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再上刑!”
又一根令签被李大人扔下来,拶重新套上十指,佳音便如再一次身临地狱煎熬之中,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嘶声惨叫不已。
此际已是孟秋时分,她的衣裳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阵阵凉意,可是比不过心里寒彻骨随,事已至此,佳音已然明白,是有人要至她于死地,不仅仅是闵家许家,或许还有顺天府尹李大人!
见佳音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经失去说话的力气,李大人道:“林佳音,如今你招与不招罪责都已座实了,拉淫媒,是其一,给人堕胎是其二,害人性命是其三,你罪无可恕!”说着,他使个眼色给堂下衙役。
趁佳音昏昏沉沉的功夫,衙役们拉着她的手,沾上她自己的血水,往招供证词上一按,手指印血乎淋淋的印在写满字的白纸上,十分触目惊心。
“明日本官还要审理是谁给你配的堕胎药,凡牵扯此案的人,本官一个都不饶!来人,将林佳音押入大牢,退堂!”
李大人拂袖而去,毫无意识的佳音被几个衙役拖着,扔在顺天府大牢里。
许久,佳音才睁开眼,入目处,昏黄的油灯映照潮湿昏暗的铁窗囹圄,一堆肮脏的稻草堆在墙角,难闻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蔓延,无处躲避,好半天她才弄明白身处什么地方。
第一卷 市井篇 第八十二章 官官相护联手欺人
一日之间,发生太多意想不到的事,先是得知初兰许由仁之死,然后秀秀被卖,她惨遭酷刑有冤无处诉,世事可谓沧桑巨变,佳音越想越觉的无法接受如此惨痛的结局,不由悲从中来,哀哀地哭泣出声。
十根手指象是被刀子不停地切割,痛不可挡,佳音恨不得自己死了才好,也不必忍受这刮骨割肉般的痛苦。良久,她气喘吁吁地挪靠在一根根木桩子分割成的门口,努力睁大眼睛观察四周,妄想转移手指上的痛苦。
也不知是从那里钻来的风,顺悠长的牢狱甬道席地而起,寒凉刺骨。一个牢房连着一个牢房,里面关着死气沉沉面目狰狞的犯人,她们或趴在地上,或缩在墙角,呻吟怒骂,呜呜哭泣,那声音钻进耳朵里是来自炼狱底层的哀鸣,摧垮人的意志力。
佳音欲抬手捂住耳朵,却牵动伤口,更疼得全身僵硬冷汗直冒,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将今天发生的事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想,但是,就算佳音想破脑袋也绝不会想出黄敏中告她的原由。
原来,许由仁是礼部尚书许大人的独生子,许家家大业大,只许由仁这一根独苗,父母双亲在手心里护大,用玉粒珍珠堆砌出来的金人儿,可想而知对他的期望有多高。一般士族官宦人家,大多与同为朝官同僚联姻,一来,是昭月朝百年来的律法,二来,在朝为官,都讲究个派别,联姻几乎是拉拢同僚扩大家族势力的最佳手段,有个亲家协助,大家一荣具荣,这种惯例原本无可非议。
但许由仁却非要娶平民出生的闵初兰,并请父亲将闵初兰的名字从入选宫女的名册上消除,他的请求对许尚书来说无疑是当头棒喝。想那许尚书出身钟鼎士族之家,祖辈几代书香门第,门阀观念已深入骨髓之中,难以扭转,更可况他职责所在,是昭月朝道德礼仪的维护者,岂容儿子闹出这等事让满朝文武百官看他笑话?
