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你说的价格没问题,但我们有一个条件。”施耐德指了指桌上的采购清单道:“你想订购的玻璃器具,不用现银交易,只能用我们指定的商品来作等价交换。”
“这……”张掌柜一时摸不准施耐德的真实意图,不由得沉吟起来。
“我们的货物可以送到崖州城外进行交割,途中有损坏算我们的。”施耐德又抛出一个诱人条件。当然这个条件对穿越众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飞速号”从胜利港到崖州城跑个来回,也就大半天的事,而且“飞速号”船身平稳,在近海地区运送这些易碎品再合适不过。
与海汉人的交易虽然是以物易物,但这东西到自己手里一倒腾,不就变了现银了吗?张掌柜一咬牙,便允了下来。
就在张掌柜以为生意已经谈得差不多,正考虑要不要留饭的时候,施耐德又拿出一件东西递到张掌柜面前:“你看这个如何?”
张掌柜一见之下立刻伸手接了过去,一脸惊讶地问道:“贵方竟有巧匠能制出此种银镜!”
张掌柜手里拿着的就是一面小小的化妆镜,不过成人掌心大小,金属镜框,样子十分的精巧。这玩意儿是为了与17世纪的商人交易,穿越前执委会从义乌小商品城大批量购入的交易物资之一,进价只有几毛钱。当然执委会采购的尺寸不止这一种,大大小小的各种化妆镜采购了好几千个。
这倒并不是执委会没法在穿越后制造镜子,事实上14世纪初威尼斯人就发明了锡箔和水银的制镜法,这也是执委会要求行动队采购锡石和丹砂的原因之一。但这种制镜法效率极低,且材料含有剧毒,对制镜工人的身体伤害很大,最关键是镜面镀膜不持久,时间稍长镜面便会慢慢花掉。尽管如此,威尼斯人也把这个秘密保持了三百年,直到17世纪后半叶,这种水银制镜技术才通过某些秘密渠道流入了法国。而18世纪德国人发明的硝酸银制镜法则大大改进了这些缺陷,但无论是主材硝酸银还是需要用到的酒石酸钾钠和氨水,穿越众暂时都制备不出这些材料,所以只能先大量储备成品,等以后化工工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才能开始自行大规模制造镜子。
至于说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卖,能卖出什么价钱,只要看看张掌柜现在哆哆嗦嗦的嘴唇和手指就知道大概了。要知道这个时期的确已经开始有西方的传教士和商人带着镜子来到大明,但威尼斯那点可悲的产量连供应欧洲的贵族都还远远不够,就更别说大规模地贩运到遥远的东方发售了。在东方这个庞大的市场上,穿越众将要发售的镜子几乎找不到竞争对手,就算是发明制镜术的欧洲地区,在未来也必将成为工业化制镜的倾销地。
“不知贵方对此银镜要价几何?”这次张掌柜也不敢开价了,因为连他也只是听说过这种传说中有市无价的银镜。
“这种两寸的银镜,二十两银一面。”施耐德报了一个他认为并不算太黑的价格。而旁边坐着的穿越众听到这报价之后都是表情怪异——二十两银子在后世的价值已经足够买两千多面这样的小镜子了!这个十足的奸商!
张掌柜却是从施耐德的报价中捕捉到另一个信息:“这种银镜,贵方还有其他尺寸?”
施耐德对张掌柜在惊讶之余保持了足够的商业敏感非常满意,笑着点点头道:“五寸的银镜,一百两一面,八寸的银镜,三百两一面,方镜一尺起,八百两一面,至于更大的尺寸……我们暂时不会发卖。”
张掌柜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椅把,勉强撑着身体不让自己昏过去。这些海汉人居然能造出一尺见方的银镜!而且听对方的口气,似乎还有更大的尺寸暂时不想拿出来。
执委会的物资仓库中的确还有更大尺寸的镜子,就连一人高的穿衣镜也有好几面。但那些属于“特殊商品”,并不是准备用来在市场上出售的,除非有朝一日穿越众已经能造出同样大小品质的镜子。这些大尺寸的镜子,是执委会留着准备在必要的时候贿赂一些朝廷高官,甚至是进贡给皇室用的。
张掌柜连价都没还,就定下了二十面两寸圆镜和五面五寸圆镜。至于更大尺寸的镜子他不是不想买下,而是店里的货物加上现银都已经不够数目了。除了镜子之外,他还定下了五十个玻璃酒杯和二十个玻璃碗。这么贵重的商品,张掌柜也没指望第一次打交道的对方能允许赊欠。
执委会的交易物资都放在“飞速号”上,施耐德也只是带了几个样品在身边,与张掌柜商定了具体的交易内容之后,行动队留下了于小宝在店里,稍后他会带着“安富行”的送货队伍去南山镇的海边进行货物交割。
行动队婉拒了张掌柜挽留吃饭的要求,告辞出来。现在才上午十点多,完全有时间再去另一家商行谈生意,施耐德可不想把时间白白浪费在这种低层次的人情交际上。
