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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一种对这人莫名的惧怕之意,使得朱兴觉得一种身体的本能,促使自己赶紧离开这里。
韩冬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已集中了数百攻城队伍的空场上,显得有些拥挤。
人群中,甚至已有一些人,手上拿着一面不知从什么地方胡乱制造出来的木盾。甚至还有一些人,扛着几根用来做简易登城梯的长木。
攻守双方互相射过两轮,却只有城下之人发出一声声惨呼。韩冬在出手一次之后,就再没有出手。到底只有铁骨箭等六支弓箭,并不能将这数百人全部压制在城下。
转眼之间,已有数十人强行冲行到了城墙脚下。见此情形,铁骨箭等人不由看向静立在城头的韩冬。此刻应是命令韩江手下将士登场之时了。
却见韩冬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斜坡,好像根本没有将兵士们召集起来的意思。
这时城墙脚下传来一阵吼叫,声音不停,数十根长长的木头形成的简易登城梯,已挂在了城墙上。
本是心中惊惧,准备随时逃遁的朱兴,一见手下竟然已经可以顺利的登上城头,也是一阵大喜。暗自嘀咕,难道方才只是自己草木皆兵,自己吓坏了自己不成。
见成功在望,朱兴胆气又是一壮,抬头向城头看去,只见站立在城头中央之人的身体周围,仿佛比方才明亮了许多。
虽然还是先前的哪段距离,却已能够看清楚城头所站之人的样子。
这种有些莫名其妙的情景,让朱兴也自觉惊异不定。
这时却见那人的目光,缓缓看向自己。相隔一箭之地远近的两人,眼神有一瞬短短的交会。朱兴首先感受到的就是此人一双光芒四射的眼睛。
就是相距如此之远,那人双眼透出的神光,仿佛依然能将自己全身上下全然穿透。好似在这人一双神目之下,自己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朱兴的第二感觉的就是此人实在太过英俊。只不过这种极度彰显男儿豪情的英武,只会令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许,而不会生起一丝嫉妒之情。
看到这张令人惊叹的脸,朱兴的第三个感觉就是,这是一个自己非常熟悉的人。熟悉到就连梦中也曾经见到过。
好似知道尽快弄清这人的来历,是关系自己性命攸关的大事。朱兴头脑猛的极速回忆起来。
倏然,朱兴只觉脑中轰然一炸,一股凉气自脚底直窜到心口处,身体顿时一僵。不及多想,随后脚步猛然向后一侧,就要不顾而逃。
就在朱兴侧身之时,不知为何,竟然能清楚的看到,韩冬右手伸向城头的一支长矛。就连韩冬嘴角流露的一丝笑意也能看清。
朱兴心神一震,一种无路可逃,也无法可逃的感觉,立时涌上心头。
在这人声鼎沸、嘈杂无比的战场中,就在自己数百手下之人的环抱之中。在韩冬就要出手之际,朱兴猛地向着城头站立的那道身影,跪了下来!
90、双手()
人往往会对自己记忆最为深刻的事情,不如对待普通情况那么反应迅速。甚至乍一见到之下,会产生一段时间的空白。
朱兴方才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韩冬这张脸给朱兴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让他再次见到韩冬的样子时,稍愣了片刻,这才想起自己是在何处,见到过这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等到回忆起来之后,朱兴的第一本能反应就是想不顾一切扔掉所有的事情,先行逃遁。
只是却不知为何,那一刻朱兴竟然能够清楚看见,韩冬所有的细微举动。
他看到了那支已经与韩冬手指轻轻相触的长矛,还有韩冬嘴角流露出的那一缕笑容。
朱兴猛然产生一种,从大梦之中惊醒过来的感觉,长矛和笑容,这些都是为自己所准备。在韩冬仿佛能洞彻天地的目光中,实在不会有自己逃遁的机会。
甚至韩冬笑容之中,隐藏的那道揶揄之意,清楚的告诉自己。只要再有丝毫多余的举动,依然钉立在场中的老四,就是自己的榜样。
犹如被天敌盯上了一般,朱兴任由手中的兵刃自由掉落下来,立时跪伏在地。
这一刻,在朱兴放开了一切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这就是自己宿命的轮回之感。甚至有种,自己就此将要踏上回家之路的喜悦。
人头攒动的战场上,带着愤怒、恐惧、茫然等情绪的人极多。攻城到现在,死亡之后,僵直在战场上,有着千奇百怪造型的尸身,也有不少。
只是整个战场之上,在人群之中跪倒,却只有朱兴一人而已。并且此人说起来还是一方主帅。
朱兴伏身而跪的身影,在战场上极为明显。只是短短的片刻,就连正在攀登城墙的队伍,都察觉了异常,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数百人的战场之上,倏然变得安静无比。就连还未从山道冲出的队伍,也再无一丝声音发出。
