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还待要问,紫凡以目光止住他的话,“我现在就带他们走——擅自潜入本就不对,大小姐新婚之夜还来搅扰,这真是……烦请您替小子先向世伯告个罪。待舍弟复原,小子自当带舍弟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大公子言重了,呵呵。”王之落笑眯眯地招呼着,“还不快将二位公子送到大公子车上去——您若是没别的事,小老儿便先去回禀老爷和夫人了。”走出去一段,又回头,却是冲着紫霄和紫因说的,“对了,二位公子,下回来玩,还是走大门吧……最近不太平,后院添了几条大犬,伤着自家人……可就不好了。”
缘起卷 第十一章 打劫(一)
亲送了那辆马车离开,王之落瞅眼合拢的大门,又扭头觑着围上来的家丁们。黑白混杂的眉毛下,一双细眼似睁非睁,“给我盯紧点!再叫这等闲人混进府中来——仔细你们的皮!”
众家丁唯唯诺诺,果真不敢懈怠,分做几拨陆续散开。
王之落皱皱眉,一扫先前的龙钟之态,脚步轻捷地往前厅去——未到门边,已听得安水翎在里头发威,“擦!你们那么多人,居然还看不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有人弱弱地插嘴,“可是还有惜夕姑娘在……”
里头霎时一片死寂。
王之落的眼底荡上点笑意,稳步入去,“翎丫头,好端端又发什么脾气?”他本是啸云山寨的第一代二当家,与安水翎她老爹情同手足。纵是安水翎早做了郡王夫人,他也改不了口。
安水翎撇了面前那一排摆出认罪姿态的家丁,冲来抓住他的胳膊,眼里闪出点兴奋,“落叔,找到笑歌了?”见他摇头,如被泼了瓢冷水,“我就知道……“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这几个小崽子,真是气死我了!”
王之落朝那些个家丁丢个眼神,待一干人等出去,这才淡淡瞥眼在一旁安闲饮茶的红奇骏,低笑道,“王爷都不发愁,你这丫头急什么?”
红奇骏放了杯,回以苦笑,“落叔,我怎会不发愁——连笑倾与笑兮都跟去了……”
“你发个……什么愁!”安水翎瞅见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及时把“屁”字咽了下去,却又忍不住火冒,“他们几个兔崽子都跑了三四天了,你却还是整天画画养鸟……”越想越憋气,眼底不禁汪上两包泪,“红奇骏,你今天把话说明白了!是我们几个重要,还是你的画和鸟重要?”
“说的什么傻话!”红奇骏忙轻揽住她的肩,温言抚慰,“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快别闹了,看叫落叔笑话……”
这一招果然奏效。安水翎的眼泪一收,撅了嘴咕哝,“落叔才不会笑话我呢——那你说,你到底派不派柯戈博他们去找笑歌?”
王之落睨眼觑着这小夫妻两个,皱纹里也绽出笑来,“翎丫头,你真是急昏头了!这等小事用得着动用府中的暗卫么——你那宝贝疙瘩有惜夕护着,你还怕她吃了亏去?”
安水翎愣住,“可是……”
“他几个的脾性你这做娘的还不晓得?”王之落大笑,“只要他们不欺负别人,那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红奇骏朝他丢过个感激的眼风,又搂着娇妻半真半假地笑,“我愁的可不就是这个么?若是笑歌和笑兮在外头还是同在家一般胡闹……”
“你说谁胡闹了?!”安水翎顿时将先前气火的缘由抛诸脑后,柳眉一竖,便来护犊,“要是别人不惹他们,他们哪会出手?再说了,哪怕天塌下来,也自有我这堂堂啸云山寨大当家担着——就算胡闹,咱们也有的是资本!”
红奇骏竭力掩饰着眼底浓浓笑意,轻咳一声,“夫人,你好像已金盆洗手很多年了……”
安水翎一怔,但眼珠一转,又豪气干云地一拍他的肩膀,“我若顶不住,不是还有你这南郡王压阵嘛!”
王之落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得好——那你还愁个什么劲儿呢?”
