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首赫然是身穿明黄王服的二王子韩澈。右首长公主换了一身鹅黄宫装,更显得雍容华贵艳容无双。
开国之主早有规定,不是国主以下王室子弟,在大将点兵时,只能侧坐在旁,不得干涉大将行事。这正是以二王子及长公主之尊,依然只能侧坐的缘故。
而此次大战的骑军统帅及水军都督,都位列三等,并已经开府建衙,独领一军。因为地位尊崇分别坐在韩澈韩薇的下首。其余一众郎将在这将星云集的大帐之中,却没有座次,只能按品秩站立。
薛擒虎待旗门官点卯过后,号令如飞,麾下除驻守之军外,所有官兵,夜不解甲,清晨准时大军开拔。为大军锋矢的前锋最先得令出帐而去,他们将先于大军出发,沿途警戒。
其余众将一一接令,正准备出帐先去传令。大军开拔,需要准备的事情太多,粮草辎重,士气军心都需要考虑周全。就是以薛擒虎麾下的精兵,也需要早做准备。
就在这时,韩澈长身而起,笑着说道:
“看到诸位将军雄姿勃勃,确实是我大魏开疆之利刃,守土之铁壁。这次大梁能一战而下,幸亏各位同心戮力。孤为我大魏贺,为众位将军贺,更为英勇捐躯的将士贺。孤早为各位预备了薄酒,谨表此心!来人,上酒!”
大帐之内,众将都齐身而立,右手猛扣前胸,肃然应诺,铿锵之声传出大帐之外,远近可闻。
韩澈在薛擒虎亲自出阵之后就开始准备,随着他一声令下,王室金吾卫士将大魏赐酒抬了上来。
数名甲士帮满帐将士斟上美酒,在韩澈祝酒声中,全都仰首饮下。韩澈饮完杯中美酒,扫视整个大帐,满面含笑。却发现韩薇对自己身边瞟了一眼。扭头一看,大帅薛擒虎紧盯着酒杯,却没有饮下。
韩澈笑道:“大帅为何不饮,这酒可是本王为大军凯旋准备的庆功之酒。大帅此战殚精竭虑,运筹帷幄,在关键之时又身先士卒。这杯酒却是当饮!”
听到韩澈的话语,微有些喧哗的大帐倏然安静下来。帐中将士大多跟随薛擒虎多年,都知道大帅已经有多年不曾饮酒。二王子的劝饮,只怕会闹得不欢而散。
当下大魏王朝强盛无比,在夏州仅有两个国家能与之相提并论。大魏王室太子未定,二王子深得魏王喜爱,又与最受宠爱的长公主是一母所生。
爱屋及乌之下,二王子已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婉拒二王子的美意,如果等到他登鼎继位,对这些薛系将士来讲,并非福音。
果然,薛擒虎微一躬身,含着歉意说道:
“殿下还请恕罪,为帅者需要随时保持头脑清明。末将不才,蒙大王不弃,以微末之功窃居上将军之位。末将不敢有丝毫侥幸,唯有克己奉公,恪尽职守,已有十数年未曾饮酒。请殿下恕罪,末将觉得殿下所赐之酒,最应该敬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们!愿国之忠魂护我大魏千秋万代,国运永世绵长!”
