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生素知这两人的习气,同饮过酒,让人收了贺礼,吃过一顿斋饭,心中不住地担忧那个小女人是否累着了。九爷一准儿瞅见繁生的心思,早被惠郡王撺掇了无数遍,拿着话试道,“上元那一日正巧有一桩美事,弟弟听说嫂子们都要进扬州城里观灯,正好了小惠子、嗳!--”
惠郡王再一脚踹过来,巧巧的被九爷闪开,气笑道,“小九儿你真不耐烦!”
九爷哼哼躲过这一脚,甩着扇子弹了弹差点被踢到的地方,“斯文!”
繁生吃了一口酒,不理会这俩人,道:“元夕时候她们就下在会馆里,到时请了禧堂楼的顶阁,让她们玩耍看灯着。咱们就在畅园里吃酒罢了。你又有什么主意趁早打发了。”
九爷笑着凑上来道,“这个我理会的,安庆早说了--”瞧见繁生看了过来,摸了摸脑袋笑道,“小惠子明日寿辰,哥哥赏个脸?”
“滚!”惠郡王甩手就将酒杯砸了过来,笑骂道,“爷爷一年过八次寿。”
繁生吃了一口咸菜,亦笑道,“明日同郑大掌柜说话理论,你也过来。”是对九爷说。
九爷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优哉游哉地自斟一满杯,“有事找阳庆说去,走这么一趟货他比我清醒。”
“你倒是醉了?”繁生瞧了他一眼,“既不愿出关,也不想下南边,说说,有哪里是你要的!”
惠郡王“嘿”地笑了出来,睨了一眼九爷,悠悠道,“五哥必不晓得,这家伙相关想着回京城乐去--可不是怪人!”
“哼。”九爷漫不经心,晃了一阵心思,才道,“也得回去瞧瞧那个人,让她‘挂心’这么多年,总是要给点‘甜头’不是?”
惠郡王抿嘴一笑不语。
繁生定定看着九爷,摇摇头,继续吃了一口酒,放下酒盏,慢慢道,“上元那日十弟也过来,你们多久不见了。”
惠郡王不解道,“郁城佑袭了世子之位之后,小十没一同回京城?”
繁生冷笑,“郁城佑也会过来一聚。”那几个字咬得死死的,惠郡王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再不说话。
三人再说了一阵,才有小僧过来知会,将三大抬日用假物均已开过光,送到繁生寄住的小庙里,看过目单,将其中孩儿贴身之物命人送还与三夫人那边,才领着那二人往大殿里正式拜会主持大师。
一连二日作足了法事,繁生忙过第一遭,便往城里去了,再第三日还是不及抽身,只能打发九爷过来接人。惠郡王也无聊地跟着晃了过来,只听说今日是大师为三夫人点灵,便凑了兴趣。
安如一早的就梳了平头,长发垂垂曳地,只在最下面绾盘一咎儿,以桃木梳别瓒。
因为有身子的缘故,大师免了安如的跪拜之礼,只受了三炷香,便款款请至方丈外的一心斋内。自此便让安如在里面闻了整整一日的香烟气息。沉香之味。
九爷实在想着法的钻营到底大师同安如说了什么,惠郡王亦不着痕迹的贴近安如一行随行的后面,竖起耳朵想听前面的一二。
千福寺的大师从不为女学生点灵,内里的人尽是知晓,便是千福寺欠了繁生无数情义,大师也不必作出俗务之举。繁生也不想竟是这般,能请来另外的师傅为小女人祛惧亦可--
九爷就差滚进安如怀中撒娇了,虚扶着小嫂子的手臂慢慢蹭着往马车走去,抹着脖子缠问,可安如总是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我真的一个人坐了一整天!--连只蚊子都瞧不见。”
惠郡王在后头佯着步子望天,不相信。
九爷挠头,小嫂子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说谎,可,“弟弟真的对天发誓,谁都不告诉,就是弟弟亲媳妇也不说!”
惠郡王脸部抽搐,“你他妈有媳妇吗!”
