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瞬间怔住,心头仿若有乌云遮盖,黑沉沉得令人透不过气,她闭上眼重重呼吸了一口气,才能开口说话,“既然你说到皇位更替,那么即便三哥能回来,可他在隆中城对战数月,到时候竟是要弃械投降么?而又如何能保证新皇不会计较这一切?再有,贺家呢,江家呢?都是皇上亲信的重臣,谁知道会不会斩草除根”一朝天子一朝臣,历来是这样的规矩,皇帝一倒,必是要跟着死无数人的。
曲越眸子一睁,“我师父必不会如此。”
她冷笑,“你自己必也不会信,天家众人都是冷血无情,即便有个别之人,可清王被自己弟弟所害恐怕早也已凉透了心,到时候得报大仇又岂会心慈手软?也许会比任何人都来得狠心呢曲越,你既然知道京城有内应,何不说出来以化解楚国大乱?”
他右脚微微一动,却是往旁边退去,“你不信便算,我言尽于此。”
她大急,“三哥在隆中城领兵作战,岂能因为我一封书信就回来?逃兵可是要杀头的你真不救他一命?”
他只觉胸腔微得刺痛,“你只管江宇,只管江家贺家,可是忘了我的难处?清王是我师父,我……”他说话间戛然而止,什么时候他竟也能有如此委屈的时候?辗转数夜才决定来贺家警示她,可她却步步紧逼,何尝想到他的处境?当下眸色冰冷,嘴角扬起自嘲的笑,“你如此聪明自会想到法子,我在你眼里不过是背叛朋友玩弄友情的人罢了。”每次相见,她都是警惕的眼神,处处当他如敌人一般,既如此,他又何苦要顾念她的感觉?江宇死便死了,贺家江家毁便毁了,与他何干?清王登基自有他的光明前途
江琳像被吓住了似的,脑中空白一片,可手却牢牢抓住他衣袖。
他抽身不得,若是离开必得撕破衣服,正犹豫间,她说话了,“我知道你难受,我知道你是真关心三哥,若你真的背叛朋友上回就不会帮贺家,也不会专程来送别三哥,这次也绝不会来见我。清王是你师父,有恩于你,你既然为他让曲家离开京城,必是存了心想助他登位。这种关键时刻,你本不该透露任何关于清王的事情的,可你跟我说了,我岂会不明白你的诚意?我只是太担心三哥,担心我们两家在未来的处境。”她抬眼凝视着他,“我很谢谢你今日来见我,可我真的很害怕,所以才忽略你的为难,我并不是有意如此。”
那双剪水双瞳此刻满是惘急慌张,再不若平日里的镇定冷淡,或者明媚的充满笑意,像拂在心头的柳叶般令人难以忘怀,他不禁伸手抚摸上她的脸,那光滑的肌肤跟想象中一样温暖,然而,却那样近那样近,像在梦里似的。
第214章 秋雨
略带寒意的手跟此前背后的墙壁般,刚被触及就冻得心头一颤。
江琳没料到他会在此时此刻有这样的举动,整个人都僵住了,只听到耳边的风吹过,声音是那样大,像在脑中吹起的号角一般。
短暂的凝滞后,她打开他的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才惊觉自己的无礼,却无法做出解释,只垂了手默默地站在那里。
她心头大乱,不明白他为何一次又一次的冒犯她,明明是在谈着很紧要的事,关乎人命的事她皱着眉,脸上因为气愤而微微泛红,可却不能转身离去,为了三哥跟两家的平安,她必得问得清清楚楚的,而看他的样子分明也是后悔刚才的动作了。
可怎么继续之前的话呢?她抿着唇,指甲刺入掌心试图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曲越这时候道,“倘若你想不出办法,我也会救江宇的,但可能冒险些,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如此做。”
她衣袖动了动,素白银花在光线下闪出一片光亮,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她沉声道,“你今日告诉我清王之事,我必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京城的内应我也会想法找出来,也许清王当年确实冤枉,可让别人来偿还,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他喉头一动,早知她想得极远,又如何没有想到她的思虑,只撇了撇唇,“我不会拦你。”
他自信淡然,看来此事肯定棘手,常常是说来容易做起难,江琳低头轻抚着右手腕的碧玉镯子,语调轻轻,“曲越,你也是犯了谋逆大罪的,就没有想过若是清王与平王没有成功,你又该当如何?这可是株连九族的罪。”
他默然,从来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选择了一方必定要舍弃另一方,可他却没有完全做到,他现在便是在做一件毫无好处只有无限坏处的事,所以师父那句话说的很对,他早晚都会被感情所累。在曲家,他为了成全内心卑怯的大哥为了不再自相残杀而选择让自己黯淡,现在呢?他又在做什么?仿若脚下永远都是崎岖不平的路,他走得那样慢那样累。
而他本来还有个师父可以追随,助他完成大业,这几年也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然而,在宝相寺那日的遇见也许就注定了如今的左右为难。
他轻叹一声,笑容如天边绚丽的彩霞,夺目的灿烂,声音清扬,“你是关心我?”
