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之声一起,二王子韩澈看了一眼脸沉如水的薛擒虎,扬声笑道:
“薛大帅,我方已尽起大军,做狮子搏兔一击。如果还有变数,那实在是非战之罪!何况天意在我,长公主只是随意抛下的丝巾,在这寒冬腊月都能引来南风,将士们顺风而上,可以省力不少。此战!我军必胜!”
薛擒虎微不可察的扫了站在韩澈身边的长公主一眼,两人在大帐内拟定章程之后。薛擒虎这才知道这紫衣侍女,就是国主都认定资质才情还在大魏五位王子之上的长公主。
与大帐装扮截然不同,一身甲胄的公主显得英姿飒爽。本来就魅惑天生的气质与勃勃英气融合在一起,更能激起男人最原始的渴望。
薛擒虎夜风也压抑不住洪亮的声音响起:“殿下这话有失偏颇,从来妙算于内者不知有多少,但妙算于外者从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殿下!末将从不信命,每次大战,不到最后一刻,我从来也不敢松懈一丝。”
薛擒虎的回应,言语有些不太恭敬,韩澈却不以为意,一阵哈哈大笑。
这时,站在一旁的长公主韩薇清越无比声音响起:
“大帅!我军已经有一人登上了城头,这个人怎么穿着大将的甲胄!这柄长刀当真称得上是所向披靡。想不到,薛帅手下还有这等出色人物!”
韩薇话语中满含对这人的欣赏,一边说,一边狐疑的看着薛擒虎身上的黑色铁甲。
大魏金色铠甲为王室专用,银甲为上将军的配甲,黑色铁甲军官都可以配发。韩薇目光之中透露的戏谑,让从来都以不动如山为圭帛的薛擒虎想起了往事,心中不由一阵酸涩。
薛擒虎一侧身,直视韩薇如画的面容,恭谨的说道:“禀长公主!这人是末将麾下黑刀营什长,因犯死罪,被末将准于戴罪立功。此次攻城能奋勇当先,大战后应当为他记上一功。”
说到这里,薛擒虎从来在大战之中冰凉如雪的心,也微微颤抖了一下。暗暗想道,你锋芒毕露,再也压制不住,真要逼我走这一步吗?
韩薇只是单纯好奇,大将身穿普通战甲,而小兵却穿着大将的铠甲。对薛擒虎的回答并不在意,转过头,目光继续投向大梁城楼。
韩冬刚站稳脚根,十七把雪亮的直刀带着千锤百炼出来的韵律,这是久历战阵的战士配合无间,避无可避的刀阵。刀光织成密不透风的丝网,斩杀在韩冬身上。
韩薇转头刚好看到这个情景,差点惊叫出声,如玉的脸庞因略微激动而泛起一丝红晕,显现出更加夺目的美态。
韩冬身体肉眼难辨的一阵颤动,斩在盔甲上的直刀纷纷无奈的滑落下去。锋利的刀刃和坚固的甲胄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刀身和盔甲高速碰撞溅起的火星,站在高台上的韩薇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十七名战士再没有机会斩出自己的第二刀。韩冬手中黑色的长刀,带着呼啸的风声,倏然变得模糊不清,化为奇异震颤的残影,绕着身体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轨迹。
十七把刀的主人被瞬间斩为两段,抛飞而去。尸体蕴含的力道又将身后的战士撞倒在地。
就此一刀,韩冬抢上的城头上,周围除他之外,再没有一个人站立。韩冬刀尖斜指,傲立当场。一刀斩杀十七人染上的满身血水,顺着明亮如镜的铠甲滴落下来。
薛擒虎眼神在韩薇如玉的侧脸上。韩薇差点惊呼出声的红唇,带着诱惑无比的弧度悄然闭上。注视着城楼方向的美目,异彩涟涟,长长的睫毛蝴蝶一样飞舞。平日不近女色的薛擒虎小腹也不由升起一股热气,让他心头一阵烦闷。
薛擒虎双手成拳,心中已有决断,躬身对韩澈说道:
“殿下!战事大局已定,梁国大帅梁战与末将并称十大名将,兵韬武略不在末将之下。麾下将士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军兵血战到现在,不能再增添不必要的伤亡。请殿下暂时主持大局,末将愿将梁战头颅提来,以壮殿下回京平乱的行色。”
韩澈略一沉吟,见薛擒虎目光坚定,黑色的头盔已提在手中,自知已经无法再劝。沉声说道:“孤预祝大帅马到功成,建此奇勋。大帅得胜归来,孤将亲自为大帅斟酒,聊表敬意!”
