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楼是在京城数一数二的,贺定以前就跟贺敏中来过几回,知道是个雅致的地方,那些地痞流氓是进不来的,而江琳毕竟是女流,他跟着一起去雅间似乎也不妥,就跟伙计招呼几句说好好招待,便去了市集买东西。
街道上极为热闹,江琳坐在二楼临床的位置,手里捧着香气四溢的茶,只静静得看着底下或悠闲或忙碌走过的人。
然而,只是目光一转,她的心就突地狂跳了下,因为茶楼斜对面一个横匾,赫然写着月盛两个淡金色的大字。
原来曲越的店铺就开在这里
到如今她都不知道江宇现在藏在哪里,其实一直都不安心,贺敏中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提到曲越,也许她只能私底下去问清楚?也能理清那日的事……不,或者说想理清又不想理清,她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茶盅,在这种矛盾之间,还是做了决定。
她耽搁了会儿把茶喝完了才下楼。
茶楼伙计见她要出去,忙追上去道,“夫人,刚才您的随从让小的看顾好夫人,现在他还没回来呢,小的如何交代啊?”
贺定果然是很细心,江琳笑笑,“我就在对面那家月盛,他回来了让他过来找便是。”她问心无愧,贺定虽是贺敏中的人,但她牵挂三哥,而正好今儿离月盛那么近,只是几十步的距离去问问岂非很正常?若贺敏中真的怪罪,她倒是想趁此正好弄清楚他的心思。
她想是这么想,可在门口还是驻足了稍许时间才抬脚进入铺子,立刻就有伙计上来招待,“这位夫人可是要买些什么?咱们店里东西可多呢,还独此一家,别的地方想买也买不着。夫人您看看,这些玻璃小玩意儿是本店卖的最好的,还有这个水晶……”
江琳打断她,“你们掌柜呢?”
一来就问掌柜,伙计上上下下看她一眼,印象里似乎没有什么印象,若真的看过,这样的女子他肯定是会记得的,便说道,“夫人认识咱们掌柜?”
“叫曲越,没错吧?”江琳目光在铺子里浏览了下,这是她第一次来,没想到真是有模有样,商品都摆放在玻璃柜台里,井井有条,让人一目了然,有些还贴了价格,真有几分后世店铺的摸样,她差点都以为他也是穿越来的了。
但他若是穿越的,定然会认出易趣堂里的实用家具,很明显,他并不是如此。
见她立刻就叫出曲越的名字,伙计怔了怔,但很快就说道,“我们掌柜很忙,经常是不在京城的。”
这话有很多意思,模棱两可,很显然,一他并没有直接说曲越不在京城,二也没说曲越不见客,江琳笑了笑,说道,“只要他知道我来,必是要见我的,我姓江。”
伙计被她的自信震住,看起来是真认识他们掌柜的,要是不通传的话说不定就犯了错了,当下便道,“夫人请在此稍等,小的去去就来。”他喊了另外一个伙计看着铺子,掀开厚重的门帘蹬蹬蹬的往里面奔去。
不到一会儿就又出来了,“他说……啊,不是,咱们掌柜不在,夫人请下次再来吧。”
分明就是在的,江琳可不愿下次再来浪费时间,她站起来道,“我知道你们掌柜在,你让开,若是出什么问题,我保管跟你没关系。”她双目锐利,一字一顿得重重说出来,带着逼人的力量。
伙计忍不住倒退了几步,终于道,“好吧,那你进去,可千万别说是小的放你进去的。”
江琳笑笑,“你放心。”说完就走了进去。
里面是个很大的院子,远远就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立在棵苍天大树下面,那树也是奇怪,饶是到初冬了仍是苍翠欲滴。
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曲越低沉的声音道,“我不想见你。”
江琳稍微一愣,脚就迈不过去了,可若不过去便永远不知道真相,若是清王将来真的攻破未央城,那该如何?他们贺家江家都是要惨遭大祸的,那绝对不行她想着又抬起脚,却觉得有千斤重似的,那着白衣的身影像能压迫人,让人透不过气来。
“你可不要后悔”他声音冷冷的,有稍许的暗哑。
她深吸一口气,“既然来了我就不后悔。”
他慢慢转过身,一双眼仿若璀璨的宝石,红润饱满的嘴角扬起,带着满满的笑意,“那你过来。”
她本能得抖了下,但依旧走了过去。
谁料还没到他身边,他却欺了上来,伸手就环住她的腰,一股浓郁辛辣的酒香味立时挥散开来,直冲她鼻尖。
仍是那样冒犯她,但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的慌张,他抚在脸颊的手在脑海里不知道回忆过几千几万遍,她总是想不明白他的举动,然而,她现在知道了,他不过是想要她害怕,想要她逃走,这样她便不会追问了。
所以她不怕,连挣扎都没有,只淡淡道,“你喝醉了,我给你泡杯解酒茶吧?”
