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拙只是发出几声痛苦地闷哼,对她的呼唤根本没有任何应答。段丽华不知所措,急道“苏先生,你怎么了?我去请大夫!”
正要转身,忽然苏拙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段丽华手腕。段丽华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苏拙强忍着痛苦,嘴角挤出几个字来“我中毒了请大夫也没用”
“中毒?你怎么中的毒?”段丽华急道,“我该怎么办?”
苏拙摇摇头,道“不不要担心我练过六道轮回地狱都去过了还怕这点毒么”他强挤出一丝笑容,然而在段丽华看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脸上有粘着人皮面具,看不出表情,只能看见双眼一片血红,几乎就要流出血泪来。段丽华眼泪扑簌簌低落下来,偏偏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苏拙痛苦的模样,一时间心如刀绞。苏拙强忍着万刀剐身的痛苦,盘腿坐起来,双手掌心相对,默运玄功。
过不多时,苏拙丹田内升起一股寒流,霎时间流遍四肢百骸。段丽华手掌贴在苏拙身上,忽然就觉得冰凉刺骨。她暗想这难道就是什么地狱道么?可是一直这么冷下去,岂不是要冻僵了?
再看苏拙的眼睛,依旧血红,却镇定许多,看来这法子的确有效。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拙缓缓收功,眉角流下的汗水,居然已经凝结成冰凌子。段丽华以为他体内毒素已清,正要欢呼。忽然苏拙嘴一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全都吐在她身上。
苏拙吐完这口血,白眼翻了翻,便倒了下去,人事不知。段丽华又急又怕,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伸手试探苏拙鼻息,只觉越来越微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此时的苏拙,已经全无生机,唯有一只手仍然紧紧握着段丽华的手。
段丽华又忍不住流下泪来,把能想到的漫天神佛都求了个遍。最后忽然想到一人,却又只能忍着,不肯说出名字,只是喃喃道“你到底在哪里啊你知不知道,苏拙就快死了”
说完,她似乎更加伤心,搂着苏拙轻声抽泣起来。如此也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外面天黑了又亮,竟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段丽华忽然感觉怀中之人微微动了动。她吃了一惊,忙睁眼去看,只见苏拙头似乎动了动。
她生怕是自己的幻觉,轻声唤道“苏先生,苏先生”
唤到四五声,就在段丽华心又要沉入谷底的时候,苏拙忽然小声道“听到啦”
声音虽然微弱,段丽华却听得分明。她喜极而泣,骂道“你听到了,都不回答我,害我担心!”
苏拙艰难睁开眼,看见段丽华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轻声道“还没有带着你去大闹婚礼,我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不值了!”
段丽华破涕为笑,骂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当真是没事了!”
苏拙勉强坐起身,轻声道“就算有事,也要过了今天再说!我身子不适,还要累你跑一趟。包袱里有银子,你拿着给我买一身华贵的绸袄。我再写一张方子,你去为我抓副药”他说不上两句,就剧烈咳嗽几声。勉强把话说完,便坐到桌前,写好一张药方。
他从前也跟着鬼隐学过些简单的歧黄之术,却并不精通。方子上写的,都是些日常的清热解毒的草药,哪里都可以买到。段丽华拿着药方和银两急急忙忙出门。
苏拙看着她反身将房门关上,忽然吐出一口鲜血。他按着胸口,喘息一阵,喃喃道“好厉害的毒啊”
原来地狱道里有一门运转内劲的法门,将真气逆行,使人阳气尽消,甚至气血停转。苏拙知道自己体内剧毒随血液流转,已经深入了五脏六腑。因此他默运一夜的内功,将生机内敛,以期通过这个办法,一点点拔出脏腑中的剧毒。到了清晨,他也的确感觉到了效果。体内再也不像昨日那般痛苦,似乎毒已经去除大半。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剧毒根本没有排出体外,只是蛰伏在了经脉中而已。更厉害的是,这剧毒竟似乎不止一种,而且性质各不相同,盘根错节,生生不息。
到得此时,苏拙终于意识到,若是没有解药,看来是难以将毒逼出来了。而他让段丽华去买的药,看来也只是聊胜于无了。他叹了口气,想起今天就是卫秀的婚期,心口一阵绞痛。
苏拙重新盘腿坐在床上,运动内劲,尽可能压制体内的几种剧毒,使其尽量不要发作,甚或发作时痛苦减轻一些。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再睁开眼时,外面竟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段丽华早已回到屋里,桌上煎好的汤药,也热了几遍。
他冲段丽华笑了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段丽华忽然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才这么说的。我也猜到,你之所以极力压制剧毒发作,就是为了今晚的事。你一定不想让那位秀姑娘嫁给别人!你的心上人,其实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
苏拙没想到她如此冰雪聪明,居然把自己的心思全都猜了出来。他讪讪而笑,顾左右而言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段丽华叹口气,道“放心,现在刚刚申时三刻,一定能赶上的。我已经托小二叫了一辆马车,你快换衣服吧!”