薛擒虎一番说辞,有礼有节,最后祝词更是让韩澈心中激昂不已,不住点头。等到众将再次举杯敬过捐躯将士之后。韩澈取过薛擒虎置于帅案之上的头盔,亲手斟上酒,走到薛擒虎面前扬声说道:
“听大帅所言,并不是从来不曾饮酒。以前有前朝大将每逢大战,必以头盔饮胜,酣然而战后,再以头盔斟酒请有功将士畅饮。每听到此事,澈总是激动不能自己。今日正当其时,请大帅饮了此酒,不要让前人专美。”
韩澈与薛擒虎已定好回师的方略。只是事情太过凶险,以韩澈心胸之大度,也有患得患失的感觉。
而回京之后,仰仗薛擒虎的事情更多,韩澈不得不多次试探他。现在为了让薛擒虎听命,却是连称孤也顾不上,直接以自己名字来自称。
见薛擒虎犹豫着正要开口,看其神情,多半会是继续婉拒。韩澈不等他开口,将头盔交到韩薇手中,示意韩薇亲自送过去。
韩薇心中一沉,已经知道这个哥哥隐含的意思,不由一阵恼怒。只是众将都在,不好发作。只得依着韩澈意思,将酒送到薛擒虎面前。
薛擒虎看着韩薇清丽绝伦的身姿,猛然从纤纤玉手中接过自己的头盔。侧身看了一眼韩澈,见韩澈微微点头。仰首将头盔中的酒,一口倒下,大帐之中吞咽的声音,清晰可闻。
4、交会()
凌晨,大梁城中刺鼻的血腥味还未散尽。
东城墙下,一群黑刀营将士整齐的跪伏在汉水岸边,在他们身前是那柄奇长的黑刀。
昨夜,在薛擒虎离开之后,大黑立刻下水搜寻。韩冬身披甲胄,手缚长刀。汹涌的江水也没有冲动他沉重的身体。
韩冬出水之后,气息全无,分明已经死去多时。大黑想到大帅看见韩冬尸首,并不会喜欢,也不准备将他葬入土中。
在他心中,韩冬英姿勃发,好似天授。一坯黄土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容身之处,只有江水,能洗涤他身上的杀戮,让他重回云天之上。
大黑默默起身,顺着江水推开靠在江堤岸边的木板。木板上韩冬仰面朝天,面色青乌,却依然带着凛人的气息。
面上所带乌色代表身体中毒,而韩冬全身唯有头部后侧一道箭伤。
这只能是大帅为了杀死韩冬,连箭上带毒的手段也用了出来。在大帅眼里,单只用箭恐怕杀不了韩冬。可见大帅心中对韩冬的顾忌。
江水潮涌而下,快愈奔马,带着木板迅速远去。看着远去的木板,大黑心情却难以平静。人生是否能有或许,可以重新选择,这种思绪总在他心头萦绕不休。
大黑近十年与韩冬朝夕相处,曾听他说起过。在二十七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反季节大水的寒冬。大江之上,一只载着刚刚足月婴儿的小木盆被人救下。却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来来。
在二十七年后,又是在这样一个冬天,一块薄薄的木板带走韩冬。也不知道他会去往何处,大黑只觉这是韩冬最好的去处。生死轮回,也许像他这样的人,老天也会妒忌,不能允许他在世间多做停留。
二十七年前,带他来的是一只小小的木盆。现在唯一跟随他的,只有右腕一条金黄的丝巾。王室专用的色泽,与韩冬极为契合。或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这种尊贵的颜色。
伏身在地的将士们霍然起身,右手扣胸,如同战鼓擂动,声音在宽阔的江面回荡。
视野之中,只剩下滔滔江水,小小的木板已经见不到踪影。顺着木板消失的方向,模糊中能看见大河对面稀疏的灯火。仿佛也是在为韩冬送行。
汉水对岸就是越国,大越立国在梁国之前,两国一衣带水,源远流长。
当年越国开国之君二子争剁王位,其长子占据了大义名分,第二子越历却雄才大略,实力雄厚。最后双方划江而治,偌大的南方霸主一分为二。
越历立国之后定都大梁,也有时刻窥视越国的想法。只是苦于越国水战天下无双,多次征伐均无寸进,两国这才各自相安。
两国本是兄弟之国,王室宗庙供奉神牌都是一样,双方却再没有往来。
在大魏大兵压境时,梁战也曾向越国求援。越国只是隔岸观火,甚至让水军退后五十里,方便大魏水军合围大梁城。
汉水滚滚而下,离大梁城五十里之处,原为梁国物资转运的主要地点固粮渡。自二十年前,魏国崛起,梁国为防备魏国,物资转运才移到大梁城之西。
