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窗格中射进来,照在明月半边脸上。苏拙这才发现,明月居然面容姣好,是一个难得的美人。更让他奇怪的是,这张脸居然让苏拙感到有些熟悉!
明月将书放好,拿起一边的鸡毛掸子,仔细将书架上落的灰尘擦了擦。她对苏拙更冷漠了,已要开口逐客:“我不管你是谁!关于婉娘的事,我也不想再说!请你出去吧!”
苏拙心中谜团不但没有解开一点,反而又增加了不少。他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无功而返,笑道:“要是我一定要在这里查清楚呢?”
明月忽然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也由得你!不过,时间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苏拙奇怪道。还没说完,他忽然感觉一阵眩晕,眼前明月的脸似乎也扭曲虚幻起来。苏拙心神一凛,忽然醒悟,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中了毒!
他猛然出手,抓住明月柔若无骨的手臂,厉声喝道:“你下毒……”
明月手臂被苏拙如钢爪的手抓着,挣脱不开。但她脸上却是阴冷的笑意,说道:“你已经中了剧毒,活不过三个时辰。我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苏拙胸口如压巨石,喘不上气来,脑中也是渐渐混沌。他口中喃喃自语:“什么毒……什么时候下的毒……”转头正好瞥见佛龛上那明灭不定的三炷香,心中恍然。原来一进屋,明月就已经开始下毒了!
他刚刚明白怎么回事,手脚一软,便跌倒在地。明月冷笑声尤在耳边,可是他已经再站不起来。苏拙虽然中毒,头晕目眩,脑中意识仍在。过不多时,“咯噔”一下,自己后脑撞在门槛上。疼痛让苏拙稍稍清醒,他随即就察觉到自己正被明月拖着,缓缓向外而去。明月胳膊上没有多少力气,拖行十来步的距离,花了半炷香功夫。
他被拖进一间小屋。屋里没有点灯,晨光也还没能照进屋里,到处都昏暗一片。明月冷然道:“你就留在这里等死吧!”说着将门重重关上。
苏拙竭力想要起身,然而全身无力,连手指也动不了,甚至经脉中的真气,似乎也被凝固了一般。这次中的毒,似乎又不太一样,更加重些。他嘴角已经开始呕血,可是由于他无法转头,呕出的血倒灌进口鼻,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轻微虚弱的声音:“不要从丹田运转真气!”
这一声虽然轻微,在苏拙耳中却不啻惊雷。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声音不是旁人,而是老相识了!他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周、周前辈……”
说话的果然就是周青莲!他全身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轻微声音传来:“你是苏拙小子?”口气中也有一丝惊讶,但他随后又道:“不要说话!更不要从丹田运气!”
苏拙一愣,心中想:“不从丹田,要怎么运气?”
周青莲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说道:“你武功已经练到这个地步,难道气由脉生的法子还不懂么?”
苏拙如闻惊雷,由经脉生出真气的法子,他也曾试过,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效果。周青莲继续说道:“你现在发作的剧毒,在你脾脏中,生起一股逆行的真气。你用丹田运气,只能让这股气流遍转全身五脏六腑。”
苏拙冷汗涔涔而下。周青莲道:“你可以试着缓缓运气,将这股逆气含于足太阴脾经中,经由大横、腹结、府舍、冲门、箕门、血海、三阴交、太白、隐白等诸穴,将真气运于脚底,散到体外。”
周青莲一边说,苏拙一边依法施为,果然在足太阴脾经中凝聚起一股细流,顺着身体向下行走,最后聚在隐白穴。他凝神运行了一炷香功夫,体内果然舒服了很多,也不再疼痛。
他刚刚松了口气,然而那股真气并没有如周青莲所说,散到体外。反而在手少阴心经、手太阴肺经、足厥阴肝经中一起涌起几道气流,冲进了足太阴脾经中,似乎要填补这条经脉中的空虚一般。这一下剧痛锥心,苏拙忍不住“啊”一声猛地叫出了声。(。)
蜀道之难卷第二十九章 剧毒煎熬()
这下也有些出乎周青莲的意料,他忽然说道:“苏拙,到这边来!”