罗升东这时候心头的震撼是颇大的,他不太清楚行动队采购那些东西价值多少,但刚才施耐德展示商品、报价、谈判的整个过程他都是全程旁观,自然清楚刚才这短短的时间里施耐德代表海汉卖出去了多少东西——那可是六百多两银子啊!安富行在崖州城开了好几年了,罗升东也多次跟张掌柜打过交道,他很清楚安富行的状况,清淡的时候一个月也未必能做成六百两的生意。就算自己这次能升了把总,十年的饷银也还不如人家刚才这片刻谈成的生意,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接下来去的这家“福瑞丰”的实力显然比“安富行”更强一些,接待行动队的这位李姓掌柜表示,他们需要的硝石、硫磺、焦炭等货物都可以从广州组织大量货源运过来,但作为交换条件,“福瑞丰”希望能在广州包销海汉出产的玻璃器具和银镜。
施耐德和颜楚杰对此进行了短暂的商议,最后还是同意了“福瑞丰”的提议。尽管设立独家代理商这个条件有可能会影响到未来驻广办的销售收入,但能够借此打开通往广州的商路,其实也能为穿越众省下不少麻烦。而且对方可以帮穿越众在广州组织货源,直接运到胜利港,这也能在相当程度上缓解现在穿越众运力严重不足的不利现状。
而李掌柜最后确定的订单数目也比“安富行”更大一些,甚至还定了一面一尺的方镜,说是要送去广州的总柜当样品。至于行动队在这边下的订单,也是同样由“福瑞丰”组织人手将货物送去南山镇海边进行交割。
这两家生意谈完,行动队这边不但没有任何的现银支出,反倒是因为两家商行能提供的货物不够数目,还收了近两百两银子回来,看得罗升东和几个手下都是连咽口水,眼红不已。
事情办得顺利,颜楚杰也自然不会吝啬,让罗升东带路进了城里最好的一家酒楼“南海居”,实现了穿越后的第一次公款吃喝。当然这个档次的吃喝在穿越众看来也并不算多高,两桌酒菜塞得所有人肚子都已经胀鼓鼓了,总共才十二两银子。
罗升东酒意上头,忍不住问了一句:“在下斗胆问一句,各位可还有其他类似刚才所见的那般好赚的买卖?”
颜楚杰立刻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笑着反问道:“罗百总是想捞点外快?”
罗升东叹口气道:“不捞不行啊,在下现在的职位,每月俸禄折银三两,就算升了把总,年俸也不过四十多两,每逢年节还要打点上司,逢迎同僚,这点银钱哪里够用!”
第56章 拖下水()
颜楚杰点了点头,其实罗升东就算不诉苦,执委会这边也早已经把他定为了“重点拉拢对象”。执委会认为罗升东见识过穿越众的厉害,也算是个知情识趣的聪明人,并且在个人事业方面还具有一定的上进心,作为未来埋在崖州的一颗钉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颜楚杰给施耐德递了个眼神,施耐德心领神会地开了口:“罗百总,发财的门路我们有的是,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罗升东原本已有些醉意,听到这话立刻便清醒过来,对着几个手下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守着门口不要让人进来!”
待几个手下出去之后掩上房门,罗升东才连忙问道:“不知施长官何以教我?”
施耐德伸出两根手指道:“有两个办法可选,我先说第一个。你现在是朝廷水师的军官,接下来可能还会获得升职,等你当上把总之后,是不是可以调动水寨里的大部分船只?”
罗升东沉吟了一下道:“若是要调动大部分船只,那必须得有何参将的手令才行,不过平常要派用几条船应该无碍。”
“那用你能够调动的船,帮我们运货如何?”施耐德建议道:“就跑胜利港、崖州、琼州府城这几个地方,运费可以按市价折算银钱给你。我听说水寨里还有二十多条船,把这些船充分利用起来挣点外快不好?”
“这如何使得!”罗升东大惊失色道:“这要是被查到,公器私用,罪名可是不小!”
“谁能查你,你就拖谁下水,钱又不是你一个人能挣完的,分润一些好处给你的同僚、上司、下属,不会妨碍你的发财大计。”施耐德就像是魔鬼一样,不断地劝说罗升东。
“我倒不是想独霸这门买卖,但是……”罗升东似乎还有些顾忌,欲言又止。
颜楚杰看不下去了,果断放出了大招:“我说罗百总,你先前谎报军情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到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罗升东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自己这脚早就踩进泥里了,难道还指望能干干净净地上岸不成?什么忠于朝廷,什么效忠皇上,从自己被生擒活捉的那一天开始,就统统都变成笑话了!这些海汉人想方设法与我大明通商,那想必也无意与我朝为敌,既然如此,我又何不从中为自己捞取些许好处?
想通了这个关节,罗升东原本忐忑的心情立刻就放松了不少,点头应承道:“那此事我先应下,细节问题可慢慢相商。施长官不妨再说说第二个办法。”
“这第二个办法嘛,就是私盐。”施耐德没有理会罗升东脸上的惊讶表情,继续说道:“不瞒你说,很快我们在胜利港的盐场就会投产,而且产量绝对胜过整个琼州岛的其他盐场。你是水师军官,用水师的船运货去什么地方都畅通无阻,做这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至于私盐的利润如何,这就不用我再细说了吧?”
