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快就消失了。
“天字三号、四号。”
“老爷。”
“去监视一号、二号。如果他们擒拿不力,加以督促。”
“是!”
乐无涯缓缓立了起来,缓缓踱出了门。向关押乐漫天的秘室走去。
他听出来了,那个怪笑的人,就是发疯了的乐漫天。
可乐漫天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乐无涯已严令不许乐漫天再出秘室一步,又是谁敢玩忽职守呢?
乐漫天既已跑出来,乐无涯作为父亲,又该如何收场呢?
乐漫天会不会已被辛荑盯上?
这些问题,乐无涯都无法回答。
风淡泊被疯子“皇帝”摇晕了,倒在草地密林中,人事不知。
疯子“皇帝”已不在林中。那种疯狂的怪笑也已消失。
一条黑影闪到风淡泊身边,俯身抄起他,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龙带着三个“兄弟”匆匆赶来,自然什么也没找到。
天字号的四位护卫当然也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 *** ***
辛荑冷冷道:“天字号的四大护卫竟然都去了?”
阿龙道:“是的。”
辛荑道:“很显然,他们要找的人一定非同寻常。”
阿龙探询地问道:“会不会……是……是乐漫天?”
辛荑点头。
阿龙道:“难道乐漫天已经……已经失去理智了?”
辛荑冷笑一声,缓缓道:“不一定。”
她看着阿龙,目光渐渐溢满了温柔之色:“阿龙,明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阿龙道:“是。
“要多注意。”
“是。
“不仅要注意乐无涯父子,还要注意湖上有没有什么动静。”
“是。”
辛荑幽幽叹了口气;“我很担心一件事。”
阿龙道:“什么事?”
“柳红桥。”
阿龙变色:“柳红桥?”
“是的。”辛荑冷冷道:“柳红桥如果要来,也只会在这几天内。”
阿龙道:“柳红桥来干什么?他怎么会来这里?”
辛荑道:“柳影儿被人救走后,必然会回京求援,柳红桥必然南下救徒。”
阿龙道:“柳红桥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他怎会是主人的对手?”
辛荑摇摇头道:“来的人不会少的。柳红桥不来则已,一旦真要动蝙蝠坞,他所组织的力量一定十分可观。”
阿龙急道:“那……咱们怎么办?”
辛荑柔声道:“很简单,‘坐山观虎斗’。”
阿龙眼睛一亮:“妙计!”
辛荑道;“妙计是妙计。可怎样调唆柳红桥和乐无涯父子混战呢?要知道,乐漫天救走柳影儿,目的就在于引火烧我们。柳红桥就是最厉害的火。”
她缓缓踱着,沉吟道:“这把火迟早会烧过来。关键是得让这把火烧不着我们,而是转头去烧乐无涯和乐漫天。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 *** ***
乐无涯走进外间秘室,从一块水晶嵌成的“窗口”往内看。
里间密室里正闹得不堪入目。乐无涯叹了口气,离开“窗口”,出了秘室。
乐漫天居然在里间密室里,正和马大娘她们玩得欢实呢!
乐无涯奇怪了:如果刚才怪声大笑的人不是乐漫天,又会是谁?
走上地面,迎面一阵秋风吹来。乐无涯忍不住打了个寒哗。
秋意已很浓了。
*** *** ***
八月十四的月儿,已经很圆很圆了。
影儿坐在船上,怔怔地看着古铜色的月轮从水面上涌出,看着那古铜色渐渐变得清朗、变得晶亮、变得撼人心魄。
明月蒹葭,秋水伊人。在这个美好的时刻里,有多少人回忆起他们各自的“伊人”呢?
