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兰听话一瞧,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果然脑子不抵用了,怪不得这味道差了许多呢,你也不用尝了,赶紧去找那套碧玉镂雕的八宝纹砂盅过来,一副两双,看清楚了。”
箴儿不待她说完就已经跑出小厨房,往专门的屋子里去了。没一功夫就听见有人进了屋,蕙兰正在尝另几样小菜,不及回头,含糊着问道,“这么快?这梅片雪花糖会不会寒?”听见身后好久都没有声音,咽下口中的吃食,正欲回头,就听见屋子外末蕊的声音响起。
原是那个奉命洗澡净身的丫头,看见是蕙兰在这里,吓得不敢吱声。刚巧末蕊领着箴儿过来取碗器,一个人先过来,远远的就看见两个丫头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低着头说话,仿佛情绪很低落似的,便唤了过来。
“怎么回事,没个体统的,有什么话进房去说,谁教的怎么这般没个成样?”说话便进了厨房,瞅见蕙兰也是茫然,无奈的摇摇头,“怎么,嫌我说了你的人?”
蕙兰“哼”了一声,“哪里是我的人,都不过是伺候人的,谁能比谁强到哪里去。”转身不理末蕊,另挑了一份风腌果子狸,盛在小盘子里,递到末蕊跟前,“半夜三更的不给人休息,真不晓得那两个主子哪里来的那么大精神,如夫人那么重的身子,怎么撑得住!你也不拦着,这会子到来拿我这里的丫头们说事。”
末蕊斜眼睨着蕙兰,噗哧地笑出了声,“你这里?你倒是能耐,也成了主子?”
“哎呀!你个死蹄子!”蕙兰一听这话也急了,忙用手捂着末蕊的嘴,“不想让我活早说,这些话你可不逼死我,连个名都不留了才好!”
“哪里是我逼你——”
“怎么,还是没给水?”箴儿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先等着。”说话就掀了厚帘子进来,看见里面两个人笑盈盈的瞧着自己,心虚地往身上大量一圈,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姐姐们怎么了,莫不是箴儿穿错了衣裳?”
“你说错话了。”蕙兰从箴儿手中接过那一对碗盅,亲自上炉子旁,分三次篦,最后才将香骨浓汤筛入碗盅,“让丫头们进来,你领着将这汤先送过去。”
末蕊点点头,不再说话,细心尝着方才蕙兰递过来的点心。
箴儿却亲自上前端起描金漆托盘,将两盅热汤放好,上面又扣了一碗厚大的碧玉龙耳青瓷碗,“哪里敢用她们,箴儿来就行了。”
“这倒是奇了,”蕙兰也不阻止箴儿,拿眼瞧着她似乎有气的样子,抿嘴笑道,“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见咱们箴儿生气,说说,是谁这么厉害?”
末蕊微微笑着却不说话,自从知道箴儿的身世,便不拿她当丫环,奈何这小姑娘一门心思的坐定了这里,怎么也不肯松口。想必也是伤了心,宁肯在这里做丫头罢。
“二位姐姐先聊着,箴儿失陪了,主子们还等着这汤暖胃呢。”箴儿托着盘子,老练的福身,掀了帘子出去了。
留下两个人对视一眼,“我去吧外面的丫头叫进来问一问。”蕙兰首先反应过来,末蕊点点头,心中轻轻一叹。
第三十五章 勾啊勾
消除房内红红火火,安庆却惶惶得很,那个叫做末蕊的丫头替自己通传,好歹得了令搬了东西进来,可还是恼了那一位——
如意阁的小书房基本上被搬到了望春馆,却不是同一样格局,添了几样新置的家具,尤其是多加了两台专门放那些杂书的架子。这是繁生没回来之前的样子。虽然华贵奢侈,却也赏心悦目。
这回安如歪在紫檀雕花美人香榻上,跟前炕几上零散的堆着被翻乱的书卷轴,睡眼惺忪地,有以下没一下地点着头打盹。
