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少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重又荡起抹雍容俊雅的笑容,“乖。”坐回榻上,悄悄扯袖蹭掉手心里泌出的汗,心道这丫头当真不好对付。难为老七是怎么捱过这十多年的……不过俗话说得好,一物自有一物降。她再有本事,不也照样被老七耍得团团转?只要寻对了方法,不怕吃不住她!
瞧她端了茶过来,定定神摆出副慈父模样,拍拍身旁的空处,“乖女儿,来,坐下叫朕好好瞧瞧。”
红笑歌也不扭捏,将茶盏搁在案几上,落落大方地挨着他坐了。
红少亭这才放下心来细细端详,只见她美目如水,樱唇含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年纪虽幼,却是清丽绝俗,气度高雅,说不出的妩媚可喜。若她再大个几岁,只怕光这张脸,这份气质,就没几个男人能逃出她的手掌心一念至此,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去,背脊上竟已是冷汗涔涔,直觉着红奇骏管她叫妖孽大有道理。
红笑歌似无半点不自在,任他打量许久,方盈盈一笑,“父皇,听说今儿个的拍卖会有人送了对麒麟镇纸来,上等的老坑翡翠,百年难遇……您不打算瞧瞧?”
红少亭的心底陡地一惊,送到口边的茶也差点打翻。瞥眼她蓦地变得似笑非笑的表情,暗叫不好,方才那点雍容闲适立时飞去九霄云外。只恨自己急于求成,明明知道她爱记仇,还偏在这当口落下把柄好在石室里只有他二人,再说他以前也没少在信上服软……罢了罢了!权当爹宠女儿,叫她扳回一局去,免得日后多生事端!
心念一定,腆脸笑道,“你也知道宫里的情况……往年你孝敬朕的那些东西,朕不是不喜欢,只是……”
“只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而您和三位皇兄的爱好偏又是最花钱的,对么?”红笑歌慢吞吞截断他的话头,扳着指头一一数来,“您的木工房里搁的都是上等沉香木,大皇兄就收集了一园的奇花异草,而二皇兄的寝宫里则摆满了各种古籍孤本……哦,我差点忘了。这回来阳鹤的路上,我淘到两尊无非大师雕的明王像,看来您又得多拨间屋子给三皇兄,不然放不下了……”
红少亭虽是发窘,却也不愿在这时候为了面子得罪财神,只低头喝茶不敢搭腔——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夜家出事之后,无人再挟制得住白可流。若不是红笑歌“经商有道”,红奇骏哪来那么些银两帮他撑面子?悔只悔适才说话不够委婉,如今也只好由得她搏个嘴上痛快她却不依不饶,“俗话说得好,钱是王八蛋,花了我再抢。所以父皇也不必担心儿臣会太过辛苦……”
红少亭险些被口中的茶水呛死,借咳嗽掩饰着心内的尴尬,红晕却早铺上耳根去。等缓过劲来,勉强挤出点笑容,“好孩子,你的心意朕明白——今天的拍卖会一定有不少好东西吧?朕真是等不急想瞧瞧了!”
红笑歌似乎也过够了嘴瘾,笑嘻嘻去弄墙上机关。
墙起纱帘落,外头的景象一览无遗——深不可测的黑暗中隐约有微光闪烁,从下往上均匀分布,星星点点怕有好几百处。
蓦然间,数道巨大的光柱从天而降。抬眼往上望,看不到洞顶,只高处有几面偌大的铜镜正缓缓转动,将投射在镜面上的烛光无限放大,照亮了这个幽暗的世界!
当一切都清晰呈现眼前之时,就仿若蛰伏的巨兽突然现了形状,不由得人不震骇——那叠垒的青石自三面朝红少亭所在之处环抱而来,光滑的外壁上露出一排排以墨色纱帘遮掩的窗口。窗旁还悬有白底黑字的木匾,以一种奇异的符号将各窗区分开来。
而最底下那巨型的圆石大台子中央,一个赭黄锦袍的蒙面人清清嗓子,拿种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开始做拍卖会前的例行发言纵红少亭不是头回到此,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瞧红笑歌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趁机把藏在心底很久的那个问题抖出来,“丫头,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朕怎么就找不着这种风水宝地呢?”
