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园的时候,张书林又是闲散淡泊的另一种摸样,究竟,那个他才是真的他?太多的疑团郁结在心里,佳音反而失去应有的反应。
幸好张宅正如张书林所说,只是一所普通宅院,并不大,正门进去绕过照壁便是正厅,再往后是四合小院,正面三间上房是客厅,起居,卧室,左右各有厢房两间。左右各有月洞门通往后院,想必,后院是仆从所住的地方。院子里种着两棵枣树,一切布置皆中规中矩,但与普通百姓的住宅相比又大为不同。
张宅青砖碧瓦,整洁舒适,一看就知家境殷实,尤其院内束手站立几个眉眼周正的年轻仆从,衣履皆统一的灰色,神态举止有礼有节,见着张书林带人进来,恭敬抱拳:“少爷。”
里面并无丫环服侍,佳音稍松一口气,随张书林进小院左侧书房。
因心里已有准备,佳音见着书房的楠木书案,鎏金香炉,古人字画,书架上的藏书,甚至博物架上的诸多玉器古董并不惊奇,她悠悠然在交椅上落座,斜睨张书林:“张书林,你到底是谁?”
张书林在另一张椅子上落座,一时间沉吟不语。
书童送来茶水,碧绿青翠的叶子在青釉茶盏里舒展,热气袅袅,遮住两个人的容颜朦胧迷离,似隔着深深重重的雾。
佳音站起身,走至鎏金鹿纹香炉跟前,用签子拨弄里面的香灰,她似乎在等待他的答案,又似乎心不在焉。
“阿音。”终于,张书林缓缓开口,他的语气饱含无奈,已经预料到佳音会问他,面对她戒备的背影,他无奈怅惘,却还是难以回答。
“阿音,我只能告诉你,我父亲曾是朝廷命官,其余的……”他踌躇着,犹豫不决。
“我再问你,那天在梅园里,陈之祺说的话可是真的?”
“……是。”
他肯定的答案将她心中最后微渺希冀浇灭,佳音的心沉重一坠,身体不自觉地晃了晃。看在张书林眼里却十分刺目,他涩然苦笑。
“为什么,你是谁,他又是谁,为何要杀戮相见,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佳音低低地呢喃。
“阿音,有些事我现在不能和你说。”
佳音猛然回头,却因为张书林眉角眼梢流露出的隐约苦意所心软。
张书林站在她面前,温声问:“阿音,你信我么?”
佳音下意识地点点头,无论如何,她始终认为张书林是个君子,足可以信赖。
“有些话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而且,我希望以后都不用说,你也不要问。”
佳音疑惑地挑眉。
顿了顿,张书林无奈地叹口气:“这件事,牵扯太多人,途说无益。而且,我但愿你永远不知道的好,我只是想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丝毫伤害,你明白么?”
佳音笑:“我不明白,不过……我相信你。”
想起张书林的身世,佳音心中不由替他难过起来,遂安慰道:“我以后不问你就是,除非有一天你愿意说。”
张书林的脸色蓦然一缓,心情放松下来,含笑道:“阿音,我这里你随时都可以来,若我不在,你也别拘束,有什么事只管和仆从们说,他们都是跟我多年的老人,口风很紧。”
佳音奇道:“我又没什么秘密,害怕人说出去么?”
张书林不自然地轻咳一声:“今日你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喜欢吃什么只管说,我命他们去准备。”
佳音看出张书林害羞,便故作轻松道:“好,我喜欢吃狮子头,有没有?”
“这就让他们做。”张书林忙吩咐书童出去张罗。
佳音折身走到书架跟前,随便拿本书翻了翻:“张书林,你博学多闻,见地非凡,为何不出仕做官?”
