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向紫凡时,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不觉便浮上些悲伤,“凡儿,明日多备些香烛,我带你去好好祭拜一下你爹。让你亲口告诉他……他的仇,我们已替他报了。”
紫凡木然地应了一声,扶着紫连肃出去。背转身的一刹,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忽现出种肃杀冷意。
昏暗的烛光摇曳着,洒得一室尽是错杂的光影。棋盘上,黑子分作两路,一路正围了一小片白子厮杀,另一路则即将与对面一端的黑子首尾相接。
红奇骏嘴角泛起丝笑意,轻碾着掌心中的一粒黑子,抬眼望着皱眉不语的白可流,缓声道,“你再不放弃那边的小天地,只怕这头很快就会损失惨重。”
意有所指,令白可流心中一紧,扭头看看正冷眼旁观的那个缁衣中年男子,低道,“无言兄,你看该如何?”
“当弃则弃,引他入瓮,暗围之。”昔日的大将军夜无言轻轻扬眉,音如金铁,掷地有声。那望着白可流的一双眼中神光湛然,不似论棋,倒像在谈军事策略,“待他孤军深入,一举击杀,片甲不留。”
白可流重重皱眉,扔下手中棋子,索性不再与他两个打机锋,“但那两个孩子均是可塑之才,如此弃了,不止会削弱公主的势力,对我们的计划也……”
“你没听惜夕说么?紫家少主传信,老狐狸势在必得。”
红奇骏的眼底荡起抹冷意,嘴角却依然挂着浅笑一汪,“他素来老谋深算,绝不会无故妄动。既然已下了这等决定,必是胸有成竹。想想看……我女儿的事,很多人都已有所察觉。若然在她主理朝政之时,有人触柱而亡,她的反应会是如何?而我那位大皇兄又会如何处置?”
“稚子痴儿,不足以担国之重任。当立诏天下令她静养,另立新储,诱我等动手。”夜无言神色凝重,一字一句地道。
瞥眼一脸忿然的白可流,他苦笑着轻轻一摇头,慢道,“可流兄手无虎符,不能调动三军。届时便只有王爷亲率兵逼宫。若然与禁卫对峙,那紫家精英定会趁机倾巢而出。而即使王爷胜了,也是大伤元气,绝抵不住皇上暗通车瑟请来的援兵。”
顿一下,呷口冷茶,夜无言轻轻阖上眼,又续道,“且,有云锦少爷和我儿云扬在,就算除去我等,也不算违背五祖遗训。至于储君,就算新立者死于乱军之中,皇上膝下尚有两个儿子,天下照样是他家的——不过割几个城池给车瑟便可保住皇位……这笔帐,他定然算得比你清楚。”
“照这么说,这一回我们就只能吃这个闷亏了?”白可流一拳砸得那盘上棋子飞落,眼中几乎喷出怒火来,“可恶!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见了虎符……”
他蓦地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头沉吟着。随着越来越沉郁的眼神,指甲也渐陷入掌心。他却不觉疼痛,抬眼时虎目圆瞪,咬牙恨道,“虎符!源头就在虎符上!怎可能虎符失窃不久之后,刑部尚书的大印也被盗?该死!紫家这群该死的鬼东西!这根本就是一出连环计,我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红奇骏蓦地神色一凛,恍然大悟般低低“啊”了一声。夜无言也拧紧了眉头,“确然。如此看来,之前是我们想的太简单了。也许,若这一次我们落套,就会演变成我等勾结车瑟意图窃国,而某位皇子率兵讨贼……可流兄在城外的两万驻军,再加上其他陆续赶回的兵马。要全歼一支刚与晴明红家军苦战过的车瑟军队,简直易如反掌。到时候民心所向,这位当了大英雄的皇子要继承大统……亦是顺理成章!”
