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走远,百合微一摇头,白太医听说是太医中都算医术高明的,除了陶太医外,宫里最常去的便是他了,但看香凝与青玉的样子,夫人是受了很大打击,可见白太医定是说了不好的话。他那样的医术都无能为力只开些方子来,夫人又如何能不伤心?
两人静默了会儿,百合轻声问,“梅姨娘本来过几个月便要被休了,如今夫人这样……”
她的担心是正常的,香凝也很乱,半响道,“只要世子爷能支持夫人,那么也就没事了。”
百合皱了皱眉,世子爷对夫人是好的,可是毕竟是子嗣的问题,她在江家已经看得太多,江夫人若没个三少爷还不知道少了多少底气呢,就算是这样,三姨娘有段时间还照常欺上门来,如今大夫人对夫人又颇有微词,处境当真是不好得很。
江琳在半明半暗的屋里坐了会儿,此时伸手把窗子推开,轻声道,“香凝你进来。”
见她终于说话了,香凝松了口气,忙跑了进去。
“把方子给我看看。”她语气轻淡,好似之前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香凝就把方子递过去,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主子的反应。
方子上面写的几味药都很准确,确实是治疗不孕的,她伸手慢慢划过白太医苍劲有力的字迹,不由心想,难道真是不能生育?照理说白太医是不会胡说的,他今日来真是凑巧么?她拧着眉,让香凝磨墨然后把方子一一抄了下来。
到底不是专业的大夫,她又写了封信,吩咐道,“叫贺定把这送去给秋竹,秋竹会把信交给我三表姐手上。”章云惠是个聪慧的人,定然有办法给她查出这方子有没有古怪,她这么做倒不是不信任贺敏中,但若跟他讲只怕会牵扯到大夫人,白太医一直是贺家专用的太医,未免误会,所以怀疑白太医的事情,她觉得还是独立查清的好。
香凝见主子重新振作起来,心里也很高兴,满口应着去了。
贺敏中回来的时候只闻到满屋的中药味,当下就急了,能在这屋里喝中药的也只有江琳,他几步冲过去,只见她正歪在床上看书,不似寻常那样满脸微笑着迎上来,心里就有些忐忑,忙坐在床侧问,“可是哪里不舒服?”说着握住她的手。
(文)肌肤还是那般滑嫩,就是冰凉的仿若在寒日,他手紧了紧,腾出另一只又去探她额头。
(人)江琳任他的手贴上来,只觉很温热,眼睛便湿润了,一滴泪滚落下来划过她的脸颊,在烛光下似能闪出光。
(书)贺敏中立时怔在那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屋)那泪珠晶莹剔透,落入他眼里仿佛是一根刺,刺得他心疼,忙伸出手扶住她双肩,一叠声的问,“怎么哭了,到底是谁欺负你?还是病得太难受?大夫怎么说的?”见她一直不回答,他急的都要吼出来,“你到底怎么了?”回转过头,冷厉的目光扫过远处两个丫环,喝道,“香凝,青玉,你们快说”
那两人面面相觑,哪里敢说实话,只低着头不吭一声。
江琳此时吸了吸鼻子,她本来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看到他却是忍也忍不住,当下轻声道,“你们先出去。”
贺敏中见她开口,松了口气,抬手抚摸她耳后秀发,柔声道,“还不说?可是要把我逼疯了?”
她凝视着他,仿若过了好久的时间才一字一顿道,“若是我生不出孩子,爷会如何呢?”
贺敏中身子一僵,手慢慢放下来,“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他忽然意识到刚才的中药是为什么了,手里一下子又用了力,“是白太医说的么?”