安如干脆停在马车边上,定定瞧着他,“嗤”地一声笑了,“可是怪你哥哥还没给你找个小媳妇?”又说,“贼小子甭在这儿蒙我了,打量我不是你正经嫂子专会来寻事儿。得了,再磨着功夫,让你哥哥觉着你太闲了,还不亏死你。”
九爷乐得不行,再回头想了想,还是死皮赖脸地拉着安如的袖子,“好嫂子--”
末蕊低低垂着眼眸,这九爷怎么这么不懂礼!只是安如同九爷一般德行,眼中哪里有礼法?只管一动也不动,另一手慢慢抚着小腹,拿眼慢慢瞅着九爷。
九爷竟蹭了半晌,不知是词穷还是什么的,有那么一阵里也说不出个话来,呆头呆脑的溜着眼神。
越过九爷的身后,隔着轻纱远远看了看庙皇的楼牌子,什么时候才能再出门呢。安如抿嘴儿笑了笑,由末蕊扶着上了马车,临了又掀开帘子同他道,“还傻着那里做什么,咱们晚了路程,倒让主子等着,仔细你哥哥捶打你!”
惠郡王眉头淡淡皱起,待要上前提醒那小九儿,却又碍着女眷是非,远远前头瞧见九爷不知怎的蹿也似跳上牵头大马,得得瑟瑟领路去了,马蹄行走的没头没脑。惠郡王不由得将目光扫向那一架豪奢的马车,隐隐听见里面的女声,立刻又屏气凝神专务精气的偷听着:
“怎么又忘了!”安如捶了捶小腿,无比颓丧。
末蕊笑问,“忘什么了,奴婢帮您找回来。”说着就要停车。
安如连忙制止,只说,“才那小九送来许多书卷,混着一画轴,看得人心慌,总是忘了问--”
惠郡王心神猛地一颤,再不听下去,赶着九爷的方向,策马就追了上去。
末蕊探头出去瞧了瞧,“早不见了!”又看了一回,才放下帘子。
安如闭着眼休息,又慢慢睁开眼,听见末蕊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再好笑地看了看重新闭好的马车小门,“这家伙,跑得还真快。”
末蕊换了一边,为安如尽心揉着发困的脚,“您总是惯着九爷,让多心的人瞧去了又乱说话。”
安如伸了个懒腰,抱着一团被子很是惬意的歪躺着,“这么个弟弟,天生就是要大人宠着的,他又不是笨人。”
末蕊笑了笑,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过了一阵又说,“九爷跟前那个年轻人真怪,既不像护院的,也不像客人一般,竟跟着咱们走。”
安如奇道,“哪个?”
末蕊摇头笑道,“您哪里能瞧见,且回避着呢。”
第三十四章 上元灯节
安如继续闭目养神。
真是古代的规矩,整日里见到的都是女人。是个丫头倒比自己这个见多几个男人。
丢下这段事儿安如很快就睡着了,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走了多久,停了下来。隐约朦胧之间听见外面市闹声音,吆喝连天棒槌砸案的,好不热闹。
再过了一段,兴许绕进巷子里,外面的杂喧戛然而止,只听得见车马吱呀行走。
安如睡意惺忪,脑子里清醒糊涂地想着,这也第三日了,他这回子在哪里做什么呢。涵哥儿在老夫人跟前不晓得怎么样,有石莲一直跟着,还把箴儿留下照应,真是操心的……胡思乱想之间末蕊轻轻推醒了安如,“到了。”
轻叹一声气,挣醒了过来,浑身都疲乏的利害。貂肩长袍曳地,棉茸茸一身的装备,巴掌大的脸颊露在外头,明眸红唇,滟滟的光彩照人。帷帽轻纱覆面,远远看去,若隐若现的朦胧好像梦一般迷人。
惠郡王骑着马远处瞧着,目不转睛。
九爷老早下马候在跟前,小心请了安如下车,道,“哥哥前头还忙乱着,您后头歇息一阵。”
正说着,保庆从里头跑了出来,说了同样的话,还将一柄单凤嵌玉的阴刻牡丹手炉奉上,“主子说晚间便过来,让您好生休息,黄昏时候大夫人她们过来,您看着有兴趣也跟着玩耍玩耍。”
安如含笑听着他说着话,过了垂花门,还在絮絮叨叨,只能叹一口气,扶着末蕊的手臂步子放缓,“保庆?”
“是。”保庆正说着什么,忽然被打断,莫名抬头看了三夫人一眼,可那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一旁垂眸温顺的末蕊姑娘。
“我给你保一门亲事如何?”
“是……啊?”