韩冬依然手扶城垛,站立在城头之上。一阵秋风吹来,奇怪的是,城头的灯火却凝定不动。在他身后,依次跪伏着包括朱兴在内的七杀三位头领。
这也算如了朱兴要在一刻钟之内,登上血杀堡城头的愿望。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七杀足有千人的先头队伍,确实已经进入了城内。
只不过进入的方式与朱兴先前所想,有些区别而已。这群马贼是在交出所有武器之后,在韩江手下将士的看管下,这才进入的城堡。
普通贼众被带往他们自己修建的牢笼看押。带领先头部队的三位头领,被带到了血杀堡城头上。
通亮的灯火下,跪在韩冬身后的三人,不敢直视就在身前不远,那道如魔神一般的身影。
到了此时,三人都已认出了韩冬。怀抱起一副听之任之的心态。对于臣服在韩冬脚下,都有一种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之感。
韩冬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思绪。
在进入血杀堡山路时,听到那几名马贼的谈论之后,韩冬就已有将这伙马贼连根拔起的想法。
等到双方初一接触,韩冬将整个场中所有人的神情,一一收入脑海,随之一股莫名的悲悯之意,在心底突然升起。
当时与韩冬心神联系极为紧密的黑刀,也曾发出一声尖厉的警告。只不过这声厉啸,在嘈杂的战场上,无人理会而已。
韩冬所布下的战场,正如韩江所想的一般,并不是为了这群散兵游勇般的马贼所准备。
这些人并不放在韩冬心上。无论是先前蜂涌攻城时的队伍,还是被收缴了所有武器的人群。
对韩冬来说,都不过是生杀予夺的羔羊。杀光这些人,并不比覆手困难多少。
可是!手无寸铁与狂暴攻城之间,在韩冬看来,还是有着极大的差别。
杀与不杀并不是韩冬考虑的主要问题。他只是在心中衡量,每一条生命是否可以等量代换。将这群马贼全部杀掉,是否预示会有更多的人获得生命。
这是不可能用试验来得出的结论。杀了这些人,只能表示世间,又有这么多生命无奈的消失。
韩冬缓缓伸平自己的右手,宽大厚实的手掌,刚劲有力的指节,如同极品黄玉雕刻而成,在灯光下越发显得莹莹如玉。确实有种超越凡尘的美感。
经过多年艰苦的磨炼,特别是在练习铖托手之后,不光周身劲道越发强大,整个身体也好似回到了最原始,最具可塑性的状态。
全身机能实实在在的返璞归真,更使得韩冬的左手与右手在力量与灵活度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最大的差别只是他还是习惯使用右手挥刀。死在韩冬手上的性命,确实以右手居多。
韩冬伸出左手,两只手掌并列在自己面前,一样的洁净,一样的光滑,一样的充满爆炸性的力量感。
韩冬微微低了一下头,两只手掌提到了鼻子前。一股仿佛太阳照射过的清香,沁人心脾,再没有一丝其他的气味。
一万人有多少应该是跪伏在城下的马贼,人数的十倍。一万人的血有多少或许能将七里乡的那条清澈的小河染红。
韩冬在心中自问自答。
这么多条人命,这么多血水。竟然没有使自己的双手,沾染上血腥的气息,也没有将手染成鲜红的颜色。韩冬想到这里,有些高兴起来。
这群马贼杀死的性命,应该不会超过自己吧?既然生命的存在是上苍的恩赐,收回生命还是应该由上苍来决定。
既然他们在自己面前放下了武器,或许他们不应该死在自己手中。
韩冬放下双手扶在城垛上,城头的灯火随风摇动,再不复方才的凝重。
这时,城墙下空荡的场地上,狂奔过来四条全身染满血迹,显得有些凄凉的身影。
四条身影一冲进灯火照射下的空场,脸上顿时露出一副逃出生天,喜出望外的表情。
不等这四人跑到城堡前,自山道之中又冲出一道身影。
后来之人速度极快,虽只有一人,却在狂飙猛进之中,自带一股豪迈之气。与先前四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人身形闪动间,已追上前方四人的步伐。手中一柄狭长雪亮的战刀,挥动中隐含风雷激荡的破空之声,竟是仿佛将身前的空气也一并斩开。
此人一身银亮甲胄,刀气纵横之间,已将跑在前方的四人卷了进来。雪刀迎风,确实不愧十大名将的霸道。
血杀堡就在前方,四人本以为能够逃出生天。却猛然发现刀光袭体,令人心悸。身遭周围刀气弥漫,仿佛凝成了实质的刀墙,使得自己等人寸步难行。
顿时,四人脸上刚刚露出的喜悦,变成一副绝望、惊悚之色。
城下五个人的出现,只是在眨眼之间。却也足够让站立在城头上的众人,将五个人的表情看得清楚。
先后出现的五人,与铁骨箭等人没有太大关系,所以这个团体对此事并不放在心上,更多的是欣赏后来之人的刀法。
韩江对后来之人营雷最为关心,只是见营雷安然无恙到了这里,就已放下心来。对将要丧命在营雷刀下的先到之人,也并不放在心上。
朱兴等人虽是跪在城头,但也能从城垛处看得清楚。显然认识先到之人,并且应是关系亲密。三人一见之下,齐齐将头叩在地面上,其中之意不言可明。
韩冬虽然没有回头,但依然能知道朱兴等人的情形。暗暗叹了口气,既然不准备杀了他们,那就连城下的四人也救了吧!