她点点头,“让我先服着,说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他听了怔忪了好一会儿,心里好像被几把尖利的刀子挖着似的,难受的无以言说。虽然他一直没有认真提过,可他多想跟她有个孩子啊自己已经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以前因为没有太在乎的人也便从未想过这些,可现在……他咬紧了牙齿,脸色若外面的黑夜那样苍凉,明亮的眼睛也像蒙了层灰。
她早知道他会难受,可这种事如何能瞒得了,他早晚都会知道的,而且也确实很长时间了,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想亲自告诉他这一切。倘若贺敏中就此嫌弃她,那么她是会同意和离的,毕竟让别人断子绝孙也是很件缺德的事,就算是在前世,也是被很多人所不能接受。
“爷若是觉得妾身没有资格再做爷的正室夫人,妾身理解。”她的声音轻轻地,好像被风一吹就能散掉。
贺敏中猛地抬起头盯着她,目中犹如火焰在跳动,“你觉得我会休了你?”
“爷是世子,以后会继承安国公的爵位。”她说出了理由,目光有些凝滞,稍不留神,又有泪珠滚了下来,她忙伸手去擦,然而,却是越擦越多,渐渐的,只觉胸腔里闷得好难受,原来,自己并不能如此理智得接受这样的结局。
他叹息一声,伸出手来,把她的脸埋入自己怀里,“你这傻瓜,既然难过为何还要提这些傻话?我岂会休了你呢”
她闷闷的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爷不能如此不孝顺的。”她害怕方子没有问题,她害怕自己真的无法生育,那么,他该如何面对贺瑛与大夫人呢?事事总是难料,倘若在最坏的事情发生之前就想好对策,到时候也能平静面对,所以她要提前跟贺敏中说,她要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他没有说话,房里静得像封闭的墓穴一般,她贴在他胸膛听着稍显凌乱的心跳,煎熬得等待着。
半响,他低声道,“我并不想继承爵位,其实一直都想让五弟来继承的,所以有没有子嗣并没有那么重要,”他握住她双肩往外稍稍推开,低头看着她,“但做不成未来的公爷夫人,你可会介意?”
心里石头落了地,江琳的伤悲一下子淡了,“爷应该知道我从不介意这些。”
他手指摩挲着她仍有些湿润的脸颊,声音有些暗哑,“我知道,但我应该给你这些的。”
她摇着头,“爷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妾身不知道该如何回报。”这一刻,她发现倘若世上有个最爱她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贺敏中。
他笑了,带着些许苦涩,可仍有憧憬,“药还是得吃,如果有可能,我仍是希望你能为我生一双儿女。”
“嗯。”她用力点了下头,“我会努力好好养身子的,不过爷为什么希望是一双儿女呢?不是要更多的儿子么?”
他眸子里有柔光在流动,涟漪般散开来,好像早就在心中想过好多遍一般,“儿子跟女儿都像你,这样最好也足够了,再多的话,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
她伸手摸摸他眉毛,“为什么都要像我?爷有一个我还不够么?妾身宁愿都像你才好呢,爷可是优秀得多了。”
“倒是会讲好听话了。”他捉住她的手,看向那双哭肿的眼睛,低头吻了上去,喃喃道,“我仍是不相信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琳儿,你必不能就此妥协,宫里还有其他太医,民间也是有好的方子的。”
她抱住他脖颈,只觉满心的感动,轻唤道,“雪鸿……”
他一怔,“你叫我什么?”