苏拙心头一热,有些感动,将那件新袄子套在外面。段丽华递上毛巾,苏拙擦了擦脸,顿时精神一震,总算恢复了些神采。两人并肩出门,登上马车,告诉车夫地方。
一声马鞭脆响,马车穿过一条条热闹喜庆的街巷,向着这城中最繁华、最大的街道而去。在那条街道的尽头,一座广大的府邸里,正喜庆冲天。大门口,人来客往。三个迎客的人都招呼不过来,贺礼一担一担抬进府内。人人都是笑逐颜开,恭贺大喜!。
蜀道之难卷第十八章 大喜之日(下)()
苏拙坐在车里,双目微阖,一言不发。车厢里看不见外面风景,只能听到嘈杂声越来越响。等到马车停稳,车门大开。苏拙忽然便满脸堆笑,“哈哈”几声,钻出车门。段丽华几乎恍惚,似乎这个人果真就是富商牛德贵。
“牛德贵”抬头看了看“唐府”两个大字,转身将段丽华搀下马车。段丽华出门前已经梳洗打扮一番,换了一身华丽衣裳。她一出现,便引起了来往众人的注意。尤其是男人,眼睛几乎离不开段丽华身上了。而段丽华却无心注意这些目光,一心只在苏拙身上。看着眼前这个牛德贵嬉笑神情,哪里能想象他昨天还是身中剧毒,性命交关的模样?
段丽华不禁微微叹了口气。谁知她这凝眸皱眉的神情,更添几番风韵,让周围男子再一次倾心。
在周围人的小声议论中,段丽华揽着苏拙手臂,一起走上台阶。门口一名管家迎了半天客人,已经眼花缭乱,眯着眼看了苏拙几眼,硬是没有认出他来。管家小心问道“这位老爷,不知高姓大名啊?”
苏拙“哈哈”一笑,道“你真是狗眼看人低,连我也不认得了!罢罢罢,我就跟你说一遍我的高姓大名,你可听好了!大爷我高姓牛,大名德贵,记住了吗?”
那管家不认得牛德贵的面貌,这个名字却是知道的。一听忙大声道“啊呀,原来是牛老板!小的真是该死,居然没看清牛老板!”
旁人听到这个名字,都暗想原来是他,怪不得更有人扼腕叹息早就听说牛德贵贪财好色,人老心不老,四五十岁的人,还找十几岁的小姑娘。偏偏这姑娘还是天姿国色,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暴殄天物啊!