破笼卷 第四十八章 傻蛋君之信赖
那样的推论让人心惊,这三个如今同坐一条船的男人都沉默了。面上斑驳的光影,像是在诉说着他们内心的不安。
也预料到紫家和红少亭不会真的毫无动作,但,不等公主形象尽毁便出这等阴狠杀着,却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按红奇骏的设想,该是红少亭与紫幕锦装病放手,先让公主在国事上捅几个大漏子,令她那已是人尽皆知的恣意放荡、刁蛮无理的名声外再多加一条“鲁莽无知”。
接下来就可顺理成章地罢黜她皇女监国的身份,将夜云扬与白云锦囚禁,立三位皇子中的一位为储,诱红奇骏同白可流动手,再让车瑟国出兵干预,一网打尽。
之后雪蛟便会作为车瑟国的附属国称臣割地——车瑟国君一样信天命,雪蛟有五祖遗训,车瑟不会轻易将之颠覆。
这种势头,在红少亭寿诞之。时已露端倪。是以他三人本想等待车瑟犯境之机,由白可流率军牵制车瑟兵力。而夜无言与红奇骏便可领晴明兵马拿下都城。
届时就算公主智力如三岁孩童,。有他三人在,不怕那些个莲华里培养不出个好的接替人。
可,现在情势的发展已大大冲。破他们所设的局。而没了虎符在手的白可流,形同大鹏断翼,要想破解紫幕锦和红少亭落下的圈套,谈何容易?
思想许久,白可流终于狠狠一咬牙,沉声说道,“弃子、。按兵不动。让公主休息一段时间也好。”
红奇骏微微颌首,道,“三皇子囚于冷宫,大皇兄必不。会选他为储。而身在昭平的大皇子和被送到涤溪静养的二皇子要赶回来,最快也要半个月。只要老白能应付过十天后的军事演练,主动权就仍会在我们手里。”
“你是说……”夜无言惊异地张大了眼,纵无旁人,却依。旧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虎符?”
“不错。”红奇骏微。微一笑,“这世上除了我那位大皇兄、紫幕锦和老白知道虎符上刻了什么,旁的人只是看形状判断真假。而那两个绝不会亲自出面指责虎符有假。等到有人跳出来质疑之时,那也是十天之后的事——老白先把主力军暗调往边境,我则知会翎儿将晴明军分散隐藏在阳鹤附近。一旦情况有变,只要老白拖住车瑟大军,我与你再争取时间好好炮制他几个!”
清俊的面容笼上层狠厉,目光坚定,不容人拒绝。夜无言沉吟半晌,轻轻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
“可惜了那两个孩子……”白可流悠悠叹口气。再抬头时,眼神便变得凌厉无匹,“就这么定了!”
明哲殿里,公主怯怯地看着紫霄铁青着脸来回踱步,连大气也不敢出。红笑倾却依旧一派悠闲地捧茶自饮,不时替她换上一杯热茶。侍立一旁的莫礼清也反常地沉默,只一个劲搓手,看得人心里无由的慌。
终于盼到惜夕从将军府归来,瞧见她紧蹙的眉头,紫霄的心蓦地一沉,连声音也有些发颤,“不行吗?”
她疲惫地阖眼,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叫她怎么说呢?“请霄莲华做好心理准备,明日或许你与因莲华都会被处斩”?还是说,“请放心,不管发生什么,公主和公主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她往日那种轻松的神态不复存在。不想看见那一脸懵懂的公主和急切等待着答案的紫霄,但,该如何逃避呢?
“惜夕姑娘,究竟如何?”
莫礼清终忍不住抢上前来。他们现如今已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这一回紫因有事,那么下一个说不定就会轮到他。这样的恐慌不是没有道理,看看如今的公主,他真是想不出别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畏惧她。
“因莲华呢?”惜夕不答反问,使个眼色给他。莫礼清蓦然回神,忙唤巧巧前去带人看守大门。殿门一阖,惜夕便颓然瘫坐椅上,不用开口,她的神色已说明了一切问题。
紫霄的心像是被人重重捏了一把,几乎喘不过气。他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红笑倾却仍是那副悠闲模样,斟杯热茶递予惜夕,唇畔还牵起丝意义不明的笑,“因莲华都不急,你们做什么个个都弄得如丧考妣?且安心等他回来,说不定他已有了什么应对妙计——惜夕,累不累?要不要给你捏捏肩?”