“雪鸿。”她轻轻笑。
他想起她刚嫁进贺家,那日在书房取走了他少时留言的那本游记,便了悟了,挑起嘴角笑,“这是我自己取的名号,旁人还不知道呢。”
她望入他明亮的眸里,方觉得此时此刻两人才像是真正的融合在一起,彼此分担痛苦的事,也一起畅想美好的未来。
她咬着他耳朵,如细丝样的声音,“雪鸿,我……”
他眸子如星辰般璀璨,忽地轻轻闭起,哑声道,“你再说一遍。”
她声音更轻了,但那样重得钻入他耳朵,令他终生都难以忘怀。
第211章 现实
现实是,两个人感情再好,可一同前行的道路上却总是铺满了荆棘。
江琳对贺敏中坦然相告,并不代表事情就顺利解决了,毕竟国公府不似别的家族,事事都难以自主,比方说,姨娘的问题。
大夫人这日就问起江琳吃药的境况,白太医诊断过后没几天她便收到三表姐章云惠的信,说方子没有任何问题就是治疗不孕的,叫她不用疑心也不要太担心,说不孕这种事不是绝对的,有时候有些人心情一好便能怀上,倒是叫江琳颇受安慰。
既然方子是对的,看来自个儿真是被以前的病弱身给拖累了,所以大夫人问起来她总是没有底气,这种事做不得假,大夫人也不是傻的,面对事实比较好。
果然,大夫人就提起梅姨娘来了,说若是治不好总得给贺敏中留个妾氏,不能让贺家从此绝了后。
这话就奇怪了,贺敏中下面可还有两个弟弟呢,就算要施加压力也不用口不择言,但江琳秉承做人媳妇当贤惠当大度的原则,只说一切随大夫人的心意,但休梅姨娘的事本来是贺敏中决定的,她作为妻子做不得这个主,所以让大夫人跟贺敏中商议便可,意思是自己不参与其中。
大夫人被她四平八稳的话堵了回去,丝毫拿不了她的错,心里也是恨的,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媳妇就等同下不了蛋的母鸡,见到婆婆早该羞愧的很了,而江琳虽然态度谦和,可骨子里却并没有什么卑怯,那样坦然的眼神令她极为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从金桔那里得知,大儿子已经知道她的情况却仍没有减去丝毫宠爱,可见这个大儿媳地位的牢固
江琳恭谨得告辞之后便回了自个儿院子,如今什么事都不用她做,倒是清闲的很。
香凝捧着一碗药过来放在桌上凉着,饭后半个时辰服用,从大夫人那里请安后再过一会儿时间就正正好。
七月的天微凉,此时已是初秋,她伏下身趴在宽大的书案上,一头乌发从两边垂落下来,像极了小小的瀑布。
香凝轻笑,“夫人是才起来又想睡了么?”
青玉嗤的一声冷笑,从青花陶瓷大碗里拿出几颗莲蓉软心糖摆在小碟上道,“夫人哪里是想睡呢,定是给大夫人又责备了夫人日日都在喝那么苦的中药,我看着都心疼,哪有那么快有效果的,怪不得说富贵人家更是无情,要我也是气得不想说话了。”
香凝见她又提这件事,拿手肘撞撞她,小声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玉微微闭眼,“实在是太气人,竟然什么事都让四小姐去管了。”她在意主子在贺家的权势,自是心里不痛快的很。
江琳抬起头,伸手拢一拢乱飘的头发,淡淡道,“药拿来。”
香凝就捧着药碗过去了,青玉端着小碟在旁站着,那药闻着就令人想掩鼻,江琳每回喝完都有呕吐的欲望,真是苦得要人命,所以糖必是要准备的,喝完药拿几颗扔进嘴里抿着才能渐渐淡化如胆汁般的苦涩。
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白太医并没有明说要服用多久,但她再也不会排斥生孩子了,所以只能坚持下去。
而贺敏中曾说要请别的太医看看,期间也确实找了两位过来,结果答案竟是一样的,而白太医在太医院里仅次于陶太医,那两个太医便说还是依照白太医的方子为好,更是让人生出几分绝望,幸好此前两人已经同心,倒也能接受,就决定暂时先用着药,若是没有好的结果再找其他法子。
见她喝完药,青玉忙把糖递过来。
此时窗是开着的,梅姨娘正好站在远处,看到江琳的狼狈相,清脆的笑声便传进来,“原来夫人也像小孩子呢,喝药还得用糖伺候着。”
江琳差点被入喉的糖水呛到,咳了几声抬起头正好对上窗外梅姨娘的眼睛。
香凝几步走到门口,侧头冲梅姨娘喝道,“夫人不是准梅姨娘别来请安了么,怎的又私自过来?红豆,你怎么看门的”
红豆听到声响忙忙得奔过来,扁着嘴,“谁知道这会儿有人来呢,我刚去小厨房了。”
连梅姨娘三个字都不叫了,可见她这个妾氏在旁人眼中的地位,梅姨娘目中闪过丝狠意,脸上却微笑着,略略颔首道,“夫人身子不舒服,婢妾自是要来看望看望,难道这都不对了么?叫别人知道,可不得说比婢妾不懂尊卑?”