她哑然。半晌,恨恨地一跺脚,扭头便朝后堂跑,“原来你们合伙绕我——不管就不管,反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娃!”
他们两个不由得笑得更大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王之落这才脸色一凛,低声道,“王爷,紫家的人已经送走了。”
红奇骏微微颌首,手指轻叩案几,“后山的茅屋呢?”
“已清理完毕——化尸粉毒性太强,只怕会灼烧草根。所以改用芝兰水融尽,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笑歌她们也该到剑川地界了吧……白家的势力不可小觑,还得叫柯戈博多留意些。”
“是,王爷。”王之落领命退走。
红奇骏呷口茶,妙长的飞目微微睐起——母鸡的翅膀下永远也飞不出雄鹰……但,多了那个身份不明的新郎,笑歌此行可能顺利?
夕阳映红了天边的云霞。通往都城阳鹤的官道旁,一群人围着辆青篷马车愁眉不展。
“小姐。”惜夕凑到正望着破轮子发呆的红笑歌耳边,“姑爷貌似想一个人先走……”
“卸了他的腿。”红笑歌头也不抬,继续研究轮子构造。
夜云扬正往树林挪动的脚立时僵住,“我只是想去瞧瞧前面可有客栈……”尴尬地转回马车旁,“不信就算!”
“信……”红笑歌扔下那断做两截的轮轴,冲他笑吟吟,“那你信不信我真给你套个项圈?”
夜云扬剑眉一扬,正要发怒。红笑倾已揽住他的肩,重重一捏,“同舟共济,闹什么窝里反!”又轻声道,“妹婿,好汉不吃眼前亏……”
红笑兮却嘻嘻笑着挨近姐姐身旁,“小笑,你真的有带项圈来啊?套嘛套嘛,我顶你!”
红笑歌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兜头就是一下,“备了很多——少不了你的!”不理他登时泪光莹莹的大眼睛,又睨着那袖手旁观的张宁远,气火道,“惜夕,去给老人家的蜘蛛们松松筋骨——瞧他教出来的好徒弟!”
张宁远甚是警觉,一下蹿出老远,腆了老脸嘿嘿笑,“丫头别动气啊,动气伤身体……”
“我不动气……你来给我修好这车轱辘我就不动气!”红笑歌望望歇菜的马车,眼里差点喷出火来,“话说我出门,为什么……你们会全跟来?!明明说了只能坐四个人,你们还偏要往上挤!挤上来了也就算了,那些破蜘蛛还非把干粮都爬一遍!这回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索性统统饿死拉倒!”
“笑笑,淑女淑女……”红笑倾舞着兰花指优雅地替她撩开落到眼前的发丝,又极快地闪开她愤怒的拳头,“千万要淑女!”
“淑你个……”红笑歌咬牙切齿骂到一半,却见惜夕一脸专注地盯着前方,“怎么了?”
惜夕的唇畔勾起抹狡黠,“小姐,有人来了——十辆车,二十四匹马,不是镖车就是商队……反正咱们出来得太急,没带什么银子。个人意见,不如就……劫了它罢!”
头顶如有乌鸦叫嚣着飞过,那几个都禁不住满脸黑线。
红笑歌深吸口气,拍拍她的肩,“别激动,惜夕……”却又粲然一笑,“不过确实是个好主意!”
缘起卷 第十二章 打劫(二)
暮色近,清风过,车队前头的白家大旗依旧死蛇般懒洋洋地耷拉着,人和马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蔫蔫地没半分生气。
忽有人策马赶上白云舒,一脸的如释重负,“少主,再往前十里地就可看到剑川城了。”
白云舒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安慰地拍拍无精打采的爱马爪黄飞电,心下却止不住地懊恼——早知此行需要翻山越岭,真该带那匹从车瑟国进口的矮马出门,而不是弄这花瓶活受罪不!早知老爹派给的是这种苦差事,他就不该自告奋勇自投罗网自……本以为是游山玩水,还巴望着能碰见些空谷幽兰,绝代佳人,却原来只是去偏远山区采购粮食咦?车队怎地停了步?