苏拙剧痛难忍,精力一松,原先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股逆气,也反噬回去,与后来生出的几股真气纠结在一起。他实在难以行动,颤声道:“周、周前辈……我……我实在痛得极了……你难道……不能过来么……”
周青莲道:“我若是还能动得了,还会被关在这里么?”话语中满是自嘲口气,他又道:“你如果不想送命,就赶紧爬过来!再迟上片刻,我也救不了你!”
苏拙无奈,只得奋起全身力气,一点点向声音的方向爬去。短短一段距离,苏拙居然挪了许久。他身上流出的汗,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水迹。此时天光已经渐渐亮起来,隐隐可见小屋里面有一个人影轮廓。苏拙费尽力气,终于爬到周青莲脚边。
周青莲伸出手,握住苏拙手腕脉门,沉默半晌。苏拙几乎已要痛地晕厥过去,仍然没有听到周青莲说话。他颤声道:“周、周前辈……”
周青莲显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中了这么多毒?”
苏拙想不到自己还能苦笑出来,但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幸好周青莲看不见他的表情。周青莲道:“如果我没看错,你体内至少中了四种毒了!”
话音刚落,墙角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冷笑:“哼哼,五毒中四,这小子当真命大!”
苏拙吃了一惊,这才注意到,周青莲身后居然还有一个中年女子。这女子半靠在墙上,瞧来有些虚弱。一缕阳光照进来,苏拙恰好瞥见她侧脸,猛地吓了一跳。这女子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将原本清秀的面容全破坏了,显得诡异至极。
周青莲叹了口气,道:“芙瑶,你就少说一句吧!”芙瑶显然就是这女子的名字,只是不知道她与周青莲是什么关系。周青莲又对苏拙道:“四种剧毒一起发作,这种情况,我从未见到过。你只有先自行封闭奇经八脉的穴道,以防剧毒攻心!”
苏拙见周青莲也没有好办法,不禁有些泄气。他照着周青莲的方法,在几处穴位上轻轻点过,封闭住经脉。这法子,洛谦已经使过一次,救了苏拙一命。但是时间一长,穴道自解,真气反而会比先前来得更凶猛。
苏拙经脉中刻骨之痛稍稍缓解,坐起身调息一阵。周青莲虽然看不见,但也猜到苏拙在做什么。他等苏拙调息完毕,问道:“你体内现前已经有了三种剧毒,虽然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压制下去。但这次又中了黄尘,将所有毒性全勾了起来。”
“黄尘?”苏拙不解地问。
周青莲解释道:“黄尘是你刚刚所中剧毒的名字!”
苏拙道:“就是明月点的那几柱香?”
周青莲疑惑道:“香?不错,黄尘之毒的确最适合做成檀香,点起来,不知不觉就让人中毒!”
苏拙深有同感,道:“好厉害的毒!这黄尘究竟是什么来历?”
就听墙角那女子冷哼一声。周青莲叹息道:“这五种剧毒分别名为白刃、青木、黑水、赤血、黄尘。都是我多年前发现的,无意中传给了别人。这人在十几年前依着自己对草毒物的学识,到滇黔一带创立了南青囊门。这五种剧毒每一样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让人受尽煎熬而死。没想到你身中四种剧毒,还能活下来!”