于是,许尚书将儿子关起来,严令众家仆看管,不许他出门半步。这厢,又迁怒于闵家,认为若不是闵初兰勾引,儿子断断不可能作此有辱家门的事。
闵老爷这才得知女儿初兰做下闺门中最忌讳的淫荡之事,一时间又气又怒慌了手脚,到底,许家是闵家得罪不起的。况且事情败露出来,被入选的宫女竟先自怀孕,便是欺君,闵家全家上下难逃牵连,那是灭门之罪!商人最看重的无非是“利益”二字,闵老爷一咬牙,将女儿拱手送出,以求避祸。
但谁都没想到初兰性子刚烈至此,用一根白绫上吊自尽。
许尚书自以为不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就算儿子要说娶她也不过是少年人一时间犯糊涂,闵初兰死了反而一了百了,并不当回事,遂将许由仁教训一番,命他从此收起顽性,不得再继续胡闹。
许由仁当时并没有表现出悲伤来,许尚书只当是无事,谁料想,那糊涂儿子更做下难以挽回的糊涂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中悲苦怨怒可想而知,许尚书当即将闵初兰全家上下恨到骨头里,誓要用闵家几十年的基业家当为儿子陪葬。
闵老爷慌无主张,他没想到女儿一条命更惹的祸从天降,真要是许尚书认真计较,恐怕闵家就此是完了。事到临头,闵老爷也是病急乱投药,一方面花银子上下打点求人和许尚书说情,另一方面,他将罪责都推诿在佳音身上,说是她媒人巧嘴害了两条性命,闵家也是受害者。
许由仁和闵初兰双双身亡,许尚书一心想找个人为儿子抵命出口恶气,闵家出卖佳音正中许尚书的命门,佳音便这样做了替罪羊,也是她命中该有的劫数。
而顺天府李大人这边,事关礼部尚书的家事,自然不敢马虎,再有闵家出上下银子打点,多少也要给留点情面,两家联手状告佳音,她自然就是众矢之的,喊冤无门。
更兼,顺天府尹李大人也有一番心思在里头,便是为着自家女儿李香卉。也是机缘巧合,李香卉见过陈鞘几次,多说了几句话,被众夫人看见了,都说他二人金童玉女,玩笑说要在中间做媒,当时陈鞘也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介意。可他的不介意却恰恰给了李香卉一家人莫须有的希望。
李香卉实喜陈鞘风liu倜傥,俊美无俦,就此埋下女儿家的心思。李大人和夫人亦十分愿意高攀这门亲事,巴望能借此女儿的亲事升官晋职,光耀门楣。但经过上次采花案子,任谁都看出陈鞘对佳音的照应不止是因为公事的缘故,想那陈鞘平日里从不见对那家闺秀另眼看待,偏偏对佳音陪着百般小心,千般顺从,李大人就怕事情要坏在佳音身上,心底极其懊恼。
这次,佳音因闵家的案子落在李大人手上,他少不得要公报私仇,在最短的时间内除了眼中钉肉中刺,给女儿李香卉开通一条宽敞大道出来,到时候,就算陈鞘知道佳音入狱的事,可人已经畏罪自杀了,死无对证,任是陈鞘权大势大也无可奈何罢?
三方联合要致佳音于死地,审案的过程便无公道可言,佳音小小的媒人如何能通晓其中黑幕?她一味地苦思冥想,渐渐忘记手指伤痛,靠在墙角睡着了。
翌日一早,天刚亮,佳音别一盆凉水兜头浇醒,仍自迷惑,抬头问看管女牢的婆子:“什么时候吃早饭?”
“吃饭?!”婆子嗤地一声冷笑:“在这里你还想吃饭,不饿死你,都没天理了!”
佳音一愣,兀自不明白因何一个牢狱中的监管婆子都如此恨她,就听那婆子道:“你平日里开婚介所挣着白花花的银子,出尽风头,怕是没想到有今天的下场罢?咱们没少吃你的亏,如今载到我手里,少不得要好好服侍你一番。”
古代的官媒时常充作女牢差役,亦是常有的事。佳音恍然:“莫非你也是个媒婆?”