议论声钻进段丽华耳朵里,让她又好气又好笑。那管家看见这么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忍不住道“牛老板怎么没带夫人一同前来么?这位是”
苏拙“哈哈”大笑,忽然伸出手臂,搂住了段丽华肩膀,整个肥胖的身子几乎都要贴在了她身上。苏拙道“你这都不懂,真是个奴才!大老婆当然是留在家里看家。出来见人么,当然要带小老婆啦!哈哈哈”
旁人看的只感觉恶心,段丽华却是心一沉。别人只看到“牛德贵”把她搂在怀里,段丽华却知道,苏拙正借着她的肩膀,勉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她看见苏拙额角不易察觉的冷汗,心中担忧更甚。但是已经走到这里,戏一定要做下去。段丽华小手轻轻打在苏拙胸口,媚声道“老爷,你真坏!”
她在青楼,见惯了这种打情骂俏,做起戏来,十分逼真,连苏拙也不由得暗使眼色,以示夸奖。那管家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笑道“牛老板高见啊!你老板真有福气!快快请进吧!”
苏拙“哈哈”笑着,由段丽华搀着,缓步走进唐府大门。那管家待二人走远,忽然“呸”了一声,小声骂道“真是个土包子!不过那小娘皮倒真是雪白粉嫩,可惜可惜”正感叹着,又有客人到来,他才不再可惜。
苏拙和段丽华跟着一个小厮,在府中转了半天。段丽华小声嘀咕道“这人家的府邸好气派!”
苏拙稍稍好些,便抽回胳膊,小声道“听说这个唐府公子,是成都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段丽华笑道“看来你那位秀姑娘眼光倒也不怀!”
苏拙冷笑了两声,没有说话。段丽华问那小厮“喂,你家主人叫什么名字?”
小厮回头,不可思议地看了二人一眼,仿佛在看两个傻瓜一般。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答道“我家少主姓唐,单名一个墨字!”
“唐墨”段丽华念着这个名字,自语道“名字倒是好听,就是不知道人长得怎么样!”
那小厮有些不服气,道“我家公子可是一表人才,又有才学!你们居然敢看不起公子?!”
苏拙忙陪笑道“小哥误会了,我们怎么敢瞧不起唐公子!”
小厮哼了一声,走进一间花厅,道“你叫牛德贵对吧?喏,你的位子在那儿!”说着用手一指,也不等苏拙看清,扭头就走。
苏拙微微苦笑,对段丽华道“谁像你这样,进人家门骂主人。这下好了,咱们别想着被当做客人招待了。”
段丽华笑道“怕什么,反正咱们也不是来喝喜酒的。”
苏拙摇头苦笑。花厅里已经有许多人,不少人坐在自己位置上,已经开始喝酒。更多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聊。段丽华看看那个位于角落的座位,道“看来你牛老板还不是唐公子的贵宾啊!居然把你安排在了这么偏的角落!”
苏拙毫不在意,在位子上坐下,道“如此正好,坐在这里,毫不起眼!”
段丽华挨着他坐下,四下打量。就在这时,互听花厅门口有人喊道“成都府尹曹大人、总督何将军到!”
喊声刚落,门口并肩走进两人,一个瘦小老者,另一个胖大汉子。两人没有穿官服,只着便装,笑嘻嘻走进花厅。
花厅里众人纷纷起立相迎,一个一身红装的年轻公子快步走上前,拱手行礼道“曹大人、何将军大驾光临,真是令唐某蓬荜生辉啊!”
那瘦小老者笑道“唐公子大婚,我们若是不来,成何体统啊!”说着与何将军相视大笑。
那个年轻公子忙将二人请到上座。段丽华远远看着,笑道“苏先生,那位唐公子看起来的确比您要英俊得多啊!而且人家又年轻,又有这么大家业,还与府尹、将军相识。这样的男子,哪个女子不愿意嫁?”