要说起琼州岛上的盐场,现今规模最大的莫过于位于儋州的洋浦盐场,那里至唐朝开始便成为官方盐场,也是少数最早采用晒盐法制盐的盐场之一。耙泥浇灌、过滤盐泥、日晒卤水,千年以来那里的盐工便用这种的方法制造海盐。但即便是这个本地规模最大的盐场,据史料记载年产量也没有超过三百吨,这么点产量对于有着庞大化工产业需求的穿越众来说根本不够看,甚至连满足整个琼州岛居民的需要都还不够。
按执委会的规划,胜利港外海的盐场在面积上已经达到了洋浦盐场的一倍,采取更加先进的制盐技术之后,产量应该也会有大幅度的上升,即便是投产的第一年,产量应该也不会低于千吨。这样一来产盐的成本将会大大低于官方盐场,更何况穿越众这盐场根本不会向朝廷纳税,价格上的竞争优势非常明显。
世界卫生组织曾经发布过一个食盐摄入量标准,建议十八岁以上成年人每天食盐摄入量不低于五克,而我国的建议标准是每天六克,以此计算年人均消耗食盐约为四到五斤。以罗升东所知,目前市面上的盐价按品质不同,约莫为三分银到四分银,也就是三四百文一斤。目前整个琼州岛的人口已经超过了二十万,一年消耗的食盐可达百万斤之多,就算私盐的发售价格只有官盐的一半,那也是每年十几二十万两白银的生意!
这么大笔的银钱,哪怕自己只能百中抽一,罗升东也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不过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施耐德刚才所说的用水寨的战船运送私货,想必根本就是在为这第二个办法铺路吧?要贩运私盐,还有什么办法能比利用军队走私更稳妥的路子?
罗升东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在海汉人的盘算面前,自己原本的坚持根本就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如果自己真的抹下脸面拒绝了海汉人的提议,那这些人想必明天就会去联络自己的同僚甚至是上司,用这难以抵抗的金钱攻势将他们彻底收买。罗升东一点也不怀疑,自己那个快要混到致仕线的上司绝不会拒绝在退休之前利用手中仅有的一点职权大捞一笔。而自己若是要扮演这个绊脚石的角色,那很有可能还没等到琼州府的提拔令下来,就会先被何参将给“军法处置”了。
“罢了!既然如此,老子也豁出去了!”罗升东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应下了施耐德的提议。
行动队此行的任务,在今天上午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下午的时间就变得轻松起来。罗升东带着行动队一帮人在城里四处转了转,满足了这些人强烈的“到此一游”意图之后,队伍又从南门出了城,专门去南山镇附近参观了后世著名的“大小洞天”风景区。
这地方的海景、山景和石景号称琼崖第一山水名胜,登上鳌山,可见崖州湾碧波万顷,附近山岭云深林翠,岩奇洞幽,遍布各种大小石群。其中仙翁寿石上的巨大“寿”字据传为陈抟老祖所书,这一个“寿”字由人、寿、年、丰四字构成,看得穿越众纷纷赞叹不已,末了自然是一一合影留恋。而诸如此类的人文景观在大小洞天景区甚多,有岩瞻亭、海山奇观、鉴真和尚登岸处等等,让这些在穿越前没有来过的人们很是兴奋了一阵。
罗升东开始还不太明白为何这些海汉人都要排着队在那些石刻碑文面前摆出奇怪的姿势,后来发现站在对面的人手里摆弄着一个奇怪的小黑匣子对准他们。他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差点没吓出尿来,只见这小黑匣子所对到的人全部变成了寸许高的小人映在了匣子上,不知是何门何派的高深法术。
“罗百总,我们也来个合个影吧!”看见罗升东好奇地在那儿张望,王汤姆很热情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说一边就准备拉着他往摄影师对面去。
罗升东脚下像生了根一般:“不可不可!此等法术,在下承受不起!”
王汤姆还想拉他之时,罗升东已经用力挣脱了他,一个箭步便跨出去六七尺,一脸戒备的神情望着王汤姆,仿佛对方是要拉他上刑场一样,看得围观的穿越众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游赏完毕之后,众人下山回到海边宿营处。此时崖州城两家商行都如约将交易的货物送来了海边,正在与留守船上的人员进行清点交接。而两家的掌柜居然不约而同地都跟着来了,看来也是想亲眼见证一下这海外客商的实力究竟如何。当然首先吸引住他们眼球的,就是海边停靠的这艘通体洁白,外形怪异的单桅帆船了。
两位自认见多识广掌柜站在海边看了半晌,也没看出这艘船究竟是何种材料制成,又为何会采用如此怪异的外形。不过这艘船船体奇宽,船身低矮,的确不是西方佛郎机人或荷兰人所造的船型,看来海汉人自称来自东方万里海外倒也不是随口胡诌。
临走之前,颜楚杰将罗升东叫到船上,由施耐德点了五百两银子给他,然后再次对他叮嘱了一番:“这是给你的活动经费,你在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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