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雪域高原四分五裂,西原之民颠沛流离”
本是伏身在地的群佩江央,抬起头来急声说道。声音之中略显嘶哑,急切之中隐含悲悯之意。
韩冬扫视了周围一眼,只见面前诸人纷纷低头,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不由洒然一笑,手臂一震。已将扎西格昂手中降魔杵夺下,顺手一抛,足有百斤的降魔杵金光一闪,已飞出西边悬崖坠落而去。
扎西格昂如同醉酒一般,步履蹒跚,连退数步,方才在雪地上坐定,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脸色稍霖。
韩冬手中黑刀又是一掷,插入雪地之中,所发声音,却有一丝未曾见血的不甘。
只是在场上所有人看来,黑刀代表的意义已完全不同。方才插于地上,只是警示而已。而现在插于地上,就只有强烈的示威之意。
“这柄黑刀,乃是我亲手所铸!师傅们将之称为悲悯刀。取其佛门悲天悯人之意!其实我也曾在足月之时,就拜入佛门。”
韩刀指了指插于场中,与周边白雪反差极大的黑刀。
“只是前些年,我并不明白师傅们其中之意。任何事情,在我眼中,只需一刀斩之,无不可迎刃而解。就因如此,有人告诉过我,已有万人葬身在这柄黑刀之下!”
雪白的场地中,独独留下一柄黑色的长刀,显得极为深邃。就连韩冬所发之声,也带上了一丝挑动人心的悸动。
“只是最近,我才有些明白师傅们隐含在其中的深意!或许这纷纷攘攘的世界,并不是一味的杀伐,所能平复。逝者如斯,我当追忆而行”
韩冬眼神再次扫过全场,落定在坐于雪地之中的扎西格昂身上。
扎静坐良久,西格昂的脸色这才平复如初,见到韩冬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已极为明白。
先前不曾见血,并非韩冬不能或是不忍,只是韩冬不愿而已。若是事情还有反复,悲悯之意立时会变为杀伐之力,这是毫无疑问之事。
韩冬看看已被众喇嘛,掩藏在阵型之中的那方石碑,抽刀缓步行去。喇嘛们虽不明其意,却自然的让开一条通道。
石碑离韩冬不远,只有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众喇嘛正对韩冬提刀在身边而过,有些不知所措之时,韩冬已停在了石碑之前。
这时众人才有些明白过来,唐师五十年前曾在这雪山之巅,连败大曲礼格列寺九名高手,才在石碑之上留下了八个大字。
今日韩冬虽不如唐师一般大战数场,但在一刀之下,轻描淡写之间,已慑服所有之人。比之唐师当年,还要令人震撼。
并且韩冬方才,就曾接唐师所留之语又续八字,其时也正应刻于石碑之上。这也可算师徒两代在离天空最近之处,留下的见证。
有师徒两人留字其上,这方石碑必定会闻名于后世。只是不知,后世有人见到这方石碑,首先想到的是这千年圣寺,还是在这石碑上留字的两人!
韩冬却没有想得如此之远。他只是觉得,师尊所留这方石碑留白太多,想要将心中所想到的八个字填上而已。至于能否流传后世,其实并不在他考虑之内。
长刀挥过,并无想象中的石头雕琢之声传出。无声之中,只有几道碎屑,如烟尘般随风飘散。再看石碑之上,十六个大字显现出来。
“大千世界,万事平权!天地苍生,惟情惟心!”
十六个大字在石碑之上交相辉映,如出一辙。仿佛就是一人一笔所写,宛如天成。
实在看不出这是由两个人所留,并且其中竟然穿越了五十年的岁月!
韩冬停留在石碑之前,对自己所留之字,也极为满意。自己一身武功早已超越了师尊不假,现在这书法一道上,也已不输于师尊。
或许只在学识渊博一途上,还是无法相较。
不提自己直到现在还未恢复记忆,只怕就是有一天恢复了记忆,也不如师尊远逊。想到此处,韩冬不由对寻回自身记忆之心,更加强烈了几分。
场上之人见韩冬在石碑前站立不动,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却也知道韩冬性情,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行事“万事由心”,待人却也“惟情惟心”!
只不过,越是知道韩冬性情如此,反而越是没人敢打扰于他。
站立良久!
韩冬才缓缓转过身形,向金萱儿所站之处走来。脸上却流露出一缕笑容。在他行走之中,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既然天地苍生,惟情惟心!不知旺姆卓江自生下女儿之后,就分别至今,可有丝毫惟情之念。若是有之,今日在此,我就惟心一回。”
众人心中就是一紧,不需要太过多想,也知韩冬将要所说之意。
听到韩冬所发之音,就是旺姆卓江与金萱儿两母女,脸上也流露出一丝不敢相信的神情。
“旺姆卓江你可愿随你女儿一起下山!若是愿意,自有我一力承担!若是不愿,金萱儿我们还是下山去吧!”