薛擒虎戴上头盔,右手平伸握拳,在胸口擂下,金铁之声响起,在潇潇冬夜寒风中,更显得豪气穿云。
被方行之紧紧挡在身后的梁战,双目赤红。那柄黑色长刀所向,都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持刀之人一身雪亮银铠已染成血色,在他周边一丈以内无人能撄其锋。黑色的残影之下,无不一刀两断。
韩冬未戴头盔的脸清晰可见,脸型轮廓分明,犹如刀削,大眼浓眉,鼻梁高挺如柱。在这血光冲天的杀伐中,眼光依然清凉如水,嘴角隐含笑意。
梁战暗暗想道,这并不是传闻中的毒龙枪薛擒虎,原来大魏军中还有如此了得的人物。梁战知道就是自己全盛的时候,恐怕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魏军攻势如潮,梁军渐渐被逼退到了地势略低的东门城楼。
东门城墙之下汉水逶迤而过。这几天,上游反常大雨,汉水汛情紧急。汉水之上,魏国水军舟舸连成一片,舟船上的灯火将浑浊湍急的江面照得如同白昼。
梁军就算想跳江而逃也不可能,最后的逃生之路已被魏军截断。
梁战紧了紧手中的银枪,十大名将之中有名枪四把。银枪梁战,毒龙枪薛擒虎,斑斓枪越月,铁枪燕长虹。
银枪梁战排名第一,虽然没有看见毒龙薛擒虎,但这黑刀人的武功已经能够傲视群雄,现在声名不显,假以时日,也一定是一名上将。
不能与薛擒虎一决雌雄,能与这个人一较高下,无论鹿死谁手,老天已对自己不薄。
梁战的亲兵已经全部殉国,他挥手将挡在身前的方行之震落城墙。城墙下就是滚滚汉水,希望方行之能躲过大魏水军,留得一条性命。
梁战心中一片火热,到了身为将者,生命最浓烈的时候。
看到雄伟的城楼下只剩下敌方大帅独自一人。韩冬没有阻止梁战的举动,长刀一抬,止住身后魏军前行。近十年未逢敌手,从不惧怕单打独斗。
两人脸上都露出喜悦的笑容,梁战是欣慰能战死于终将名震夏州的未来上将之手,虽死无憾。韩冬却是能与夏州顶尖高手交锋而兴奋。
韩冬长刀霍然前指,身形微弓,如猛虎欲择人而噬,一股浓烈的杀气宛如实质,激的梁战身后披风倏然飘起。
梁战右手单手持枪,平举齐眉,左手在身后一拉,血红的披风撕裂开来。在整个动作之间,枪身纹丝不动,犹如铁铸一般。
随手将披风向城墙之下汉水一抛,手中亮银枪头猛然颤动。说不清是枪带人行,还是人持枪攻。人与枪融为一体,长枪化为一线,带着细微震颤的奇异声响,破空而至,笼罩了韩冬身前所有方位。
韩冬刀尖微抬,脚下一蹬,身形如箭前闯,脚步所过之处,厚实的青砖一块块炸裂。随着身体高速通过,空气如闷雷滚滚而动。
梁战银枪未至,冰凉的杀机已锁定韩冬。枪尖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刺向迎面而来的韩冬。
韩冬手中长刀下劈,隐约带着风雷之威,正劈在银色枪头之上。火星一闪之间,金铁交鸣的声音远近可闻,两人身体同时如遭雷殛。
双方劲道带着奇异的震颤透入各自体内,在身体内部震荡。一时间,两人都立在当场,不得寸进。
只是片刻,韩冬恢复更快,脸上笑容绽放,长刀再挥,幽黑的刀身震动之声更为强烈。
这一次,梁战银枪慢了一丝才迎上。兵刃相接,肉眼可见的震颤,从枪头向下延伸。
双方劲道相较之间,却是梁战不敌,只能连退三步,枪尾在城墙垛口一点。长枪震颤这才平复下来,承受了韩冬劲道的墙垛炸得粉碎。
梁战脸色变了,前两刀都如此艰难,他的第三刀接得住吗?