见张书林不回答,佳音突想起在梅园时候陈鞘也问过这句话,不由赫然:“其实淡泊名利是好事,我是市井俗人,你莫介意。”
张书林温声道:“昭月朝能文能武者不在少数,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这也是家父的意思。”
佳音不好继续问下去,遂另说些闲话。
书童进来禀报道:“少爷,阿音姑娘,晚饭准备好了。”
佳音随张树林去饭厅,果然,饭桌上不止有竹笋,蒸鱼等几样菜肴,还有她最爱吃的狮子头。
张书林的吃相和他的人一样斯文,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笑看佳音大快朵颐,露出宠溺的神情,似乎,注视她天真至纯的举动便是他最大的享受。
佳音终于吃饱,放下筷箸才发觉原先在饭厅里侍候的仆从早已退出去,只剩下她与张书林面对面。
佳音低头讪讪道:“你家的仆从比我强多了,你都不知道,我又懒又笨,经常将王婆气的跳脚大骂……”
第一卷 市井篇 第五十九章 出人意料书生求婚
张书林迟疑一瞬,突然道:“阿音,我父母双亡你是知道的,但我张家稍有薄产,足可确保一生安然无忧,你……可愿嫁给我?”他依旧是温和的语气,淡淡说出求婚的话。然而,幸亏佳音不曾看他,否则,那蜷起微微颤抖的双拳,干涩的唇际,便可暴露此刻的张书林是多么紧张。
张书林突然直白到这个程度,完全超出佳音的意料,她脑中一片空白,半天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若说她对张书林没有一点感觉,也不是。她欣赏他,感激他,信任他,甚至觉得他亲切如亲人一般,不比血浓于水的感情更差。而且,无论张书林的相貌人品皆属上上人选,换做没有穿越之前,若遇见这样一个端正,温文尔雅,淡泊如清风明月般的男子向她求婚,佳音在梦里都会笑醒。
可是,此刻她只是茫然。张书林对她的好,对她的关心,她都感念于心。可是,为什么觉得遗憾?为什么,他,不是那个人……
长久的沉默令人窒息,聪明如张书林已经知道答案,心中失落无以言表。他呆呆地凝视着她,她低垂的头,细软的脖颈,乌黑的发髻,都是那么柔弱,那么惹人怜爱,可是,她的意中人并不是他。她不要他的保护,不要他的爱……
“阿音,你就当我没有说过……”他满心满意都是苦涩,却仍旧替她考虑,怕她心中有负担。
“张书林。”佳音蓦然抬头“我……”面对他寂寥如静夜长空中孤星般的黑眸,她心中十分不忍,嘴角翕合,终究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我明白。”张书林苦笑。
于是,她急切的解释:“我还没有想好,张书林,你是好人,非常出色,几乎所有见过你的姑娘都愿意嫁给你。”
“但,不包括你,是么?”他只觉口干舌燥,心沉到谷底,被重而潮湿的黑暗包围,挣扎着想保持自己的尊严,却不成功,眼角渐渐濡湿,伤感地望着她:“你现在喜欢的人,不是我,为什么会改变?”
“什么?”佳音没有听懂他最后一句话。
张书林直身而起,别开脸不愿看佳音:“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阿音,我不会逼你,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我都愿意和以前一样保护你,只要,你能幸福安然渡过一生。”
“张,张书林,你听我说……我也喜欢你啊,可是,可是……”佳音懊恼地捶头:“我一定是疯了,我最不愿伤害的人就是你呵!”
“阿音,别这样,别为难自己。”张书林抢步走前抓住她的手,蹲在她腿边仰视她气急败坏的面孔,低声安慰:“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愿意,我都会娶你,会一直等下去。”
“张书林……”佳音哽咽难语,她何德何能遇见这样一个知情识趣的男子?满心的愧疚,出口却是喏喏:“你又是何苦?我只是一个丫环,而你是士族子弟,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我们不会有结果的,你应该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成亲,而不是我。”
张书林淡笑:“我可以把这些理解为你拒绝我的理由么?”他叹息摇头:“阿音,你始终太善良,连拒绝都要为我留面子,你才是何苦?我不要你的虚伪。”
“我……”
“我张书林现在虽一介布衣,但,为一个人争取个士族身份尚且不在话下。记住,要是有一天,你愿意嫁给我,就别为身份门户之别担心。”张书林神色中隐露凌厉气势,亦是决然刚毅,立地顶天的慷慨男子。
佳音不禁呆住。
“阿音,或者,我现就为你赎身,可好?”
