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由平日就是自持勇力之人,绝不相信自己连平铺在地上的蒲团,也会坐不安稳。听到普济大师所说,心中一动,立时说道:
“大师当年曾说过,我可为大将军。以大师法眼观之,我的因果深厚如何?”
普济大师好似仔细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大将军只是俗世之果,并非佛因。施主还需今生多修善行,积攒功德”
许由却是不肯相信,跨前一步说道:“大师空口所说,不能伏人,在下愿意试上一试?”
普济大师注视韩冬,笑容之中隐隐露出深意。
韩冬看着眼前面露慈笑的普济大师,心中不由涌起一股不亚于对师傅的孺慕之情。对大师隐含之意,丝毫生不起拒绝之心,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大黑所占蒲团就在韩冬身边,韩冬拍拍大黑脑袋,示意大黑让出位置,大黑却有些不甘,在韩冬手抚之下,这才钻进韩冬怀间。
许由在蒲团前站定,仔细观察片刻,这才盘膝坐下。就在此时,韩冬手掌微不可查在地上轻轻按下。指间微一触地,许由刚接触到蒲团的身体如遭雷殛,猛然摔在一边。
许由心中极其震惊,也不顾众人轰笑,立刻站起身来,第二次坐下。韩冬手掌又一按下,这次五指伏地,稍微沉凝片刻,劲道猛吐,许由却是摔得更远。
坐在韩冬身旁的全凝霜已有见怪不怪之感。
而刘震东心中已震撼到了极点。汉国地处西北边陲,与西域各国来往频繁。国内佛宗盛行,刘震东受其父王影响,自小对佛法小有研究。
佛经有云,佛祖东来之时,曾路遇劫匪,佛祖盘膝而坐,手指轻触地面,数十匪徒竟不能近身站稳。刘震东每听到此处,总有佛法无边之感。
而就在眼前,韩冬手掌也只轻触地面,已令这身具勇力的大汉不能落座。韩冬武功之强,实在有通天彻地之能,让人以为鬼神。
许由也非愚钝之人,到了此刻哪还有不明白,知道是大师点化自己。也不起身,就势翻身拜倒:“大师当年所说可还算数?”
普济大师微笑点头说道:“你可明白了?”
许由不语,只是对大师连叩三个响头,起身却是站在了韩冬身后。
23、婴儿()
见此情景,围观众人恍然大悟之间,一片感叹。到了此时,大师虽然未开讲一句佛经,但已让人心生顿悟。
当年大师评说这许由可为大将军,原来应此处。众人观韩冬端坐蒲团之上,气息沉稳如渊似海,恍如独坐云端。正是一遇风云便化龙之相,许由跟随此人,岂不是风云聚会,恰得其时。
普济大师含笑而坐,好似隐有所待,也不开讲。
众香客还被方才之事所吸引,议论之间,突闻身后传出一道声音:
“大师!当年你对许由所说能够算数,不知对我所言,还算数否?”
普济大师听到此言,目光却看向韩冬,眼神之中隐隐有捉狭之意。韩冬却不知其意,目光中向大师露出问询之意。
大师含笑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围观之人对今日讲法,已有大开眼界之感,见又有人出言,纷纷侧身,给身后之人让出一条路来。
稍倾,人群之中走出一位老者,此人颌下一把银须,应已年逾古稀,却依然精神矍铄,行走之间,随身自有一股福禄之气。看衣着打扮,并非大富大贵之家,却也非比寻常。
老者精神康健,步履极稳,走到近前,对普济大师颔首一礼说道:
“已有二十多年未见到大师了,当年大师已是古稀有余,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大师样貌却依然不改,我却老矣。不知大师还记得我否?”
老者话语之中唏嘘不已,见普济大师含笑点头,这才又道:
“当年大师曾对老夫说过:二数十年之后,必会还我一尊金身罗汉。不知还算不算数?要知现今已过去二十七年有余。敢问大师,当年所说金身罗汉又在何处?”
