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虽然很轻,韩林还是听到了。
可是这一句话比前一句话更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难道,李贵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大难题?
一思及此,他伸手拉住李贵的手,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拉到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麻烦?李贵苦笑。的确是大麻烦,可惜没有办法对你说。
见他不语,韩林继续追问:「你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不管是什么问题,我都能给你扛下来。」
见他的嘴闭得和蚌一样紧,韩林也无可奈何,只得转移话题,提醒他:「后天比赛就要开始了,以你这样的状态,只怕……」
李贵闻言,终于开口了:「你不是说就是我做的菜像猪食也能夺冠吗?」
「哈,看来你的头脑依然很清醒嘛。」
「我渴了,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喝的?」李贵突然说。也许,喝点儿什么,能缓和一下自己的心绪。他现在一看到韩林脑髓就会变成浆糊。
「酒你喝不喝?」
「无所谓。」
于是,韩林给他斟了半杯LARSEN甘邑白兰地。
李贵接过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起来。这些又苦又涩的洋酒,一点也不合他的胃口,但是现在,他需要酒精来平复看到韩林时的紧张感。
可是他本就不是酒量大的人,半杯酒还没喝完,双颊飞红。那双一向清澈洁净的眼睛里,也慢慢浮上了一层迷蒙的氤氲水雾,半睁半闭之间,平添了几分冶艳风情。
当韩林担心他喝醉而上前拿走他的酒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让他把持不住的诱人景象。
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摩梭李贵那桃红色的樱唇,韩林发出一声像呻吟一样的叹息:「阿贵……」
剩下的话语,悉数被淹没在两人交迭的唇瓣里。
良久,韩林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却看到李贵木鶏一样毫无表情的脸。
「阿贵?阿贵?」不会是打击过剧患了失心疯吧?一个吻而已,有这么夸张吗?
突然,他看到两行眼泪,从阿贵的眼眶滑下。
接着「哇」一声,李贵紧紧抱住他的肩背,痛苦起来。一边哭,还不忘一边揪住韩林的菲拉格幕(Salvatore Ferragamo)高级亚麻衬衣抹去满脸的眼泪鼻涕。
韩林这下更纳闷了:要说李贵讨厌自己吧,想走开他又死死抱住自己不放;要说他不讨厌自己吧,又怎么会被自己吻一下就号啕大哭?
他虽然自负,也还没有臭屁到认为李贵是喜极而泣的地步。
唉……他仰天长叹。
而这时的李贵,脑整里混乱得好象浆糊一样。他自己也想不透,为什么当韩林一吻住他,那种熟悉的四肢发软心跳加速全身又热又痛的感觉袭上来时,自己就鼻子发酸想哭。
或许,只能解释为,除了哭,他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了。
*****
两天后,中国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大厅。
「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要是比赛过程中有什么突发事件,给我打个手势,我会想办法。」
「知道了。你已经说过三次了,不要这样啰嗦好不好?」
「那我下去坐着了。」
「快去快去。」省得在他眼前晃得他心神不宁。
这是在中国烹饪大赛的比赛现场,就快要清场了,韩林和李贵在作最后的确认。
前面宽大的流理台上摆满了各种食材原料,两名助手站在李贵的身后。
趁着没有人注意,韩林一把将李贵拉到自己胸前,用风衣前襟遮挡掉所有人的视线,迅速地在他的唇上亲一口,又迅速离开,说一句:「好好比赛。」,就走到贵宾席去落座。
留下李贵楞在当场,既而回过神来,却也发作不得。
偷袭成功的韩林,大马金刀地坐下后也继续脸挂傻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李贵做准备工作的身影。
自从李贵在他怀里大哭过那一场以后,两人的关系,算是大大的改善了。虽然阿贵仍旧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但至少肯和他说话。这又让韩林在无边的黑暗里看到了一线迷人的曙光。
而临比赛前能接一下吻,心情就会变得像在三九天吃到一碗热腾腾的莲子鸭丝黑米粥一般的愉快。韩林越想越高兴,忍不轻声哼起来歌来。
看着看台上一脸的笑容的韩林,李贵有上前去大骂他一顿的冲动。他怎么能够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吻自己呢?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他分神吗?
「师父,您过来看看,我把鲍翅排成这样的形状行吗?」一名助手问。
李贵答应一声,连忙走过去。
现场紧张的气氛容不得他多想,或者说,正好借机逃避吧。
借着比赛,让自己不再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韩林的吻,和自己的心……
不一会儿,比赛开始了。
各名选手分别从司仪处抽了一支签,然后根据签上的内容,分别做一道冷拼,一道热菜和一道汤菜。
当然,这三道菜一定要与签上的主题相符才行。
李贵抽到的签上,写着「江南春色」四个字。
吁出一口气,李贵心里暗叫万幸;他偷瞄到旁边代表山东的那名厨师的签上写着『骇客帝国』,要是那支签被他抽到,还真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
暗笑一下,李贵回到属于自己的流理台,指挥着两名助手,忙碌起来。
韩林看到李贵将十数颗燕子的心脏雕成了不知什么形状,放在草菇老抽里滚一滚,再用猪网油包好,填入已经去除内脏的锦鶏肚子里;用荷叶和草绳把鶏捆扎好,在外面涂上粘泥,然后放在大火中烤。
『这样的做法,和叫花鸡类似啊。』韩林心想。
接着又见李贵拿出几只香梨,削去皮后榨汁,再将燕窝放进梨汁里,一同入锅蒸。
『这样,就可以让梨的香甜全都被吸收到燕窝里了吧。』韩林又想。
然后又见李贵把鲤鱼须用香油略略炸一下便捞出,装进一个盘子里摆起造型来。
这道菜,应该是冷拼吧……
原本看着流理台的韩林,眼光在不知不觉中转移到了李贵的身上。
穿在别的选手身上难看的厨师服,为什么穿在阿贵身上就变得说不出的潇洒动人?