旺姆卓江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还要稍高的女儿,心中摇摆不定。
自小入寺,只在十六年前为了金大师,平静的心湖掀起过波涛。此时听闻韩冬之意后,却有一种前尘往事皆被此人所颠覆之感。
金萱儿见状,轻轻摇动旺姆卓江的手臂。却听到旺姆卓江下意识的说道:
“好!我就随女儿一道下山”
121、惟情()
听到旺姆卓江说出了自己所想,众人都觉得心中那座巍峨耸立、牢不可摧的雪山,将要就此坍塌。
这仿佛是大曲礼格列寺自建立以来,第一次听说有人想要离开圣寺。而这人竟然还是他们其中的一位。
一片沉默之中,扎西格昂霍然站起身来,向西边悬崖而去。众人正不知其意,却听到群佩江央大声叫道:
“上师!事情还未到再无转圜之时,还请暂且保重尊体,我大曲礼格列寺无法承受一日之内,接连失去两位上师的损失!”
众人这才明白扎西格昂之意,想是因自己主掌律法,见到违反宗法之事后,却无力与之驳斥。已有跃下西崖,向佛祖谢罪之心。
听到群佩江央的叫声,已走到西崖边的扎西格昂回过头来,脸上全是浓浓的无奈神情。
见到这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威上师,竟再无一丝先前的刚猛霸道,众人都生出一分不忍之意。一时将目光全落在了韩冬身上。
韩冬脸上笑意俨然,甚至有种放声大笑的想法。扎西格昂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已是受逼不过,无奈之下只求到佛前恕罪。
但韩冬进入大雪山之后,心神已隐隐寄托于天地之间,想要洞彻世间万物,掌控人心,还不可能做到。但发生在眼前的事物,却在他面前无可遁形。
其实扎西格昂所求之事,韩冬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何韩冬会说出,“只为自己权利而挥刀”之意。
天色已近黄昏,山顶之上倒还较为明亮。极目四顾,周围群山之下却已有些昏暗。
旺姆卓江见到扎西格昂的情状,心中已是不忍,不由向韩冬合身跪下,连连叩首不已。金萱儿一时大惊,也随之跪在韩冬身后。
韩冬挥了挥手中长刀,好似想将这昏黄天空就此斩破。仿佛长空有灵,随着韩冬刀锋所向,天空竟然明亮了一丝,飘飞的雪花也更加舒缓。
“群佩江央,你又怎么说”
韩冬所发之声,并未提及拜伏在地的旺姆卓江与金萱儿,而是直指张口欲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群佩江央!
“武宗大人!我还是方才所说,献祭一事,我愿一力担之!就是金姑娘之事,我也愿请人替之!”
群佩江央语出至诚,韩冬心有所感。只是他早有打算,先前种种,也不过是为决定之事做着准备。
“你只有一人,可是现在想要下山之人,却有三位,不知你如何替之再者,你可曾问过扎西格昂,看他是否愿意我被人所替!”
韩冬佛珠摇动,声音如雨打芭蕉,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群佩江央若有所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扎西格昂,既然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应该献祭,此是为平权。我也自能遵循师尊之意而行。只不过,我心中有些顾虑。现在你既然有此想法,正好可解我顾虑。”
“不如你先跳下,我随后就至!你应该知道,如我这样之人,绝不会虚言妄语,只会言出必践。天色不早,你我还是早些上路,也好少让人久等!”
韩冬此语传出,就是旺姆卓江与金萱儿都已经有些明白,立即站起身来,好似想要劝解韩冬不必如此冒险。
这时就听扎西格昂手指旺姆卓江与金萱儿说道:
“好!韩冬!本座依你就是!只是还有这两人该当如何,你说与本座听听!”
群佩江央等人正自有些焦虑,只见韩冬洒然一笑,指指自己心口。
“我心既佛心,佛心在我心!献祭既为佛,有我佛自宁!有我一人,就足已代表她们。”
“况且你只要目的达到,其他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你若继续纠结此事,就不怕我借此反悔吗”
韩冬在这千年佛宗圣地,将自己与佛相较,却无一人觉得不谐。仿佛韩冬所指之意,确实理所当然,并无丝毫差池。
群佩江央等人此时已完全明白过来。
见识过韩冬冠绝天下的武力,总是会令人想到,不知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才最有可能将韩冬斩杀当场
现在看来,最佳方案其实并非以大军围困,将其体力消耗殆尽,然后高手尽出。
若是如此,心灵圆润通透的韩冬,在力竭之前,就会寻机而遁。就是再多的军队,再多的高手,只怕也只能徒呼奈何。
却也并非将韩冬逼迫至无法逃遁之处,再召集高手围攻。
这只能是以硬碰硬,以命博命。或许等韩冬将围攻之人屠杀殆尽之后,他依然无损。而且此举,就是能将其斩杀,只怕所剩之人也不会剩下太多。
仔细想来,只怕最好的机会,就如同这般,在这西崖之下!
天神赐福过的蓝慕措。久未现身的大曲礼格列寺首座嘉措,应是在那里已经恭候韩冬多时!
