了,即便是原理相同,海汉所建造设计的炼铁炼钢炉子在科技先进程度上也远远超过了同时代的水平,不论是生产效率还是产品品质都的确有比较大的优势。再加上海汉是按照现代工业的模式对冶炼车间进行管理和生产安排,因此整个冶炼体系的运作更接近于工业时代的状态,而非这个时代常见的作坊式运作模式。
“我们这里的冶炼炉所使用的焦炭,大部分都是来自黑土港,在那里开掘出来的煤炭经过制备之后,直接把成品焦炭运来这里投入使用。”乔志亚向范迪门说明道:“从钢铁产能来说,我们这里的冶炼车间已经超过大明福广两省的总和了。”
范迪门听到这个数字也不禁有些动容,他早年曾收集过大明的一些情报,这钢铁生产的相关信息自然也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
大明在全国范围内发现和开采的铁矿多达二百三十二个州县,其中福建二十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