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蕊点点头,“她那个样子咱们都是知道的,能兴起什么浪来?”说着话,忽然瞧见墙跟前那黄花梨透红后背架格上的粉青釉花插,几枝稀疏的长杆带叶小花层次的插在里面,清疏淡雅,不由得笑了,“你呀,成天净想些有的没的,这不就好,我要了你出来,可不是给如夫人添堵的!”
菱儿嘟着小嘴,怏怏的扭了身子娇嗔道,“姐姐说的什么话,菱儿才不会没个分寸,只在姐姐面前撒娇而已!”
忽的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瞧了眼套阁,“末蕊姐,主子……真的一早上都在里面?”
一个丫头打起帘子轻轻走了过来,福了福道,“末蕊姐姐,主子吩咐摆膳。”
“嗯,你去外面吩咐一声罢。”末蕊打发了小丫头,就要往里走,才两步又回头道,“菱儿在这里看着点,闲人都一律挡着,嗯?”
菱儿笑嘻嘻的点着头,双手交叉在胸前,又觉得不妥,细心的候在小门口处,指挥着进进出出的丫鬟们。很快就眼尖的瞧见捧了剔红牡丹纹漆盘近来的紫瑰,深深吸了一口气,待人走的近了,趁着不注意轻松夺下那盘子,玉田胭脂粳米粥香气弥漫,漆盘的鲜亮更是映得那粥可人。
紫瑰急了,又不敢公然抢夺怕撒了汤汁,可偏不甘心,直瞪着菱儿,“你这是做什么?快拿来,主子还等着呢!”
菱儿并不急着言语,瞧见里面刚出来了个丫鬟,转身挡着紫瑰将漆盘递了出去,“仔细着,可别撒了!”感觉身后的紫瑰要挤过自己,轻轻伸出手臂拦了下来,这才缓缓转身笑道,“姐姐怎么了,里面可不是咱们能进去的!”
又有几个丫鬟鱼贯而出,瞧见外面的光景,有识眼色的,也跟着笑道,“如夫人不喜欢那么多人在一起,乱哄哄的,里面除了末蕊姐姐也就是几个平常侍候的,还让咱们也赶紧吃饭要紧呢。”
说着闲话,紫瑰的脸上更是不好看了,立在那里进也不能退也不愿的,菱儿正欲发作,手臂却被人扭着往后闪了一下,让出了道,末蕊已然站在了眼前,“紫瑰你来这里做什么?哦,刚好,主子唤保庆小爷进来回话,你去罢,就不用进来侍候了。”说完就又走了进去,不留一刻让紫瑰说话的份。
最后一丝冷笑还未来得及收回,末蕊立刻把自己便做空气,垂首侍立在门口处,不敢出一丝声音。
安如拿着小调羹挖了一勺米粥,轻轻吹着气,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甜甜笑了笑,这才转身仔细打量着绷着青脸怒视自己的男人,将米粥轻轻放在他嘴边,“大叔,张嘴,啊——”声音婉转娇媚,尤其是安如红唇轻启,贝齿半露,史繁生受了诱惑,张开嘴。
“真乖!”安如拍拍手,瞧着男人喉咙一动,咽了下去,欣慰的很,顺便偷偷摸了一把史繁生的脸,“肚子是不是暖暖的,很舒服?早上这么一碗粥下肚,于身体好。”说着,对着一边布菜的小丫头道,“可听清楚了?”
“咳!”史繁生打断了安如,“用膳。”顿了顿,“谁在外面伺候着?”
末蕊赶忙上前福了福,“回主子的话,保庆小爷在屋外候着呢。”
“保庆?让他进来。”
“是。”末蕊不知道自己出去这一会怎么主子就突然生气了,可让如夫人这么一闹……末蕊实在力不从心,这么个折腾法也只能是如夫人了。
安如不动声色的嚼着饭,没有感觉,太轻淡了。眼眸下垂,安安静静的。男人有事情要处理了,低调点好。
“主子。”保庆垂首进了来,立在一边。
“什么事?”
