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生本身就是一骄傲的主,这丫头不声不响给他脸色,还每次都让他给道歉赔礼,越想越来气,不由得发闷,甩手也进了屋。
菱儿听清楚了这俩矛盾的始终,偏偏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在她看来,也就是如夫人无理取闹。
繁生在花厅上看着丫环托盘里的茶水,抓起就灌了下去,“噗”一口全吐了出来,剩下的没浪费照丫头就泼上去,“怎么端茶的!这么甜是人喝的?!”
安如“唰”一下掀开小门帘子,冷笑道:“爷好大气势,竟不知如儿不是人是鬼!--咱们这里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好歹都是些讨生活的东西,您手下留情也能够我们孤魂野鬼活一辈子!”
繁生顿时脸发黑,“你这是什么话!好端端的什么人什么鬼!”
安如气结,细眉颦蹙,“原来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竟是这般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我从来都是这么说话,今日偏拿来发火,到底您是爷奴婢左右都是错!”
繁生坐也不坐甩袖就走!
安如咬着下唇,死活不肯出声挽留。
繁生走到门口都听不见小女人软话,气急也是急气,原本要吓她一吓,让她知道自己也是有脾气的,这回到好,自己就是舍不得,心中不住打鼓,“千万唤一声就回头”!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闪过,瞬时人已经踏出房屋,顿了顿,她还是什么好话都不说。房内一片安静。
待走到院子中间,还听不见有人请自己留下,心中着实难堪,他哪里受过这等闲气,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巴巴要留着自己!
这回真是发怒了,好,你不留我,自然有巴不得紧着我的!
当夜里就在庭芳院里歇下。
末蕊听菱儿说了原委,自己也是疑惑不解,可待要劝说,安如一副死了亲人的模样,同样铁青着脸色不肯说话不肯用晚膳,独自窝在床里面,早吓得跟前人分毫不敢提繁生这一茬。
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心疼死个!
繁生闷声来到庭芳院,不知为何,看见巧笑倩兮的钟氏,心里的火就更胜一筹,待那女人侍候自己就寝,闻到钟氏身上的香味之后,偏就生出一股子执拗,一声“滚”就把人撵到外面睡去了。
简直一夜辗转难眠,独自霸占着钟氏的床翻来覆去的想,想不通,根本就是那个女人突然翻脸的呀!……再翻来覆去的想,是不是哪里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故?……又是一阵烦躁,自己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她恼得是哪个?
猛然从床上坐起,捶床嗟叹。
繁生念头万转,这是怎么了,这个小女人到底是要自己怎么样!
下床拿起衣衫就往外走,可怜那钟氏连唤数声也不见男人回头,披衫待门,顿时满目心灰意冷。
男人径自走到外面,沿着小径来回蹿踱,犹疑不定,最后心一横,还是去了外书房。
也是多事之秋,传庆晚间收到京城里来的消息,以为主子在如意阁,不敢打扰存了下来。繁生一进书房这里便知,连忙将消息坻报递上。
繁生听说京城的消息,心下一紧,打开才看了一眼就怵了:先皇宠爱的万贵妃因僭越触怒太后被禁足,长公主突然指婚与靖敏侯,理亲王不知为何竟不顾圣恩执意请婚玉门守关的司徒侯爷嫡女--那原本是要入宫选秀的!
真真才一天不到就乱成这个模样!宫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是政变,再加上背面不稳匈奴未灭,简直到处都是问题!
背着手在书房上慢慢踱步,心思凝重,挥笔下令立刻让大夫人一行回程,只说扬州府老夫人发病身前无人--繁生真是急昏了,这种事情都敢拿来乱诌。
放出小鹰,挥手让安庆传庆都睡去,自己偷偷翻出书房,脸不红心不跳地往如意阁摸去。
第七十一章 打击你!羞辱你!