他愕然,差点抱不住她,但手心里软而坚韧的细腰仿佛有些无穷的吸引力,他不舍得放开,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给我泡茶?那贺兄知道了可会不高兴呢?”
她睫毛颤了颤,终究忍了下来,“你既然知道我是贺夫人,那还不快放开手?”
“放开手我就会走,你再也见不到我,也问不到我任何东西。”他抬头看看四处不高的围墙,再低头看她,“你确定要我放开么?”
好像一场心理战,江琳后背慢慢出了冷汗,她竟然接不下去了
他高兴地笑起来,随即冷冷道,“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江琳闭了闭眼睛,只觉手指在微微抖动,她紧紧握成拳头,忽地道,“曲越,你根本也是不想跟清王造反的是不是?也许以前是,但你既然现在还在京城,可见是并不赞同清王的,那么为何不遵从你的内心呢?”
他手掌一用力,“遵从内心就能如愿以偿么?”
“至少不会后悔”江琳感觉到他手掌的炙热,沉声道,“若是清王攻入京城,到时候血流成河,不,已经是血流成河,百姓……”
下面的话没说出来,柔软的唇覆盖下来,也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整个人沉入了井底似的,直到有东西入侵她的唇舌才反应过来,便再也忍耐不住,反手就往曲越身上推过去,这个是绝不能忍的
曲越抓住她的手,眸子像无尽的深渊令人胆颤,“你不是说遵从内心?我想吻你不是就应该吻么?百姓,哈哈,我不会为了百姓背叛师傅,而若是为你,”他抬起她下颌,“若是为你,我兴许可以,但你会跟我走吗?”
她脸颊通红,怒声喝道,“世子爷是你朋友,你居然说得出来”
曲越陡然放开她,长笑数声,“没错,朋友妻不可欺,我早说了让你走,你又何必非要让我见到你?”
她怔在那里,本对他满是愤怒,可看到那样悲伤的笑容,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这样超乎情理的举动分明是受了刺激,因为印象里他绝不是一个背叛友情的人,就算那次抚摸她的脸他也是后悔的,可现在……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唐突她是破罐子想破摔吗?
所以,绝不能就这样离开,他情绪看似很不稳定,三哥问不出在哪里是不行的,而且他与清王之间势必是出了什么事。
而店铺外面,葡萄正站在那里徘徊,此刻终于进了铺子,伙计见是个小丫头也就没在意,只随意介绍了些东西。
葡萄眼珠转了转,摆摆手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是跟我们家夫人一起来的,她现在去哪儿了?”
伙计上上下下打量她,“你们家夫人?姓什么啊?”