苏拙将自己运用地狱道的心法,压制毒性的法子跟他说了。周青莲沉吟半晌,道:“这内功心法果然奇诡,我也是闻所未闻。不过这法子或许能去除一样毒性,却无法根治几种剧毒。只因这五毒相生相克,很难压制。白刃性属金,作用在手太阴肺经。青木性属木,作用在足厥阴肝经。黑水性属水,作用在足少阴肾经。赤血性属火,作用在手少阴心经。黄尘性属土,作用在足太阴脾经。白刃毒剧烈,中者如利刃加身之痛。青木发作缓慢,往往中毒者并未察觉,过得几个时辰,才感到不适,可是已经无救。黑水毒非要沾水,才能毒得死人,但是防不胜防。赤血猛烈,如烈焰焚身,中毒者血液几乎沸腾。黄尘厚重,难以断根。这五毒奇就奇在,与一般肠穿肚烂的毒药不同。五毒并不会残伤肢体,而是在经脉中生起一股逆气。吸练武功之人,会被这真气扰乱自身内力,直至毒气攻心。而不会武功之人更难抵挡,逆气一往无前,流遍经脉而死!”
苏拙倒吸一口凉气,忽然想起经历的种种痛苦情形,与周青莲所说若合符节。他喃喃道:“这么说来,我体内已经有了白刃、青木、赤血、黄尘这四种毒了!”
周青莲点点头,说道:“不错!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中的,不然……”说着叹了口气。
苏拙道:“前辈不知,我却似乎已经知道了!”
“哦?”周青莲有些好奇。
苏拙道:“在成都府北面一个村子里,我曾经挖出来一具尸体……”
周青莲忽然“啊”了一声,讶然道:“原来你也到过那个村子!”
苏拙忽然想到,脱口道:“原来那老妇说的郎中,就是前辈您!我早该想到的!我听说你将那具尸体挖出来后,就匆匆离去,便想到尸体肯定有问题。于是我也挖了出来,发现那尸体不但没有腐烂,更奇怪的是,似乎尸体身上的血液还没有流干!”
周青莲接口道:“没错!那正是中了赤血毒的症状!而且这血液中的毒容易传染,闻到气味就会染病。那村里的瘟疫,就是因此而来!我身上没有解药,无济于事,只能进城寻找始作俑者!”
苏拙道:“我体内的赤血,便是那时中的。紧接着我遇到对头,被他兵器上的利刃所伤,后来的症状,便与中了白刃毒一模一样!不过当时这两样剧毒中的不深,并没有当场发作。后来我在马真家中,发现了一张书页,无意中沾到手上。青木之毒,就是那时候中的!此时三毒齐发,几乎要了我的性命。我只有用内功压制下去。这么看来,马真就是死于青木毒,而陈廷一定是死于黑水毒!”
墙角那女子又忍不住冷哼道:“你现在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已经是个大毒罐子。封闭穴道虽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却没法根治。你不过是在等死罢了!”
她的话虽然不好听,却也是事实。苏拙叹了口气忽地灵机一动,道:“周前辈,你方才说五行相生相克。既然一种毒性能诱发其它的毒,那么自然也能压制另一种剧毒。如今我已中四样剧毒,若是再中了黑水之毒,岂不是无药自解!”(。)
蜀道之难卷第三十章 夜叉()
苏拙话音刚落,屋里两人都吃了一惊。周青莲叱道:“你休要胡说!这五毒岂是儿戏?稍有不慎,就是性命之忧。相生相克,也要按照一定的分量配比,才能达到克制的目的。如果你擅自服用黑水毒,只怕会发作地更厉害!”
周青莲也不敢认同这种办法,苏拙自然无话可说。周青莲又对那女子道:“芙瑶,苏拙也算得上是咱们的朋友,你少说两句吧!”
那女子似乎根本不愿听周青莲的,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周青莲无奈,对苏拙道:“内子脾气有些怪,你别在意。”
苏拙并没有在意,倒是吃了一惊。这女子居然就是周青莲的夫人?而且据传闻所说,这女子就是二十多年前西方魔教天山派教主之女!苏拙有些惊得呆了。
周青莲叹了口气,道:“三个多月前,内子独自一人来到蜀地,恰好走到了发生瘟疫的村子里。她很快就知道村里的人中了赤血的毒,于是便赶到滇岭南青囊门,找到了从前那位故人。谁知那人早已在三年前亡故了,而五毒的炼制方法,南青囊门传人根本不会。可是芙瑶从门人口中得知,七八年前,那位故人曾救过一对落难的母子,留在门中生活了几年。这对母子在五年前忽然失踪,跟着失踪的,还有许多书卷秘方!”