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可你偏就能记住,还逢人说,这葡萄酸。
吃不到的肉,绝对是香的,况且还是艳肉一垞,那可就是诱死人的味了。
安如这个小女人在某人眼中,可不就是这么一块大肥肉,鲜嫩爽滑,呼呼大睡。
有的人吃不到,难受死了。
繁生从竹帘下的月洞窗里偷偷瞧去,幔帘罗帷,鲛纱帐垂,那丽人定当在内,停顿一下,便翻窗而入,轻车熟路!耳目视听均精警四面,蹑手蹑脚蹭到床边,摒住呼吸,翻手扯开一点缝隙,偷偷瞧了进去,顿时身子僵硬头皮发麻--
人呐?!
这一回真是闹大发了,繁生焦急地扯开帐帘,将红棉软被彻底翻了个过,愣是不见那小女人的踪影,心头又是急切又是气闷,怎么自己方才竟没听出这房里没人!
待要喊人问话,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速之客,硬生生强忍着惊疑沉脸思索。这一回四目精光,心头一动,推开卧室小门,过套阁花厅正堂,径直就往小书房走去,临了却不由自主在那红绸软帘下停立。
听见里面柔柔的呼吸声,低吟声,叹息声。
揪住了繁生的心。
安如只着了一层宽松的外罩大袍,内里也只有抹胸小裤,幽幽坐于这边乌月窗下的几案一旁,抱着那一罐并未饮完的葡萄美酒,对月独酌,半趴于月光之下,萤萤目光徘徊于琉璃红醉之内,含笑含怨,半怒半嗔。
喃喃低语不知说与谁听,像是难受得不得了,痛苦得不得了,却又陡然停止,扯出一抹苦涩难奈的干笑。
再饮一杯。咝咝的……又甜,又辣。
繁生退了两步,到处都在发抖。那是心在疼。
他分明感到那个小女人的心在疼……自己的心,也在疼。
咫尺却不敢勘破。
退了两步。
软帘之内她或者呢喃呜咽,或者含笑泪流。
繁生止不住地颤抖,动着唇想喊她的名字,要听见她轻轻地应着。繁生又叫道,她再应着。他分明就要看到她眼中的期待和惶惑。那是做梦一样朦胧的深情,繁生落荒而逃。
安如低头苦笑,真的喝醉了?
闻到他的味道了。
天麻麻亮,繁生傻坐在外书房,听见外面说话声,摇去满脑的绮丽景象,又是神清气爽地换过衣裳,吃了点心填肚子。待心情收拾好,把安庆传庆叫过来好生责骂了一通。
莫名其妙。
各处送来的坻报早已堆成小山一样,还有递了拜帖扯长了脖子想要同繁生“联络感情”的形形说客,几大掌柜交奉过来的帐册卷宗……等等等等,看一眼门口,空荡荡的。
繁生平心静气地坐在那里,一件件要做完,要平心静气。
“传庆。”
“是,主子。”
“……就这些东西?!”繁生时不时往门外面扫一眼。听见传庆肯定的答语,复又低下头查帐批示。
过了一阵子,安庆从外面跑进来,繁生立刻耳目警醒--安庆“噌噌”跑到花厅一侧墙面铁力木闷户柜边,放进一些东西,又取出一些东西。真的忙得不行的,“噌噌”又跑了出去。
一出去拐过弯就倒贴在墙上直喘气,吓死了!
繁生憋了一口气,狠狠锤了一下那有了年份的福泰桌,声音沉闷。
蘸起浓墨,紧眉将视线强行集中在帐册上,双唇紧闭。
保庆这时又从外院进来,老成有度的脸上浮现隐隐的忧虑,瞧见传庆,正欲同他说话吩咐,安庆从后面一推就往书房那边带。
“保庆大哥你可算是来了!爷都要发飚吓死个人了!”
“你又惹什么祸事了。”保庆叹道。
繁生又紧张起来,算这时间正是早膳,嘴角激动的有些微笑,狼毫末尖久久在纸上找不到方向,那耳朵竖着,全都在外面将要进来的脚步声上。
“主子。”
“……保庆?”浓浓的失望,怎么会是保庆,不过繁生很快打起精神,“老九怎么了?”