第一卷 市井篇 第八十三章 再回首悔煞英之祺
“不错。”婆子咧着大嘴嘿嘿笑道:“你如今是京城有名的名人,眼睛放在天上,自然不记得我,不过,我对姑娘可是牢记在心,只可惜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
佳音苦笑:“多谢妈妈指教了。”
一时,另一个婆子过来打开牢门,道:“大人要上堂审案,赶紧拉她过去。”
佳音被两个婆子连踢带打推推搡搡地拉到大堂跪在地上,她一夜蜷缩在墙角,到此刻双腿又酸又疼,稍稍挪动一下,旁边的衙役就呼喝不止,只得老老实实的跪着不敢乱动。
半个时辰过去李大人才来升堂,却不逼着佳音在供词上画押,只要她招供是谁给的堕胎药。
佳音如何敢牵连赵大夫?经过昨日审案,她又明白自己无论招供不招供都少不得一顿打,索性一言不发,任李大人在堂上暴跳如雷。
这日,不夹手指了,换打板子,李大人按她年龄,发落一顿“随年杖”,还不等十五板子打完,佳音便晕了过去,又被衙役拖回大牢。
到此刻,佳音才知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如此,连日都要上堂,不管说什么都要先挨一顿酷刑,那女牢里的婆子又借机报复,两日下来,她不止全身上下体无完肤,而且饿得两眼呆滞,命便去了半条,躺在牢里奄奄一息只有认命等死的份。
第三天,佳音听见任何动静都会不由自主的发抖,她是在是怕了,与其这样日日遭受酷刑煎熬,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给她一刀来的好些。
自进顺天府,并无一人来探望她,想找人哭诉求没有可能,佳音现在几乎失去求生的意志。以前看电视剧,经常鄙视那些出卖战友的叛徒,现在才知道,宁死不屈的共产党员不是谁都能当的。她不是刘胡兰,也当不了刘胡兰,她承认自己意志力薄弱,是胆小怕疼之徒。鄙视她吧,只要不挨打,她宁愿立即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秋后就问斩吧,她宁愿马上死,起码死了就不会知道什么叫疼!
就在佳音绝望的时候,婆子又来了,满脸地不高兴,她嘟嘟囔囔地从腰里取出钥匙,打开牢门。佳音以为又要升堂,蜷缩在墙角,哆嗦着嘴唇惊恐求道:“妈妈,我实在是不能了,求你饶了我!”
婆子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虐待你一般,便是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和李大人算账去,别把事情推到我头上来。”
佳音更是惊慌失措:“妈妈,我可不敢和谁算账,李大人便是叫我死,我绝无二话,这便给我个痛快吧!”说完,她放声大哭起来。
“哭什么,又不是要你命!”婆子怒道:“我也算服了你这蹄子,任我在顺天府做差事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只关三天老就放出去的,你赶紧收拾东西走罢。”
佳音半天都没弄明白婆子再说什么,只一味的恸哭。婆子就上来拉她:“赶紧的,我没功夫和你瞎磨蹭,但盼你出去,别记仇才是。”
佳音蓦地止住哭声,呆呆地问:“妈妈,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婆子冷哼道:“你的案子结了,无罪获释,还不赶紧走,赖在这里做什么?!”
婆子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一会抱怨老天瞎了眼,一会抱怨白忙一场。佳音总算明白过来,忙撑着墙站起身,也不要秀秀收拾的包袱了,她跌跌撞撞地跟在婆子后面往外走。一直身处昏暗潮湿的大牢里,此刻抬头仰望天空,才觉古代的日头无比毒辣,生生要逼人将最决然最惨烈的本性暴露出来。
她从未象此刻这般庆幸,三天大牢坐下来,并没有丢了性命。
顺天府的大门口不远处,站着白衣翩然的陈之祺。
佳音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来人往的街上,隔开两个凝眸相望的人,只短短一段距离,中间酝酿多少感慨,多少物是人非?陈之祺依然是浊世中的翩翩佳公子,被侍卫环拥气派凛然,好像整个天下都尽在他掌控之中。
他一向笃定,沉稳,霸道,决然。但此刻,他远远看着站在顺天府台阶上,衣衫褴褛,全身血迹斑斑,站都站不稳的佳音,只觉喉头哽凝,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上,无法呼吸。
佳音纠结一起的乱发,憔悴的容颜,失神的乌眸,凄仓的神色,无一不是砸在陈之祺心头上的重锤,他铜墙铁壁般的意志瞬间被击溃,曾经对她的怨,对她的恼全都化为齑粉,就这样望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之祺甚至开始自责:为什么要计较,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要自持身份,为什么放不下架子,为什么没能早早救她出来?