她被他笑着相看,只觉脸不受控制的发热,但又夹着锐急的怒气,“我是认真问你”都何时了还要带着面具么?或是转移话题?她袖子一拂,“我已经出来多时,再不回去的话她们就该找来了,我再问你一句,你当真是真心要助清王,哪怕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哪怕将来你与他们之间的情谊全无?”
他面色幽静,略尖的下颌如刺人的刀锋,“哪怕我跟你终有一日成敌。”
她闻言睁大了眼睛,他如此反反复复直如恼人的秋雨。
曲越忽然伸手,“那流苏还我。”
她眼睛瞪得更大,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那灯的流苏她一时被他转的头晕,从袖中一阵摸索,掏出白珠流苏递过去。
他接过来小心放入怀中,再也没说话腾空一跃便翻上墙头,瞬间不见了。
她呆呆得看着上空,那瞬间真以为自己刚才是做了一场梦,一场荒唐透顶令人难受的梦
可天空淅淅沥沥开始滴落的雨滴凉凉的落在她鼻尖,那触感让她无比清醒,她并不是做梦,而是真实的现实。她拢一拢头发在耳后,踩着滑腻腻的青苔往外面走去,渐渐的,便看见种满鲜花的园子,后面是一座座灰墙青瓦的大院。
丫环们分成几路跑来寻她,香凝看到她半湿的出现在面前吓一跳,忙把手中的油伞遮在她头顶上,急问道,“夫人去哪儿了,可把奴婢们急死了,这天说下雨就下雨,可别冻着了生病,还是很有些冷的。”说着把手臂上搭着的秋香色海棠长衣披在她肩头。
她心里暖暖的,任何时候总还是有人陪在她身边的。
“只是去走走罢了,还怕我丢了不成?”她微微的笑,唇边透着疲乏,真的累了,像一整夜做梦没有睡好似的。
香凝见她有些虚弱的样子,伸手探探她额头才放下心,“还是快点回去吧,把湿衣服换下来。”
两人便往院子走去。
百合早就让人煮了热水,刚才一下雨就想着主子兴许会淋湿,结果真是这样,便赶紧服侍着去洗澡,出来又让人熬了热茶喝,生怕她病了。
这雨一下便是整日,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直如倒悬银河,只见树叶花瓣在雨中纷纷落下,铺了一地,只便宜了满地的泥泞。
贺敏中回来的时候饶是有伞避着,仍是湿了大半身,江琳帮着脱下湿淋淋的官服,叫底下丫环拿去浆洗房,然后便服侍着先去清洗了,两人出来时桌上早已摆好饭菜,居然还有一壶酒,闻着像是府里自己酿的米酒。
金桔笑着道,“特意让热的,给世子爷暖暖身。”说着就退出去了。
金桔跟石榴两个丫环如今进这屋的次数很少,一来江琳不惯她们伺候,二来贺敏中的事基本也都是江琳代劳了,所以她们二人清闲得很,倒是乐得自在。而且也是聪明人,知道主子夫妻关系好,她们又是大夫人以前指过来的,如无必要的事便不现身,省得香凝青玉几个要防着,大家都累。
江琳看着她背影,轻扬了下眉,“金桔跟我年纪差不多呢,也不知娘将来会给她找个什么好人家。”
贺敏中拿着酒盏喝了口,摇着头笑,“你倒是有做媒人的潜质,现在香雪跟百合都有着落了,又注意起她来了?”