说着便伸手过去,惜夕侧肩避开,眼底就荡起丝厌恶,但脸上仍绽出个礼貌的笑容,“不必,谢谢倾城莲华关心。”
红笑倾也不恼,淡淡一笑,缩回手去,挟了块点心送到她嘴边,“你一定还没吃东西……来,张嘴!啊——”
这人真正厚脸皮!惜夕知若不遂他心愿,他定会不屈不挠继续找借口纠缠,只得瞪他一眼,无奈地张口接下。
“真乖。”他果然心满意足地罢手,却又微微伸舌于那筷尖一点,笑意里便蕴进丝叫惜夕咬牙切齿的暧昧,“好香。”
瞧惜夕已被他撩拨得满眼怒意,他忽然敛容正色,低声道,“只有找到官印才有活路?”
他态度转变得太快,惜夕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点点头。红笑倾睐眼定定望了茶壶数秒,眼底忽就浮起些讥诮,“一群老狐狸……惜夕,你问过我弟弟没?”
“小少爷?”惜夕惊诧地反问,“问他什么?”
他笑一笑,悄悄一指公主的肚子,又冲她挤挤眼,“就算我不看别人的面子,却也不能不给……面子——前段时间,将军府不是报称有贼潜入偷了些贵重东西么?我弟是唯一的目击证人,你不问他还问谁?”
“但将军府同这事……似乎没什么关系吧?”莫礼清听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哈!”红笑倾哂笑,“一样是丢了贵重东西,谁知道是不是同一个贼呢?”暗示得这么明显了,惜夕若再想不出,那他也没办法了。
惜夕何等聪明?心念一转,便知他意有所指。狐疑地望了他好几眼,嘴中却道,“小少爷不在。我到的时候听他师父说,他昨日同白夫人前往晦明山进香,后日才能回来。”
“真巧啊……”
红笑倾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嘴角嘲意浓浓。可不管惜夕再如何追问,他也只是笑而不答。恼得惜夕一瞪眼,扭头朝紫霄问道,“因莲华呢?不是说他今晚会回来么?”
紫霄心神恍惚,连他们方才的谈话都未听进去。惜夕连问两次,他才惊觉失态,忙道,“我也不知……他到现在还不见人影。”脸色一黯,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站在那里兀自出神。
莫礼清被这种压抑气氛弄得心慌意乱,却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调节,憋了半天才憋出几句话来,“嗐!这事还没定论,咱们别先乱了阵脚。说不定……说不定因莲华真找到解决方法了呢?”话出口也觉不可信,禁不住就叹了口气。
紫因,他究竟在何处?他又知不知道自己已身处绝境?
沉默,像阴云般再次笼罩住殿内众人。推门来,殿外依旧是漫漫无边的冷寂与黑暗,看不出有丝毫的改变。
但,没人想得到的却是,远在接邻花街的瑞云街的某条小巷里,满身酒气的紫因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而他的身旁,有黑衣女子正望着脚畔的一个中年男子冷冷发笑。
“如何?要试试看死是什么滋味么?”
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戏谑,她的面容隐藏在高墙的暗影里,惟左眸中一点金芒亮得诡异,“真是的!拿块破牌子装神弄鬼,害我还那么期待,原来也不过如此。”
柯达人的脑中尚存一线清明,闻言瞪大双眼,直恨不得扑上去把她剁成十七八块。
“哎呀!了不起!吸了那么多迷香居然还有力气瞪我!”她笑嘻嘻地调侃着。
躬身一拍他的脸,笑歌不知从何处取出根细麻绳,认认真真地把他绑做个粽子。仔细端详一回,又笑道,“好得很。这回让我好好想想,是剥光你的尸体,挂块采花贼的牌子扔在大街上展览……还是在你脸上刻两朵菖蒲花,让大家都来瞧瞧‘君之信赖’究竟长什么样?”
那个嗓音……原来是她!?