浩浩荡荡的船队中,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看着月出。
连高邮六枝花也不再出声。
只有被月出惊飞的鸟儿“扑噜噜”飞过湖面,只有桨橹发出的喑哑的声音陪伴着月出。
每个人的心灵似乎都得到了一次净化。但每个人的心却都更乱了。
泪水已流了满面,影儿自己还不知道。
八月十五。
清晨。月儿还在西天,朦朦胧胧地看不清楚。湖上起了雾,很大很大的雾。
禇不凡苦笑道:“我看不清路了。”
王毛仲急了:“你说什么?看不清路?我看你是有意拖延。”
禇不凡怒道:“我拖延什么?我多拖延一会儿,我老婆就多一份危险。”
王毛仲道:“那就快走!”
禇不凡气冲冲地道:“这么大的雾,你让我怎么走?”
王毛仲不出声了。
这不是他这个“大凶”的凶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大凶一到,大雾立消”的话,王毛仲就能把禇不凡揍个半死。可“大雾”很显然不会听他“大凶”的话。
柳红桥叹道:“禇帮主,此去蝙蝠坞,还有多少路?”
禇不凡怒气未消,说话仍是硬梆梆的:“远着呢!”
赵无畏道:“若是蝙蝠坞就在前面,咱们就可以趁着大雾掩过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禇不凡冷笑道:“想不到你胡子都白了还这么天真!”
赵无畏微微苦笑,不跟他搭茬儿。
影儿不耐烦地道:“你们吵吵什么呀?烦死人了!”
柳红桥叱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别多嘴!”
影儿气鼓鼓地跳了起来,大叫道:“我心里烦,我要说话卜’王毛仲冷冷道:“这里每一个人心里都很烦。”
影儿瞥瞥王毛仲锅底般的冷脸,微微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禇不凡却大声道:“别人各烦各的,都还有个烦的。我就不晓得你王毛仲烦什么,也不晓得你为什么人心烦。”
王毛仲森然道:“你是想找死?”
禇不凡傲然道:“你别吓唬我。我禇不凡不是三两岁的小毛孩子,会被你几句屁话吓倒。我告诉你,你那两下子,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少臭显!老子不怕!”
王毛仲的右手早已按在了腰间剑柄上:“真的?”
眼见两人马上就会冲突起来,柳红桥勃然大怒,低喝道:
“王大侠,眼下是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逗这个闲气?你们要决斗要死要活我可以不管,但眼下不行,一切都等着攻下蝙蝠坞再说。”
王毛仲悻悻地道:“禇不凡,若非柳庄主说话,老夫非一剑搅烂你的舌头不可。”
禇不凡翻翻眼,嘿嘿冷笑道:“是吗?”
王毛仲道:“你不信?”
禇不凡一梗脖子:“当然不信。”
王毛仲冷冷道:“很好。”
禇不凡道:“你别说这种话表示你看不起我。你王毛仲虽然名气大,我禇不凡可不怕你。若非我老婆落在你手里,嘿嘿,不出三十招,我就叫你弃剑。”
船队虽笼在愁云凄雾之中,但许多人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苏灵霞姐妹们本来心事就不多,笑得也就最响。
“哟!哪里来的老家伙,说话怎么这么没大小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叫禇不凡,是徽帮的龙头老大呢!”
“徽帮?原来他是个大富商啊!可怎么瞅着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嘛!人家可是大人物哟,你听听他的名字:
不凡!啧啧啧啧,也真亏他妈是怎么给他取的名字。”
“禇不凡武功究竟怎么样啊?”
“谁晓得。”
“那他怎么敢说大话?”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的名字取得好,总是自命不凡吧!”
“嘻嘻……”
禇不凡气得面色铁青,咆哮道:“苏灵霞,你还记不记得重九日禅智寺之约?”
苏员霞姐妹一下笑不出来了——禇不凡竟是那个轻而易举制住苏灵霞和苏俏,救走张珙的蒙面老者!
苏俏撇撇嘴儿,不屑地道:“什么禅智寺之约?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
苏灵霞自然也矢口否认:“禇老爷子的话,我们听不懂呀!”
名叫“小皮”的女郎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名叫“甜妞妞”的马上凑趣:“小皮,你晓得什么了?”