白云舒诧异地抬眼。霞光璀璨,那道中正盈盈立着一人。待看清了,却惊得差点连眼珠也脱眶而出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绿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曹植《洛神赋》)”
盯着那美人,白云舒不由得唇瓣轻颤,直想不起究竟是哪位高人做下的这绝章——这世间还竟真有这等倾国之色!
定定神,不着痕迹地抹去嘴角涎水。策马扬鞭,一溜烟蹿去那美人前面。猛一勒缰,“吁——”随即潇洒地翻身下马——特意要给美人留个深刻印象。
美人轻笑,兰花指一翘,举袖掩口,好似姣花拂水,端地是叫人心荡神摇。
白云舒还没摇完,却听那袖后檀口柔柔吐出两个字,居然是——“打劫!”
眨眼间,树林里已飞扑出四道人影,皆是蒙面——一高一矮断后,一老一少守住左右,而一柄利剑也顶上了白云舒的喉间!
清洌的光映亮了美人的眸,浓浓尽是笑意,“留下身上的财物并马匹货物,你们就可以走。”
奇怪!自家那些个彪悍的家丁怎地不反击?
白云舒暗忖着,望着那红滟的唇勾起的弧度,依然心荡难自抑。不肯轻信这美人真是剪径强人,俊逸的脸上一忽儿荡出点柔情,“姑娘可是在开玩笑?”
想着自己足够俊俏无双,风liu倜傥,伏于衣下之臣甚广。这含情一笑之下,不可能有女漏网——伸手便要去拨喉间的冰凉。
美人却霎时铁青了脸色,毫不手软地将剑尖送近一寸,“你叫我什么?”
林子里有个蒙面女子正往出走,闻言放声大笑,满是调侃,“哥,淑男啊淑男——千万要淑男!”
哥
哥?!
白云舒如雷轰顶,目光不自觉便溜去美人胸前打量——喉间蓦地一凉,前襟上立时多出几点艳红血樱瓣。
“哥,别激动!咱们为财不为命!”蒙面女子急了眼,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
美人的剑果真收回去一点,却口气森冷,“放下东西,快点滚!”
白云舒这回才听出确是男子声音,脸上的光彩立马黯淡下去。这雪蛟国虽是男风女风并盛,他却不好这口……心灰意冷,顿时凌厉了眉眼,“太岁头上动土,你们好大的胆子——可晓得我是谁!”
“知道……那又怎样?”蒙面女子鄙夷地瞥他一眼,自顾去掀了篷布看车上的货物,“怎么都是粮食……算了,本姑娘今天心情好,给你们打个折扣——留下钱和马,两个时辰之后可来原地取回你们的货。”
“好大的口气!”白云舒的怒火腾到头顶,只差没七窍生烟,“不过区区六人也敢扮强盗!”剑抵颈,动弹不得,却迁怒于押运粮草的众家丁,“白延春何在?米饭是白给你们吃的么!”
却听后头一个稚嫩的声音嘿嘿冷笑,“他们倒不曾白吃米饭——我的蜘蛛可也不是吃素的!”
白云舒一愣。那蒙面女子已大是不耐,妙目一瞪,“听见没?别磨磨蹭蹭,影响我心情!”见他不动,眼神一凛,“动手!”
后头顿时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隔不多时,衣冠不整的白府家丁陆续行过白云舒身旁——各人鼻尖上皆有只硕大斑斓蜘蛛举螯相候。
“小姐。”一蒙面人凑过来,盯着白云舒,眼角笑意并恶意波动,“夜长梦多,个人意见,还是清场的好!”
“小姐,你真的要放过他们?”惜夕颦蹙眉尖,望着那一队裸奔而去的人依依不舍,“这里可是白家的地头……”
红笑歌置若罔闻,左手提了一包碎银铜板,右手犹在陶醉地轻抚着那匹爪黄飞电的脑袋,笑得眼睛也眯做两条缝,“好货色!卖个三五千两银子不成问题!”
“只怕你有命抢,没命卖!”夜云扬忿忿扯下面巾,直想不通自己怎地也与他们同流合污做了回强盗。
红笑兮摆出副大人样,撇撇嘴,“你这话可大有问题!你与我姐夫妻同命,要是我姐有个好歹,你能好到哪里去?”