她托着腮,“娘的人我可不敢做主,不过香凝跟青玉也不小了,让我头疼得很。上回叫了贺定来,她们俩什么反应都没有,我却觉得人不错。爷有空问问他的意思,若是看中哪一个我也好去试探试探。”
贺敏中越发笑起来,“我身边就那么几个人,你可是想一个个都拿去配了你丫环啊?”
她嗤的一声,“我是帮爷呢,岁数大了难免会动心思,能定下来自是好的,不然指不定就耽误爷的事。”
他拿她没办法,放下酒盏道,“好,我改日问问,看还有谁是好的,都领来你看看。”说着眉心忽地的一拧,似有心事,语气放慢了些,“娘不让你管内宅的事,可别往心里去,实在太想我有个孩子了,对娘来说,也确实是很大的打击。你养养身子也是好的,我跟娘说过了,你什么时候想出去散散心都可以。”
她理解,也感激,“谢谢爷为我争取出门的自由。”这一点于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内宅不过一方小天地罢了,舍了便舍了。
他笑笑,“以后贺定就跟着你,他武功也是好的,但别去太远,哪日回来你不在可不行,”
她点点头,“爷放心,也就在京城转转。”可以出去的话也许有机会弄清曲越说的事,不过相见时间太短了,若再长些兴许就能问出更多的东西,她心里沉甸甸的,无法想象清王攻破洛央城的情形,到时候,他们是否真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一晚上她都心思重重,用膳的时候也是随意吃了些,并不似往日里品尝美食般的喜悦与满足。
贺敏中心怀疑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便抱她放在膝上,柔声问可是有什么难题。
她低头捏着白纱上缀着的彩珠,侧头靠在他胸口道,“我昨晚梦到三哥出事了,是清王亲自带兵打败围困隆中城的大军的。”她充满担忧,“爷,那清王是真没有死么?平王并不是假借他的名号,是不是?”
他捉住她的手,“你别想那么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挣脱开他,急道,“爷还不跟我说实话么?三哥去那边已有两个月了,隆中城若只是平王一人,岂会有那么大的响应力?”曲越说是在十三年前认识清王的,就算从那时候开始算,他也已经有十三年的时间去筹谋,原来楚国看似安宁,却早已面临两分天下的隐患
见她焦急的目光看过来,贺敏中知道瞒不住,叹口气道,“清王确实没死,幕后便是他在操作,平王只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平王之子枉死,当街疯牛冲撞,还有与诗句对应的日食定是全出自于清王之手。
当年的清王本是皇长子,也是当之无愧楚国的储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资聪颖,无人不服,是以再次携天意出现的时候短短时间就引来无数英豪投靠,加上他数年谋划,对皇上来说,自是巨大的威胁。
前段时间还只是周边小城的聚拢,但范围日渐扩大,若不遏制的话,楚国恐怕就会分裂成两大势力了,他想着眸中也染了忧色,如此看来,江宇在隆中城确实危险,清王的实力也许并没有真正展示开来,这拉锯战总有一日是会被打破的。
而到时,江宇能全身而退么?