“你,让我想想。”佳音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好疼。既然已婉转地拒绝张书林的求婚,再不可欠他的情了,她还不起!
还有,张书林,陈之祺,还有陈鞘,他们一个个看似平常,可每每风淡云轻地说出超越普通百姓范围的话,叫人难以接应,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真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佳音告辞,张书林要送,被她再三拦住,只得吩咐书童用张宅的马车送她回家。
佳音却想走路回去,顺便散散心,今日所见所闻足够她好好思索一番的。
送她回家的书童年龄也不小了,总有十八九岁的样子,干干净净少言寡语,无论佳音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说张书林的家世身份。
佳音不得不佩服张书林管教下人的手段严密。
“那你总有个名字吧?”佳音拿书童没办法,无精打采地一面走路,一面和他闲话。
“小的叫丹青。”
“不错,你家叫少爷叫书林,你叫丹青,果真是书香门第。”
书童又是一阵沉默。
“张宅有几个仆从?没有丫环么?”
“除过管家,有六个仆从,并无丫环。”
“张伯是管家?”
“是。”
佳音喃喃:“张书林的教书所得资费肯定入不敷出。”一个单身男人,七个人伺候,也太奢侈了吧!
“那厨子呢,算不算里面?”
“厨子和做杂务的另算。”
佳音索性闭住嘴。
她神色恍惚地走路,猛不丁地撞在一个人身上,鼻子又酸又疼眼泪都流出来了。丹青忙扶住她:“阿音姑娘,你不要紧吧?”
“喂,你走路不带眼睛,将公子撞坏了你赔得起赔不起?”有人呵斥道。
佳音眼泪吧吧的,睁大眼睛透过朦胧泪水,半晌才看清周围站着几个仆从打扮的人,中间簇拥着一个穿孔雀蓝绣金圆领袍服的年轻公子,他缧丝束腰,配金带玉,看装束就知是贵族子弟。其人浓眉大眼面貌堂堂,倨傲地乜斜佳音一言不发。
佳音满心的委屈:“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撞一下而已,干嘛厉害人?”
他旁边的仆从骂道:“你撞了人还不赶紧赔罪,可是不想活了?”说着就拉佳音:“走,跟我见官去,打上几板子你就知道规矩!”
第一卷 市井篇 第六十章 魅陈鞘借酒展风情
佳音还没见过如此不讲理的人,不由又惊又怒:“撞个人就要送去见官,你们分明是仗势欺人!”
书童丹青亦是急了:“你们凭什么拉姑娘见官,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
仆从啐道:“王法,你们这些贱民也配说王法?呸,还不赶紧随我走!”
这句话一出,不止佳音愤怒,连那贵族公子都皱起眉头:“顺安,不得无礼。”
“公子,她撞了你……”
“一点小事,你莫小题大做。”
“阿音!”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佳音抬头看去,原来是红艳艳花里胡哨的陈鞘领着一名侍卫在街对面朝他招手。
陈鞘匆匆走过来:“发生什么事?”看看清和佳音口角的贵族公子时,他桃花眼一眯,冷声道:“居然是江逸远江公子,不知阿音如何得罪与你?”
江逸远惊异:“王……”
陈鞘迅疾打断他:“我乃陈鞘,你不认得了?”
江逸远反应亦是灵敏,错愕一瞬,恢复常态,抱拳道:“陈,陈公子。”
陈鞘也不理他,只上下打量佳音,关心地问:“你没伤着吧,是他们欺负你么?莫怕。”
江逸远的仆从顺安见自家公子对这位陈公子十分恭敬,气势顿时弱了,在旁边讪讪分辨:“她撞了我家公子,还出言无状……”
“住嘴!”陈逸远喝斥顺安退下,又对陈鞘致歉:“陈公子,是我家奴不懂事。”
陈鞘见佳音无事,略放下心,转身冷笑:“江公子,你对下人也太纵容,你我在这里,他尚且伶牙俐齿不罢休,难不成,这里有他说话的份?”