像这样专注于工作的阿贵,就好象一个耀眼的发光体,无论动静,都能深深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厨师帽衬托下的小脸,更是只能用眉目如画四字来形容。
好想再亲他一口……韩林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时李贵已经取出烤好和锦鶏,掰去干泥和荷叶。韩林以为他会就此将锦鶏腹中的燕心取出,谁知李贵又在鶏身上敷了一层珍珠米调成的糊,然后,将整鶏放进花生油里煎炸;又在旁边支起一只大锅,锅里装满沸水,再在大锅里放一只装满香料的小锅,最后把炸好的鸡放进小锅里熏煮。
真是……连尝遍南珍北错的韩林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做法。
全神贯注的工作中,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李贵给已经摆好造型的冷拼刷上一层亮油,刚直起身,就听到司仪说:「好,时间到。我们的各位选手也都已经完成了各自的作品……」一通废话。
每一个选手的菜品都被拉近到镜头前,详加介绍。
李贵的冷拼,名为『淡柳栖鸦』,是将冻成嫩豆腐状的紫羊奶醍醐削成薄片,整齐地排在圆形淡绿色瓷盘里打底,以鲤鱼须为柳条,鲥鱼卵为刚刚抽出尚未变成绿色的柳芽,以椿芽拼成小小两只麻雀的样子,既栩栩如生,又与菜名贴合。
这醍醐之嫩,鱼须之脆,鱼卵之沙,椿芽之香就不必多说了,再仔细一看,每根鲤鱼须的下半截都被李贵剖成了三、四根,以表现出柳条分枝的样子。每根鲤鱼须的直径不过一二毫米,这样的刀法,怎不教人叹为观止。
热菜名为『碧桃烟霞』,只见在白色的椭圆形瓷盘中,将红烧的鱼翅排成扇面,又将清蒸的瑶柱片成长薄片作扇骨;在扇面上,点缀着用燕子的心脏雕成的碧桃花。
碧桃花的特点,是血红而重瓣,能把小小的燕子心脏雕出九层花瓣的花朵,靠的自然是李贵的刀功;而这『花朵』的味道……一咬开酥脆的外壳,沁人的馨香就立即扑舌而来,那香味千变万化,既有肉香、油香、米香、酱香,又有泥土的芬芳、荷叶的清香,更兼自然界中各种香花馥卉的味道,相互融和,却又幷不混淆。
所以比赛后,有一位评委这样评价:只吃了一口李师父的『碧桃烟霞』,我就觉得自己好象从赛场一下来到了阳春三月的江南水乡,那里草色如茵,繁花似锦;我和妻儿正坐在一个小荷刚刚冒出新芽的池塘边,以青空流云为幕,以芳草娇花为席,心情畅快地吃着满汉全席……
真是比苏轼所谓的「响松风于蟹眼,浮雪花于兔毫」的意境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汤菜,则名为『梨花榆火』,分装在海螺形的小汤碗里。汤底是用海八珍——鲍鱼、海参、鱼翅、花胶鱼肚、鱼唇、裙边、干贝、明骨、雪蛤熬成,汤色晶莹,浓而不稠,然后将又面又甜的榆钱和已经充分吸收了香梨精华的燕窝煮在汤里就大功告成了。
正所谓「梨花榆火催寒食」,这道并无多少花哨的汤菜,将那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的淡淡春愁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贵这三道菜,依冷热汤菜的顺序分别表达了初春、仲春、暮春的江南之景,不要说座上的数十名评委,就是自以为深知李贵实力的韩林,也被震摄当场,然后才因为香味而口水汇流成河。
可是还有喜欢在鸡蛋里挑骨头的评委发难问道:「李师父是代表广东的厨师,可是这三道菜,似乎看不出什么粤菜的特色。」
听得韩林大是恼火。这一干评委他早已重金打点过,何况阿贵的三道菜可说是几瑧完美,怎么还有人这样不识时务?