苏拙一惊,道:“莫非那炼制五毒的方子,也在这其中?”
周青莲道:“这就不得而知了。芙瑶接着又返回成都,进城调查。因为炼制五毒,需要几百种药草,十分复杂。因此能够隐秘炼制的地方不多。谁知道在调查过程中,忽然被人下毒,失手被擒。因为内子与我有一套专门的暗号,因此我到成都时,便已经知道了此事。而我到处找寻内子的踪迹,却也同样栽了跟头!”
“你也中毒了?”苏拙问。
周青莲摇摇头,道:“这些毒药还休想伤我!我是被人偷袭的!”
“偷袭?你可曾看到那人是谁?”苏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明明知道周青莲是个瞎子,居然还问他这种问题。
周青莲不以为意,道:“我虽不知道偷袭我的人的模样,却知道这人是夜叉!”
“夜叉?”
“没错,就是夜叉!”周青莲脸色郑重,他的话也很郑重,“三年前,就是四海盟与卫潜在京城决战那夜。八部天龙有一次聚会!”
“八部天龙?”苏拙的惊骇已经难以言表。
周青莲点头道:“我虽然看不到偷袭我的那人的样貌,可是他的声音,我绝不会记错!他就是八部天龙中的夜叉!”
苏拙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又将八部天龙引了出来。这四个字似乎离苏拙已经很远了,可是现在看来,他从来就没有摆脱八部天龙的阴影。从几个月前的李宣,到如今的夜叉。他喃喃道:“夜叉就是鬼王!我挺说,七八年前三十六洞府造反的时候,自称群魔。唐门族长为首,自称鬼王。难道说……”
他忽然想起那个双面人,不人不鬼,倒与这些人有些相似。苏拙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他!”随即又摇摇头,道:“不可能!”
“谁?”
苏拙道:“我忽然想到一个脸上一半黑一半白的怪人,倒有些像鬼。不过他武功绝对不是前辈的对手!”
谁知芙瑶忽然道:“那个双面人?我就是中了他的毒!”
苏拙吃了一惊。日头渐渐升起,阳光明媚,照在苏拙脸上。他猛地醒觉,想起中午春水楼之会,心中暗叫不好。他忽然问道:“周前辈,我要如何救你?”
周青莲道:“我被夜叉封住了三焦神经。若要救我,只有以内力关注百会穴、太阳穴。本来芙瑶可以帮我,可是她身中剧毒,无法提起内力。你内力已与夜叉不相上下,也可奏功。可是这样势必会引起你经脉中积郁的毒气,再次毒发!”
苏拙站起身,叹道:“顾不了这么多了!”说着就要帮周青莲运功。
周青莲忽然道:“等等!苏拙,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现在体内有四道毒气,只是因为封闭经脉,方才没有发作身亡。而且你每隔一两个时辰,便要自行封闭经脉一次。如果你再强行运使内力,只怕就再也控制不住这些剧毒了!”
苏拙微微一笑,道:“现在还有别的人要等着我去救,既然早晚都要动手,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了。”说着双掌按在周青莲两边太阳穴,缓缓度入内力,接着右掌在周青莲百会穴轻轻一拍。
周青莲内力深厚,只是被封住神经,无法运使。苏拙这一下,如四两拨千斤,诱发周青莲体内真气,一鼓作气,冲破了被封的穴道。周青莲内力恢复,猛然伸指在苏拙胸口疾点数下。点完才说道:“你体内剧毒已有攻心之势,就算是我,也只能封住三个时辰。”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