保庆不答,只站在那里,低头不语。
末蕊见状连忙冲安如使眼色。安如当然不懂,继续吃东西。末蕊急了,“如夫人……”
“哦,去吧。”
“……”
“你们先下去吧。”史繁生抿了一口酒,头也不抬,也不看装傻的安如。酒杯停在安如面前,示意安如添酒。可偏偏有人不识相。
末蕊瞧见这阵势晓得自家夫人又要耍手段了,挥退一干子丫头,自己也轻轻退了出去。
房间内很快就空旷了。保庆抬头瞧了瞧主子身边的女人。
安如接过酒杯,“乖,知道控制饮酒是件好事,如儿就奖励您再多喝一杯吧!”说毕,捧起几上那个单瓣莲花纹银壶,浊酒淌出,只满了半杯便停了下来,将那鎏金八角银杯递上,“诺,看我好吧!”
保庆茫然了,这究竟是什么女人!
史繁生盯着自说自话的小女人,虽然不习惯女人这种没规没矩的样子,可还是接了过来,一饮而尽,酒杯再次递到她面前。
安如笑了,接过银杯转手放在自己这边的远处,开始大模大样的进餐了,“保庆是吧,你老是站在那里做什么呢?”
保庆连忙低头,他可没接话的本事,老老实实垂首侍立,“是,如夫人说的是。”
史繁生盯着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女人,不给倒酒也就算了,现在连酒杯都放得那么远!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大叔”的称谓,还让青槐叫姐姐……眼睛凌厉地瞧着腮帮子吃得鼓鼓的小女人,“给爷倒酒。”
安如瞅了他一眼,真会放冷气,“不给!”顿了顿,小声嘟囔着,“一大早的就喝酒,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听见了,不满虽有些减退,可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仍旧绷了脸道,“爷的话没听见?”
“不给!”安如大大方方的瞪了回去,甚至嘴里还嚼着饭,声音含糊不清。
“啪!”一声,小几被狠狠地拍了一下,上面的碗碟颤抖不已,被安如放地远远银杯咣啷一声滚落地面,滑了几个圈,惶惶地停在了那里。
安如转过眼睛,黑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说不尽的笑意,“怎么恼了?”
史繁生便不好意思了。
第二十一章 不老实的?
保庆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更加迷惑了。这个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咳!”史繁生清了清嗓子,不再同安如较劲,转向了保庆,“怎么回事?”
“是,主子。”保庆立刻屏气凝神,将早上收到的消息说了出来,“陆头说的很急,尤其是咱们这边的意思传过去,他们几个大概一宿合计,都觉着不及等了,只怕错了这一季,咱们可就得再白搭上一年!等一等倒没什么,可若是让那些人抢了先机,这以后怕是——”
史繁生沉默不语。
安如听得不大明白,她也没怎么听,看着离地最远的那叠菜。小心翼翼的伸手夹了过来,玉箸颤颤巍巍,几乎不稳,连忙娇呼道,“大叔,张嘴,嗳!……呵呵,好吃吧!”
史繁生嚼着,自己一点也不喜欢的菜,心情十分不好。若是之前的话,自己可能会因为安如的小心眼眯眼,或者暗喜。味道是自己的,有那么些苦涩,跟不痛快。有美入怀当然是好的,只是——
“还有什么?”抬眼发现保庆还杵在那儿,不由得皱眉。
安如只当没看见,继续吃着玩着。
保庆低着头,嗫嚅不能言,“……主子,”保庆鼓起勇气瞥了安如一眼,好希望主子看得懂。可史繁生却不以为然,“只管说。”
“……沙坡头那里咱们派去的人办的手续,官府里做证过印的时候,咱们有人认出……那贪墨的逃奴,许是,周姨娘奶奶的陪房……”保庆垂首,慢慢说着,“保庆怕那人也只认得个大概,错了影儿可是大不敬的。所以保庆今儿一大早亲自去了沙坡头那里,仔细看过了……没错的。那逃奴保庆见过几次,原是周姨娘奶奶娘家的人,本是管着那边一处不小的庄子,可来了咱们府上,约摸一年都闲在府里没派出去——按着咱们的规矩,必是要晾着三两年才能用的。不过去年周姨娘奶奶打发了他出府,当时只道是给他成了亲顺便地脱了籍,没成想竟是如此。”
史繁生多心的瞅了安如一眼,没看见有什么异常的,可自己却有些烦恼了。再瞅一眼——
“您还想吃什么?”安如笑眯眯的对上史繁生仓皇的眼睛,她才不管什么姨娘什么奶奶的,只要自己在这里称王就成了,所以,“如儿喜欢吃这个……呵呵,是不是很好吃?”