这话惊得柯达人顿时清醒不少,勉力开口,声音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调,“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生死关头却只懂得躲闪尖叫的女人,一个连厌恶都不会表现出来,斯斯文文同囚犯打交道的女人,一个连他那野蛮女儿也能驯服的女人,与眼前这个出言阴损的黑衣女……是同一个人?
她明明不懂武功,他的刀也明明削中她的脖颈,为何……为何倒下的人居然会是他?!
笑歌本就没想过得手后还继续在他面前扮小羊,此时瞧他已识破伪装,便爽快地拉下面罩,从腰间抽出把小刀,笑眯眯地逼近去,“要不你猜一猜?猜对了就多帮你刻三个字——‘了不起’,猜不对就少刻一个——‘傻蛋’。怎么样?划算吧?”
刀尖贴着他的鼻尖滑过来又滑过去,感觉到那种金属特有的寒凉渗入肌肤,柯达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他把心一横,闭眼不再看她眼中那点令人惊惧的光芒。
换做平常,笑歌一定会很欣赏他这种末路英豪的气概,不过现在她实在没这个心情。没办法,虽然他今天明显不是冲着她来的。但,不管是谁想要伤害她决心保护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紫连璧如是,柯达人也绝不会例外!
“哦啊!有骨气!本来还说拜托你件事就放你走的,没想到……真好!幸好你够硬气!”
她微微一笑,刀尖忽然停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递一划,柯达人便觉有热流沿着眉眼一路乱爬。
死亡的恐惧揪住了他的心,笑歌却似浑然不觉,边划拉边喃喃自语,“‘傻蛋采花贼’……额头、眼皮、两颊……哦,不好!那下巴就空着了!还是‘傻蛋君之信赖’吧!六个字刚刚好!又神气又有趣!到时候再扒光了往富贵大街一扔——哈!明儿个阳鹤又有大新闻,绝对比刑部上下丢官吸引人!”
见鬼!她是来真的!
这等遭遇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哪怕在惜夕拔刀相向时,他亦未有过如此的恐慌——惜夕动手,要的也只是他的命,而眼前这女子……分明就不是在说笑!
死,无所谓。但,若然她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来,皇上、柯家……天!简直不堪设想!
迟疑间,刀锋又落下两回,柯达人终于忍不住哑着嗓子叫起来,“我答应就是!你想要我做什么?!”
破笼卷 第四十九章 一山更有一山高
“哦呀,你这人真不厚道!哪有人半路投降的?扫兴!”
笑歌笑吟吟地使刀背一敲柯达人的额头,半是戏谑半是嘲讽地道,“我看我还是当没听到好了。你把英雄做到底,也好叫我玩个够啊!”
左眸中那抹金芒忽明忽灭,在这暗夜中尤显诡异。那种兴致勃勃的语气更是叫人心惊。柯达人又气又恨,心底那种惧意却越来越浓,情不自禁就放软了声音,“我并非为取你性命而来,你又何苦如此?”
哈!这话说得也太滑稽了吧?难道说她还得等他有空了再来杀她?
笑歌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道,“那你就当是我提前送你大礼好了……全身都刻上字虽然很费神,不过我也不会太介意。”
小刀一收,她翻手亮出两指间的刀片,半边嘴角就扬出个诡异的弧度,“那把钝,用这个快些——你不用感谢我,我这人心肠向来很软,见不得人受罪。”
“你!”
柯达人头皮一乍,脑袋拼命。往后缩,想说动她就此放人的心也没了。笑歌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发髻,锋利的刃口就朝他的眼睛划过去。
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用现在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奋力叫道,“我发誓!我发誓从今往后都不会再为难你!”
啧,这么傲的人居然也肯委曲。求全以谋后路……莫怪红少亭能平安无事活到现在,有这种人做暗卫,实在是天大的福气。
笑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也没工夫再继续戏弄他。。伸手拍拍他的脸,嘴角又盈起汪笑,“你弄得我心情很不好,所以价码要提高……你可有异议?”
柯达人不禁苦笑。他现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难道。还敢真跟她讨价还价?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笑歌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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