小皮嘻嘻笑道:“禇帮主人老心不老,看上我们六个了,但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就暗示咱们。”
甜妞妞也拍手道:“对呀!他说什么‘重九日’、什么‘禅智寺’的,不就是要和咱们定下约会时间、地点吗?”
六女顿时笑软了。
禇不凡气得直哆味,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干噎着。
耍赖皮本就是女人的一种特权,几乎已成为她们天生的一种特性。
女人若要耍赖皮,男人最好的对策就是微笑着不置可否。
你如果硬要指出她是在耍赖皮,那你就实在是个天字号的大傻瓜。
禇不凡虽自认不是傻瓜,但还是做不到泰然处之的地步。
王毛仲看着气得胡子直飘的禇不凡,眼中居然也有了一丝歉疚。
他缓缓地道:“那么,今年九月重阳日,老夫在禅智寺外领教禇帮主神功神剑,请禇帮主万勿推辞。”
禇不凡冷冷道:“好!哪个说好了不去是王八蛋!”
王毛仲寒声道:“对于苏灵霞这种坏女人。贱妇人,你何必正眼视之呢?她们不去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她们是女人,‘王八蛋’三字似乎也安不到她们头上。”
禇不凡听王毛仲帮他出了口恶气,顿时大喜:“骂得好,骂得妙。”
高邮六枝花岂是易于相与之辈?但她们还是只能铁青着脸不说话。
她们实在害怕王毛仲,实在不敢得罪王毛仲。
船队终于平静下来了,柳红桥松了口气,影儿则又陷入了沉思。
在这个船队里,除了高邮六枝花,有几个女郎不在沉思呢?
她们的心情,就像这茫茫的大雾一样,她们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着,她们只能感到冷。
很冷很冷。
*** *** ***
风淡泊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蒙蒙亮,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奇怪的臭味,中人欲呕。
风淡泊嗅了嗅,努力把眼睛睁大,但睁大后就合不上了。
他发现自己是睡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四周和头顶的铁网上,挂满了一片一片巨大的“树叶”。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树叶”。
“树叶”在摇晃,在早晨的微风中轻轻摇晃。
风淡泊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那是一种尖利急促的“吱吱”声,很像是蝙蝠的叫声。
蝙蝠?!
风淡泊头皮一炸,心一下提在了嗓子眼上。
是蝙蝠?!
是乐无涯的蝙蝠?!
他是被关在这里喂蝙蝠的?!
风淡泊惨叫一声,头发都竖了起来。
他跳起身,闪电般发出了柳叶匕,二十四把全部发出。
蝙蝠已被惊动,飞起。风淡泊四周不再有光明。它们巨大的双翼将铁笼包得严严实实的。
风淡泊刹那间觉得自己早已被蝙蝠吞进了肚子里。
风淡泊再次昏倒。
他只清醒了极短的时间,又再一次落入了黑暗之中。
乐无涯刚蒙蒙胧胧睡了一小会儿,就被门外极低的交谈声惊醒了:
“天字一号,快叫醒老爷,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的?老爷刚睡着。”
“十万火急,耽搁不得。”
“先告诉我吧!我负责转禀老爷。”
“……”
乐无涯威严地轻轻咳嗽一声,门外的交谈声立止。
“什么事?”
天字一号道:“老爷,水上巡察使郭臣芳有大事禀报。”
乐无涯冷冷道:“叫他进来。”
门推开,一个中年大汉抢进门来,单膝跪下,颤声道:“启禀老爷,有人破坏了沿途水哨,从前天到现在,湖上没有一点消息。”
乐无涯道:“哦?”
“老爷,一定是有人……有人想进犯蝙蝠坞。”
乐无涯又道:“哦?”
那人惶恐万分,牙齿也只顾打架了:“老……老爷,属下……属下刚刚在……在岸边发现了几具……尸体,是……是巡湖船上的兄弟们,所以……所以属下就……就……,”
乐无涯道:“所以你就赶紧跑来向我报告,对不对?”