自西崖飞身而下之人,近二十年来不知有过多少,却只有一人能够生还。仔细算来,就是近百年之间,生还之人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并且此时的蓝慕措,正是结冰最厚之时。就是武功超凡入圣如韩冬一般,自山顶跃下,也并无毫发无损的绝对把握。
何况嘉措召集的无数高手,就在其下严阵以待。
人在空中转折之间,到底不如飞鸟灵便。武功就是再高,也需脚踏实地方能借力腾挪。
嘉措等人在韩冬跃下之时,凌空而击,确实能令韩冬无从闪躲,就算不能将其立毙空中。
只需要韩冬身体稍有失衡,在坠入蓝慕措之时,血肉之躯与坚冰相触。自高空坠落随之产生的强大冲击力,定然会令韩冬身体彻底崩溃。
若是韩冬如此都能幸免,就是群佩江央也不敢相信!这时见到韩冬明知从西崖而下,异常危险。却依然要由此跃下,已是开口说道:
“武宗大人既然知道此处危险,有何必定要冒此奇险。以您的武功,只要不掉落绝地,天下之大,又有何人能威胁于您。不如”
“群佩江央!你”
“扎西格昂,方才的提议,你可有决断!”
群佩江央说到此处,却被扎西格昂厉声喝止。只是扎西格昂话音未完,又被韩冬打断。
“好!本座就先走一遭!倒要看看名闻天下的武宗,是否是守信之人!”
扎西格昂倒也干脆,这时已不再提及旺姆卓江与金萱儿两母女。只是站立在崖边,专注于韩冬是否跟随。
韩冬回头看了看满是关切神情的金萱儿,点头一笑,却见金萱儿脸色突然变化为坚定之意。立时明白少女心中所想,轻轻一叹。
“你不需要为此而冒险!”
“那你呢?你又是为何你不去,我不去,你若去,我相随!”
金萱儿话语不多,其中之意却极为坚定。柔弱的女子,应是早就立下了生死相随的誓言。正如韩冬自己所说,天地苍生,惟情惟心。
这生于天地之间的女子,也只是惟情而已!
韩冬摇头,他之所以在武力慑服全场之后,依然还是选择献祭,却并非受到师尊所留八个字的影响。却是因师尊所留信函而引发之事。
信函中虽只是要求门下弟子,助次仁阿登回归本尊,未曾提及其他。但其中之事,已包括护其涅槃,寻找转世灵体等等事情。
而其中最为重要之事,就是如何使得大曲礼格列寺承认次仁阿登转世之后的首座身份。但这所有种种,都需要对轮回转世极为了解!
可是转世轮回之法,乃大曲礼格列寺的密中之密。就是唐师当年也只是一知半解,何谈第一次上山的韩冬。次仁阿登也不能因自己一己之私,将这秘密告知韩冬!
好在这次仁阿登不愧为首座转世,又经历了七十年传法上师的身份。可以说对转世之法的了解,在任何人之上。
此人近百年岁月专研此道,早已融会贯通、另辟蹊径。
次仁阿登涅槃之时,令群佩江央交给过韩冬一封信件。其中正是对自己转世之后,如何寻找自己灵体进行了一番描述。
而这番描述,最为重要之事,就是需要两人,自愿从西崖跃下。次仁阿登转世之后的种种情形,自会在明镜一般的崖壁上,一一显现出来。
并且此事,还有着明确的时间限制。等到日落之后,就再也不会出现。
为完成师傅嘱托之事,首先需要自西崖上跃下,这也是韩冬在上山之初,并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也是因为如此,韩冬才有先前与扎西格昂争锋相对的举动,想要将扎西格昂逼迫至与自己一同跃下,凑齐信中所指的两人。
想到此处,看看天色已经不早。韩冬转身看向群佩江央。
“次仁阿登所留的信件,你没有看过吧?”
群佩江央理所当然的点头回应,却不太明白,不知韩冬此时为何会询问这些并不相干之事。
“其实,次仁阿登在信中不仅告诉我转世之密,还提到了你的身份!”
群佩江央更是面露不解。却见韩冬取出那封被称为生死之书的信函。指尖在黑刀刃口上轻轻一抹,一滴血水缓缓沁了出来。
血水沁出极慢,仿佛极为粘稠沉重。
韩冬以之在信函封口处一抹,就见被打开过的信函,已被这滴血水牢牢封闭。
信函离开韩冬之手,向群佩江央飘去。飞行极慢的信函,却好似并不受这山顶大风的影响。稳稳的飘落在群佩江央伸出的双手之中。
“当年你立下誓言,不再轮回转世,将自己的尊位让与了次仁阿登。三十年前,次仁阿登还是寻找到了你,并将你带入大曲礼格列寺中!”
群佩江央一脸震惊,好似对这一答案,完全没有想到过。而站立在广场中的众人更加惊异,原来天赋极高的群佩江央,竟然就是前任传法上师转世而来。
只不过,上师活佛转世之后,最重要之事就是寻找前世的记忆。许多人一生也并不能找回多少,但也不会如群佩江央一般,一丝记忆也无!
“这封信函,以我血液为引而封闭。其中所含生死之力,一如往常。只要不想拆开信函,放在你身边,对你而言,却是极有好处。应可以助你尽快找回前世的记忆!”
韩冬所发之声到此略一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