哪知她嘿嘿一笑,如漆点就的眸子里荡上些狡黠,“您只要知道这儿的主人是您的女儿,而且确实是个销赃的好地方……不就行了么,父皇?”
红少亭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闷闷饮茶。她反倒来了精神,拽着他的袖子笑道,“父皇,父皇,您可知我今天为何要选在这里与您见面么?”
他一怔,明知她的答案一定不简单,却仍不由自主地答道,“隐蔽。”
“嘿嘿,这只是其一。至于其二嘛……您猜猜!”红笑歌那精致的眉眼蕴进点得意,好似个急于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般,露出种娇憨的小女儿神态,说不出的俏皮可爱。
红少亭有些愣神,禁不住想要将那种笑容在她脸上留得更久些,便装出一脸茫然,“朕……猜不到。”
红笑歌笑得好似狐狸,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除了够隐蔽之外,两百个房间里,只有这一壁墨鲛纱是加了料的……就算我同父皇在屋里大吵大闹,外面的人也听不到分毫……当然,这只是个比喻。”
缘起卷 第五十一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五)
大吵大闹……外头也听不见?这丫头果然爱记仇!红少亭止不住嘴角抽搐,连瞥眼那纱帘都有些心惊胆战。
红笑歌却无事人一般抿口茶,又悠然自得地合着那讲解人的声音背诵道,“天王踏鬼图,出自太初年间皇宁寺元之大师之手,距今约九百三十年。画上的增长天王毗琉璃身披大红鎏金流云纹牡丹战甲,肩着虎头披膊,耳后饰以羽翅状护耳。手持墨剑,双眉紧拧,口裂如虎,怒目而视,威严神勇,惟妙惟肖。卷无破损,边有少许水痕,中上品黑货。起价一万六千两白银,每次加价上限不得超过三千两,叫价时请附编号,成交后可付现银或福运钱庄银票……”
“黑货?”他不禁愕然,“记得这么清楚……你办的货?”
她笑嘻嘻瞟他一眼,取了案上的枇杷来剥,“父皇不先猜猜我是从哪儿弄到的?”
红少亭蹙眉一想,唇角牵起丝冷然,“剑川。”
“聪明!”红笑歌扬眉一笑,手往外虚虚一指,“所以今次特意请他来参加……您猜他肯不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再把东西买回家?”
“哪怕把南北大营的兵马全调来,找不到入口还是白搭。而你已挑明是黑货了,他想寻买主的晦气也没理由……这儿高手如云,就算他存心找麻烦——双拳难敌四手,一样是小鱼翻不起大浪……”
他有条不紊地分析着,眉眼间的笑意愈发明显,“再说他这人手段狠辣,又最好面子,结下的仇家不少。要不是兵权在握,他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朕记得当年他每购得一样珍品就设宴邀朝臣共赏,巴不得天下人皆知……若是光明正大地卖,别人也许还不敢买。如今到了你这地下市场,彼此不明身份。高价买回去藏着也算是对他的一种报复……呵!朕看他这个闷亏是不吃也得吃!”
他想象着那个骄横跋扈的男人怒不可遏却一筹莫展的表情,笑得甚是舒心惬意,“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啊!连朕都敢不放在眼里的铁血将军也会有今天!”
听得外面叫价声四起,抬得那《天王踏鬼图》一下子飚破两万两去。他更是觉着心悦神怡,冲红笑歌低笑道,“不如换个房间,朕也帮忙抬抬价?”
她却摆手笑道,“此举不妥,父皇还是安心旁观的好——有他儿子做托儿就够了,您再上阵只怕白大将军吃不消……”
红少亭一愣,旋即又骇然失笑,“鬼丫头!朕就说以前从不知你还有劫人的嗜好,原来你一早打算好了……妙!妙!朕今天就安坐于此,好好瞧瞧他父子两个给朕献上的这场大戏!”