不等敌方大将回气,韩冬身形一挺,长刀再次下劈。伴随每次出手的风雷之声,这次却没有响起。
在梁战眼里,韩冬人刀一体,身影一晃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突破肉体极限速度的长刀就在眼前。
韩冬长刀又一次劈在梁战银亮枪头之上,仓促之间没有劲道灌注的精铁枪头,被毫不费力从中斩裂,长刀顺势而下。剖开枪身的刀刃轻触梁战额头,血水喷薄而出。
还来不及释放刚刚斩杀敌方大将的喜悦,令人心悸的警兆已经在身后响起。韩冬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只觉得头部“嗡”的一声轰响,身体不由自主扑倒在梁战身上,与他一起向城墙之下掉落。
是薛擒虎!这是他掉进汉水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薛擒虎的手离开弓弦,眼神复杂,看着两人身体掉落冰凉的江水之中,浑浊的江水立即将他们淹没。
身后的大黑眼神迷离,身边枣红马低声鸣呜,手中还捧着那个雪亮的头盔。
是夜,大梁城破!
3、饮酒()
凛冽寒风中,薛擒虎静立在城墙上,脚下是滔滔而过的江水。梁战与韩冬二人交手留下碎裂的城垛,印痕依然清晰可见。浑浊的江水中,刚才血战两个人却已经没有了踪影。
梁战平生百战百胜,声名赫赫还在薛擒虎之上,梁国铁壁守护羸弱的大梁近三十载。这一次的失败,却连自己的性命也葬送。将军百战死,或许这也会是他自己将来的写照。
韩冬从军以来,一百九十七次摧城拔寨次次在先,身披大小创伤遍布全身各处。以一人之力成就黑刀营无敌之名。他只要不死,终有一天会傲立在所有人面前。这是薛擒虎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今夜一战,薛擒虎立灭国之功,又除去心中的块垒。魏国大军点燃满城遮天蔽日的灯火,正是夜舞鱼龙,庆贺蹁跹的时候。然而他却兴起一种无可名状的思绪,隐隐有着意兴阑珊的感觉。
回头看了看捧着亮银头盔的大黑,这副铠甲还是在十三年前天佑之战后魏王所赐。十年之前,自己转赠给韩冬。跟随韩冬一直征战至今。
仿佛自言自语,薛擒虎呢喃的说道:“二十一年前,师傅带回来小师弟。那一年他六岁,总是跟着我。师傅身边只有我们两个人,整整三年时间,我们朝夕相伴。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我以为这就是最快活的日子。”
得到过薛擒虎吩咐,没有将士过来打扰的东门城楼安静无比。宁静的城楼只有他们两人,这个时候,薛擒虎忽然生出向人倾诉的念头。
大黑听到薛擒虎的话语,心中一紧,原来大帅与韩冬是师兄弟。在大军这么多年,此事却从未听说。
转念之间,忽然明白这是大帅从未对人说起过的秘闻。心中再没有窃闻秘辛的欣喜,大惊之下不由想要退走。
大黑身体刚动,感受到怀中头盔的冰凉。脸色一黯,不禁想到,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只要自己依照往常提醒韩冬戴上头盔,韩冬决不会死。想到此处,顿时心中涌起一片萧瑟,默然站在那里,兴不起一丝逃跑的念头。
大黑的举动在薛擒虎意料之外,本来准备他如果逃跑,就将这个十年前派在韩冬身边的卧底立刻斩杀。看见他动静全无,又继续说道:
“师傅有个奇怪的规定,每一个弟子六岁入门,十五岁必须离开师门,谁也不能列外。在我之前的几位师兄也应该是这样。离开师门之后,我加入了魏国军队。天佑之战中我立下微名,那一年韩冬出师,闻讯特意过来找我。六年没有见面,在喝得微醺之时,我发现两件事情。师傅已经仙逝,韩冬就是我们最小的师弟。而我竟然不是才十五岁韩冬的对手。”
