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从这一条通路,走到正路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回看得清楚,敢倩是个重枣面卧蚕眉的青年。他站在对面丈许处,渊亭岳山,气势威重,一望而知必定就是名满天下的谷沧海。
唐天君看见谷沧海,不但没有惊讶之色,反而欣然一笑,道:“好了,咱们终于见面啦!”
谷沧海微晒道:“这话只合你用,我却是时时在你身边,监视你的行踪。”
唐天君道:“若然这话不假,则我更值得浮一大白,以示庆祝之意。”
谷沧海道:“恰恰相反,我这话不但千真万确,而且你应该预先吊祭自己才是。”
他们这两个代表当代正邪两方的顶尖人物,见面之后不但没有经过通名问姓的手续,甚且是马上唇枪舌剑,先斗上一场。
说到他们的身份本事,固然无须在嘴上争强斗胜。但由于他们都别具用心,乃是希望在此一斗智的回合中,首先获胜,以期在对方心灵,造成了伤痕,是以双方各不相让。
唐天君道:“好笑得紧,如若你真的曾经潜伏在我左右,则可见得你的功力比不上我,故此一直不敢现身明斗。这岂不是我值得庆贺之事?”
谷沧海道:“话虽有理,然而事实上我是极为谨慎之人,是以不在万全的机会之下,决不轻举妄动。”
照谷沧海的说法,则他的窥伺,便变成是特意察看对方弱点,找寻必可制胜之道,直到如今,方始出手。
唐天君潇洒地笑一下,道:“这话我自是不信,不过,我不妨坦白告诉你,我很欣赏你,以你这等敌手,我感到非常满意。”
谷沧海道:“承你看得起我,甚感荣幸。”
他们忽而互攻,忽而互作赞扬,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听了,一定会以为他们神经错乱。
谷沧海仰天一笑,豪情迫人,道:“不过,多年前我那位老哥哥,也就是你的思师天魔庞珏,他已曾对我十分推许,承他不弃,我们还曾畅谈了许久。”
言下之意,隐隐表示连大宗师庞珏也曾作推许,你唐天君算得什么?
唐天君哼了一声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这个曾是一代之雄的人物,如今安在哉?”
谷沧海道:“庞老哥哥虽然不在,但有我在此,你的报应就临头了,你可知道为什么这叫做报应临头么?”
天君道:“你爱说的话,我无妨听一听。”
谷沧海道:“这是因为他当年己把身后之事全部委托了我,包括取你性命在内。”
唐天君虽是极机智而又刚愎自用之人,可是提到庞珏,他仍然免不心有余悸,是以内心着实为之震动。
他旋即恢复如常,忖道:“这厮真是胡说八道,一则数年以前,我还忠心耿耿,打心眼儿里崇敬师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因此,他怎么晓得我后来的变化,而预先把后事托付此子?”
他心念中第二个念头是:“此子当时武功尚无成就,师父纵然看出他天赋异禀,乃是一个可造之才,但也不会想到他成功得这么快,是以绝不会托以后事。”
无论如何,他已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师父的神机妙算,以及他的武功,仍然可以慑伏自己,此是他精神上一大弱点,如是敌人能善加利用,定可在这一点上,得到不少的便宜。
谷沧海有没有瞧出他此一弱点,唐天君可不得而知。但他自问内心震动,并没有露诸形迹。
下说道:“那很好,如果你是受先师之托,咱们就可以斗得更精彩些。”
谷沧海道:“这儿不是你我龙争虎斗之地,我带你到一个处所,相信你也感到满意的。”
天君道:“这又有何不可。”
要知此举对他甚是不利,换了别人,定然不肯往对方布置的地方,进行殊死之斗。可是唐天君自恃艺高,且也精通各种阵法,若然以方是那阵法之力,他最多受到一点困阻而已,决不致至失陷于阵中。
谷沧海对他这等敌手,内心中也泛起了佩服之感。另一方面,他也有份自傲自喜。
因为唐天君的表现,已经完全把他当作平等地位的对手了,虽说连的天魔庞珏,也很看得起他。
然而庞珏的情形,与唐天君不同,以唐天君如此绝学盖世而又万自大之人,居然肯拿了他作对手,则可见得他的成就,已非同小可了。
他们好像已化敌为友,一齐行去。
走了不远,唐天君道:“这座北斗七星伏魔大阵,虽是深奥奇绝,但可惜受先天条件限制,对于我这等魔教第一人,仍然不起作用。”
谷沧海道:“是的,我从没有打算利用此阵,对付你这般人物,不过,你的几个手下,陷入此阵之后,一身功夫,马上减退了一半以上。”
唐天君淡淡道:“他们都死在你手中么?”
谷沧海摇头道:“我只准备对付你而己。”
唐天君这时可就忍不住微露惊慌之色,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加害我这些手下?”
谷沧海道:“你未免太过自负啦!”
唐天君坚持道:“谁能办得到?你说。”
谷沧海道:“我实是未便透露。”
唐天君笑一笑,道:“咱们今日之会,如若不曾分出生死,殊难了得此局。既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等末节小事。为何还不敢告我?”