史繁生用力嚼了嚼口中的食物,竟有些得意,踌躇满志的挑了挑眉,却没回答她的话,看了保庆一眼,“仔细着点,那边的事交给安庆,他晓得怎么做。这一趟你跟着陆头。”
“是。”
史繁生瞥了他一眼,眼睛晦朔不明,“按原先的准备。”说着挑起一块玉*头,起身微微侧头,“爷先走了。”
安如点点头,也不看他——反正他也没看她——“吃这么点儿呀?那注意安全。”史繁生已经提起袍子往外去了,门口处站定,教训人的口气很重,“宅子里的事情如夫人不大明白的,你们仔细着点……明儿个让牙婆子过来,挑几个老实的!”
安如执了帕子,轻轻拭去嘴角的饭汁子,轻轻道,“吃好了!”抬眼望了望门口处消失了的身影,不由得撇嘴,“什么叫老实的!”看着末蕊走了进来,也不理睬,玩着帕子随意倒靠在一旁,又问了一遍,“什么叫老实的?谁不老实了?我看全部的就数你最不老实的!很不老实!”
史繁生耳力极好,这几声嘟囔全然落入他的耳中,嘴角抿着弯了弯,跨步往外走去。
来的时候天色不过蒙蒙的意思,现在天已经大亮,清透的日光斜斜地射进了院子,一半是阴凉,一般是明亮。史繁生从容的迈着步子出了去,只在大院中见略为停顿了一下,清晨干净简单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愈显得身姿挺拔健硕,仿佛松一样好看。
一行小厮候在如意阁的外面,谨慎言行,分毫没有差错。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两个老妈子照例坐在门上,或者闲话家常,一个眼尖的瞅见穿堂那边的小丫头好奇的往外面伸着脖子,打趣道,“兰儿姑娘莫不是想跟着出去做大事?”
小丫头从屏风后面跳了出来,站在原地拍着胸脯舒了一口气,“吓死了!”
“什么吓死了?”忽然一只手搭在丫鬟肩膀上,惊得她“哎呀”一声,慌张的回头一看,软了脖子晃了晃,“菱儿姐,你吓死兰儿了!”
“躲在这里做什么,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菱儿撇撇嘴,也凑了上去,往大漆门外面瞅了两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失望的拍拍手,往穿堂那边瞧着道,“大惊小怪的!哎,要不我跟末蕊姐姐说一声,咱俩一起在小厨房做事好不好?”菱儿拉着兰儿的手往穿堂里面走去,寻了小绣墩坐下撑着脑袋晃啊晃,“末蕊姐姐也真是的,咱们几个都给打散了,想寻个人说话都得走半天的。”
兰儿抿嘴一笑,“你是想偷懒呢吧,”戳了戳菱儿的脑袋,一副大人模样,“这还不懂,可真是难为末蕊姐了,怪不得要放在她身边呢。”
“哼,我可是——咦,那可是紫瑰?”
菱儿挤了挤眼珠子,仔细再一瞧,可不就是她么,声音不由得大声起来,“紫瑰姐姐,您这是要去哪了?碧珠姐姐不是伤了膝盖么,紫瑰姐姐怎么不在跟前帮衬着,万一伤到其他地方可不好。”
因瞧见紫瑰走近,方向却是往大门口出,不由得讥笑,“姐姐可是要出门?末蕊姐姐派了您什么差事呀?如夫人仿佛还在用膳呢,您可比咱们大,千万要仔细了,莫要不留神的乱了规矩,让人说笑话!”
紫瑰淡淡一笑,俏生生的脸庞上因之更多了一丝娇美,看得一旁的兰儿愣了神。菱儿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紫瑰总是这个样子勾人的魂!
“菱儿不是应该在堂屋上侍候么?”