话说白云舒这会儿可是兴奋得很
怕红笑歌疑心,特意叮嘱白延春弄得三张邀请函到手。虽知在她面前弄鬼不易,可笃定这帮强盗再凶恶,也不至敢在他老爹白可流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是以他自动请缨来做托儿,还预先将应对之策计划得滴水不漏哪知临近出发却找不着她的影儿,红笑倾就毫不客气地在邀请函上写下他兄弟俩的姓名
真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假青鸾的阴影犹自萦绕心头,到现在白云舒一见红笑倾的脸还忍不住恶寒阵阵。而自打那天兴师问罪未果,反叫蜘蛛大军围困了一天一夜之后,他如今对那小恶魔红笑兮尚心有余悸但转念一想,他两个跟去总比与红笑歌和惜夕同行的强——就算当面搞鬼,也不至于轻易被揭穿再说了,瞧那红笑倾步步谨慎,红笑兮又一路东张西望——宛如乡巴佬进城一般。心中更是鄙夷万分,料定这回费不了什么力气便可功成圆满。直巴不得快些到地方一展拳脚,叫这些个贼人也好好尝尝有苦难言的滋味是哪般!
才进屋就径直绕去屏风后,抢先抓了那可变化声音的陶筒在手。压根没理主持人的介绍,到听得一声“竞价开始”,才不慌不忙将陶筒拢在嘴边,一直等价钱破了两万才开始叫。
他本就不是没经验的菜鸟,加之得着假青鸾事件的教训,要做个托儿易如反掌——人大都爱凑热闹。若争的不激烈,便宜买回去也觉着上当受骗。但这儿老手居多,如果一路紧咬或是只逢高价时杀出,必引人生疑。
是以趁此时价位中等插一脚,装出被大流所引的样儿。慢慢再卯住一两个财大气粗的,语气上稍稍变化激怒对方……还愁何事不成?
那张《天王踏鬼图》一万六起,至多二万五封顶——他自己家的东西,会不清楚?
听对面有人喊两万四,他便慢悠悠接道,“一零九,两万五千两。”
这价钱已到顶,凑热闹的当然不肯做冤大头,可真心要买的那个必不会就此罢休——这一来,真正的买家便呼之欲出“二一三,两万六千两!”对面有人似乎连想也不想就喊了一嗓子。
“一零九,两万七千两。”白云舒傲然回应。
对方果然接茬,亦是种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口气,“二一三,两万八千两!”
他顿了一下,唇畔荡上点讥诮,“一零九,三万两!”来个整数,又明显带有嘲讽之意,瞧瞧那人可还头脑清醒——反正这陶筒前后又蒙了厚布,声音传出去也是瓮声瓮气,人鬼难辨,怎会怕被人认出来!
对方似乎开始犹豫,主持人开始数数——第一声还没完,对面便蓦地爆出一声,“二一三,三万一千两!”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白云舒冷笑一声,话语里也蕴进点怒气,“一零九,三万二千两!”
红笑倾在一旁坐着饮茶,闻言不禁皱眉,“这画能卖两万五就顶了天了,你悠着点!”
这厢说着,对面已沉寂下来。底下报数三声毕,木锤击落,主持人高声道,“三万二千两,成交!一零九的客人,恭喜您标得《天王踏鬼图》一副。请于本次拍卖结束后在房中等待付款交货。根据地下市场规则,此画自今日起六个月内,本处不再受理拍卖事宜,请您妥善保管。”
缘起卷 第五十二章 谁是螳螂谁是蝉(六)
红笑倾的眉宇间顿时聚起浓浓戾气,“拿别人的钱做人情,白公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难怪在浮月楼时肯出两万两金子去观一支舞……”
白云舒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听人提剑川那档子事,偏红笑倾含沙射影又来提醒他当日错将妖男当成美娇娘的糗态——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纵白云舒一直在他们面前伏低做小,此时也止不住怒然。
刚要发作,听下头又开始竞价,心神一凛,强压下怒气,轻蔑地瞟红笑倾一眼,“你懂什么!十赌九诈,剩一次当然要来点实在的!想引人入局,不花点本钱能行?那二一三的肥羊上把被我夺了心头爱,一定不服气。我只要再压他两把,他必会叫好胜心冲昏头脑……哼哼!你就等着瞧好的吧!”