韩冬右手一提,好似有所举动。但旁观之人,恍惚中只觉得他晃动了一下,就已发现摆放在他身边的长矛少了一支。
城头下,营雷的这一刀,雄浑霸道,所含劲道绵绵不绝,正是经过了一番搏杀之后,身体发散开之后,极具状态的一刀。
这一刀斩出,就连营雷自己也觉得,若是薛擒虎在此,只怕也只能先避其锋芒,没有太多选择。
而现在面对这一刀的只是几名马贼,那么营雷有绝对的把握,在这一刀下,四人必死无疑。
斩杀这四人之后,需得赶紧让大军入城,借助这座城堡先与顾飞周旋。
营雷有这个自信,只要自己无恙,大势就在自己手中,顾飞就是占据了震原城也无济于事。
到了此处,让营雷实在想不到的是,这群七杀马贼的老巢竟然如此隐秘。并且此处地利实在险要,就是有再多军队,也并不能占据绝对优势。
先前虽是预估与实际有些偏差,但好在营雷先前所想已成为现实。最是难以攻下的血杀堡,正是在已方手中。
营雷之所以有如此想法,是在方才冲出山道之时,看到韩江站立在血杀堡城头上之后,才已然醒悟过来。
城头虽然还有一些人并不认识,但营雷绝不会怀疑韩江已投效了他人。那么和韩江站在一起的,就只可能是友军。
思绪如流水,营雷手中刀锋却不曾稍缓。刀光凛冽中,就要与落在最后之人接触。突然一道令营雷也觉得心悸的杀气,自城头方向正向自己袭来。
营雷不由微微抬头,见到的正是韩冬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睛。在他眼神之中,透露而出的并非单纯的慈悲之意,或许还包涵了一种对世间万物的博爱之情。
只一看到这双眼睛,营雷就知道那道的杀气,是这人故意暴露出来,特地让自己能够感知。
刚想到此处,营雷手中长刀,稍微一收。刀柄正磕在一支仿佛从另外一个空间穿行而来的长矛上。
就是明知这支长矛,只是城头那人随意而发。但长矛身上所携带的劲道,依然让营雷心惊不已。劲道雄浑之至,竟连自己都有抵挡不住之感。
营雷已知掷出长矛之人的心意,也不再追击那四人。任其奔行到了城墙之下。
这时听到城头上韩江高声叫道:
“营帅!怎么就您一人”
营雷随手一指身后,站在城头能隐约看见狭长的山道上,已经出现了一支长长的队伍。
营雷又挥手阻住韩江想要继续的话语,微一凝神,望定城头高声说道:
“在下魏国营雷,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冒昧之下,还请不吝赐教!”
身为一军总领,夏州有数的十大名将之一,营雷在韩冬面前,已将身段放得极低。
91、险局()
韩冬在黑刀营之时,薛擒虎将其隐藏的极好。不仅黑刀营每次出征,都会另行设置营寨。甚至专门还下达过一道军令,未奉令擅自闯入黑刀营中者斩。
就是指派黑刀营上阵之时,也是军情紧急,确实需要其上阵披坚执锐。而这种时候,也极少有其他军队在场。
而最后一次派韩冬攻破大梁城之时,薛擒虎已有借机射杀韩冬之意,这才毫无顾忌的安排韩冬出现在大军之前。
正因为如此,虽然黑刀营在夏州各国,乃至大蒙、西原及大漠汗国,近十年来威名赫赫。但就连魏国军方高层,知道黑刀魁首乃是韩冬之人也是极少。
营雷虽然贵为龙骧军总领,魏国两大上将军之一,却也从未见到过韩冬。
前段时间,武宗韩冬,乃至无敌黑刀之名才流传开来。其间发生的事情也随之宣诸于口。
营雷也曾听说七杀的老七武功极高,并且所用的武器也是仿制黑刀而成。见到韩冬及身前所插的那柄黑刀,正与老七形象吻合。一时之间,也不敢胡乱揣测。
虽然韩冬脸上的笑容不带一丝恶意,营雷也相信韩江不会背叛自己。但此时情形不容有失,心中着实有些踌躇,这才开口询问。
营雷也听说过武宗韩冬并不能言,心中暗自想到,只需此人说话,就能知到底是何人了。就在这时,却听一道明亮清越的声音响起。
“我是韩冬!”
这应是韩冬第二次以所发之声,告诉他人自己的姓名。只不过这次发声是以手中佛珠发出。声音弘大嘹亮,更增添了一份伟岸肃穆之感。
这道声音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就连城头上的所有人,明知道会是这样一个回答。还是觉得声音中,有种让人身心具颤的感觉传来。
依然跪在地上的朱兴三人,对此感触更加深刻,一种仿佛涵盖天地的威压,直接侵入心灵深处。本是听天由命的心态,突然生出渴望回归本源的思绪。
营雷对这个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回答,并不太过惊讶。却对韩冬发声所用的方法惊诧莫名。
人体发声的器官,用精密或是精巧之语来形容,实在难以尽述。或许用夺天地之造化来评价,会更恰当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