以往专供大军囤积物资的固粮渡转为民用,后被人谐音为姑娘渡。这里平日也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两国交战至今,因为兵荒马乱,渡口早已无人问津。
一艘乌蓬快艇自杂草丛生的僻静之处推出。推船的是位黑衣劲装妙龄少女,少女伏身推船,只露出身材修长,婀娜多姿的背影。
少女举动之中,身影蕴含刚健如锋的气质。沉重的小船缓缓离岸,驶出杂草。少女右手轻按船沿,身姿曼妙极其轻盈的跃上快艇。
船上还有二名女子,其中一位少女身着灰布衣衫,明眸皓齿,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意扎成一束。虽然只是一身普通农妇的打扮,沉静的安坐船头,却显得满江所有的光彩都汇集在她的身上。
看到推船少女飞身跃船,灰衫少雅的伸手相扶。黑衣少女摇头,没有握灰衣少女伸出相扶的手。
一跃上船之后,站起身来,取过船上竹篙。篙头如枪尖般微颤,在岸边只是一点,快艇猛的破开江面,向对岸而去。
汉水迎面而来的风吹动黑衣少女挺拔的身姿。凹凸有致的身材配合着如出鞘利刃般的气质,让绝美的灰衫少女也夺不走她的风采。
持篙少女见船开动,也坐入船舱之中,放下竹篙换过一对船桨。少女划桨速度看似不快,船速却在她的加入下,迅猛如箭向汉水对岸疾驰而去。
船上另一位少女也身穿黑衣坐在船尾,两只船桨紧握在手中,手掌因用力隐隐泛青。寒风吹过,一张娟秀的脸,面带紧张而显的有些僵硬。
灰衫少女看着船上两女的动作,自己却帮不上忙,不由悠悠一叹。声音虽小,却婉转如诗,在耳边缭绕悠扬。
劲装少女明白灰衫少女的心中所想,小声说道:
“心馨,人各有专攻,你就忘了上次我受伤之后,若非你帮我调制的药水,胳膊上的伤疤只怕还在这里。现在正是我与方静出力之时,等到我们受伤,就到你大显圣手的时候”
劲装少女声音如珠落玉盘,极为清脆悦耳,她只顾安慰心馨,却不知自己口出讳言,在这躲避追兵的途中,谈到受伤着实不太吉利。
引得另一名少女方静笑道:“呸!呸!雨蓿!我才不会受伤呢!”
雨蓿这才反应过来,不自禁的笑了出来。
心馨连忙食指抚唇,轻轻嘘了一声。三人这才想起,船离右岸,只是代表暂时逃过了魏国大军。
进入汉水之中,越国水师也会不时巡弋。作为失国之人,无论落在何国手中,下场都不会太好。
三人心神一定,赶紧一边小心关注江面动静,一边加速划船。
这三女正是梁国太子越轩之女越心馨,大将军梁战独女梁雨蓿,及副将方行之的女儿方静。
前天,梁战立下与大梁城同生共死之心后,立刻安排从小习武的梁雨蓿与方静保护越心馨离开。
三女乔装离开大梁城,辗转避开大魏游骑斥候,逃到姑娘渡。找到副将方行之预先隐藏的快艇,准备渡江而过。
只是昨夜大战,两国水军在江面上往复甚密,三人才决定趁着清晨,水军巡逻稍疏之时渡江。
方行之本是越国人,十年前带着妻子女儿到梁国寻亲,谁想路遇强贼,正在危难之际,被梁战所救,妻子却已被强人所杀。
方行之就此投入梁战麾下效命,与梁战虽是上下统属,却关系极为亲厚。三女渡江之后,就是去往方静老家方家村暂避。
此时正是天亮之前最暗之时,浑浊的江面很难看清。好在朦胧间,能看见对岸的灯火,不用担心迷失方向。
坐在船中的梁雨蓿最是眼利,江面之上,一块木板顺流而来。按照其流经的方向,正好与小船相撞。隐约看见上面躺着一人,正是已死去多时的韩冬。
梁雨蓿单手握住竹篙,如枪斜点。强大的冲力,让船身猛的向一边倾斜。
船身一顿,已让开木板,再过片刻,就会各自错开。那时木板随江水狂泻而下,小船横过江面。彼此都为生命之中匆匆过客,人世间再无集合。
木板之上的一道微弱黄色映入越心馨眼中。身为梁国王室,对帝黄之色极为敏感,连忙急叫:“拦下它!雨蓿,是父王”
在这离大梁城不远的地方,能身着金黄,又情形如此悲凉。除了是大梁王室,还能有何人。
木板上所躺之人,越心馨并无熟悉感觉,只是心急之下,才脱口而出。
梁雨蓿不在迟疑,长篙一抖,在木板上用力一旋。已经快要与快艇交错而过的木板,旋转着靠近船边。
梁雨蓿不等木板停稳,伏身抓住扎着黄巾的手臂,将整个身体提了过来。
越心馨向这边移动一下,发现果然不是自己熟悉的父王。梁雨蓿这时也已看清所救之人的面容,手腕一抖,正要重新扔回木板。
“等等!”