谷沧海道:“也许我们难分高下,尚须等待机会,到下一次才决一死战。这样的话,你便有时间找那些人的麻烦了。”
唐天君道:“你未免太把我低估了,当今之世,能加害我手下的,人数寥寥无几。其中剔除一些人,如令师应真大师等,所余就有限了。我就算查不出确实是什么人下手,但我把有些本事之人,通通杀死,亦是一样。”
谷沧海尚未回答,丈许处有人应道:“少宗师说得不错,我还是出面承认的好。”
唐、谷二人一齐停步,向那边望去,但见居师娄大逆,屹立在转弯角上。
唐天君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道:“是你么?”
娄大逆道:,你认为我不行么?我好歹也是一教之主呀!”
唐天君连连摇头,道:“这真是想不到之事,如果你不现身,我决计不会找到你头上。”
娄大逆仰天而笑,道:“魔教一脉,领袖邪派达数百年之久,果然名不虚传。”
他在头面上一抹,霎时变一个模样,原来是毒手如来崔山公。
唐天君见是这个魔头,反而大感欣然,道:“是你就对了,别人哪得有此能耐。”
他挥挥手,又道:“你走开吧,目下我与谷沧海先作殊死之战,然后才轮到你。”
崔山公道:“如此甚好。”
他徐徐转身,霎时已经消隐于甬道上。
谷沧海道:“你竞不问一问他为何帮助我么?”
唐天君道:“这事问之何益?第一点,他决不是现在才开始帮你,而此一事实,更证明了你会以柯继明的面目窥伺我。第二,以我想来,崔山公变成我的敌人,不外也是先师预留的一步棋而已。”
谷沧海不能不服气,道:“不错,但他若是与我联手,夹攻于你,你也不大好受。”
唐天君淡淡道:“对于这一点,我很放心。如果你借他之力,方能打败我,则你今生今世定必耿耿不安。同时亦永远不知道你我之间,究竟谁行谁不行了。”
谷沧海微笑道:“这也是实情,若然我不得与你公平决斗,此生此世再也找不到这等机会啦!”
他们已行近一道门户,唐天君锐利的目光,一转之下,已瞧出此处有两点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
唐天君停下脚步,谷沧海也没有再往前走,好奇地向他注视。
唐天君道:“我默计行经此阵的方位,这儿已是全阵中枢重地,乃系可生可死之地。你带我到这儿来,便是迫我作殊死之斗,是也不是?”
谷沧海道:“正是此意。”
唐天君沉吟一下又道:“你可知道我心中正在怀疑什么?”
谷沧海想了一下,道:“不知道。”
唐天君露出不悦之色,道:“你连猜一猜的兴趣也没有么?”
谷沧海道:“我第一个念头掠过心中,已是猜测之念。但我认为说出来的话,被此都有损无益,是以不欲说出。”
唐天君固执地道:“你说说看。”
谷沧海道:“我认为你一定是生出害怕恐惧之心,因此禁不住停下脚步,并且事先从我口中,探悉门内的情形,以便预先筹妥应付之方?”
唐天君仰天一晒道:“一个人的生死虽然仅此一次,是非常重要。但我的胸襟,若是连生死也放不开,如何能达到今日的地位?”
谷沧海道:“恐惧之心,没有什么不妥,你何须认为羞辱?”
唐天君道:“恐惧固然不是可耻之事,但怕死就不是英雄本色了。”
谷沧海道:“既然如此,我的猜测对双方皆无损害,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唐天君道:“我看不出这一猜测,会有什么损害?”
谷沧海道:“假如你的确是怕死,听了我之言,势必老羞成怒。这么一来,你固然犯了浮躁之忌,而我也得遭受你亡命的攻击,岂不是两皆有损?”
唐天君道:“这话倒是不错,唉,跟你作对手,也蛮有意思的。我是看见此处光线比别处强得多,料想门户之内,必甚光亮。因此,门内之地,必定是非常适合咱们放手交锋的处所。”
谷沧海道:“正是如此,请。”
他侧身伸手作势,请他人内。
唐天君也客客气气,还了一礼,这才首先踏入那道门户之内。
门内是一面巨大的石屏风,挡住了视线。因此,他绕过屏风,放目一看,但见此室十分宽敞巨大,除了靠里面有两具石墩之外,别无他物。
屋内果然十分明亮,他转目一看,发现光源的设计,甚是巧妙,室内之人,无法直接看见天空。正因此故,在上面的人,亦不能看见这山腹内的石室。
唐天君当然也看见嵌在地下的石棺,不过由于目下已经嵌紧,棺面与地面的高度一样,不留痕迹,因此之故,他只看得出有那么一道长方形的缝隙,却不晓得那原本是一具石棺嵌入地中的。
他回头瞧瞧谷沧海,道:“此室宽广,足够咱们放手争挤了。”
谷沧海道:“是的。”唐天君又道:“以此室的形势而言,咱们无论哪一个,若是陈尸此也可以算是埋骨于名山胜地了。”
谷沧海道:“是的。”
他的答话。如此简短,倒教唐天君不解起来。
禁不住四顾一眼,才又道:“奇怪,此室既经前人修凿,为何又有后人改动的痕迹?”