房间原本安如精心挑选的紫檀镶大理石方案,因着繁生的缘故,硬是从窗下被拉到罗汉床的侧手,正中间,毫不客气地将原本清淡文雅的小书房,弄得跟个正经的办公厅一般。
安如没工夫搭理他,兀自端着看了一半的书卷上chuang,懒洋洋地抚着腹中宝宝,斜眼睨着那几个大力的婆子前前后后的搬腾,直到房间改造完毕,安如才发现,除了身下的床榻没有动之外,好像小书房一切的格局都变了。
墙根下一溜的雕洋花拱璧纹套几,被换成了古板的雕云龙纹四件柜,里面仿佛密密麻麻的卷宗。安如忍了。
月洞窗下紫檀木的两卷角牙琴桌,生硬地变成了一尊低矮的有柜膛方角柜。安如继续忍。那柜子里仿佛也是满满的,不晓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所以原本的鼓凳、绣墩之类被撤去,变成了一个个死板无力的方凳、大椅,安如同样保持缄默。若不换的话,不伦不类的自己瞧着也难受。
可是,最后连床一侧专门放置自己喜欢的书,以供随手抽拿的四季花卉纹连柜,毫不留情地被撤掉。那人将所有卷子仍旧放回墙根高架,无不体贴的说,想要什么爷给你拿。
安如嘴角抽了一下,四平八稳地斜倚在床角,忿忿不平地垂眸,不敢去瞪他。衣食父母啊,怎么能明目张胆地瞪回去呢。平静心情,安如捧着书卷看故事一般,津津有味的看着戏说前朝宫廷大员的市井话本。上次正好看到朱尔尚携九十亲卫连夜偷抵贺兰山,高氏勃然大怒,指挥两千轻骑抄小道追捕……
灯火胡明忽灭,几只明亮的铜镜聚齐光射在床上,黄底色柔柔的,时间长了也有些酸困。
安静的书房中,两人同时陷入情绪,只闻“噼啪”的燃烛,偶尔夜鸮房外低叫,寒风吹击厚窗,嗡嗡作响。
杨公与李公夜谈,也是如此情景吧……杨坚李渊……姻亲……忠于小周帝……
心中一动,猛地抬头,正巧不巧的对上繁生黑沉沉的眼睛,萦萦地缠绕在自己身上,还以灿然一笑,柔柔地与他目光纠缠。然后痛快切断,继续垂首与手中杂史。
杨公妻独孤氏欲以家传秘法传讯于诸王亲族……杨公二子血浴江城,与李公余部会合……柴氏弃义投奔陶王,宁公主怒而杀之……
有人换了新烛,摇曳不止,乱了心神。愣神半晌……不禁抬头望去,那人仍旧稳稳坐于书桌后,凝然垂思,时而大手一挥,墨笔急速舞动,或者展开新卷……眉头紧蹙面目青狞。忽感注视,率然抬头,四目相接,香气氤氲而升,铜炉生辉锁住相思。
心情渐暖,安如喜欢,投以舒散目光,含蓄而笑,嘴角弯颦红晕,楚楚可爱。
繁生心思凝虑难事恼人,却见无路处有那么一人与自己温柔而笑,情意绵绵而不宣诸于旁骛。神思豁然开朗,不觉笑意溢出,止不住。
安如忽然被这纯粹的笑打动,心中恍惚而敏感,佯作羞涩,杏目娇瞋,侧头不看,却拿斜眼含情睨视,二心溜在一处,却又不敢先接,只你来我往,你往我来。心中“咚咚”乱响不得思味自量,不舍挪目,敏敏然窒而将流光送,将欢喜收。
强自按下心情,蓦然垂首,留下无尽缠年与口耳。感觉那边若有似无的缥缈光束,当作不知,浅笑展颜,着心思与历史纵横,大开捭阖。
心思流转……
陶阳王举旗勤王,倏尔被击溃于衡广,仓栗人抢其辎重粮草,复归翰漠……岭南宋氏哭天地祭先王,漠雪时节大军北上……西京之围月而又三,军民以草以土为食……杨公二子义军击溃乱军,大意关口中伏……杨广兄弟死了……安如喟然叹息。
繁生目光锁定卷宗上的字,一眼眼强迫自己看,甚至口中默念以醒目,丝毫没有进展。推至一旁另寻一卷宗,查账计算,不得要领,烦乱不能静心。烛火“啪啪”乱响恼人,皱眉看向斜对面,软褥香榻有美在卧。
灯虽一盏,却亮比此处数根。
美人托腮蹙眉,红唇微动,似乎低声沉吟,嘴角忽而冷笑忽而紧抿。饱满的胸盈起伏,似乎气从中来,又遭逢不幸颓然丧气软卧于床,半晌不动。黑目半垂睫毛扇合,隐隐可见其中一抹忧郁……忧郁?