老者话语之中略显心情激动,虽不是练武之人,但声音中气十足,周围之人都能听得清楚。
在老者说到二十七年之时,韩冬心神一跳,好似有什么事情就要想起,却又无处找寻。一时情不自禁,起身将老者扶到空着的蒲团坐下,仿佛之前所争的位置,正是为这老者而留。抬头之时,却见普济大师对自己微笑点头。
老者心情稍复,称谢坐下,继续说道:
“二十多年来,老夫对当年将他留于大师之事极为后悔。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每每看到他留下的衣服玩偶,总是会想起他襁褓中的样子。
自十三年前起,老夫每年都会来金山寺寻访一次,好似寺中却并无此人。而大师自十五年前闭关之后,再不见客,老夫也无从问起。前日听说大师开坛讲法,这才赶来相询。”
在场之人虽不知这老者所言为谁。但听其意,也能明白在二十几年前,老者应是曾经将身边亲人送入这金山寺中,普济大师也做过承诺。只是十三年来,却渺无音讯,再也寻找不到。
垂垂老者言语之中满怀歉疚,流露出对语中之人极度思念的神情。旁观众人具是佛门信徒,慈悲之心最著,闻之也潸然泪下。
“老夫今年七十有三,家资也颇富足,又无儿孙在旁争夺家产,要万秤金银也是无用。不求将金身罗汉请回家中供奉,只是心愿未了,望大师答惑。只要大师能解我心中之苦,就算真有金身罗汉也相赠于金山寺。”
普济大师听到此言,转动手中佛珠,笑容满面的说道:“韩施主,你可想好,佛祖面前,可不能诳语!”
老者脸色一肃,胡须一翘,正色说道:
“大师!老夫韩福虽只是俗世之人,但平生最是信佛,平日小本经营,也绝对以诚信为上,童叟无欺。何况今日在佛祖面前所说,绝不翻悔!”
韩冬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颤。却见缘空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知道这老者应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难道自己就是老者当年所留之人。
普济大师听到韩福发誓之语,不由大笑出声,指着韩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韩福不明所以,低头查看自己衣着是否有所遗漏。仔细查看一番,却是毫无异常,抬头看向普济大师,面露嗔怪之色。
普济大师也不以为意,只是大笑过后,面色更加红润。缘空看见心中越发难过。
大师也知缘空所想,侧头看了看缘空,以示安慰。这才开口说道:“韩施主,老衲当年所说是二数十年,是也不是?”
韩福沉思片刻方才说道:“大师当年所说正是这般。这难道还需数十年之后么?看来,老夫只怕等不到那天了!”语中之意已有沧然流泪之感。
普济大师微微摆手,微笑说道:
“这倒不需,只是不要让旁人误会,老衲虚言而已。当年在韩施主身边带走冬哥儿时,老衲确实说过:今日带走这襁褓中一婴儿,二数十年之后,还你一尊金身罗汉。
到如今应是二十七年零十个月,老衲平生百年也从未妄言!冬哥儿”
韩冬虽不明所以,但心中却有如雷震,不等普济大师说完,已翻身在侧,向老者深深伏地而拜,三跪九叩之下,全场一片哗然。
要知当下,最重理法。非是至亲长辈,就是见到一国之主,也只需三拜即可。
韩冬气势之盛,仿若铺天盖地。在百岁大德高僧普济大师身旁,也不须多让。这样之人却对一位普通老者行如此大礼,实在让人费解。
见韩福神情依然疑惑不解,普济大师开口言道:
“二十七年前,韩施主在尹水之上,救下一个还未足月的婴儿。让无儿无女的韩施主喜出望外,专程到我金山寺为婴儿祈福。
老衲见之心喜,与韩施主商议,将婴儿留在了寺中”
说到此处,就是普济大师也是一叹,也觉岁月沧桑。仿佛就在昨日,一嗷嗷待哺的婴儿,转眼已长成顶天立地的昂藏大汉。
“冬哥儿只在我寺内待了六年,就随一位高人而去,只在十五年前回来过一次。这次再回寺中,他却是连老衲也不记得了”
韩福到了此时也仿佛明白过来,伸手抚了抚韩冬的脸庞。好似在寻找面相之中,与当年还是襁褓婴儿的相似之处。
只是转眼之间已经二十七年,婴儿相貌变化极大,却是怎么也认不出来。心中还在犹豫,不敢相认。
普济大师知道韩福心中所想,轻声说道:“冬哥儿,何不让韩施主看看你的左脚。”
韩冬这时才知,自己足月之时,就已在江水之上被这老者所救过,就连自己的“韩”姓也应是来自眼前老者。救命之恩,抚养之德,却不是自己三跪九叩就能报答。
恍然之中明白,难怪对金山寺的景物有熟悉之感,原来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六年,而且在十五年前还回来过一次。
韩冬心神颤动,听到普济大师的话语,也不知自己脚上有何印记,依言将左脚布履除去。
刘震东与全凝霜就在韩冬身旁,已将他左脚看得清清楚楚。
韩冬脚掌宽大厚实,给人极强的力量之感,皮肤却紧致细腻,好似玉石雕刻而成,隐约有光泽在其间流转,正如金色琉璃一般。仿佛印证了普济大师所言金身罗汉之语。
在他脚心之中,七点红痣正如点睛之笔所绘,极为醒目,排列组合竟与北斗七星一般无二。
刘震东见到这极其罕见的情形,只是感叹造物之神奇,却无其他想法。全凝霜一见,脸色却是巨变,好久才平复下来。
人群之中,眼利的信徒看见,不住啧啧称奇。一时间,场中众人议论纷纷。要知每有天命之人出世,总会宣扬自己的特异之处。
出生之时,脚踏七星,手掌日月之人,都是天命所归,贵不可言。这种言论在民间传播极广,在场之人也不例外。
韩福一见韩冬脚下七星,这才相信,久久注视韩冬,眼内湿润隐现。
好久,才长叹一声,就待起身。神情之间,满是不舍,只是先前已说得明白,心中疑惑已解。这二十七年前,自己江上所救的婴儿,此生与自己再无瓜葛。
韩冬在记忆之中,从没有过与亲情相关的经历,加之言语不便。见韩福要走,心中极为不舍,却不知如何挽留。
正在为难之时,普济大师笑道:“韩施主慢走,暂且安坐,稍等片刻,还有一尊金身罗汉需施主验证一番!”
众人更是不解,只觉今日讲法,却是自己前所未闻。所见之事,让人有纷沓而至之感。
韩福听到大师之语,虽不知其意,但心中本就不舍就此离去,在韩冬双手搀扶中,也自坐下。
就听此时,金山寺外,人声鼎沸,一阵金鼓齐鸣,其间夹杂着雄浑的长号之声传来。
所奏之音与夏州各国礼仪之乐大相径庭,却自有一股天高地阔,气势苍劲的韵味。
韩冬感觉这种奏乐自己好似听过,只是一时想之不起。目光之中却见刘震东霍然站起,应是非常熟悉这种声音。
普济大师笑着扫了场中一眼,对着缘空微一点头。缘空合什一拜,匆匆向山门而去。
24、纷至()
缘空匆匆而去,足有盏茶时间。才听山门之处锣鼓的声音,渐渐消停下来。又稍等片刻,前院传来似有许多人整齐走来的脚步声。
众人不由对大师生出高深莫测之感。传说之中,佛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今日亲眼见到普济大师,也如通天彻地的佛陀一般,还未发生之事,也在其掌握之中,众信徒都不由升起一片心向往之的意兴。