谷沧海讶道:“这话怎说?”
唐天君道:“你还没看出来么?”
谷沧海道:“没有。”
唐天君道:“这一座石屏风,石质与此室完全不相同,可见得乃是后来搬入来的。”
谷沧海道:“难道前人开凿之后,不可以运人来么?”
唐天君笑一下道:“假如是洞府原来主人,有心弄一块屏风,那么可以利用洞府相同的石料即可,何须在外面运一块来?可见得必是后人搬入的,因为后来洞府之内,已没有石块遗留下来,是以须得在外面完成。
谷沧海道:“我倒没有注意到这等末节小事。”
唐天君道:“笑话,此事非同小可,你决不会不知。”
谷沧海道:“何以见得呢?”
唐天君道:“此室之内外,布置简朴,并无屏挡门外之人的目光的必要,因此这方石屏风定然另有作用。”
谷沧海笑一下,道:“原来你的根据乃是由此面定,那么我可以奉告,以前此室存放一宗物事,果然不便让人家看见;现在该物已移了。”
唐天君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问道:“那是什么物事?”
谷沧海道:“对不起,此物恕难奉告。”
唐天君冷笑一声,道:“若是与我无关之物,哪怕是稀世之宝,你也没有不敢告我这的原因。可见得此物必定与我有关,而我又一向与你没有接触,因此,可知此物不是与先师有关,就是与我魔教有关了。”
他的推究,使谷沧海大为心折。
唐天君又道:“再细究下去,不难进一步猜测出那是什么物事。”
他傲然地望着敌手,充满自信。
谷沧海忖道:“以此人的才智和武学造诣,假如我不是曾经在暗中利用种种方法,打击他的心灵的话,休说要赢得他,连他手下之人,亦无法诛除。”
他知道目下已无法利用这件事来小挫对方,是以是必多费脑筋,随口道:“那么你猜的是什么物事?”
唐天君则是要利用此举,增长自己的气势,当下道:“若然是与我魔教有关之物,你也不见得不敢告我,除非此物是—种可以克制我魔教的功夫,你才不愿泄秘。因为今日之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纵然是我魔教中的异宝,但我若是过不了你这一关,知亦无用。过得这一关的话,你此身灰飞烟灭,身外之事,亦不须多想厂。”
谷沧海道:“你何须唠唠叨叨,再三分衍悄势,这不是很显明么?”
唐天君道:“我再说下去你就知道了,刚才我不是说,此物一是与先师有关,一是与魔教有关么?又分析说若与魔教有关则必是某种可以克制本教的功力。但此说仍然不能成立。
因为你如果通晓克制本人之法,你早就公开向我挑战,以便在天下人的注视下,成此不世之功。”
谷沧海道:“不错。”
唐天君道:“那么剩下来的可能,便只有与光师有关一途了。”
谷沧海道:“这等说法,仍然空泛得很。”
唐天君道:“一点也不空泛,因为我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最令我担心,那便是他的尸体。
我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尸体。这一点想必你亦知道了。”
谷沧海道:“我怎生得知呢?”
唐天君道:“因为尸体在这儿。”
他指一指地上那道长方形的微痕,又道:“他就在这里面。”
谷沧海心中的服气,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因此,他满胸尽是可惜之情,因为像他这样一个人才,自己却不得不设尽计谋,用尽心思以取他性命。
唐天君走到那具石棺嵌入的地面六边,低头注视了一下,才又道:‘这是一具石棺,嵌入石地中,任何人欲毁此棺,唯有硬凿之法。当然,此棺必定有某些特别之处,例如石质特坚,使人无法凿开,但对我而言,可不难起出石棺加以毁损。”
谷沧海道:“你若然杀死我,会不会这样做?”
唐天君道:“当然会啦!”
谷沧海大为放心,付道:“他终是未能全心相信自己的推论,是以才须得起棺验看,由此可见得我以前在他心灵中做成的伤痕,仍有妙效。如若他伤痕已平复,则他必在信心上表现出来。而他若是有十分的信心的话,我就一定无法与他匹敌了。”
要知谷沧海围于时间的因素,一身功夫,虽然已经冠绝一代,但功力之深厚,仍不及唐天君。
因此,唐天君如果能向他使出全部的力量,他势难抵御,目下纵然已使对方未能使十成功夫,但胜败之数,仍然未卜。由此亦可见得谷沧海今日这一役,是何等的凶险艰难了。
唐天君查看那两个石墩,但见两下相距七尺左右,若是每人据一墩而坐,倒是十分适合于好友畅谈之用。
在石墩后面也有六七尺远的石壁上,有个五尺见方的龛洞,只摆设着一具石香炉,并没有供奉任何神像。
唐天君断定谷沧海已没有任何诡计阴谋之后,当下仰天长笑一声,道:“谷沧海,不知你可还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吗?”
谷沧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