薛擒虎的话语中透露出强烈的惊讶与不甘。一名在天佑之战暂露头角,已表现自己名将之资的将军。踌躇满志,正胸怀板荡天下,看世间谁能相抗的壮志。却失利于自己还未成年的小师弟,抑郁寡欢可想而知。
大黑已存死志,反而放下忐忑之心。专心听起大帅心中的秘闻,对薛擒虎及韩冬之师,异常好奇。世上还有如此奇人,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只凭这人能教出薛擒虎和韩冬这样两位徒弟,可想而知此人绝对是旷世之材。而从薛擒虎的话语中,才知自己一直想知道大帅和韩冬谁武功更高,早在十二年前就有了结果。也许这就是自己被派往韩冬身边卧底的原因。
薛擒虎声音越发低沉,兄弟阋墙,反目成仇的原因竟然在这里。
“那天夜晚,我们都有了几分醉意。京都长街上,正好碰到了汗王派来朝见魏王的使臣。我们双方发生了争执。我假装酒醉,挑动韩冬杀了使臣,韩冬被判斩立决。我心中却不忍,连夜进宫恳请大王法外开恩,将韩冬投入黑刀营效死。在死牢中,我与他约定,为黑刀营征战两百次。两百次满,他可以自由离开。也是从这以后,我与他均滴酒不沾!”
说到这里,薛擒虎满脸惋惜,无比惆怅。不知是因韩冬之死,还是十二年来,自己从没再饮过酒。
一直默不出声的大黑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问道:“据我所知,韩头这些年来,加上这次攻城,一共是一百九十七次,应该还有三次”
薛擒虎今夜喜怒无常,让人无法琢磨。大黑知道薛擒虎心存杀机,自知难逃一死,才敢问这个问题。
薛擒虎转过身来,身后紫红的披风豁然飘出城墙之外,远远望去,仿佛临空而立,矫如天神一般。锋利如刀的目光紧盯着大黑,杀机暴露无疑。
被薛擒虎气势所慑,大黑连退几步,紧了紧手中的头盔,才咬牙站定。仿佛韩冬曾经配戴过的头盔给了他力量,双眼倔强的回应着薛擒虎。
夜色中,薛擒虎看到大黑怀中的头盔,映射着满城灯火。朦胧中仿佛六岁的韩冬在呼唤着师兄。心中不由一软,杀机收敛。
“明天,你到辎重营去,那里还缺个校尉。天亮大军拔营,你暂时也不必要跟随。先找人把韩冬的黑刀捞上来后再走。韩冬的头盔你也要好好保管”
薛擒虎声音越发低沉,那种从心底透出的寂寥,犹如梦喃。
大黑知道自己保住了性命,反而心中空荡荡的,无比失落。听到薛擒虎最后所说,大黑明白,薛擒虎放他一条生路,还是因韩冬而起。
薛擒虎除去韩冬后的内疚之心救了自己,心绪辗转之间,自己也记不清,已经被韩冬曾经救过多少次了。
大魏军阶分九级二十一等。一等大将军衔,二等上将军衔,三等将军衔,皆可开衙建府,出征之时可称大帅,以上三等为一级。
二级为郎将品秩,分为中郎将,左右中郎将,郎将四等。校尉,副尉为三级分四等。都尉四级两等,千骑五级两等,小校六级一等,都头七级一等,营正八级一等,队正九级一等。队正以下为兵头,不在军级序列之中。
薛擒虎所所校尉仅在郎将之下,品秩对应三级,最次也是从五品官衔,隐然已跨入高级军官之列。即已经决定不杀大黑,薛擒虎向来虽然苛责麾下官兵,却一贯赏罚分明。属下从未出现过冒领军功,有功不赏的事情。
深夜,大魏大营帅帐依然灯火通明,帐外亲军收敛气息穿行如梳,传令之的声音不绝于耳。帐内薛擒虎高居帅位,三班军士站立在他面前,还有四个人侧坐于帅位两旁。
左首赫然是身穿明黄王服的二王子韩澈。右首长公主换了一身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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