在场信徒纷纷扭头观望,却见上百名分别身着红黄两色阔袖长衣,头戴黄色僧帽的喇嘛,拥簇着一驾仿佛黄金打造的辇舆缓缓而来。
辇舆上布满五色的经幡,随风飘动如旌旗招展。一顶镶满各色宝石的华盖迎着阳光,反射出五彩的霞光。珍珠串联而成的流苏之下,端坐一位宝相的僧人。
此人全身一色金黄,脸颊异常饱满,却因久经阳光照射,呈现一种健康的艳红之色。未戴僧帽的头上,留有极短的头发,双耳垂坠,确实有金身罗汉的威仪。
随行未抬辇舆的喇嘛,手中各持异样的乐器。刚才众人听到的奏乐,应是这些乐器所发。
在场信徒从这群来人的衣着已能判别,这些气派极大之人,也是佛门中人。只是许多人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僧众,都是一阵哗然。
刘震东见全凝霜眼神之中也露出诧异,赶紧轻声解释道:
“这就是西部高原的活佛摆驾的仪程,这还是因为到了夏州,如果是在西原本土,这个仪式会隆重万倍。”
见全凝霜神情似是不信,又解释说道:
“西原本就是佛国,活佛在那里拥有至高无上、执掌一切的权利。在这些活佛治下,对普通牧民生杀予夺之事极为平常。”
缘空走到普济大师座前,温声说道:“师傅!是西原上师嘉措活佛前来拜会。”
普济大师点点头,却见到来人之中走出一黄衣喇嘛,向普济大师合什一礼扬声说道:
“在下嘉措活佛座下弟子多吉,听闻金山禅寺乃天下名刹,普济大师也是佛门大德,特此前来贵寺拜会!”
入得宝山,必见真佛。缘空见那辇舆端坐之人不语,却让座下弟子上前递话,心有不满。不待普济大师搭话,开口说道:
“既是前来拜会,哪有坐在辇舆之上拜会的道理!同是佛门中人,本无须客套,只是贫僧之师已在眼前,拜会之人却端坐高台。既不是诚心而来,但去也无妨!”
要知道金山寺虽地处越国,但因普济大师的缘故,在整个夏州都地位极为尊崇。不然汉王之子刘震东,也不会专程替父前来拜见。
缘空今日方知师傅涅槃在际,心中本就强按悲伤,见到这群喇嘛行事如此狂妄,忍不住开口让其离开。话音刚落,辇舆上传来一道声音:
“本座嘉措,乃西原大曲礼格列寺首座上师。让本座落足倒也容易,只要普济大师将座下蒲团相让既可。”
此人声音极其洪亮,如同自天外传来,回荡之声在金山寺中绵绵不绝。只观此点已知这人武功已达至高之境,就连全凝霜等人都有心惊之感。
缘空虽心惊此人武功,但对此人之语极为不满,双目圆睁之下,正待开口说话。普济大师挥手止住,笑吟吟的说道:
“活佛远道而来,为客!老衲本就应该让座。只是这蒲团实在太过简陋,与活佛光芒万丈之身,不相匹配,却是有怠慢之嫌。
活佛此来必有缘故,不如老衲猜上一猜,猜中了,委屈活佛下阶一坐。若是猜不中,这跟随老衲一甲子的蒲团就送予活佛吧!”
坐于辇舆之上的嘉措微一沉吟,点了点头。
普济大师笑着看了一眼站立在韩福身旁的韩冬,状似随意,却有问询之意。韩冬目光只是与大师一触,已知大师之意,微一点头。
大师状似满意,这才正色扬声说道:
“活佛身边那尊金身罗汉,可是有意赠予我寺。”
嘉措听到大师之语,古井不波的脸上才微有一丝动容。普济大师好似随意而言,却正说中了嘉措此行的目的。
身为西原至高无上的活佛,嘉措自不肖强言争辩,缓缓站起身来。站在辇舆周围的喇嘛,立刻伏下身体,排成了一座人梯的形状。
在众人啧啧称奇中,嘉措踩着人梯走下,早有几名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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