丫环仆从跟了一身,簇拥着进了会馆,安如锦帕掩着嘴笑个不停,时不时瞅一眼旁边惴惴不安的末蕊,想到方才保庆一脸错愕的模样,真是傻极了。
由人引着进了内院,稍微安顿下来,又抱着手炉呼呼地又睡了过去,才算解了这几日的烦乏。
一直睡到黄昏日落,安如才饱饱的醒了过来,瞧见日头,心里头一急,忙唤来末蕊问了时辰。
“大夫人才应酬城里的贵人夫人们呢,柳姨娘同孟氏过来问了一回,吩咐咱们小心看着,不敢打扰。”
安如赶着时间换了一身正装,白绫细缎裙儿,上套着一件内翻貂皮小夹袄,外绣雏凤貂爪的盘锦衿,滚滚的腹部裹护着白狐腋围裙,长长一条七彩色的带穗儿如意绦子圈腰束着垂下,外罩大红色纱衣--
“这个不成,大姐姐必定一身大红,我穿这个为谁添堵?!”
菱儿正跪在地上编着裙边儿,为难的很,“主子准备的衣裳。”
末蕊接过手,命她取佩饰过来,自己从一干的衣裳架子里寻了一件水红色的襬木莲锦裳来,层层叠叠地为安如穿好,笑问道,“只能是这个了。”
安如罢手,提上那双棉芯底儿的青金镶领装狐裘小靴,披扶着羽纱面儿的锦绣暖裘袍子,就赶往大夫人那边去了。
穿过长廊横庑,绕了一丛梅枝芬芳,遇上同柳氏说笑的二夫人,相携着一同请大夫人安好,岁岁众众的,欢笑着上了马车,往前街华灯热闹的禧堂楼来。
同孟氏一个车子,听她笑着比划那禧堂楼,正是每年赏灯的好去处,临街的面楼上包占了阁楼上层,下面行人灯市瞧的一清二楚,欢喜极了。
待车马费腾之时,后院车子进来,众妇人纷纷下车,锦绣满堂的喝彩。安如有二夫人牵扶着,前后三进,不远不近的影影幢幢。过穿道第三层仪门,豁然眼前开朗,早有花样儿的美妇人引着大伙由这边上了临街面赏灯的阁楼,围屏团簇,花香摆设无一不全,且墙头壁角的都有崭新的绣凤宫灯,楼檐窗阁上挂着湘竹细帘,遮不住外头喧嚷热闹。
大夫人笑着赞叹,领着众人坐于席桌一围。禧堂楼的掌柜媳妇并一众侍奉美人儿前来见礼,精心吩咐了茶水餐点,毕恭毕敬。
“这位是你三夫人,没见过的。去年还在并州呢。”二夫人抢着介绍,笑嘻嘻道,“还有你肉墩墩的小主子在里头,一并磕个头!”
掌柜媳妇笑着磕头讨了赏,“三夫人气色真是不错,必当是个有福气的!”
安如怯生生笑了,“承您吉言。”
大夫人含笑吩咐道,“按着单子上罢,三丫头的吃食咱们带了来,你亲自看着热了拿来,有什么差错咱们可不饶你。”
才说笑几句,就听见外头一阵轰鸣唤呼,倏地漫天一阵火光烟花哗起飞腾,星星亮亮闪烁极美,恍得楼窗一瞬间花火绚烂。二夫人连忙起身瞧去,抚掌笑道,“真正好!”
三响过后,灯花市正式开市,二夫人非拉着安如双双倚靠伏定楼窗,兴奋地指着介绍:
当街正中早早搭建着三座高塔奉灯,其下圈圈围着小商小贩坐地叫价,又有花灯谜语,投掷圈换把戏玩耍,男男女女人头簇集。且看灯火辉煌盛景之间,莲花灯、羽柳灯、猿猴灯、狮虎灯、钟馗灯、湿婆灯、螃蟹灯、鲸鱼灯……不凡于耳目视听。
孟氏坐了过来,瞧见下头有小孩儿甩着兔儿灯奔跑着玩耍,也逗她笑个不停,“真不知道那个小灯儿有什么趣事,当个宝一般的!咱们家里也能做出来些个,偏小主子们就要外头的。”
二夫人嗑着瓜子儿嬉笑不止,说,“你们看那个村人傻子守着个小摊儿不会说话,愣愣的样儿!”一会儿说,“看,看,漫哥儿去年就有那个小猴子灯儿,抓着满院子跑个不停,滚得到处都是!我要说他,小子竟学会跑到老夫人那边告状!”
安如以帕掩嘴笑道:“贼精的小子!”