发现不是父王,心情略微平复的越心馨止住梁雨蓿。
见梁雨蓿停止手中的动作,解释道:“不管怎样,能在这滔滔江水之中相逢就是缘分!先让我看看!”
在前一段围城之战中,越心馨也曾亲手医治过受伤的将士。见惯血腥尸体,对不知死活却一身洁净的人体并不害怕。
如玉青葱般的手指带着独特的韵味,滑过金黄的丝巾,按在韩冬腕间脉门之间。娴熟的手势,应是经过多次的实练。
越心馨自幼体弱,太子越轩不知请回多少名医诊治。这也让本就对医术兴趣极浓的她有机会学习众家所长。
越心馨对医学一道极有天赋,在十六岁之后,梁国医林无人再敢说自己医术在她之上。
诊脉良久,越心馨如梦呓一般轻轻一叹,喜欢探究的方静忍不住问道:
“心馨!怎么了?如果没救那赶紧扔回去,增加一个人,划船也费力不少!”
“这人生命力之强盛,让人惊叹!脑部受到重创,也许还失去呼吸几个时辰。心脏早已停跳多时,却依然隐藏蠢蠢欲动的生机!”
谈到自己的专长,越心馨一改平常婉约如丝,思绪已经转入自己的专业领域,话语之间带着强烈的感染力。
方静紧张的看了梁雨蓿一眼,完全死亡的人倒不会害怕。像这样处于将死未死之间的状况,每个女孩都会有后颈发凉的感觉。
三女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性格坚强果决的梁雨蓿一直是三人之中的主心骨。碰到眼下这等情形,方静不由希望梁雨蓿能给点力量。
专心划船的梁雨蓿,心中只有父亲将公主托付给自己的情景。尽快离开这危险的河道,才是她急需做到之事。对于越心馨说到所救之人的生死,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越心馨对没人理会不以为意,碰到自己感兴趣的病症,曾经有过连续研究几个月的情形。细声自语说道:
“可惜!让此人不死并不太难,只是其脑部受伤太重,中毒过久。醒来之后,能否记得往事,还是未知。更有可能会失去某项能力,从伤口位置来看,最有可能是变成哑巴!”
她开始之时仿佛只是介绍病况,说到后来,已如杏林国手一般,对病人前后之事了然于胸。口中边说,手中指环轻扭,化为一根银针。
这根银针还是因越心馨体弱,金针柔软无法使用。太子请能工巧匠,混合几种材料专门为其打造。针体柔韧,用后且能自洁,无需清理。
越心馨银针一入韩冬头部穴位,其眼皮肉眼难辨的抖动一下。若不是越心馨心神专注,也发现不了。
直到看见韩冬眼皮的抖动,越心馨才长出一口气。别见她先前说的异常肯定,现在心中所想得到证实,才对自己的判断不再有丝毫怀疑。
5、枪战()
清晨,江面上升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朦胧中与淹没了大片河滩的江水连成一片,整个江面显得异常宽阔。
小艇在波涛汹涌的江流之中穿行,让人觉得时间极为漫长。
越心馨专注于手中的银针,梁雨蓿与方静奋力划桨。小船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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