他正欲召来阿邴去打听一下这个评委是何方神圣,却在这时听到李贵胸有成竹地回答:「那道『碧桃烟霞』的做法,是古人发明的『炮』法,早在《礼记,内则》里就有炮豚以祭祀祖先的记载;最初将它应用在烹饪上的,正是岭……广东人,民国的时候,著名的西园酒家就用这种方法给督军太太陈夫人做过一道『五彩炮驼峰』。」
李贵嘴里一边解说着,心里一边暗叫一声:『好险!』
还好自己只是嘴上和韩林抬杠,但私底下还是为比赛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不然,这回可就要出丑了。
真是……神了。这是观众席上所有人的想法。
因为再也没有哪一个厨师能和李贵一样,连《礼记》这种老骨董都能如数家珍地引经据典,堵得那个评委哑口无言。
最后,李贵无可争议地夺得了冠军。
「李少爷真的好厉害,他真的只有二十岁吗?董事长……董事长?」
天哪,阿邴心中发出一阵哀号。谁来救救他们家一副处于白痴状态的大少爷?
可是引起阿邴的苦恼的当事人却仍旧浑然不觉,此刻他的眼睛里除了场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冠军,再也容不下其它的任何人事物。
不卑不亢的态度,清新冷冽的神情;被白衣裹住的身体看来纤瘦,内里却承载着丰富的学识,善良的心肠,柔和的性情;简单的一举手一投足,就能牵引住观旁观者的全副心神。
这,就是李贵,就是他深深喜欢着的人儿啊。
其实,韩林的心里此时一片清明。他确切地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一个名叫李贵的情劫里,永无超生之日了。
第五章
李贵深深知道,夺得全国烹饪大赛的冠军,还只是第一步而已,以后还有好几场绝不能掉以轻心的比赛。昨天韩林告诉他,他们很快就要去香港参加亚洲烹饪大赛,于是他曘近这一段日子都是待在房里,查阅资料和设计菜式。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则是为了躲开韩林,毕竟,他还没有理清自己那乱麻一样的心绪……
这时有人敲门,李贵打开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阴魂不散的韩林。
「有何贵干?」没好气地问。
这人……比赛刚结束,又来刺激他的心脏。
「嗯……我们想……」他一边说一边打着腹稿,深怕惹得阿贵不高兴。「你得了冠军,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不必了,以后的硬仗还有得一拼呢。现在就庆祝?为时过早吧。」
韩林听后面露难色:「可是,杨妈已经做好了四喜小拼盘,还买了发菜、花菇,就是不知道怎么弄才最好吃……」不得已,他拋出杨妈做杀手。
果然,一听到杨妈的名字,阿贵的态度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
李贵连声音都软下来:「我看到雪柜里还有鹅掌,等会我去把骨头去掉,让杨妈烧在花菇里,多放点桂皮、茴香和芝麻酱,又香又糯。后来……从前清代的蒙古亲蕃宴就有这道菜。」
……
韩林没有答话。
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很细微,且每次都是一闪即逝,无法捕捉。
到底是为什么呢?有好几次阿贵说话的时候他都产生了这种感觉。那次在香山也是……
「喂,韩先生。」见他发起呆来,李贵推他一把。
终于让韩林回神,忙不迭地说:「喔,那,我们快下楼去吧,他们都在等着呢。」
到了饭厅一看,李贵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他们,包括了杨妈、阿邴、阿邴那挺着半大肚子的姐姐、阿邴的姐夫,甚至孟方回也在。
桌子上,放着四碟小小的鸡丝黄瓜、酱山椒、红油肚条和姜汁鱼片。
另外,每人面前还沏着一杯热腾腾香喷喷的狮峰龙井,桌头还放着一瓶葡萄牙产的泰勒波特酒,但就是没有一个象样的菜。
黑压压一群人,颇为状观呢。
他们看到李贵,都不约而同地两眼一亮,冒出期盼的火花来。
李贵终于醒悟,敢情所谓的庆祝,不过是这一干人为了一饱自己的口腹之欲想出来的借口。
吃准了自己对老弱病残孕的恻隐之心。
李贵认命地系上围裙,走进厨房。
杨妈跟在他身后说:「李少爷,我给你打下手。」嘻嘻,正好趁机偷师。
看着厨房里李贵的身影,孟方回以手支颌,说道:「阿贵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被韩林听到,立即恶声恶气地骂回去:「还不都是你们这一帮脸皮厚惹的祸!」
「可是,我觉得李少爷对我们的态度都很好,只有对董事长你才不假辞色。」阿邴在一旁举手发言道。
气得韩林冷冷地要胁他:「你想今年的年终奖金减半是不是?」
立即见效,只见阿邴低头,噤声,连屁也不敢再放一个。
「阿邴,怕他干什么?大不了到你姐夫的公司来上班。说了实话还要被老板骂,我都替你打抱不平。」这时阿邴的姐姐杨郁开口给他撑腰了。
韩林本想回骂过去,念着她是女人,而且还是孕妇,忍了下去,但是侧头对她老公说:「安泰,管好你老婆,不要以为自己肚子变成了皮球就可以任性。」
可是陈安泰本就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劝尚且不敢,又哪里敢真的发话管自己的老婆。
杨郁却因为韩林的话差点跳起来怒吼:「你这个大男人主……」
话音未落,余光瞟到李贵和老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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