薛氏陪着大夫人耍棋牌走势,听见这边说唱个不停,也道,“那一年正好大风吹了好大力生生扑到了好些灯花,诺大一片黑洞洞!大家伙都吓傻了呢。”
安如撑着头尽力往人群里瞧着,缁布麻衣,黑压压乌漆漆,不禁低声呼道,“噫!那个人还穿着短裳!”两双胳膊腿儿竟露在外头!
大夫人摇头笑道,“你们呀,下雪天儿都有光膀子干活计的!”
掌柜媳妇又领了两三个小娘子上头来,提着琴瑟琵琶,莺莺燕燕地唱着小曲儿。二夫人指着其中一个小丫头笑道,“这个声音好听,说个《一枝梅》话儿与我们听解闷。”
那小丫头留着一头黑黑的刘海,越显得眉眼精致好看,眯眯眼一笑,福身道,“咱们新有了话儿,夫人们可要听一听?”
柳氏捧着热茶为大夫人浓浓的添了些许,回头问道,“有什么新鲜的,不妨说来听听?”
小丫头身旁模样周正,略显沧桑的妇人恭敬福身道,“正是京城里传来的新曲儿,想着夫人们或者喜欢,叫做《玉如意》--”
“嗳呦,这可使不得!”二夫人一听这名儿早笑得伏倒在窗棂上,伸着玉葱指着笑道,“好听的也不敢听,让人知道了还不要闹翻了天了!”
安如知道她是在嘲笑繁生宠着自己的小心眼儿,也抿着嘴笑了笑,“不听她瞎说,正是犯了我的名儿,你且说说,有什么新鲜故事?”
那妇人明显一惊,很快反应过来,瞧着这夫人不是那难刁的主儿,便笑道,“讲的是唤作玉娘的富家小姐--”
“佳人落难,公子相助?”二夫人笑着对众人指着道,“偏那些小姑娘家的欢喜这种,我们听了倒无趣!这个不听,换个不是小姐公子的出来。”
那个小姑娘瞧见就要僵局,眼睛亮闪闪的一动,笑道:“这里有一首新学的小调儿,夫人们想必从未听过,虽有些慢,却也常是贵妇人们叫咱们多唱的。”
大夫人一锤定音,“烦劳的,只管唱罢!”回头对二夫人笑道,“好好看你的笑话,别叨着我们听曲儿才好。”
二夫人笑嘻嘻地拉着安如又说,“你看那个风吹得要散了--”
那小姑娘素手弹响琵琶,嘤嘤涟涟唱了起来,安如听了一两句,竟是佛经里头的拜佛故事,也是个伶俐丫头。
钟鼓声响了三遭,烟火也放了好几回,房内席面上杯盘畅怀的,小丫头咿咿呀呀唱着故事,年里的喜庆足够完全,红红火火的甚至比年除夕都热闹。
薛氏因身子向来弱一些,困不住乏力,实在坐了一会儿便先行离开往会馆休息去了。
再一阵安如也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大夫人摇头命人将她也打发回去睡觉。倒是二夫人在楼窗上瞧了一阵烟火,很快便被那小姑娘的故事吸引了去,陪着大夫人听曲儿。
安如坐上马车,也是累得很,出了门楼兴奋的劲儿一过,浑身困乏难耐,躺在马车里面铺整的被褥里头,就睡了过去。末蕊悄悄的也缩到一边,小憩片刻……
楼阁上女人们还在继续玩耍。
琴声悠雅,一时听到话中人物陈家少爷抛妻弃子一蓑麻衣的跟着跛脚和尚出走,众人皆唏嘘不已,有的为那贤良慧贞的妻子惋惜,有的为陈家没落而锤桌。
话到此处折一句寄语:无色无空无不空,难舍难收难尽应。
孟氏嚼着字眼慢慢回味,大夫人笑道,“可见故事里也有因缘。”瞧见蜡泪燃尽因问,“多时辰了?”
二夫人走到窗前掀开竹细帘子瞧了瞧天光,“二更了罢。”再一看底下行人说唱的杂耍的净收进栅栏肆业里面玩耍去了,笑道,“今年倒也盛一些,门外还有馄饨摊子亮着呢。”
柳氏换了第三根烬烛,房内忽明忽暗,多添了一盏蜡烛方才好起来,柏氏为众人添了黄酒,慢慢儿听着曲子,双眼渐迷离。
“朝有大限终时了,暮时九转迷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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