第215章 良媛(一)
见他也起了忧思,江琳趁热打铁,曲越特意前来提醒,隆中城的局势必是要有变化,那么,只能先想法让江宇回来。
“三哥毕竟是探花,论到行军作战他并不擅长,还不如跟皇上提议让他先回京效劳。”她挽住他袖子,“现在人心浮动,内忧也甚,三哥如在京城许是会比在蜀地做得出色很多,爷觉得如何?父亲母亲此刻定然也担忧不已呢。”
贺敏中拍拍她的手背,“也罢,我试着跟皇上提提,但皇上最近脾气越发暴躁,不见得会同意。”
江琳道,“我会跟母亲也商议商议,舅舅到底还是一品大员,曾为楚国立下战功,到时他若能举荐谁或许就可以换三哥回来。”
他眸子一亮,抬手触摸她脸颊,忽地轻轻一叹。
她不明所以,皱眉道,“可是我哪里说错了?见识浅陋,倒让爷笑话了。”
他微摇头,拿手指画她小巧的耳廓,“我是可惜,若你不是女儿身,成就未必不如我。”即便不入官场,她在商业上也是会有收获的,易趣堂给她做得有声有色,身边几个同僚还在那里买了家具,并且极为推崇。
她耳根红了,轻轻推推他,“爷拿我开玩笑呢,再说了,我可不想做男儿。”
他奇道,“做男儿有何不好?你最想自由,自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她看着他笑,脸上稍有红晕,声音低低的,“可是没人疼呢,会跟爷一样,有什么也只能摆在心里头。”
他手停了停,觉得心软成一团水,越发爱宠她,低头吻着长长的黑发,袖子微扬处烛火发出扑的一声便灭了。
次日江琳便去了江家找母亲商量江宇回来的计策。
江夫人早就为儿子的事担心的夜夜睡不好,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害怕,如今江琳为她指明一条路,自是费尽心思去办,先去章家让章景华想办法,又是让江恒四处打点,只望贺敏中那日早朝提议时做到推波助澜的作用,那样江宇也就能平安了。
而最关键的还有一个人,便是现在正当得宠的江柔,良媛娘娘。
短时间内连跳三极,她已经被封为从五品良媛,可见皇帝对她的看重。
江柔也没忘家人,江夫人托人带了消息进去,很快就传来回应,说嫣贵人念及家人每每忧思落泪,所以皇上特令江母与贺少夫人进宫相陪数日,由此更看得出来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只是掉几滴泪,就胜过众多妃嫔了。
江琳已去过宫中两次,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而江夫人一路两手都握着,像是极为紧张。
马车上,她终于说出心中的不安,“我待柔儿始终不如你与静儿,她若计较起来,必是要恨我的。”
江琳好气又好笑,如今才想到这一层么?当初看江柔能进宫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但面上却安慰道,“七妹既然能肯见我们大抵心里还记着那些恩情的,她毕竟是父亲在外面的女人生养,母亲没有为难还待她很好,也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江夫人拍拍她手臂,“还是你懂得,但一会儿可不能提这些,柔儿都不能叫了。”
“是,以后七妹就是娘娘了。”一入宫就如同在两个世界的人,她从此便是皇帝的妾氏,想回家一次都必得莫大的恩宠。
江柔住在沁芳宫,远远可见姹紫嫣红越过墙头扑面而来,当真是芳华拦不住,直欲逼人眼。
内里流水潺潺声响于殿门外,进去一看,竟是小巧的瀑布垂于左侧池塘之上,水花四溅朵朵落于塘外洁白的香雪兰上。花儿围着池水三侧,留下一侧则铺着白玉石,精工细刻,花纹是与那白花一模一样的,踩在上面隐隐感觉到温热。
江琳忍不住咋舌,这般大的地方竟全是温玉铺地,果真奢华
小宫女迎着二人进去内殿。
桃红迎上来,笑容满面,“娘娘可盼着呢,总算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桃红跟着江柔一同进宫,整个人也不一样了,一色水绿对襟荷花绡纱新衣,底下是藕色百褶广裙,极为清爽可人,态度也明显有了自矜之色,到底是跟宫外不一样的,江琳冲她笑笑,“劳烦娘娘等了。”
桃红略略颔首,“娘娘听了会伤心呢,一家人这么客气。”
江夫人就笑了,“快带我们进去,倒是许久不见想急了,也不知瘦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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