繁生疑惑,剑眉横竖,冷然凝视不懂其然,凝虑间美人举首投目,一扫阴霾,晶莹水目灼灼闪闪,勾嘴倾笑,斜目似瞋似喜,含情而视。
情难自已不愿远离,竟痴呆半晌与美人眉目,愿还以笑,报以温柔。
久久不能分散纠缠。
伊人何时垂首,目光萦绕竟可见那耳根处疑惑的红晕,鼻尖轻拱樱唇嘟起似有不满。缓缓收回眼神不敢多看。
心中澎湃万千。
竟有一时窒息,吞吐不匀头脑懵然。
怔住了。
…
一路上好几个有眼色的想要上前帮扶,却被箴儿视退。没有净身不能近餐点。只能自己强忍着阵阵冬风,穿堂游廊花厅。
箴儿捧着漆盘哆嗦着手,好容易进了堂屋,稍微暖了一下,赶紧让人通禀,揭开厚重的大碗,很快就将热腾腾的汤水送进小书房。一进去就发现很不对劲。差一点就要退了出去,要不是看见那张美人榻上疲懒的如夫人,还真以为走错了房间。
这么一迟疑,就感觉到气氛也很诡异。
很明智的将两盅汤放在安如跟前的小几上,快手收拾掉上面的卷子,侧身在繁生看不见的地方很快使了个眼色。
安如只当没看见,不耐烦地轰了出去。看着小姑娘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实在舒畅了些。
男人要冷一下,才知道原来热的好。
安如艰难的从柔软的垫子上坐起来,歪着脑袋盯着两碗汤看。也不言语。繁生一早就没将心思扳正,安如每翻一个身,打一个哈欠,甚至困的颠一下盹,都能明显的抽走自己的心身。
这回子又发现小女人木呆呆地瞅着两碗香汤,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正好借口离开案桌,大步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小女人往里挪了挪,自己也提袍坐了上来,端起其中一个碗却不着急喝。
酝酿了一下,正欲开口,却发现小女人仍旧不理睬自己,盯着另一个碗。眼神有些离散。
怎么了?
第三十六章 没什么可斗的
琳琅远远看着华贵的柜、几、箱架之类又一样样往进送,许多少见精奇的玩意儿的竟也掺在里面一并塞进小书房。说不出的感觉。
昨晚小厨房的事情传来传去的,没有几个人不知道,却没有一个人敢知道。末蕊姐竟是压了下去。
为什么不能宣诸于口呢。琳琅垂眸,今日轮自己当差,却连花厅也进不去。前一阵子还是能进去的,寻得理由太简单,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却不明白只给主子奉了一次茶,就有人想出这许多?这么久了,上面几个姐姐仿佛统一的口径——她们眼中容不得沙子。自己不是沙子。
听见月亮门那边有人过来了,琳琅赶忙收敛了精光,仍旧是那个温婉可人的,手中捧着才领到的餐具,往小厨房走去。
这边出来的两个丫头嘻嘻闹着,绕过门洞沿着抄手游廊往东面去了。末蕊领着蕙兰却从另一端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众婆子,不紧不慢的到了西跨院。坐在院正房的厅堂上,那几个怠慢的人从侧厢房的耳房中拖了出来,没有问话,直接命人将几张纸分别扔下去。
由于是白天,大部分的都还在正院上侍奉,只有少数休息或请假的留了下来。听见这边动静,胆大的探头探脑,趴在门窗上看。
“咱们这里的规矩不大,却也不是没有的。你们几个是跟着如夫人一同进的府,当时我也说得很明白。既然同是从苦火中逃出来,有命跟着如夫人享福,便要学着怎么做人。”末蕊端起小丫环奉的茶,碗盖轻轻拨动茶叶,不紧不慢的扫了一眼那几个人,冷笑道,“咱们从不要求别的,各家有个家的章法。只要你懂得做人,什么都好说。”
地上跪着的几人心中只是不服,却也不敢多话。如夫人同主子对末蕊的信赖,已同半个主子一般大小,连阳庆小爷对末蕊也是恭敬有加。因之只是垂脸不答。
末蕊冷眼瞧着这几人的神色变化,“若是平时的小打小闹,也贪墨不了几个钱,只当是给大家伙买了酒菜,可你们偏要往这水上打主意,那就绝对容不得。”
茶碗并没有摔放,仍旧稳稳当当的,没什么起伏。可末蕊的声音透着绝对的不容置疑,谁也不敢问为什么。如夫人身体弱,几经调理才母子平安。每日里专送饭菜的丫鬟必须净身沐浴,换上新衣裳之后才能捧饭进屋。
她们斗大的胆子贪了玉雪峰顶的泉子,是什么结果……主子可就在跟前呐!