夜云扬被这话噎得够呛,看他袖口处无风自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动声色地避去红笑歌身边——相较之下,还是她身边最安全。
“丫头,咱们劫的可不是一般人……”张宁远也忍不住出声提醒,“在剑川动白家,无异捋虎须啊……”
红笑歌示意惜夕帮她解下蒙脸的破布,觑着那散乱一地的衣物贼笑,“捋虎须?若他们真有这个脸皮——我倒不介意做回虎!”
“小姐的意思是……”惜夕眼睛一亮,慧黠笑意荡上眉间,“啧啧,这回还真是有好戏看了呢!”
夜云扬自小便在山中受训,哪懂得她们话中的玄机。一头雾水地望着他们开始动手收拾地上的衣服,“连这些衣服也要拿去卖?”
“那是当然!”一说到钱,红笑歌的脸上便大放光彩,“辛苦一趟,一定得卖个好价钱!”睨眼瞅着还在生闷气的红笑倾,微微一笑,“哥——”
“做什么?”红笑倾心头蓦地浮起种不祥预感。
“没什么……”她的眼已弯如月,却做出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只是听说最近那剑川最有名的浮月楼,重金聘了阳鹤第一红牌青鸾走秀。不过长路漫漫,她又身娇肉贵,似乎还有些日子才能到……”
“不是吧!”红笑倾立时领会了妹妹的意思,难以置信地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又是我?!”
惜夕轻笑趋前,一脸坚定,“大少爷,个人意见,听小姐的,绝对没错!”
注
爪黄飞电:三国时曹操养的名马之一,四蹄黄,跑速一般。
缘起卷 第十三章 侠少难过恶人关(一)
秋高气爽云淡淡,正是出游访友两相宜的好时节。
可,剑川白府里却人人脸上都罩着层浓浓郁气——少主持续低气压好多天,连老娘病重的白延春白大护法都不敢告假,谁还有心情管天气?
小丫鬟莺莺今天太不运气,抓阄抓个末着,只得端了茶点往慕景楼去。到门边,被只砰然落地的青瓷花瓶摔出满眼满脸的胆战心惊,“少主……”
“滚!”白云舒恨声吼,又一只青瓷花瓶迎面飞击,“别来烦我!”恨不得生生世世不见旁人面——也抵消不了心头阴影并怒气。
虽说侥幸寻着个村子,偷了些衣服,又遇着狂奔回来的马儿们。除了爪黄飞电不见之外,也算囫囵回了家。老爹不在,粮草俱在,只要家丁不语,谁也不会知晓曾有那等憋屈事情。况且无论白延春如何打听,那群人也好似烟云失了踪影。但,地头蛇折在几个小毛贼手上,任谁,谁甘心?
回家三四日,不说掘地三尺,也算是把全城翻了个个儿——道路早封锁,那些人,究竟会躲在哪里?
拿来装儒雅的纸扇在手中四分五裂,却听得门边又有声音,一扇骨便砸过去,“不是说了别来烦我!?”
白延春险险避过,战战兢兢,“少主,有消息了……”
白云舒简直是扑过去的,“快说!”
白延春不敢啰嗦,抖开手中那件鎏金边的绢丝白衣,“少主请看。”
白云舒眉一扬,眼角吊得愈发高——衣角暗纹绣的正是他的名!
咬了牙恶狠狠地笑,“何处得来?我就知道,他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白延春却是一脸为难,踟蹰半晌才低声道,“是那暗香阁的翠茗姑娘穿出来街上招摇,还好属下发现及时……据说她也是从个陌生姑娘手里花了二百五十两纹银购得的……”
“那卖衣服的女人如今在哪里?”白云舒差点气得鼻孔冒烟——害他光着身子跑一路,卖个衣服还要暗示他是二百五?!
白延春头次见他露出这等狰狞神态,暗暗心惊,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翠茗姑娘说她收了钱就走了……属下已通知衙门,再来一回全城搜查,不信她们不现身!”看他默不作声,只一下下把那衣服撕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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