“姓江,长得很漂亮的,头发是这个样子,穿的是这种衣服,”葡萄比划着,陪着笑,“求求大哥告诉我吧,一会找不到夫人我就要被打呢。”
“哦,”见她说出姓氏,伙计指指里面,“你家夫人在跟我们掌柜说话呢,不过你不能进去,在外面等着吧。”
葡萄忙谢了,又哀求伙计不要告诉江琳有丫环来找过她,说不能被主子知道自己走丢了,伙计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就答应了,葡萄又谢了遍方才出来,她站在门口又停留一会儿,总觉得少夫人有些不对劲,便拔腿赶紧飞快得往贺府奔去。
梅姨娘正独自坐在小院里,头发都没有梳随意的披散着,从身后看好似乌黑的布匹垂落下来。
她今儿穿得也很随意,上身是杏黄色素面薄袄子,下头系着条暗青直纹的接裙,比起以往的花枝招展委实差了十万八千里。
自从求见大夫人被拒之后她又一次受到沉重打击,本来江琳生不出孩子对她而言可是天大的机会!贺敏中是嫡长子,没有子嗣继承那是绝对不行的,而大夫人又极其想要个孙子,后来连郡主都插上一脚,带着个天眼大夫来断江琳的后路,梅姨娘以为自己看到了曙光,然而,世事真是难以预测。
只一会儿功夫什么都变了,事情完全朝着她没有想到的方向在前行着。
大夫人竟然丝毫不怪大儿媳,还把内宅的管理权再次交托在她手上,梅嫉娘狠狠拽紧了手里的发簪,谁让那女人有个在宫里得宠的妹妹呢?而大夫人又那样宠爱自己的女儿,非得找个样样都好的女婿!
为了女儿大夫人暂时选择了妥协,甚至牺牲了她!也许以后仍会翻脸无情,可她哪里还有时间等?再过一个月她就要被休了,彻底离开贺家!
梅姨娘的脸扭曲着,狰狞可怕,手里的簪子刺破了掌心也不觉得痛。
直到血滴落下来,恰如冰冷的水湿了鞋袜,她才惊觉到一阵疼,
看着鲜红的血,她只觉胸中的怒火像要扑出来,扑出来席卷一切!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那簪子能刺入那女人的喉咙,哪怕一命换一命她也丝毫不会犹豫!
葡萄奔跑着进来,看到梅姨娘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进屋去寻布条又找金疮药。
这些东西都放了不少在房里,不管是梅婕娘还是她,身上总会有伤口,都是用得上的。
梅姨娘见她拿着这些东西出来,冷冷哼了声,“都给我扔掉,流血就流血好了,反正早晚也是一死。”又斜看她一眼,“我让你买的匕首买到了吗?”
葡萄咬了咬唇,知道梅姨娘必定是不愿她包扎的了,就小声道,“匕首没买,姨娘还是多为自己打算吧,阮姨娘后来都丢了性命,”她顿一顿道,“对了,刚才奴婢出去买匕首的时候看到少夫人,她,她有些古怪呢!”
听到匕首没有买到,梅姨娘本想劈头就给她一巴掌的,然而后面那句话却吸引住她,赶紧追问道,“你看到那女人了?她哪里古怪?”
葡萄见她眼里闪着逼人的光芒,不由暗暗叹息,曾经那个梅姨娘多么耀眼,从不会像这些天这样疏于打扮的,她心里实在太苦了,世子爷对梅姨娘来说就是天上的太阳,太阳没有了,人还怎么活下去呢?少夫人也确实可恨,把世子爷霸占得紧紧的,梅姨娘没有办法才会打她,辱骂她。
而以前的梅姨娘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葡萄越想越是难过,眼泪就流了下来。
梅姨娘急着听答案,怒道,“你哭什么啊!”说着又降低了声调,极为柔和,“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好了好了,我不买匕首了好么?你也不要哭,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葡萄才慢慢安静了,梅姨娘递过去一杯茶,她喝了口道,“我看到少夫人去了茶楼,然后贺定就出来了,奴婢正在想要不要劝您先别买匕首的时候,又见少夫人也从茶楼里出来,奴婢一时好奇就跟着她,发现少夫人去了一家叫月盛的铺子。”
梅姨娘眉头挑了起来,月盛?月盛?