那人双膝着地,连连磕头:“属下失职,……罪该……万死!”
乐无涯冷芙道:“前天起就没有了消息,是不是?”
“是……是……”
乐无涯道:“但是你这个巡察使并不着急。你认为没有必要重视这个问题,因为湖上的兄弟们近年来纪律越来越松驰,对不对?”
“属下该死,该死……”
“郭巡察使,按老规矩,水哨每天通多少次消息?”
“十……十二次。”
“你还记得?”
“属下万死……难……”
“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乐无涯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郭巡察使,至少有二十次你该赶来告诉我水上出了问题,但你居然没有。这岂非咄咄怪事?”
郭臣芳已无法说话,他伏在地上,浑身直哆嗦。
乐无涯道:“你直到发现了尸体,才赶了来,是不是已经晚了?”
天字一号快步走进,沉声道:“老爷,依属下看,必然已有数名奸细混入了蝙蝠坞。属下恳请老爷下令,由属下派遣人手,搜查一下,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
乐无涯点点头:“你去吧!”
天字一号转身出门,乐无涯马上听到了他在低声发号施令,调兵遣将。
天字一号的雷厉风行更让乐无涯感到郭臣芳的失职不可饶恕。
“郭巡察使,说起来你也跟我快三十年了。你已经是水路上数一数二的大管事了。可你干的是些什么事呀!”
郭臣芳只有呜咽着磕头的能耐了。
“郭巡察使,我若不杀你,实是难以正军纪、服人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郭臣芳反倒冷静点了。他仰起头,悲切地道:“属下世代深受主恩,属下竟然不思报恩,反累及主公,实是不忠不孝之人。罪该万死,夫复何言!”
乐无涯眼中竟也闪出了悲戚之色:“臣芳,你放心去吧!
你的家小,我自会妥善安置,决不会亏待了他们……臣芳,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还是我给你取的,原意是盼你成为一个流芳后世的名臣……唉!”
郭臣芳呜咽道:“臣芳辜负了主公的期望,虽百死难赎其罪。臣芳惟愿主公重用贤良,励精图治,成就大业!”
他突然拔出剑,飞快地抹向自己的脖颈。
乐无涯闭上了眼睛。面上的皱纹一下深了许多。
郭臣芳自知必死而改口称他为“主公”,这让乐无涯感到一种揪心的痛苦。
他这个“主公”已奋斗了一辈子了,他究竟还能不能成就霸业呢?
以前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时,他总以“快了、快了”来安慰自己,现在他才发现,这种安慰是多么多么的可笑。
而且也十分十分的可悲。
“霸业”似乎已离他越来越远。老成持重、忠心耿耿的部属们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地盘、势力虽还在缓慢地扩大,但是在年轻一辈们心目中,他已离“主公”越来越远,而离“帮主”越来越近。
他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拥戴的“帮主”,而不是被一队队车马簇拥着的“主公”。
连他自己惟一的儿子,不也是这“乌合之众”中最“乌”的一员吗?
乐无涯缓缓睁开眼,看着横尸地上的郭臣芳,许久许久没有眨一下眼睛。
一种悲怆的苍凉袭上心头,那么强烈,强烈得使他老泪盈眶。
郭臣芳的尸体就像是一个最醒目的宣言,使乐无涯明白了“霸业”已离他远去。
乐无涯老泪潸然而下。
他不是在为郭臣芳落泪,他哭的是他自己,哭的是他的“霸业”。
天字三号、天字四号心中却蕴满了对“主公”的崇敬和感激。
他们认为,乐无涯的泪是为郭臣芳流的。
不仅他们这么认为,蝙蝠坞的人都这么认为。
蝙蝠坞内,一片肃杀之气。
所有的人,面上都有一种杀气,他们都知道,敌人要侵犯他们的“王国”了,敌人已经杀了他们巡湖的兄弟,敌人的奸细已经潜入他们的“王国”了。
酒店老板、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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