见红笑倾惊异地扬眉,却不反驳,冷笑一声,照例在中等价位时加入战团
这地下市场拍卖的物品向来是据价格而定,从低到高依次展示。前几件东西不过是个引子,就算拍下了也没多大损失。而此次展示的货品大都是他亲自挑选送来的,重头戏何时开始,他自然心里有数。
他刚喊一声,那二一三的果然跟进,死咬不放,大有一决高下之意——若不是个有钱没脑的笨蛋,就是与他爹白可流结怨颇深!
白云舒露出点舒心笑色,护着陶筒躲开红笑兮来抢的手,仍是飚过顶价继续猛抬——挑衅一般每次只比对方多喊五百两,最终以三万三的高价又将扇五色琉璃屏风标回囊中。
接下来的两把都不是白家之物,白云舒便懒得开口。那二一三的见他没有动静,出价试探一番也罢了手。
到得底下端出串爆花琥珀念珠,白云舒才重启战端——方出声,二一三的立马来了劲,两千两千往上抬。
旁人瞧出点苗头,皆纷纷住口作壁上观——铁血将军爱显摆,仗着手中兵权不怕宵小惦记家财,是以购置了什么宝物都巴不得天下人尽皆知。而今剑川白府遭劫,而这两人非白家物不争。目标明确,一掷千金,可见是有备而来!
大戏好看不好唱,凑热闹当然不如看热闹来得安全。再说不管东西到谁手上,白大将军的面子都坍定了,大家自然乐意为他二人让道。
白云舒边叫价,边注意着周遭的动静。听得全场只剩他两人的声音荡响在冰冷的石壁间,哪还不明了其他人的心思?当即施展浑身解数,引那傻子步步入瓮——表现好得不是一般两般,连他都忍不住想为自己鼓掌。
说来也怪,虽他在这红家两兄弟手底下吃过不少亏,却全然没有在红笑歌和惜夕面前时那种束手束脚,不敢动弹的感觉但此时并不是追究原因的好时机,白云舒立时甩甩头抛开杂念。听见对方已叫出四万的天价,撇撇嘴让他去做这个“赢家”。
取茶在手,抿一口,又得意地一瞥红家兄弟,低声道,“看见没?价值三万的能卖到四万去,这才叫本事——你当我真是只会吃喝玩乐?”
红笑倾却不以为然的扬眉,“本事?等结账的时候没亏本,你再来夸口吧!”
“东西都是从我家抢的,你亏什么本?”白云舒刚觉着扬眉吐气,便遭他泼了这一盆冷水,心中很不是滋味。不敢大声回击,只能暗暗嘀咕。心念一转,却又恍然大悟——这红笑倾平日里定是总被人夸着捧着,所以见着有人比他强,才会摆出这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嘴脸!
越打量他的脸色越肯定自己的想法没错,心下冷笑不已——偏就要卯足全力,拿事实给他个最沉重的打击!
那红笑兮没抢到陶筒,大是不忿。扁着嘴爬去榻上坐了,抱着个秋桃啃了两口却蓦地笑起来,“小白,说你蠢你还不信!你到现在还没觉着那二一三的人有点奇怪么?别的东西随便喊两声就停,一见白家的东西便没命地跟你猛抬——你还说你在引他上当?我看你早上了人家的当了!”
瞧白云舒睨眼看过来,又补充道,“他先是顺着你把价抬上去,到火候了就丢你做冤大头……这种手法你难道没觉着似曾相识么?依我说啊,十有八九是小笑安排的人……啧啧,这你都看不出来,等着回去被小笑剥皮吧!”
红笑兮白云舒心底一震,见红笑倾只低头饮茶不言语,不禁细细回想方才的情形。这一想,却不由得暗笑连连——这小鬼何时有过这等好心肠,不等他栽个灰头土脸就把话挑明帮他过难关?想使诈陷害也不看看他白云舒是谁!吃过一回亏,难道他还会再上这种当?
但,既然这小鬼想玩,他便奉陪也无妨——做出一脸惊惶相,“不是吧!失策失策……唉!这该如何收场!”哭丧着脸偷觑一眼红笑倾,瞥见他脸上飞快掠过抹笑色,咬咬牙装得愈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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