葡萄继续说,“奴婢心想贺定怎么没有跟过来,而且少夫人身边居然一个丫环都没有,就觉得很奇怪。奴婢想看看她在做什么,便在门口看了一阵,竟然发现少夫人不见了,就忙进了铺子问伙计,原来少夫人是在跟铺子的掌柜在里屋说话呢。”她抬头看看梅姨娘,“奴婢记得姨娘说少夫人只有两家店铺,而月盛肯定不是,奴婢反正觉得有些怪就赶紧来告诉您了。”
月盛的掌柜?梅妖娘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曲越,也是贺敏中的朋友,几年前她曾跟他有过一面之缘。
但即便只是短暂的照面,她却到现在仍然记得他的样子,不得不说,容貌气质极佳,而听说后来也来过贺府几回,最近的好像就是去年的大年夜吧?
可江琳为何要去见他呢?还一个丫环都不带,甚至把贺定也遣开?
梅姨娘双眸慢慢眯了起来,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女人看来也不是安分守己的,不但和外面杂七杂八的人交往不说,还能随意出入府中,这下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姨娘?”葡萄见她面带微笑,表情十分诡异,忙伸手推了推她,“姨娘没有什么吧?”
“好,很好!很好啊!”梅姨娘咯咯笑起来,欢快得拍着手,简直是手舞足蹈。
葡萄吓一跳,更是着急了,“姨娘,姨娘您别吓奴婢啊,梅姨娘笑了阵才收敛下来,伸手握住葡萄的双肩,“葡萄,我这些时日这样待你,你可恼我了?”
葡萄愣了愣,“奴婢不敢。”
梅姨娘长叹一口气,“你对我很忠心我是知道的,你也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小时候家里闹蝗灾,我父母亲全都活活饿死了,我被人牙子带到京城,后来大夫人看上这才留了下来。”她略抬起头,目光仿若穿过云层,“数十年就这样过去了,我本以为可以跟世子爷双宿双飞,可惜,哼,命是贱的又能奈何?我没有娘家人支持,没有谁帮得了我,这些时日都拿你发泄实在是委屈了你,但我知道你是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葡萄难得听到她如此诚恳的说话,当下极为感动,承诺道,“奴婢死也不会离开姨娘的。”
“这就好。”梅姨娘眼睛一热,又低声道,“这就好。”
“那姨娘打算怎么做呢?”葡萄欲言又止,但今日主子既然敞开心胸,她也鼓起了勇气,“其实世子爷不会那么无情的,即便休了姨娘也定然会给姨娘安排好,到时候奴婢要跟了去,世子爷必定不会拦着,咱们不如……”不如就过过悠闲的日子,以梅姨娘的姿色,又何愁找不到别的郎君?
梅姨娘目光扫过她,“你连你姐姐都不要了么?”
葡萄神色怔了怔,是啊,还有石榴呢,但石榴在少夫人身边过得还不错,也许根本不需要担心她。
“要你们姐妹分离我可做不出来。”梅姨娘伸手轻抚她的头发,“你在我身边也跟了几年了,姨娘我欠你不少。这次假若再不成,我也没有别的心愿,这些年我的积蓄虽不算多,但也足够你们用了,就都留给你吧,你跟石榴两个人赎了身,也还有些余钱能过过日子,将来找个好夫婿……”她说着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葡萄也跟着哭,一时异听呜呜咽咽的悲戚声回响在院中。
两人好半响才停止抽泣,梅姨娘拿帕子抹了抹眼睛,指着她笑,“你这傻丫头,哭得跟嚎丧似的,弄得我都止不住。哎,幸好这院子里其他人都不把我当主子了,每日除了送饭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不然还不得全跑来看笑话?”
她语调凄凉,葡萄吸吸鼻子,“姨娘好好的说什么不成,奴婢听着很难受,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这么些年总不能虚度了。”梅姨娘摊开手,被簪子刺破的掌心早就不再流血,只留下一条蜿蜒的伤痕,“你看看,这儿就算结疤了也肯定有印记,而我在贺家住了那么久时间,如今让我离开,又能去哪儿呢?葡萄,你觉得我离开世子爷能过得下去吗?”她笑起来,“大夫人也不帮我了,阮姨娘死了,叶丹桦也死了…”
葡萄不知道她后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直觉很不好,又要开口劝。
梅姨娘做手势制止她,“你别再说了,现在既还是我的丫环,便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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