苏拙不理会她的讽刺,盯着那唐墨看着。这唐墨的确算得上一表人才,剑眉星目,身长八尺。更兼他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儒雅气息,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在苏拙眼里,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透出来,令他浑身不自在。正奇怪间,忽然耳边听见一声呼喝。
花厅里其他人都在热烈谈笑,都没注意到这声音。苏拙却听得分明,微微一惊,扭头看去,原来自己身后墙壁上正好有一扇木格窗户,通到隔壁的一间花厅。那间花厅中,正有三十来个粗豪的汉子,吆五喝六,推杯换盏。
苏拙笑了笑,暗想原来江湖人物全在隔壁,这里都招待些达官贵人,倒也聪明。他刚要回头,忽然眼睛瞥见一个大汉端着酒碗。这人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大金戒指,在通明的烛光下熠熠生辉。而这戒指上,却诡异地有一个滴血骷髅的图案!。
蜀道之难卷第十九章 相见悲欢(上)()
苏拙看见那滴血骷髅的模样,猛然想起前夜在那个闹瘟疫的荒村发现的尸体。尸体手中,就有这样一个戒指。此时这戒指正静静躺在苏拙怀中。他下意识伸手入怀,摸了一把。一丝冰凉之感由手心传遍全身。他透过窗户雕花木格,扫视一眼,这才发现那间花厅里,所有人手上,竟然都戴着一枚同样的戒指!
苏拙差点惊呼出声,忙回过头来。幸好旁人的注意力都被唐墨吸引,并没有注意到他。苏拙端起酒杯,轻抿一口,掩饰心中的震骇,又不禁暗想“这枚戒指到底是一个帮派的标记,还是有其他的含义?为什么这些人都戴着这样的戒指?那具死尸,跟这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就听院中鞭炮声此起彼伏。众人一阵欢呼,唐墨站在花厅中央,拱手道“诸位朋友,开席!”
众人齐声叫好。一行粉衣侍女端着银盘,鱼贯而入,为每一桌奉上美酒佳肴。花厅中顿时响起推杯换盏的声音。与苏拙一桌的,都是蜀中的生意人,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几人一介绍,很快就相熟起来,相互敬酒,打成一片。
苏拙心中有事,哪里有心思与他们谈笑,有一搭没一搭回着话。这些市侩商人见苏拙无心打理他们,正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段丽华身上,不断端酒杯来劝酒。
段丽华正不胜其烦,就听花厅中央,那个姓曹的府尹站起身,轻咳两声。众人知道他要说话,都安静下去。只听曹府尹笑道“今天是咱们成都府大才子唐墨唐公子的大婚之喜。我挺说,这位新夫人早已住进唐府,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啊?”
唐墨笑道“府尹大人说笑了,内子家住得远,因此提前两日进城。如今将近年关,城里也没有空闲清静的宅子。因此我就索性将她安顿在了府中一间小院里。不过我们二人始终恪守礼数,并没有僭越之举!”
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有一丝暧昧。那姓何的将军起身道“唐公子,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既然新娘已经住在了府上,趁早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岂不爽快!”
何将军行伍出身,说话粗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唐墨笑了一阵,拱手行礼道“曹大人、何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位一定要答应!”
曹府尹道“你今天是新郎官,什么事情答应不得?你说来听听!”
唐墨道“在下自小父母双亡,多年来孑然一身。今天拜堂成亲,还想请两位大人为我们证婚!”
曹府尹和何将军对视一眼,同时大笑,道“不瞒唐公子说,我们也正有此意啊!”
唐墨喜不自禁,对身边一名婢女道“快去请夫人出来!”
那婢女快步离去,众人都想看一看这位新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一时间竟忘了喝酒。唯有苏拙坐在角落,自己也说不清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一仰头将满满一大杯烈酒灌进肚中。
过不多时,一名盛妆佳人随婢女而来。只见她一身红装,头戴凤冠,珠帘遮面。苏拙虽然离得很远,还是一眼就看出她就是卫秀。此时的卫秀,浓妆淡抹,分外妖娆。相识多年,还从未见过她这么美的时候,他不禁看得痴了,手中酒杯颤抖,洒出半杯酒水,仍然茫然无觉。有人说,成亲之日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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