菱儿正要反驳,忽然漆门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三个人同时消了声,互相对视一眼,很快又各自而立,两方人马互相看不过眼,同时王屏风口处齐目瞧去。
兰儿依着规矩小心的侍立一旁,紫瑰与菱儿也学这样垂手侍立。
很快的那脚步就已绕过屏风,紫瑰瞧着那双草鞋心道,原来是保庆!却因不知这门口处的规矩,不敢轻举妄动。
保庆看见菱儿在那里,径直走了过去,“你是末蕊姑娘跟前的吧?传个话进去,主子吩咐了,如夫人若是闷了,不如往后面院子逛逛——软轿都在外面候着的,要仔细如夫人的身子要紧!”看见菱儿老实地点头应着,才放心的走开,其间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个紫瑰。
他也只是早上看见末蕊同菱儿多说了几句话,才认得这丫头的。
紫瑰满心的期待,却不料别人仿佛看都没看见一般,冷了脸,也不去理会菱儿急匆匆跑去上房,只瞧着保庆离开的背影默不作声,不晓得在想什么。
第二十二章 谈一谈心事
菱儿满脸喜色的跑进正屋,瞧见碧珠就站在那里,进也不进,出也不出的不晓得在做什么。原先在那边不过都是小丫头,碧珠与紫瑰虽是绣坊的活计,因着末蕊的缘故也有几分熟悉。况且碧珠向来温和,不带着计较紫瑰的讨厌,菱儿笑着上前问道,“碧珠姐姐怎么不进去?”
碧珠茫然的回首,好像才从梦中清醒一般,“哦,菱儿来了。”便不再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早上紫瑰的话言犹在耳,惊雷一般,轰掉了碧珠的思维……
“姐姐就是性子太弱了,就算勉强在那里能混上一半个脸面,也不过是场笑话,您看芙蓉姐姐,那世子爷多宠着的,可人还不是那里的?那里容得下这样的身份!咱们好容易脱了哪地方,且年轻,有什么是不能的?再者,论样貌,先不说你我如何,单单那末蕊就强出她许多来,如何能让人服气?……”
碧珠实在不能想下去了,这个妹妹心窍太多,已经不是自己能说得住了,看着菱儿好奇的大量自己的膝盖部,勉强一笑,“这么看可是看不见的——不算太厉害,可这几天怕也只能在房中做一些针线女红了。”碧珠仿佛想通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些血色,恬淡一笑,“菱儿要进去么?也帮我通传一下吧,还得向如夫人请罪呢。”
“都凑在这里做什么?”末蕊从套阁了出来,指着菱儿吩咐道,“让人进来撤膳吧。”说完又要进去,才发现安静地立在一旁不说话的碧珠,“怎么了?听紫瑰说你膝盖伤了?要是厉害的话就不要过来侍候了,让菱儿接了罢。”淡淡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碧珠,“碧珠你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她要如何是她,你只管做你。”
菱儿赶忙将方才保庆的话重复了一遍,感觉没错了,才跑出去唤人。
末蕊“哦”了一声,转身进了屋。
安如并没有注意到末蕊的不对劲,“末蕊,你说是不是太浪费了?”
“嗯?”
“哦,没什么,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我吃了的,其他都没有动过,你看怎么办,总不能扔了吧?”
“夫人您体恤下人,这可都是咱们平常里见都没见过的,您不如赏了咱们吧!”末蕊定住了神,这才注意到安如的话,笑了笑,“小槐籽儿得了令兴冲冲的跑了出去,这回子不定在那里顽皮着呢,待会肚子饿来巴巴的来嚷嚷,还不得拿了去塞着他的嘴巴!”
说着话,就让丫鬟们将未动的饭菜小心抬了,并分派了下去。然后亲自侍候安如漱口擦手,等收拾妥当了打发丫鬟下去,才一面瞧着安如摆弄才送来的络子,一面轻轻打扇。
一时间空气沉淀下来,大花木雕花漆窗下,香几上供着的蕉叶三角熏炉,香气冉冉,什么都干净了。窗外游廊上挂着的鸟笼子里,偶尔叽叽喳喳的,愈发幽静了。
末蕊细心的瞧着安如手中原本漂亮的络子,渐渐散了开,却怎么也恢复不到原貌,也焦急起来。眼看着安如就要将手中的东西摔掉,末蕊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一弯笑出了声。安如斜眼一睨,放下手中的物什,“想什么呢?”
“方才出去可听了一则笑话。”
“什么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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