江逸远苦笑:“他,他原是我父亲跟前的人。”一般贵族家庭,长辈跟前的仆从的确有脸面些,江逸远亦是无奈。
“哦,难怪。”陈鞘点点头。
“这位姑娘是……”
“是我的一个朋友,阿音。”陈鞘不耐烦纠缠:“既然无事,我们便走了。”
他和佳音离开是非之地,一回头,却见丹青跟着,不由诧异:“阿音,他是何人?”
“是张书林的书童。”
“你去他家了?”陈鞘挑眉,面含不悦。
“对,你有什么意见?”佳音更不高兴,原本躲他还来不及,现在却又欠他个人情,越发地烦恼。
陈鞘愕然,平日里佳音没少和他拌嘴,都是玩笑话,但此时她愠怒的表情极其认真,想来在梅园里发生的事对她刺激颇大。
陈鞘不禁暗暗叫苦。
“阿音,咱们好些日子没见,不如找个地方叙叙旧,如何?”陈鞘故作不知佳音想躲避他,仍笑吟吟地说道。
佳音笑笑:“陈鞘,我好忙,真的没时间。”
陈鞘的笑容凝固住,桃花眼里一抹受伤流露,委屈道:“阿音,你如今和我生分了,我又没得罪你。”
毕竟陈鞘从未得罪过她,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让佳音觉得不忍:“那,那好吧,我只能耽误一会。”
“太好了。”陈鞘立刻恢复神采飞扬:“那就让张书林的书童先走,我一会送你回家可好?”
佳音只得回头对丹青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改日再去探望他。”
丹青抱拳告辞。
“仅仅手上一点小伤而已,也值得你三番两次去探望……”陈鞘不满地嘟囔。
“你说什么?”
“没,我什么都没说。”陈鞘赶紧摇头,将手里的扇子折起来,在掌中敲击几下,似思忖什么。半晌,他凑到佳音跟前邪笑:“今日好容易只有你我二人,没旁人打扰,我们去喝酒,如何?”
佳音连日郁闷无处发泄,正有此意,当即便点头道:“也好,不过要找个清静的地方。”
陈鞘大喜过望,遂命侍卫找一辆马车过来,出内城直奔异香斋。
待赶到异香斋,天色已经暗沉。异香斋门外停着几辆马车,大红灯笼将巷子照的灯火通明,客人却没有几个,只几个干净小厮在门口站着,见他们从车上下来,忙赶着伺候迎接。
佳音一面往里走,一面奇道:“这里竟如此冷清,明明有马车停在外面,为何不见客人?”
陈鞘道:“你有所不知,异香斋待客规矩十分严格,每日只接待六桌客人,费用十分昂贵,且为顾客保密,并不是谁都能来的。”
佳音想起现代也有私家菜一说,但需事先预定,便随口问:“你冒冒然带我过来,若是没有位置岂不是白跑一趟?”
“你放心,我和大哥在这里定留着一所小院落,什么时候来都有位子。”
佳音心下一动,故作漫不经心道:“你们也太奢侈了,白花花的银子不当钱用么?难不成,你们家富可敌国?”
此刻已经走进上次来过的小院厢房,陈鞘请佳音落座,笑道:“其实是因此处隐秘,带人过来说话方便罢了,至于银子……我向来不管那些。”
小厮们过来上茶,陈鞘随便点了几样菜,又要了一壶梨花白。
不一会,菜和酒都送上来,陈鞘命小厮和侍卫退下,亲自为佳音斟满酒盏。
佳音在张宅已用过饭,并不饿,意在喝酒,遂举杯道:“陈鞘,我敬你一杯,多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顾。”
陈鞘乜斜她道:“你最怕你客气,你要是一客气,必然不会有好事。”话虽如此,还是与佳音碰杯,一饮而尽。
佳音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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