保庆侍立于花厅之下,主子那一句失望之极的语气,是个什么情况。听见问话,才收敛心神道:“九爷无事,是陆头那第一批人马今早提前回来两人,不敢直接过来引人发觉,往太平坊去歇脚,这一次阳庆领队抵达善国,采选了大批善离良驹,大部分养在北牧场,后两日会领着头马与种马几匹来并州踩踏。”
繁生立刻听出来这里面的商机,放下手中的事情,边听边背手在厅上来回走,“好,好!”一早上的憋屈好歹有个好消息,点头满意道:“你传消息过去,让他们绕周良过西里屯,从石理山栈道进大兴山的庄子,就安顿在那里。”
保庆应了喏,待要说什么,繁生挥手,便只能匆匆去了。
安庆与传庆在外面探头探脑,瞧见主子这一回心情好了,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安庆附耳传庆叨叨了两句,传庆为难。安庆甩手就拍了传庆的后脑勺,将人猛地往里一推,“还不进去你的!”
繁生正在兴奋中突然看见传庆没头没脑的闯进来,眉头一皱,“怎么了?”旋即又想到那女人,立刻又换了一副神色,“园子里的事?”
传庆好歹站定,心里将安庆骂了不止一遍,嘴上却小心万分的,“是,主子,昨日传庆领人送进去了几只大鹤,方才那送鹤过来的又引了三四个小孩,并一些饲料之类,说是同于原先扬州府上的品种不同,这些更娇贵难养,生怕咱们不好弄到伤了内眷夫人们的心,又专程送来这几个小孩来经管,主子看这事--”
繁生眼前一亮,一下子脑袋就活络起来,“对,对,你进去把这件事好好问一问,还有再弄一些白鹅……嗯,还有小猪,干净的!都找人弄些好看的送进去,专门让人经管洗净。如意阁外墙下引水的事你亲自去好好瞧着,那几个孩子带进去交给里面大丫头,别的事一概不用管。……有紧要的话就赶紧过来回一声……免得误了工期。”
传庆心里一个咯噔,应了事赶紧就退了出来,蹿到安庆跟前劈头就问怎么回事,安庆得知主子话里的意思,嘿嘿一笑,连哄带骗将传庆撺掇到院子里,“记好了傻小子,(W//RS//HU)爷的事再重要也不抵如主子的事,如主子的事再小也是咱们顶天的大事!”
弄得传庆一头雾水,安庆瞧见直叹无奈,又挑了一两个机灵的小厮跟着,才算放心。
传庆老老实实进了园子,将那三个小孩交给末蕊之后,果真就蹲在外面正经督工起来。来来往往有小厮丫环之类,瞧见这阵势,都嘻嘻笑着指点。
略有胆大的,往前问了引水时间长短,也好里面做事,传庆便红着脸不也抬头看,低声说话。
声音传到院子里,末蕊才问清楚了什么事,就回了如夫人,那厮懒洋洋趴在床上死活不肯下来,听见外面动工,也不计较,“传庆可是个老实人,你们别笑话人家。”
合眼念及昨夜痴醉酒意的傻样,不觉呵呵笑了,那繁生究竟是真来过,还是幻觉似乎不大重要,这人都送上门打听了!
安如心情渐渐好起来,又打发了人往庭芳院送了帖子,请在湖心岛的亭子里吃昨日输掉的酒。
暗自筹划。
末蕊问了时辰,服侍着洗漱、进早膳。这回子时间还有许多,安如拉着末蕊进了小书房,细细问了问园子的帐务。
零零碎碎的,末蕊一面将早已整理好的帐分摊讲了一遍,又有条不紊地把几个大项目提了提,“大样就是这般,前儿也有阳庆经管,如今安庆彻底把内务扔给咱们,才这般麻烦。”
“这些都装好罢,待会拿着,用的上。”安如趴在书桌边上,对于末蕊的话并不在意,随手翻着大夫人给她的《目连救母》,好歹也要学习一下,要不到时候问起来,没的说可不好。
十八层地狱,打死你!
末蕊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您这是要--”把园子的大权交给那个女人?!
“是呀,就是要给她。”安如抿嘴笑了笑,翻过一页,又翻了一页,正是绣像变化,津津有味地品看起来,“怎么,舍不得?”