“阿音。”他叫她,垂在两侧攥紧的拳暴露他的紧张。为什么你不过来——是还在怨我,气我,而不肯走到我身边吗?
佳音再没想到能在这一时刻见到陈之祺,她是如此的狼狈不堪,如此的落魄,任是谁都可以看见,独独,不应该是陈之祺呵!
在别人面前,尚可以坚强地掩饰自己伤口,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仍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林佳音。可是,眼前的人偏偏是陈之祺,是她最怕见,也最想见的陈之祺。即使被人嘲笑,被人谩骂,被人鞭挞,十指手指被夹的鲜血淋漓,都比不上此刻的委屈。
佳音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朝他走去,脚步无法抗拒内心的渴望,更无法支撑伤痕累累的身体,她趔趄一下,身体直直地撞向地面,跌倒的那一瞬间,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就这样吧,她最惨痛的经历也不过如此了,在陈之祺面前跌倒,最好就此死了,不必再醒……
然而,佳音并未如愿,一双坚定的大手将她扶住,一抬头,正对上陈之祺一双蕴含无尽怜惜的凤目。他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轻语:“阿音,阿音……”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温暖而又悲伤,像是面对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轻而软,直逼她最脆弱的地方,心里的委屈,连日的伤痛在这一刻爆发,佳音死死攥住陈之祺的袍袖,眼泪止不住噗噗落下,只强忍着不哭出声。
第一卷 市井篇 第八十四章 再回首悔煞英之祺
见街上的人都朝这边看过来,几名侍卫走前,抱拳道:“阿音姑娘,你……”说着,就欲将佳音从陈之祺怀里拉出来。
陈之祺凤目森森地逼迫过去,侍卫们讪讪收手,只得退后。
陈之祺仍旧托着佳音的手臂,一面温声道:“阿音,我知道你受苦了,想哭就哭出来,不打紧。”
他话音一落,佳音再克制不住,便不管不顾地伏在他肩头上失声大哭。
现在的佳音已脆弱到极点,之前所有的苦苦支撑都崩溃,什么原则,什么矛盾,哪怕陈之祺是坏人,哪怕陈之祺十恶不赦害人性命,在此刻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只要他的怀抱足够温暖足够宽广,足够支撑她许多日子的思念和委屈。
陈之祺微微一怔,犹豫着伸手揽住她,待她瘦弱的身体依赖地贴在他胸前,入目处,她衣襟上的血迹斑斑一道道的伤口便如一把刀子似的割过他的双目,五脏六腑也被搅在一处,不由心疼地紧紧抱住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怀里受尽苦楚的人儿,只一径地迭声道:“阿音,是我的错,都怨我,都怨我……”
佳音越发哭的厉害,气哽声噎道:“陈之祺,你为什么不早来,他们是想要我的命,要是你再晚来一步,便见不着我了……”
陈之祺心里一凛,之前,他或许犹豫过,但此刻,佳音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他无法想象,若是见不着佳音,自己将会如何?只是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便叫他痛不可挡,不,他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陈之祺目光扫过顺天府的大门,凤眸中透出森寒冷意,嘴里却仍旧是温和的话:“阿音,放心,我会给你讨个公道的,昭月朝也容得以公谋私的吏蠹。”
他这句话说的霸气凛冽,佳音惶惑抬头:“怎么你……”她突然止住声,越过他的肩膀,远处站着一个人,神色肃然又带着几分怅惘与失望看向这边,是张书林。
佳音心下微微一沉,“张……”她张嘴欲喊,张书林已决然转身离去。
佳音脑海空白片,眼见张书林一抹身影寂寥,渐渐消失在街角,她心里说不出的歉意难过,便如刀绞一般。
佳音身受重伤,又哭了半天,身子便有些支撑不住,靠在陈之祺身上昏昏沉沉地往下坠。待陈之祺觉出不对头,佳音已经晕了过去,忙展臂将她抱起,命侍卫道:“去找一辆车来。”
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这么沉,仿佛抛开一切杂念,一切的人和事,独自沉溺黑暗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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