并不是这几个人蠢,只不过银钱使人迷了心窍。这泉水就是富贵人家的,都是当金子供着用,这里却给丫头们洗澡洗衣裳,怎能让人不眼红。
原有人想用平常水换了,也无人知晓。可门禁严,根本带不进院子,只能暗自克扣。
况且……昨日里突然有吩咐将一半的泉水搬去庭芳院,这边的克扣告紧……担事的人只说无妨……几个婆子后悔不当,身子渐渐筛将起来,这是坐定了罪,或者扭送到衙门里……
末蕊很明白这事情并不只是眼前的几个人做法。却也不急,并没有质问或者套出主使,“地上的纸捡起来,从此之后,你们再不是这府上的奴才了。王嬷嬷,打发人送她们出去吧。”
“是。”房中侍立两旁的婆子应声,昨日接了差事,就打发人抄了那几人的屋子,早已准备好扔在她们身上。
“包袱里每人五两银子,各自缘法,不能强求。咱们也是替小主子积德。若是流落街头,咱们只当看不见,或能混出了头面,多不过也是路人。……带下去吧。”
无论是那几个既当出府的,还是凑热闹的,有羡慕有迷惑,也有冷笑的。末蕊不经意扫视一圈,心中略有成算,冲一旁的蕙兰点点头,前后出了屋子。往前院去了。
王嬷嬷冷着脸命人拖了这几个,从不常走的小门洞扔出了府界,心中却是百转千回。这世道她经得多了,哪里能不知道这几个人的路。终究是要作死的。暗自叹了声气,仍旧回当差处不提。
…
小丘山上一望了然,整个园子全部纳入眼底。末蕊上好的狐裘披在身上,淡淡地望着那一丛锦衣华服的进了庭芳院,多留意了一眼门上侍候的小丫头兰儿,正与石莲唧唧呱呱地说个不停,两人笑嘻嘻的乐成一堆儿,也不晓得有什么好笑的。
午间安如睡了一阵子,末蕊便领了菟儿并两三个丫头,下了小丘山。阳庆早得了话,在二门上等候着。
末蕊将小厨房的事情简短的同阳庆提了提,一面是因为阳庆仍是这宅子实在的领家,另一,也是怕那几个人出去混说,让他注意着点。
阳庆听了后略略想了一想,便明白其中的关节。是从前,定要将这些欺主的打死——不懂得以身报恩,竟瞒着作出这等大事来:小主子但有一二不测,那可怎生是好!
可如今偌大的宅子独当一面,也是渐渐通晓其中利害,并不是打杀便可没事。要让那些心中侥幸的一想此事,便心生寒意才好。几下思量,注意已定,点头称是,“姐姐放心便可,这等小事阳庆处置得了。”
末蕊含笑,从身后丫头手中提过来一副十锦攒心盒子,唤过阳庆身边的小厮递过去,吩咐道,“听说安庆也跟着回来了,如夫人没什么好东西,让咱们做了些吃食,你们兄弟俩今儿不用进来请安,好好说说话,不枉了兄弟情谊才好。”
阳庆哪里敢接,瞪了一眼没张眼色的小厮,推委不敢受,“末蕊姐可折杀阳庆了,如夫人的东西都是好的,咱们兄弟俩都是粗人,千万不敢劳烦,光瞧这盒子如此,都让阳庆头大了,感情不是吃饭,倒像是宝贝了!”
“还不晓得你?如夫人说了,不准给你们弄好的,这里:”末蕊示意小丫环接着,自己掀开盒盖子,一样样介绍道,“这几瓶全是深州岁寒堂的酒,你们不喜欢竹叶青,早让人打听了这些的。这几份五珍脍、七宝脍、鸭签、还有红生水晶脍,怎么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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