也就几个月时间便要被休了,江琳移步到外屋,语气淡漠,“梅姨娘有心,既问候过,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梅姨娘却不走,还往里迈了几步,偏头看见那尊送子观音,嘴角更是含了抹嘲讽,“听说夫人这尊送子观音是青云庵请来的?可是费好大劲呢,只可惜这青云庵真是空有名头,并不能为人解忧啊夫人该当去责问那庵里的大师,是否坏事做尽得报应了,竟是不能保佑人了呢。”
青玉气得两颊绯红,骂道,“夫人面前也敢胡说八道,你算什么东西?过些日子也就被赶出去了”
梅姨娘弯起眼笑,带着点不屑,“可怜的丫头,你主子没跟你说么?如今夫人不能为世子爷开枝散叶又岂能有资格赶我走?再说了,这事得大夫人说了算,一个连孩子都怀不上的人有脸霸着世子爷么?要害人家断子绝孙不成啊?”她发出咯咯的声音,“要我就自己写封休书,以七出之罪把自己休了,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青玉听了恨不得上去甩她两巴掌,江琳一把按住她肩膀,冷冷道,“娘能保得住你的话当初就不会同意世子爷的决定,我要是你绝不会自欺欺人。”
不等梅姨娘有所反应,香凝轻笑一声,“我们夫人不管她有没有孩子,世子爷都当她如珠如宝,哪像有些人,就算能生十七八个,可弃之如履又有何用?要是我的话早就拿根绳子上吊了,”说着一捂嘴,“哎呀,听说有些讨厌鬼是吊都吊不死的,只会死赖着别人府里,赶都赶不走呢。”
梅姨娘脸色铁青,她何尝不是用死威胁过贺敏中,可惜现在毫无用处,但见江琳面目平静,丝毫没有怒气,更是恨得心口涌血,生不出孩子对于女人来说可算是奇耻大辱,可这个女人竟然毫不自卑么?难道这都刺不到她的软弱之处?
她瞪着江琳,“我不信世子爷不在乎”他可是嫡长子,将来注定是要继承爵位与家业的,没有子嗣绝对不行
风中,她本来红润的嘴唇呈现出淡淡的紫色,好似在冬日里被冻着了一样,那身浅红色牡丹衣的前襟有几丝污迹,在阳光下分外的明显,像坚硬的石头裂开的缝隙。
江琳怜悯得看着她,梅姨娘原本是最注意服饰的人,如今却变邋遢了,可见贺敏中要休妾的决定对她来说打击有多巨大,她微微叹口气,转过身,“请梅姨娘回去吧。”她忽然发现就连刚才那句话都不应该讲。
有些人是注定见到棺材都不掉泪的,见到黄河也不死心。
青玉愤愤得盯着她背影,跺脚道,“真该痛揍她一顿叫她知道厉害”
香凝斜睨她一眼,“夫人向来不喜欢跟她计较,如今又是这样的处境,若是叫大夫人知道你一个丫环跑去掌梅姨娘的嘴,越发觉得夫人托大了。这种时候还是忍一忍的好,你打不得嘴上也不输于她,何必动手呢。”
青玉揉着胸口,犹自火大,“你不是不知道,自从夫人被撤了权,哪怕去大厨房里要些东西都推三阻四的,那边花房也是,夫人那日要的灯笼花现在还没送来。那段时间杜妈妈老实了会儿,如今又是故态复萌了。”
江琳听着眉心一簇,面色冷下几分,“看来你最近燥得很,怕是去五谷庄几日比较好,那边是你爹娘全权负责,你去到那里自也有你管的份儿”
见她语气严厉,青玉慌了神,低下头捏着浅蓝衣角道,“奴婢是替夫人不值,夫人花了那么些心思才把内宅管得井井有条,如今大夫人一句话就把所有辛劳都抹去了,还有那些下人们,一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全不顾夫人当初对她们的照顾。”
江琳哼了声,“有心的自然懂得感恩,无心的对她们再好也无用,这次倒是更能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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