“末蕊不敢。”
“哪里就不敢了。”安如抬头笑道,“放心,她翻不了天的。这些俗务我说想要,哪个敢说个不字?我只是不喜欢有的人闲的发慌而已。”过了一阵,又幽幽强笑道:“今日要做坏人,还是给她点好处,要不然,那里来个小崩溃之类,还真不好说……”
末蕊疑惑,却不敢多问。将昨日穿戴外泄之事说了,按着原先的惯例,仍旧给了卖身契,扔出宅子任其生灭。
安如重新赏玩起那副千变万化图来,“她们这般做法,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你瞧着办吧。”又对着末蕊点头盈盈而笑着,“不提那些烦事,你可是我的宝贝,过了这一阵子,咱们另有用处。”
末蕊只能重新在一旁小几上重新精算过一遍,没有了差错,才装好包裹起,放在专门的樟木方匣之内。
待到用膳时间,湖心亭传来话,钟氏已经在等了,安如晃到卧室,换了一身衣裳佩饰,领着一众人款步往那边去了。
传庆蹲在墙角下,瞧见这一声势浩大的,早让人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往外书房报信去了。嘴里衔着青草,忽而听见有两个丫头藏在内墙根下说着悄悄话,笑嘻嘻地,听得传庆小脸一红,就要抽身避开,可来不及之时偏听见一句“如夫人真要把园子大权交给钟姨娘?”,顿时惊得三魂丢了七魄。
这怎生了得!
安庆说,对于传庆现在来说,如夫人什么小事都是大事--现在这掌管大权不要了,那可是天大的事!
传庆想都不想就撒腿跑回了外书房。
这回好了,繁生不听则已,一听顿时将善国良马的好消息抹杀的干干净净,面色铁青,整个心一片荒凉,摆手就让传庆下去。
执笔蘸墨却不知如何下笔,花厅上来回踱步,望着不晓得什么地方猛个劲发呆作愣,又烦闷的往套阁里小卧室仰躺了一阵。
……她怎么要把掌管园子的事情要交给钟氏做了!
内宅之事,这一项大权的意义简直就是女人的天,她竟然不要了!
繁生颓然丧气,怏怏盯着床帏上青石色顶帐,身下却是可怜见的粉色床褥--小女人在这里躺睡之时,自己专门着人采换了的。稍微侧身躺着,眼前那大红西海纹驼绒毯……当时分明是自己抱着那个小女人大步进来,为什么她就有那么大的劲将自己推倒在那地毯上呢?
怎么就能滚在那地毯上呢。
繁生想不通那一日这小房间内的缠绵……魔怔了。
她昨夜未眠饮酒,难道不是后悔?!
安如一路摇飓着闲逛至湖心岛,远远瞧见钟氏,忍不住就笑了,更加放缓了步子,那青莲碎步,优雅娴熟。沿着湖边游廊慢慢地上了亭子。
锦帐华贵,玉屏围栏。
且山光湖水共做乐,银银闪闪,碧波涟漪。
“妹妹久等了。”安如享受着钟氏见面福身请安,待人起身后才虚扶一把,“不必这么多礼,今日是我做东,原就输了你的棋子,正好一并请了,替我省了银钱--你可不准说不行!”
“姐姐说笑了。原应是妹妹孝敬姐姐才对,今日姐姐非得做东妹妹不好不应承--”钟氏笑盈盈地搀着安如,往里面去,“不如让妹妹另择一日请姐姐来庭芳院,既还了席面,又能一尽地主之谊,岂不两好?”
双方坐定,安如也不接她的茬,却示意末蕊将东西捧上,“这些都是闲话了,爷让人在如意阁之外引了流水曲觞,赶明待要做一个雨亭,咱们正能趁着凉爽消暑呢。呵呵……且不说闲话,我正有一事,可是劳烦妹妹想个主意。”
钟氏淡淡扫过一眼那匣子,一时不能辨别,心中早就对这位没个规程的女人警惕万分了,面子上仍旧微笑道,“姐姐真是折杀妹妹了。”
安如抿嘴一笑,纤纤素手指了指那匣子,“这些不是姐姐的专长,原本勉强能为,现如今这园子开销更大,进出人口全都指着它。我向来是个糊涂的,这听说妹妹原先娘家也是走南北的大商家,想来料理这些琐事必当不是问题,姐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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